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她上方的男人抿唇不语,不但不起来,身躯还干脆一沉,似力气用尽一般整个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颈窝。
以为他真无力了,惠羽贤扭了扭臂膀,依旧挣不开他的箝握。
怒啊!他到底想怎样?
「凌渊然你、你……滚!」她边流泪边骂。
哪里知道,她被他这么弄着,两人真在榻上滚了三圈。
「滚了。」他低低应声,语气懒懒的。
「……」惠羽贤整个很无言,无言到眼泪都不流了。
她望着晶室上方那个洞,隐约能看到天光闪亮,彷佛在笑着他们俩。
她不动,他亦不动了,直到她气息渐渐缓下,力气渐聚回,才又挣了一下,哑声问:「你究竟想怎样?」
埋在她颈侧的脑袋瓜蹭了蹭,他在摇头。
好半晌,他终于懒懒地答话。「不知道……就仅是想闹你而已。」
「啊?」她眨眨双眸,确定自己未听错。「为何啊?」
「……不知道。」他还是摇头,动也不动,似觉两人这样也很好,他的心可以沉静下来,不再暴冲。
接着倦意袭来,浓重得令他不由自主地掩下扇睫,藏在意识深处的感觉涌出,他不禁喃喃低语——
「五年为期,五年……若不能出关,为兄想你别等,又想你一辈子为我守着……醒来,却不见你……原来你被人惦记上了,三笑……笑得姑娘家为你比拼吃醋,闹得江湖皆知,越想,心里越急……贤弟真把我淡了,为兄便把这江湖翻了去,五年为期,我……我未负你,亦不许你有二心……」
……二心?
她哪里还有第二颗心?
光是为他就已操碎了心。
甫止的泪水再一次渗流,既气又怜的,她泄恨般捏他的脸,忽觉颊肉都捏不太起来,那张清俊无端的脸当真消瘦到快成皮包骨。
猛一波心痛袭来,她泪水流得更凶,一路走来百感交集,为了他,亦为了自己。
狠捏他面的手缓缓摸向他的耳轻轻揉弄,带着诱人深眠的魔力。
他就是想闹她而已。
隐约有些懂得,从头至尾,他其实是在跟她闹脾气。
为求她的「专心一意」和「不负」,他把武林盟、绿柳山庄和金刀欧阳家都给得罪,只想她向他证实自己的「不二心」。
这般胡闹,跟个孩子似不管不顾的……异变成这般要她如何是好?
然而,他当真在她身上睡熟了,扣住她双腕的手劲终于松弛。
她悄悄挣开箝制,将陷进深眠的他挪到一旁,跟着把睡姿透乱的他摆布成一个好姿态,让他四仰八叉地摊躺。
她忍不住摸摸他的眉心,试着把那略现的纹路抚平,低首去吻,虔诚去吻,无法想象他有多累,但他肯在她怀里憩息,这样……很好很好。
仍是气恼他的,只是此时此刻见到他毫无防备的模样,生死全由她,她的心立时塌陷一大块,想继续对他发火,难了。
她将处袍脱下盖在他身上,跟着起身推开晶室的石板门。
呃?这是……
「咳咳,咱就说嘛,哪来那么大动静,原来是把人逮回来喽!」
「回来很好,回来得好,一女一男、一阴一阳,瓮室里就适合瓮中捉鳖,且看是你捉了他,还是他捉了你,迟早是要走到那一步的,别太抗拒啊,你要有所醒悟啊孩子。」
老祖宗们两高一低地踞伏着,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壁脚,她门一开,三位老人家脸不红、气不喘,姿势维持不变,腰马硬是了得。
惠羽贤讷讷不能言语,唤了声高祖爷爷后,杵在门前好一会儿才道:「他睡着了,高祖爷爷若要罚他,晚些再罚……可好?待他醒来,我与他一块儿向老祖宗领罚。」
她头被轻敲一记,「咱们说啦,就三男三女,一下子生不出这么多,也得先来个一男一女,咱们罚的就是他,你陪他一块儿领罚,也算天经地义。」
