经过两天细心谨慎的打点后、在这个云淡风轻的日子里,大乔在告知父亲意欲骑马出城奔驰后,换上了天青色男子袍服,头裹幅巾,足登皮履,在小乔和湘儿的帮助下,悄悄地携带着见面札品、谒帖等物,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形下,牵着马匹由后门步出乔府。
一切看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大乔出门后,就身手俐落地翻身上马,一提缰绳;马匹在一声长嘶后,精神饱满地举步便行,一如往常。只是当出了巷口后,大乔及时把缰绳一扯、阻止了马儿习惯性的左转,右手一带,反常地要它右转;接着,一踢马腹,指示它朝官署所在的方向缓缓前进。
尽管此刻,从大乔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异样,像是镇定如恒,然而事实上,她手心里却早已捏了把冷汗;是兴奋。也是紧张。她不知道这次前去,能否求见到孙策,即便正式见了面,自己是否会因为过于紧张而露出马脚?又,会不会自己甘冒危险、一心求见的讨逆将军,本人却没啥稀奇,而令人大失所望呢?
种种莫名其妙的担忧念头,此时打心底纷纷冒出头来,令平时宁定平静的大乔,竟也开始严重地患得患失起来。不过,尽管如此,大乔依旧没有半丝想打退堂鼓的想法,也许这是她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了,不管结果会是如何,大乔决定绝不退缩,坚定地向前走去。
就这么一路无法遏抑地胡思乱想,行不多时,在拐过一个弯后,宛城官署所在的宅院,已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大乔的眼前。
这儿,就是目的地了!
大乔勒住马匹,屏息凝目,仔细地打量这座宅院。朱红色的大门前,有两位手持长矛的士兵,面对面肃立着,另外有两位同样装扮的士兵,来回巡行于阶前;不必多余的装饰牌匾,自然就有股森严的气象。
一想到孙策此刻也许就在这座宅院内,大乔的心情益发紧张,当场只觉喉咙干涩,冷汗直冒。但是既已至此,没有理由再折返回去,大乔深呼吸几回之后,牙根一咬,毅然决然地翻身下马,朝那扇大门走去。
“什么人!”
正在阶前戍卫的两名士兵同时齐声吃喝,并且长矛一横阻止大乔的前进。
“在下乔斐,久仰讨逆将军大名,因此特来拜访,烦请两位人内通报。”
大乔不疾不徐地取出谒帖,随同贷见和双手奉上,同时刻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调显得低沉沙哑,听起来颇近似于一般成年男子。
其中一名士兵收起长矛,先取过谒帖来,看了两眼,然后用怀疑的眼神;上下地打量着大乔;而大乔也面露微笑,任由他这般观察自己,并且尽量表现出一副胸怀磊落坦荡的气度,以显示自己没有其它企图。
如此僵持了一会,那名士兵终于说道:“请阁下在此稍候。”随即由侧门人内通报去了。显然孙策此刻正在官署中。
眼见目前过程进行顺利,原先的计划正在一步步成型,大乔当然十分高兴,但是一旦得知孙策就在府中,她的情绪却也更加紧绷,即使另一名士兵仍旧以戒备的神态盯着她看,她也是浑然不觉,一心只在努力调整有些紊乱的呼吸,析求着自己等会若真能人内,千万要镇定,不要出差错呀。
在阶前等候了不知多久,正在沉思间,大乔忽然听得“呀”地一声轻响。
她循声抬头看去,只见那扇原本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竟然缓缓地开做了,接着,一名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后,跨出门槛,对大乔深深一揖,朗声说:
“孙将军有请乔孝廉入内倾谈。”
“打扰了。”
大乔赶紧长揖还礼,接着那名中年男子下阶来将马匹牵开洞时做个手势请大乔进屋去。
“孙将军正在屋内等候着您呢。”
对方客气地催促,令大乔不敢再停留,强抑着内心的激动与不安,模仿着一般儒士特有的步伐,昂首踱着矩步,跨进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这座宅第,原为庐江太守刘勋的办公之处,大乔虽偶然会骑马经过此地,却从来没有人内瞧过究竟。事实上,她这个假男人外出,多半只是为了浏览湖光山色,兼之练骑术、学弓箭,倒是不曾到他人府上拜访过。如今堂而皇之地受邀人内,大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虽然心跳愈来愈急促,她仍然睁着一双明如秋水的澄澈双眸,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府内的风光。
既然是做为太守办公之处,宅第内部的陈设泪然不同于一般民宅;院内占地之广,那是不用说的了。而大乔放眼望去,眼前有一条以鹅卵石砌成的小径,清楚地指引来客去路;而小径旁遍布着假山流水、绿草红花,甚至还有个小池子,里边有三。四尾肥大的鱼儿正游来游去,四周的环境布置得简直是如诗如书。
大乔一边打量,心里不禁暗想:这个刘勋好会享福哪!
