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圣旨赐婚,阖府上下感恩戴德,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的太监一走,啊呸!姜泰就想操三字经,是谁让皇帝老儿多管闲事的?
皇上知不知道周清蓝才几岁?明年二月才及笄,周定山的宝贝疙瘩,早说了婚事不急,十七、八岁嫁人更好。即使圣旨上提及待周女及笄后,两年再商议婚期,但皇上赐婚完就不管了,周家要把婚事拖上两、三年,姜家能奈何?人家没说抗旨不嫁啊!
皇上知不知道周清蓝有多么天真烂漫缺心眼?人家是养来当甩手掌柜享福的,不是养来当劳禄命的宗妇!
姜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周定山接了圣旨比他更想吐血。
“皇上怎会无缘无故为我赐婚?”姜武墨神色不变,仿佛被赐婚的不是他。
姜泰眉峰一皱。皇上不会突然脑子抽风给臣下赐婚,定国公那么多儿女孙辈,皇上一个也没赐婚,清平王上窜下跳想逼着姜家迎娶穆七娘做续弦,皇上也只是找他抱怨两句,没下旨赐婚,可见皇上没有做媒的嗜好。
那么,是谁挑起了皇上的兴致?又为何是周清蓝?
皇上应该不了解周清蓝的情况,长兴侯府不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会故意挑一个最不适合做长媳的姑娘给姜武墨。
姜泰叹息,“阿宝不是不好,我若有一个小儿子是嫡子,年龄相近,娶了阿宝必能家庭和睦,妯娌相亲,少了很多龃龉。”
杨氏也喜欢周清蓝单纯的性子,曾遗憾姜立和不是她亲生的,明白周家不会把宝贝疙瘩嫁给庶子,更别提做续弦。
姜老夫人脑子没昏,直言道:“是谁跟我们姜家有仇?长兴侯府有那样一个宗妇,以后怎么办?”
杨氏抿唇不语,腹诽道:我儿的未来早被你老人家毁了一大半,拿孝字压人,把娘家的病秧子嫁过来当长媳,当真在乎姜家的未来?阿宝至少没有心疾。
姜泰道:“圣旨已下,还是商量下聘的事。”难道老娘能教皇上收回圣旨?
姜老夫人一噎,她人老心不老也使不上劲啊!
姜武墨一笑,眸中澄静一片。“阿宝性子纯真,没什么不好。至于做长媳宗妇,谁不是学来的?何况,祖母很健康,母亲还年轻,二、三十年内是不用愁的。”
姜老夫人嘀咕,“性子纯真?是真蠢吧!”
事已至此,自然要往好处想。杨氏一想,对啊,她十六岁成亲生子,才四十出头,她才是现任的宗妇,长媳撑不起一个家,她继续掌家理事,内宅权力不用下放,待孙媳妇进门再教导也行啊!
想到了权力甜美的滋味,杨氏不排斥赐婚了。
姜老夫人也是,至少周清蓝很好懂,不怕来一个像穆以萱那样会闹事的。
姜泰则是认命了,反正长子的亲事就没顺利过,皇上赐婚至少省事。
姜武墨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山茶花上,心想,蒋氏到底把这事办成了。
蒋氏临终前,蒋二夫人一直陪侍病榻前,母女情深是真的,但蒋二夫人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从出生就病到现在,父母的宽容厚爱已被消磨得能剩下多少?照顾病人是最能消耗爱心的,剩下的多是责任、义务和忍耐。
蒋二夫人一直待在蒋氏房里,姜武墨便留心了,他对侯府内外的掌控力度一向隐而不发,只要他想知道的,连弟媳杜氏在算计什么,他都心里有数。
知道蒋氏埋怨他,他不意外;知道蒋氏见不得他下半辈子过得好,和蒋二夫人算计他娶一个不贤明、不能干的妻子,最好是周清蓝,他真是无语凝噎。
莫非只有贤明、能干的女子,才能把日子过好?
姜武墨一直很喜欢周清蓝的笑容明灿,天真不知忧愁。他心想,只要能和周清蓝一起过日子,他什么也不求,只求一起见白头。
皇上赐婚,若说姜家想跳脚,周家则是晴天霹雳。
小姜氏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对外的说法是惊喜过度。
毕竟在外人看来,周清蓝的婚事困难重重,好的轮不上,差一些的又不愿屈就,岂不左右为难?如今可好了,有皇上赐婚,姜家不敢嫌弃,姜武墨又有功名前程,一进门便是世子夫人,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当然,前提是有命享福,不要被克死。
事不关己,京中贵族圈子茶余饭后讨论得很欢乐,像是周家三女是进门前就被克死?还是进门后才死?要不要下赌注啊?