说话的同时,老人家进到瓮室中,三人分别探凌渊然的左右手脉与天灵,三张脸相觑一番,微微颔首。
惠羽贤揉揉微烫的脸,见阁主大人当真睡沉,毫无动静,再见老祖宗状若沉吟的神情,心不由得高悬。
「高祖爷爷,他……」
「他很好。能醒很好,能睡更好,龙精虎猛的,罚多了也不怕。」
老祖完的话三句不离「罚」,但此「罚」非彼「罚」,她有些难以招架。
幸得老人家没有为难阁主大人的打算,至少在他睡着时没有,老人家轻握轻放,把完脉、探过天灵后就撤了。
结果凌渊然这一睡,睡足两天两夜还没醒。
第三天,玄元跟在他们身后也跑回谷中山腹,乘清阁的马队倒没出现仅几名之前留下的人手仍守在谷外的牧族聚落。
惠羽贤后来逮住玄元,要他将凌渊然出关之后的事「说清楚讲明白」,少年被逼到,捡了根树技在地上大大写下——
他没睡。一直醒着,都不睡。
问到最后,惠羽贤方知,竟是自清醒后,阎主大人就未再交睫入眠。
如此算来少说也有二十日未睡下,莫怪老祖宗会说能醒很好,能睡更好。待他这次睡饱醒来,应该就是真正清醒了吧?
到得第五日,为修缮晶石瓮室作准备,惠羽贤听从老祖宗指示,带着玄元在山腹内挖晶石。
这事不是太难,却需巧劲,天然晶石布在山腹内壁,嵌得甚紧,能整块完整无缺挖掘出来才不会破坏它聚能的奇效。
巨蟒也来凑热围,时不时从他们身边蹭过,头上依旧顶着一朵大红花。
之前她奉老祖宗之命,出登「追击」阁主大人,幻影花那时就被她留在谷中山腹,有巨蟒这「老朋友」一块玩,这几天花儿开得格外好,红得特别有朝气。
将所需的最后一片晶石采出,身后,巨蟒顶着花不知怎么闹的,闹到玄元暴跳如雷,指着蟒和花骂不出声,只好忍无可忍扑过去。
大蟒带着花儿溜得飞快,如白色流光一点红,倏地从她身侧飞游而去,玄元则施展轻功追上,从她另一侧窜出,惹得她赶忙以身护晶石,生怕一个不留神,大半日的心血全付诸东流。
她叹口气直起身躯,眸光不经意间,忽见位在高处的窗栏里伫立一道身影。
那座窗栏所在的地方是她在山腹中的「闺房」,亦是阁主大人曾将昏迷的她送进休养的所在。她此刻看不清凭栏西立的人是何神态,只见衣袂翩翩,阔袖轻扬。下一刻,惠羽贤心口陡颤,几无法呼吸。
她听到她放在房中的金丝竹洞箫终于被吹出最极致的曲音,在此座宛如奇境的山腹中回荡……
扛着采出的晶石不不敢跑快,连轻功都没使,就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回房中。
她放下宝贝晶石,吁出一口气抬头看去,箫声在此时落下最后一音,余音犹荡,窗栏边的男人已从空转过身。
明明擅闯进来的人是他,该觉不好意思的人也该是他,但那眼神深邃又专注,看得惠羽贤有些吃不消。
她发现他洗浴过了,散发含湿气,连身上衣物亦换了一套。
她登时脸热。
因他以往留在山腹的衣物都被她仔细收在这房中的大箱笼内,与自己的几套换洗衣物,包括贴身的小衣小裤全放在一起……是夫妻才会如此亲昵。
她当初收抬时未想太多,未想有一日他会翻那箱笼亲自取衣。
还是他其实是驱使了山腹中那些如小工蜂努力做事的小黑蛛们帮他寻找干净衣物呢?噢噢,不会的,绝对是他自个儿翻箱倒柜找到的,因为他手中握的那把金丝竹洞萧,她在出谷找他之前就是收放在箱笼内的。
忍下欲揉脸的念想,她打破沉静道:「凌阁主睡了许久,今日已是第五日。」
渊然握着长箫以拇指轻挲,静了一会儿才出声。「这金丝竹洞箫是我赠子你的见面礼,亦是你我结义之证。」
「既然此证犹在,为何自我出关,贤弟不是连名带姓喊我,便是以凌阁主相称,莫不是想破誓,不认我这个愚兄?」
会连名带姓喊他难道还是她的错吗?