虽然眼前的情景令人目不暇给,但是大乔可不敢多耽搁,沿着弯曲的小径行出数十步后,前方忽然传来一个清亮有力的男性嗓音,朗声说道:
“在下孙策,乔孝廉特地来访,未及远迎,还请宽待!”
这几句话一钻人耳中,大乔不由得心头大震,停下了脚步,甚至还没有抬头看见孙策本人,一颗芳心就擂鼓也似的怦怦乱跳。
按当时的礼制,以孙策身为讨道将军的尊贵地位,一个小小的、甚至没有官职在身的孝廉前来拜会,根本无须至庭中相迎,通常只须在来客进屋时,施扎客套一番即可;然而孙策却是亲自出来迎接!
受到这般的尊重,大乔当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一趟冒险前来,绝不会失望而返!
兴奋与激动之情,在胸臆间交错沸腾,令大乔几乎无法成育,只得急忙先以长长一揖为札;然后,她才抬起头来,看清了就在自己左前方距离约莫五步之处,正含笑拱手还利的年轻男子的模样。
男子二十来岁年纪,身形挺拔,一身蓝色长袍,仅以方中裹髻,服饰并未见得如何华丽,但是就在举手投足问,隐隐有股难以言喻、不怒而威的慑人气势流转周身;然而那微笑的脸庞,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英俊好看!如夜空星子般照照生辉的眼眸,炯炯有神地注视着眼前这位“乔孝廉”,神色坦率而热忱,像是真正打心底地欢迎客人来访。
与那样的眸光甫一接触,大乔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热力,正直接而强势地穿透到她心底深处,令她双颊晕红、心口发热,竟是不敢再多看对方一眼,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了。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大乔随即想起,此时自己正扮演着堂堂男子汉的角色,这般女孩儿的神态,是不应该出现在乔斐身上的,因此急忙强迫自己再度抬起头来,然而就在一瞥眼间,却正巧捕捉到孙策俊美的脸上竟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色。糟糕!大乔心知不妙,情急智生,急忙压着嗓子先开口说话,以期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人正是乔斐,实在不敢有劳讨逆将军亲自相迎,这可真是折煞小人了。”长长一揖,做个恭敬的手势,又说:“还请将军先行。”
孙策听罢,扬眉笑道:“在地是主,来访是客,哪有主人先行的道理?乔孝廉不必客气,这就请移步厅中吧。”
他清朗的嗓音中,仿佛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大乔虽然明知自己应该依札节再三谦让推辞,却又身不由己地依言举步便行,刹那间只弄得她手忙脚乱,心中慌张,只得边行边说:“失札了!失礼了!”
而孙策只是微微一笑,便上前与大乔并肩而行;遇到要登上阶梯和人室时、仍旧侧身让大乔先行跨进,以示尊重。
短短几十步路,大乔走来,却是异常艰辛,脚底犹如踩在云端之上,软绵绵的如梦似幻,若非她竭力控制,只怕早已东倒西歪了;而心中仍旧不敢相信,这位与自己并肩而行之人,正是名满天下的讨逆将军孙策。她好想偷偷捏一下自己的手臂,验证一下,这情景会不会只是一场梦而已?