这都第五个了,姜武墨不要再祸害名门贵女,别人也要娶老婆的啊!
清平王磨刀霍霍,心想若是周家女儿进门前就被克死了,自己便主动把穆九娘嫁给姜武墨,包准姜家感激莫名,皆大欢喜。
清平王丝毫不愁女儿被克死,十娘和十一娘也快及笄了,他只愁找不到好女婿。
债多不愁,女儿多了不稀罕。
清平王终于停止让姬妾怀孕,他老了,也累了,不想再年年挑女婿。搞不懂王妃挑媳妇那叫一个快狠准,娶进门也都不敢作怪,可惜家里快装不下了。
都怪他的儿子们跟他一样多情风流,不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吗?
清平王这边抱怨完了,才想到王府的九品典仪周海山和周定山是一家人。
周海山得知消息,第二天便回祖宅见大哥和嫡母,无论心里怎么想的,总要欢天喜地的来恭贺一声。
周定山自然不会傻傻的表现出对赐婚的不满,反正清蓝尚未及笄,待姜家来下聘后再作打算,周海山一想也是,很快便走了。
周定山回屋里安慰躺在床上的小姜氏,“我们阿宝是有福气的孩子,谁也克不了她的命,你放宽心,不要自己吓自己。”
小姜氏的声音极轻,如在梦呓,“我知道,你进宫谢恩吧!”
周定山叹一口气,“柔玉,我们都要好好保重,阿宝还那么小,云溪出阁在即,云阳尚不能自立,我们不护着阿宝,谁能护她周全?我可不敢指望云奇。”
小姜氏有点意外他对长子的失望,但也顾不了那么多,软弱而温存地道:“我会好好的,只是太突然了,措手不及……缓过一口气便好。”
“柔玉,你不要担心,有我在。”
“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
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她心里有绵绵的暖意,仿佛乌云散开后阳光拂面的轻柔,露出微笑。
等他进宫谢恩回来,姜泰和姜武墨已在大厅里喝茶等他,周云阳出面接待。他们一大早便进宫,元徽帝很快接见他们,让他们好好操办亲事,不可草率,便让他们退下。
周定山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这对父子。
虽说皇上突然脑子抽风也怪不到姜家头上,只是看了就讨厌。
周云阳很识趣的告退,他还是回书房用功吧!早日考上功名,给出嫁的姊姊妹妹做依靠。至于大哥周云奇?还是算了吧,不如大姊对他们的一半好。
今春周云奇回京述职,父亲让大嫂带着一双儿女跟着去天津卫,大哥那不情愿的表情刚好被他捕捉到,他便有点心寒,对妻子儿女尚且没有几分真心,对异母的弟妹又能好到哪儿去?他只见大哥忙着应酬同僚和昔日旧友,不曾跟他这个弟弟单独聊一聊。
周云阳不免心塞,所幸早看开了。
期待别人的好,免不了有失望的时候,不如自己努力上进,用自己的力量得到荣耀。
周云阳去用功了。他已是秀才,接下来要考进白鹤书院,跟随大儒读书。
大厅内,见周定山板著一张严肃脸,姜泰只能苦笑,这么多年的亲戚了,谁不知道谁呢?但他们总是男方,要先来表达一下结亲的诚意,和亲上加亲的喜悦。
这是一种态度。
圣旨已下,周定山只有捏著鼻子忍了,同意姜家找媒人上门。至于婚期?明年后再慢慢考虑,呵呵。
姜泰和姜武墨早知会如此,只能等来日拿出更大的诚意,让周定山软化态度,只有周定山放心教阿宝出阁,姜武墨方能抱得美人归。
这事急不得,便先告辞了。
周定山也没有留饭的意思,看了就食不下咽。姜武墨都二十六了,女儿姜心月九岁,他的阿宝才芳龄十四!想想就要捶心肝。
他娇娇软软的小女儿,疼爱都来不及了,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怎能去给人当继母?他心痛得想造反推翻元徽帝,什么玩意儿!