惠羽贤禁不住瞪他一眼,但想起自他出关到现在,她与他一直没能好好说话,此时此际他就在跟前,她心中不觉一阵酸软。
「没要破誓,是兄长……兄长做那样的事,坏了江湖情谊,不好。」
他明白她所指何事,听她维护柳家和欧阳家的两女,他心生不快,然她低低唤出「兄长」二字,瞬间又熨平他的不满。
惠羽贤见他被指责了却未作怒,遂上前拉他。
凌渊然被动地由她摆布。
他被按坐在榻上,跟着看她从箱笼中取出条干净棉布,脱靴上榻,跪在他身后帮他擦拭发尾水气,低幽嗓音在身后问着——
「玄元告诉我,兄长自那日冲破山腹出关后,就一直未再睡下……为何不睡?是体内仍觉异样无法入睡吗?三位老祖宗虽亲自瞧过,似无异状,但……」
「被你气的。」
「嗄?」她被他太过氿静的答覆惊了一跳,险些扯断他一缕发。
他侧过身瞅她,神情较以往清冷,但伸指就往她额面上弹。
「被你气的。」他重申,美目微凛。「一来你不在身边,这样不对。二来遍寻不到你的行踪,如此亦不对。三,你惹来两笔桃花债还得为兄替你了结,这般更加不对。为兄甫醒,贤弟就诸多不对,试问我如何安眠?」
他这是强词夺理,但……她却觉……他真是被她气的。
揉着挨了他一记弹指的额头,她微鼓脸蛋,表情怔怔然。
凌渊然声音低寒又道:「可为兄收到贤弟为我摘的还魂草,就不那么气了。」
长指从袖底取出那巴掌大的小包,灰蓝布一摊,小小青花下有着胖胖的人形茎干,还魂草汲然脆碧。
他道:「苍连峰,峰峰相连若无边无际,非峰顶上被万年雪所覆盖的凝沧土不能生出此物,你信了那个传闻,是怕为兄化解那股毒胆的同时,把自身之事也给淡掉,不再记得你,是吗?」
她下意识揉揉脸,借机将眼角的热气揉掉。「……可一见面,兄长却质问我是不是把你淡了?根本是……恶人先告状。」
她手中棉布倏地被抽开,一手被他拉去按在他肚腹上。
他道:「为兄让贤弟揍了,贤弟犹不解气,还可再来。」
「你、你……等等……呃?」
她的手被按着往下移动,贴住的地方根本不是他的肚腹,而是脐下三过的丹田,而且……还持续往下移。
手抽不回来,几要碰到他因盘坐而敞开的胯间,她大叫一声。「兄长!」
他停住不再强拉,俊颜从容淡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惠羽贤亦不再试图抽手,蜜颊透红,胸脯鼓动,就这么僵持着。
她再迟钝也已察觉到,出送后的阁主大人俊美依旧,却无甚笑容,眉宅间颜色清冷,较以往更为淡漠……
以往的他即使在众人面前得端着,好显出乘清阁主该有的孤高气质,和身为武林大派掌舵者该有的气庶,私下待她却暖得很、爱笑得很,那张好看的唇动不动就往上扬,总把她的心惹得扑通扑通乱跳。
要不……他就是嘴角浅浅噙笑,也可能似笑非笑,然后对她说些不正经的浑话,好似她脸红发窘的模样很令他通体舒畅。
而如今的他不笑,顶着一张冷漠英俊的脸,私下……竟还是这样逗她?
那株还魂草是用不上了,他内在完全一样,根本没变。
噢,不对,不是没变,是外表变冷漠,内在变得更没脸没皮!
她正暗暗腹诽,面前忽地一暗,略凉的气息数淡袭来。
她本能地掩下两排墨睫,所有叹息皆荡在心底,微扬起脸蛋,让男人索吻的唇印在她唇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