不过恍惚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当她跨人室内,有六道目光齐齐朝自己身上射过来时,大乔登时就完全清醒了。
“这位是乔斐乔孝廉。”
大乔还没站稳,孙策已经回到厅中,本着主人身分,依大乔所递谒帖上的文字,简介了乔斐的身分来历之后,又转而向大乔介绍厅上客人:白须老者名为周钦,发色花白者名为高骥,黑鬚者则是洪晔,三人皆是本地乡绅。
其实不必等到孙策介绍,大乔视线往这些人的脸上一转,也巳经认出了他们的身分,因为这三人均是乔府的常客。
过去大乔偶尔会忍不住抱怨这些乡绅儒者们的迂腐,迫得她和妹妹想了解国家大事,还得像小偷一般躲着听;现在倒觉得有些因祸得福了。因为和他们从未见过面,所以此刻大乔才能够坦然以对,不必担心会有人看穿她的伪装,镇定而自若地对这三位长者施以长揖之礼。
听到孙策的介绍,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那位老者周钦回礼之后,更是率先开口问说:“先生不正是本城中德高望重的乔伟乔公之侄,习任陈王刘宠手下廷尉的乔孝廉吗?”
“不敢,正是小人。”说也奇怪,面对室内三人,大乔反而没有刚才的惊惶了,沉着地压着嗓子拱手回答后,依长幼尊卑的次序,在洪晔身旁坐下。
周钦等三人因为常与乔公来往之故,因此均曾听闻乔家宗族内,有位聪颖过人的侄儿乔斐,年仅弱冠便已担任陈国的延尉一职,又素有美男子之称,真可谓少年才俊,此刻意外得见“本人”,三人心中均是一般好奇,忍不住仔细打量;只见“他”的身形是较一般男子要来得矮小些,但是微有薄鬚的脸蛋确实俊美异常,虽然过于文秀,却也是不负“美”男子这个称号。
尽管身着男装的大乔容貌缺乏阳刚之气,不过她言谈之间倒是模仿得极好,弥补了装扮上的不足,兼之其他人可是作梦也想不到。世间竟会有如此大胆的女子,所以三位客人非但没有怀疑她的性别,反而对她颇有好感,最年长的周钦就先开口笑说:
“老夫久闻乔孝廉才情过人、少年有成,不意今日托讨逆将军之福,能在此见上一面,实在是又惊又喜啊!乔老弟也真不够意思,如此青年才俊来到宛城,怎么也不通知咱们一声,好让咱们替乔孝廉洗尘接风啊。”他年纪较乔公长了几岁,因此称呼乔公为弟。
大乔双手一拱,笑说:“小人昨日才抵达本地,这次到来,乃是奉父命前来探望叔父一家人是否平安,过得几日便要先行离去,因此不敢惊扰各位,还请各位前辈宽恕。”
周钦微笑点头:“原来如此。”然后转头对孙策解释说:“这位乔孝廉虽非本地人氏,但是他叔父迁居本城已久,素有声望,人人均敬称之为乔公,因此咱们虽然与乔孝廉未曾谋面,但是对他的才干却已早有所闻。”
高骇也接着说:“想乔公当年在朝中为官时,便已有正直名声,可惜好佞当道,如乔公这般君子自是不容于那些权贵,只得退隐长居于城中,但是咱们对他的敬重之情可是不减当年;而乔孝廉当年在陈国,也将该地的狱治整顿得井井有条,由此看来,乔家真可谓是一门英杰啊。”
听得众人这么称扬乔公与乔斐,孙策朗笑说:“多谢各位提醒,改日若得了空,在下必定要前去乔府拜访求教。”目光转到大乔脸上,微笑问道:“乔孝廉既非定居于城中、请问您是自何处而来?”