可惜手上没兵,忠君思想又束缚着他,只能作罢。多年后太子府兵变,诸王作乱,朝堂局势诡异,周定山老神在在,一点也不想为主分忧。这是后话。
此刻他急着回后院陪伴小姜氏,他们夫妻同心,必然能教阿宝不吃亏的嫁人。
周云溪服侍小姜氏用药、漱口,拿一颗松子糖给她甜嘴,安慰道:“娘,平时您不是教导我们凡事要往好处想吗?大表哥比阿宝年纪大些,更懂得疼人,我们阿宝最需要人疼爱了,至于克妻……唉!表嫂蒋氏一出生便有心疾,谁都晓得活不久,与大表哥何干?至于第一任表嫂穆氏,难产而逝,有多少妇人过不了产子这一关?娘,我们该做的是给阿宝养好身子,再教一教后宅门道,别让她吃亏。”
对穿越女而言,二十六岁结婚都算早,哪里年纪老大?
古人长寿者不多,过了三十岁便算中年,所以悲惨的姜武墨比不得十几岁的儿郎在婚姻市场吃香,又有克妻之名,任谁都要同情一下周清蓝。
小姜氏什么都懂,只是一时想不开,心疼小女儿,过了心里那道坎儿便好,提起精神道:“阿宝呢?她有没有胡思乱想?”她的心肝啊,可不要委屈的哭了。
周云溪吁了一口气,“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要嫁人。”
“还早呢!这婚事不急。”小姜氏排斥性的挥手,转口道:“倒是你的嫁衣可绣好了?即使有几位绣娘帮忙,自己也要绣些贴身小物……”
“娘,娘!”周清蓝捧著豆绿色双耳瓶进门,花瓶里插了几支鲜艳灿烂的孔雀菊,教人看了眼前一亮。“您还不舒服吗?看了花开,心情就好,娘亲您看。”
“好看,好看!娘心情好多了。”
“对嘛,我最喜欢看四季花开时的美,待冬日等那十几盆水仙花开了,便教人一溜儿摆在娘亲正房的窗下,花香盈满一室,闻之心醉,什么烦忧都散了。”
捧花的少女展颜而笑,一如朝阳般灿烂,又如晚霞般瑰丽,周身都亮了起来。
小姜氏唇边荡漾出温柔、宠溺的笑花,“好好,娘就喜欢阿宝送来的花,美丽又芬芳,看了心情也似开了花。”
周清蓝满心欢喜,笑容甜美。
周云溪不由得想到前世无聊时看网络小说转换心情,傻白甜的女主角总是能在现代遇到霸道总裁、黑道少主,在仙侠界遇到温柔师尊、邪魅师兄,在古代情牵皇子王爷、公侯将相,仿佛自带玛丽苏光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恶毒女配看了就想不开。
傻白甜的女主角不用多做什么,只要负责美丽、善良就好,天塌下来也有男主角顶着,为她扫平一切障碍,包括恶毒女配在内,迎向幸福的人生。
即使后来不流行傻白甜了,但谁家的少女没羡慕过傻白甜呢?
周云溪突然懵了,难道傻白甜的阿宝才是女主?
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做什么?风水轮流转,没有人一辈子是主角。
周清蓝把花瓶摆在花架上,回眸朝小姜氏一笑,“好看吗?”
“好看!阿宝比花更好看。”小姜氏眉宇舒展。
看尽姹紫嫣红、繁花盛开,也没有阿宝的笑容令她心情愉悦,为了阿宝能嫁得体面,后半生安稳,她要振作起来,绝不能倒下。
周定山走进房里便见到这一幕,小女儿的面庞因笑容而盈盈生辉,小姜氏看一眼花架上新供的孔雀菊,最多的目光却是落在么女清蓝身上,已然扫去悲戚之色,笑意融融的美如春花,更显眉目楚楚、我见犹怜。
周定山原本就爱极了小姜氏,秀丽温婉的容貌,娴静的微笑透著优雅和一丝书卷气,言语温柔,善解人意,不道人是非,是他“书中的颜如玉”。
多年夫妻相知相许,小姜氏一病倒,他便心慌心痛,他不能想像身边没有小姜氏要如何过日子,如今见她能坐起来与女儿谈笑,心情大好,声音柔和道:“我们阿宝的笑容就是一帖良药,爹心中的烦忧都散了大半。”
“可不是。”小姜氏抿嘴轻笑,眉眼间笑意流转。
“爹娘在烦忧什么呢?因为圣上的赐婚吗?”周清蓝的眼眸像小鹿一般,既无辜又温润,惹人怜爱。
“阿宝不怕吗?”周云溪不想被忽视,低声道:“大表哥有克妻之名。”
两束责备的目光立即扫向她,周云溪耸了耸肩。习惯了,谁都不能够吓唬阿宝,让阿宝不开心。
“克妻?嫁给大表哥会死掉吗?”周清蓝望着爹娘,眼角有水光闪烁。“我死掉了就再也见不到爹爹娘亲和祖母了……”
“不会,不会,那全是别人恶意中伤。”小姜氏忙安慰道,把她搂进怀里轻拍,“你大表嫂生病那么久了,你也见过,她胎里带病,又不是你大表哥害她生病的,别人反过来怪他克妻,他实在可怜。”
即使心里有点呕,但事已至此,周定山真心祈求老天爷姜武墨不克妻!