大乔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急忙谦卑地低头回答:“小人目前居住于荆州。这次来到宛城,得知讨逆将军就在城中,小人仰慕将军威名已久,得此消息,真是惊喜之至,因此冲动前来求见,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孙策朗声笑说:“乔孝廉何必如此客气?在下一家深受圣上思典,誓言效忠于朝廷,欲协助朝廷平定天下动乱,可惜本身才能不足,正急须如孝廉这般才智之士的辅助,您愿意前来会见,在下才真是求之不得呢。”
看见孙策如此礼贤下士,言语谦逊,丝毫不显骄矜之色,完全符合了大乔心目中所想真正英雄豪杰的形象,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已令她内心热血沸腾、兴奋无比,急忙挺直了腰板,长跪说:“将军如此谬赞,小人实在愧不敢当。”
“在场这么多位有德之士都如此说了,那还假得了吗?”孙策笑着一摆手,神态爽朗滞洒,然后转而说道:“在下从未到过荆州,对该地的印象,全凭道听途说,只怕多有讹误,正巧乔孝廉自荆州而来,想必对当地十分了解,在下这回可要好好向乔孝廉求证一下才是。”
大乔急忙恭敬回答:“不敢当,将重既然问起,小人必定详尽回答。”
孙策微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在下曾经听说,现任荆州牧刘表将州境内治理得一派升平,人民安居乐业,使得附近川郡的百姓们纷纷避居该处,不知此言是否属实?”
大乔悄悄瞄了孙策一眼,只见他脸露微笑、神态轻松,显然只是在闲话家常罢了,但是大乔相信似他这般雄才大略之人,必定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探知其它州郡状况的机会;只是眼前有他人在座,大乔也不便明言他人是非,心念一转,微笑说道:
“此言的确属实。刘表爱护人民,礼待士人,将境内治理得升平和乐,也称得上是太平盛世里的三公人才了。”言下之意,在目前兼并交战的乱世里,想要保有荆州地盘,刘表的才能便显有不足了。
“原来如此。”孙策脸上神情未变,深深地望了大乔一眼,左边嘴角微微向上一勾;但是只不过一瞬间,他便又移开了视线,笑说:“这么说来,传言还真有几分可信哩。”
另外三人听得讨道将军如此言道,自然是纷纷附和。
“是啊,若非如此,乔孝廉您怎么会选择在荆州定居呢?”洪晔笑着说。
“不过由此可见,这位刘表也真可说得上是一位人才了。”周钦亦频频点头。
而高骥较为有心,不忘在两人赞美了刘表之后,补充说道:“不过相信咱们宛城在讨逆将军的治理下,将来安定繁荣的景象,必定不会输给荆州。”
另外两人则连连点头称是,脸上的神情均是满足又高兴。
而大乔的脸上也带着微笑,但是她的心情和身旁三人可是大不相同。她心细似发,虽然孙策的神情看不出来什么异样,但是从他凝视自己的眼神中,大乔却可以察觉得出,其实他听懂了自己话中的弦外之音,却也明白自己的难处,因此索性也祥装不知。
这个发现令她心中激动不已,心中真有巧逢知己的喜悦,只恨不能当场表达出来,怕被另外三人发现相询,就更是难堪了,因此只得低下了头,但是唇畔的笑意始终不减。
只听得孙策笑道:“多谢各位抬爱,其实城中繁荣,还不都是要靠城中所有百竺齐努力生产,才能获得丰收,否则单凭在下一人,又怎能耕得这许多田、织得这许多匹布啊?”
周钦等三人一齐大笑,说:“将军不必担心,咱们宛城百姓,自当尽力耕织以报答将军盛情,使得城中粮袜充足,好协助将军早日扫除叛逆,振兴汉室。”
“那么在下要先在此谢过各位了。”
孙策说罢,立即自榻上站起,对在座各位以长揖为谢,而四人不敢受此大礼,也急忙起身深深作揖还礼,连称不敢当。
孙策则笑说:
“诸位不必多礼。所谓民以食为天,土兵也是人,想要打胜仗,可是非先填饱肚子不可,各位允诺在这最根本的问题上助在下一臂之力,感谢是应当的。”顿了顿,又说:“说到粮食,在下倒想起了,过去曾听人说过,荆州土地肥美,易于耕种,气候又和暖,请问乔孝廉,此言是否为真?荆州当真是个如此富饶美丽的地方吗?”
大乔微笑答道:“将军见多识广,此言果然不错荆州四面山丘环绕,虽然对居民的出人有所阻碍,但是却也阻挡了北风,使得冬季时州境内气候温暖,亦可耕种;而州内地势低平,又有长江、淮河等大小河川流经境内,在多条河川的冲积之下上壤自然肥沃,只要不闹天灾,人民的生活倒也称得上衣食无忧。”大乔自己虽然也不曾去过荆州,但她原是有备而来,对荆州的种种情势均已有所了解,因此听得孙策问起,倒也能答得头头是道。
“原来如此。”孙策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笑道:“听过了乔孝廉这番详细解说,在下这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说荆州占了不少地利了。不过刘勋既以宛城为根据地,相信必定有他的道理,在下初来乍到,一切都不明白,这些道理还要向周先生、高先生及洪先生多多请教。”
听得将军大人不耻下问地请教于己,三位乡绅均是笑眯了眼。
周钦当即拱手笑说:“将军既然问起,老夫自当详细奉告。咱们宛城虽然不如荆州的气候那般和暖,但是地势依山傍水,景色美丽,在这一点上,咱们宛城可绝小比荆州逊色呢。”
高骥接着说:“而且咱们城中百姓天性勤奋,虽然土地不如荆州那么易十耕种,但是却也能年年丰衣足食。”
而洪晔也略说了一些宛城中的特色,三人均有意在将军面前一展长才,轮流讲述,兴致勃勃他说得口沫横飞;而孙策也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显得颇有兴趣,更让三人谈兴大发,欲罢不能。
说起城中情形,大乔所知当然不会少于他们,只是她现在的身分是来自荆州的乔斐,因此对这个话题也就不便开口,免得不小心露出马脚。不过她听着这几位长者净是说些山川景色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若非孙策相询,他们只怕真会就着这些话题说上大半个时辰,心里不禁暗暗好笑;但是抬眼看看孙策,只见他依旧面带微笑地与三人谈论,剑眉星目,气字轩昂,当真是英姿焕发,令人莫敢逼视,大乔在一旁悄悄看着,心中更是佩服得不得了,纵使明日便要死去,她也觉得不在此生了。
不过大乔并没有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在折服于孙策的英雄气概中的同时,她也留了一些注意力在乡绅们的言谈上,只听得三人说了一会,高骥忽然笑说:
“其实咱们宛城除了这些老天赐予的宝贝之外,后天培养出来的人才可也不少哩。”
孙策听到他这么说,神色显得颇为关切,拱手问说:“还请高先生指教。”
高骇说出许多人名来,其中有些人是宛城本地人氏,几位则是曾经在城中居留过一段时间,有些更只是宗族为城中居民,本人可是不曾拜访过宛城,大乔听着险些笑了出来,又不好当场让长辈难堪识好急忙低下头去,忍隐笑意。
坐在她身旁的洪晔离她最近,当即便察觉到了她的反应,这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倒也机警,心想说不定这些人中,乔孝廉便有相识之人,万一被他揭穿那些人并非本地人氏,岂不是徒留一个极糟的印象给讨逆将军吗?
因此他趁着高骥说到一个空档,不给大乔开口的机会,就抢着移转话题,笑说:“咱们城中不仅有人才济挤,成就非凡,另外更有两样珍宝,是其它地方所没有的。”
此话一出,连周钦和高骥都转过脸来,睁大了眼瞪视着他;反而孙策对珍宝的兴趣并不如发掘人才要来得大,只是微笑问说:“是什么珍宝如此稀奇?”