“我们阿宝是有福之人,谁也克不了你。”周定山眼中含着说不出的坚定。“生老病死是上苍注定,不是凡人能左右。”
“是啊!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姜武墨克妻,圣上亲笔赐婚,福泽无边,富贵双全,福禄寿喜都不缺。”小姜氏与其说是在说服自己,不如说想藉天家皇威制止这流言。
周定山摸摸周清蓝的头,在官场上威严的声音放得低柔,“你娘说的对,皇上一向圣明,不会无缘无故赐婚,一定是双方的八字命格大吉大利,才乐得锦上添花。”
周清蓝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她完全相信父母的话。
果然天真的傻子比较幸福!周云溪眉心微皱,很快又释然地笑了。她庆幸自己是成熟的灵魂穿越而来,否则时时看父母这样偏宠周清蓝,真会心灵扭曲成了恶毒女配。
刚穿来时,她以为是会哭会闹的小孩有糖吃,后来才知道小妹清蓝从一出生就不哭不闹,弱弱小小的,连眼睛都睁不开,让爹娘担心坏了,害怕她夭折,所以即使请了奶娘,清蓝一直跟父母睡在同一张床上,直到两周岁才移居别室。像周定山这样的大男人,儿女不少,可亲手照顾过的婴儿只有周清蓝一个,情感自然不同。
周云溪也曾怀疑过,在穿越文中只有从母亲肚子里胎穿的婴儿主角才不哭不闹,甚至不喝母乳,因为成年人的灵魂不好意思哭闹啊,只在肚子饿或大小便时才哼哼两声,让照顾的人省心不已,纷纷夸奖。
后来仔细问过身边的人才知不是,周清蓝从出生就特别难养,说拉就拉,吃了就吐,却又没力气哭闹,让周定山和小姜氏特别心疼,决定不再生孩子了,把心力都放在小女儿身上,直到过了三、四岁才慢慢好养些。
周云溪这才放心了,哪来那么多穿越人士,何况周清蓝一点不聪明也不世故。
慢慢地,姊妹一起长大,不哭不闹的周清蓝却特别爱笑,还有一条金舌头,吃到美食时的笑容特别幸福,谁见了谁开心,长辈缘比谁都好。
周云溪也慢慢把这些人都当成自己的家人,把周清蓝当作需要她照顾的妹妹。如今周清蓝有了一门好亲事,至少不用低嫁,姜家门风干净,姜武墨性格坚毅,不是糊涂过日子的人,可保周清蓝安安稳稳过一生,周云溪真心替妹妹高兴。
周清蓝压根儿就不懂嫁人有什么难,一样开开心心的莳花弄草、吃吃喝喝。准备绣嫁衣?不好意思,她完全没这想法。
周云丹在静王府得知消息,看静王一脸的莫名其妙,便明白皇上是一时兴起,事前没露半点风声。静王派人打听一下,只知万寿节后皇上看到长兴侯府献上的寿礼有点感叹,随即便替姜武墨赐婚。
周云丹有点担心娘家的反应,回周府一趟,周老太太偷偷哭过一场便好了,毕竟是圣旨赐婚,谁敢放声大哭?周定山仍旧一张严肃脸,小姜氏用一把小剪子随手剪去盆栽多余的花枝,周清蓝在试吃小厨房新做的松仁云片糕。
一切如常。
好吧,是她想多了,前世周清蓝出娘胎便夭折,连名字都来来不及取,今生多了阿宝,谁也克不死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