洪晔朗声说:“那便是乔炸乔公家的两位千金了,咱们城中称她们两姐妹为大乔小乔,两人均是一般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姿容;容貌之美,只怕比之西施也是不迫多让。”说罢,转头瞧了大乔一眼,心想,二女确实是定居城中,又是你的堂妹,这点你可不能否认了吧?
大乔突然听见洪晔将自己和妹妹居然并列为宛城之宝,不由得大吃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
孙策讶道:“乔公之女?那不正是乔孝廉的堂妹吗?”
刹那间,厅上八道目光都集中在大乔的身上。众人望着“乔孝廉”俊美的容貌,心里想着他与二乔既是堂兄妹,血缘相近,容貌亦有可能相似,他既已生得如此好看,那么大小二乔美名远播,也是可以想像的事了。
大乔勉强一笑,尽管她目前扮做了乔斐,但是要她亲口直承自己和妹妹生得美丽,实在也是无法启齿,只得说:“她们二位正是在下的堂妹,容貌是可以称得上清秀,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什么国色天香,只怕是过于夸张了些吧。”
“咦,乔孝廉此言差矣。”周钦摇头晃脑他说道:“老夫虽然未曾亲眼见过这两位小姐,但是曾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均说,乔公这两位千金真如天仙下凡,美得让人无法想像,而且知书达利,真可谓才貌双全。这些人之中,可也有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不少世面的,他们也都这么说,那就是十足可信了。”
高骥也说:“家族中有如此美人,那是一件美事啊,乔孝廉大可不必急着否认呀。”转头对孙策笑说:“不知将军是否已有妻室?所谓才子配佳人,乃是天作之合,将军如此英明神武,身边该当有一位绝世美人相伴才是啊。正巧乔家二姐妹均是待字闺中,若是将军不嫌弃,小人倒想要自动请缨,为将军向乔公说个媒哩。”
对于他这一番话,周钦和洪晔齐齐拍手叫好,却令大乔心头又窘又羞,不禁秀眉微蹙。虽然高骥之言也许是出自一片好意,但是大乔亲耳听他笑嘻嘻地这般说来,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称斤论两地卖,心中颇为不悦,却又难以开口反驳。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转头看着孙策,担忧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对于高骥的提议,孙策微微一笑,先转头对大乔说:“在下亦曾听闻乔孝廉两位堂妹才貌双全的美名,早已仰慕在心。”又对周钦等三人说:“不过近日内在下便要离开宛城,而且娶妻乃终身大事,还得先请示过家母才是;不过诸位前辈的好意,在下先心领了。”说着,团团拱手表示谢意。
秦汉之际,男女合婚均须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厅上众人皆知孙策之父孙坚已死,但母亲吴夫人仍健在,古云百善孝为先,孙策表示要尊重母亲的意见,亦是合情合理之事,因此听他这么模棱两可他说来,周钦等三人面子十足,自然不会再追究下去;而大乔也因为他表示尊重而心意顿和。
“将军为何急于离开宛城?”周钦问道:“何不多就几日,好让咱们有时间为将军筹得更多更充足的粮袜,加上将军向来用兵如神,如此一来,将军讨伐反贼会更有胜利的把握啊。”
孙策正色说:“多谢周先生的好意,但是在下于起兵之初,誓言继承父志,以组除叛逆为己任。如今天下大乱,天下百姓历经生离死别的痛苦,在下感同身受,恨不得能早日歼灭反贼,还给百姓平安快乐的日子,因此急不可待地想要尽快收复其它城池啊。”
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气魄十足,在座四人亦均可感受到他的雄心壮志,不由得击掌叫好,纷纷对他表示敬意。
周钦当即朗声说:“将军如此心意,老夫先替天下百姓谢过了,祈盼将军能早日拉平叛乱,凯旋归来。”说罢,伙身以首叩地,表示最高敬意,而其他三人纷纷跟进。
孙策则亦急忙还礼。
行过大礼之后,孙策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不过,就在此时,适才指引大乔人内的那名中年汉子疾趋人室,向众人打恭作揖地致意后,才贴耳到孙策耳旁低语。
孙策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什么棘手的事正待他处理。
厅上四位客人见此情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一旁静待主人交代完毕。
不过中年汉子说了一会,孙策既无点头、也不摇头,似乎正沉吟未决;略一思索后,挥手要中年汉子退下。
在四人之中,周钦年纪最长,经验老到,他鉴貌辨色,便知道讨逆将军恐怕另有要事必须处理,自己若再待在这里说个没完,未免太不识趣,反正他与高骥及洪晔来到这儿,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于是不等孙策开口,主动先对他说:
“今日能得见将军金面,老夫已是心满意足,在此叨扰将军已久,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随即站起身来。
而高骥和洪晔亦随之起身告辞。
大乔来到官署的时候,远较其他人要晚得多,和孙策交谈也不过几句话,心中颇觉意犹未尽;但她也看得出来主人有要事在身,客人于情于礼都不应耽误主人,因此也只得站起身来。
不过想想,自己的心愿也不过是见上孙策一面,和他说上两句话,如今既是如愿已偿,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自己可别太贪得无厌了。如此一想,登时心平气和,也就随着三位长辈向孙策拜别。
“今日能得到诸位的指教,在下亦是感激不尽,改日必当设宴款待各位,还请务必赏脸出席。”孙策说着,同时也站起身来,亲自送众人至门边,—一把手话别。
大乔因为年纪最幼,因此走在最后,待得周钦等三人都已出了门后,她才来到门槛前,抬眼见到那中年汉子已将她的坐骑牵到门外了。
大乔走到孙策身前,抬头看去,只见孙策也正凝视着她。
“多谢将军盛情款待,小人就此告别,敬祝将军万事顺遂如意。”大乔也依着礼节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这次的拜会虽然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但是孙策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英雄风范,已经令她好生崇敬,不自禁地心中已生离别依依之情;想到将来只怕是再也没有如此机会了,心中更添惆怅。
“乔孝廉几时要离城?目前暂居于何处?”孙策没有应答,反而如此询问。
大乔微微一愣,随口答道:“也许明后日就要离城回荆州去了吧,目前小人暂居于叔父家中,纵使是亲人,亦不敢叨扰太久,增添人家的麻烦。”
“这么急?不能再多耽几日吗?”孙策似乎有些失望,说:“在下还待解决公务之后,希望还能有机会单独向孝廉你好好请教一番呢。”
大乔乍听之下,还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听错了,猛地抬起头来,却果真看到了孙策一脸诚挚地看着自己;显然刚才这两句话完全是出自于他的肺腑之言,也足见刚才她的发言令他印象深刻、非常赏识了。
“呃,这——”大乔一时张口结舌,过度的惊喜,使得她不知该如何反应才适当。
“怎么?孝廉你是答应了吗?”孙策见她迟迟没有回答,脸露喜色地问道。
望着孙策那湛然有神的殷切眼眸,大乔心头一热,险些便要答应下来了:但是心中毕竟还是有诸多顾忌无法抛开,考虑良久,她终究还是咬着牙说道:
“将军如此盛情厚意,真是令小人受宠若惊。小人其实真的非常愿意跟随在将军左右,略尽薄力,但是由于俗务缠身,这次只怕是不得不负将军期望了。”顿了顿,无比诚挚地又说:“小人只有日日夜夜祈祷将军这次西征能够顺利,早日凯旋归来,希望届时小人能有荣幸为将军洗尘接风、设宴庆功。”
孙策微一沉吟,便笑着点头说:“既然如此,那么在下也不便勉强孝廉了。若孝廉已将俗务安排妥当,在下身于军营中,随时欢迎你来访便是。”
大乔又是惊喜、又是不舍,千言万语无法出口,只得化作深深一揖,说道:
“多谢将军,但愿小人有朝一日能报答将军厚爱。”
“希望那一日能早些来临啊。”
孙策笑着回答,直送出了大门,亲眼目送着大乔翻身上马后,双方这才依依不舍地举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