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说这边。一个时辰之前,燕王府内。
正殿之内,坐着站着一群青年男子。朱高炽坐着,他身子这些年愈加的肥胖了,行动不便,一动就喘息个不停。所以只能坐着,严厉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兄弟:“不……你不能去!你绝对不能出去!”
朱高炽的脸色煞白,与他一样脸色煞白的,还有站在朱高炽后面的一个少年男子。那个男子,名义上是郭菀央的未婚夫,可是在讨论郭菀央事情的时候,他却偏生没有插嘴的余地。
他曾经向郭菀央说过,他不愿意放弃她。他希望她能选择自己。可是不久之后,他就发现,郭菀央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这种发现让他有几分绝望。绝望之下,他就只能认命的放弃。一个是自己所喜爱的女子,自己不愿意勉强她;一个是自己的主子,自己只能服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那个女子与自己又婚书,那又如何呢?他甚至已经将休书写好,只要适当的时机,就将休书交给那个现在正在深宫之中的女子。
可是,今天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马三宝已经连夜出城,向燕王报讯去了。朱高炽几个人都见过硕妃的遗书,那确实的硕妃的手记。也就是说,郭菀央传递来的信息,是真的。
可是就是为了传递这样的一个信息,郭菀央被发现了。
硕妃薨了,兄弟二人就失去了在宫中的耳目。但是失去耳目,不代表他们不能猜测宫中的情况。
郭菀央与外人交通,被人抓了个正着。她当然不能说出她为燕王传信的事实,因为那样将会连累整个武定侯府,也会连累尚在京城的两个王子。所以她最好的选择,就是承认自己与外人私通,那是因为有奸情。
只有这样认罪,才能将这件案子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是这样认罪,郭菀央就必须说出奸夫的名字。不说出奸夫的名字,她就会经受严刑拷打……
不能想象。那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虽然天资聪慧,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少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朱高炽的眼神是冷厉的,“这件事,我们燕王府是愧对了郭家。但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让她做出牺牲。我相信宁妃娘娘也会这样选择。即便你前去闯宫,你前去告诉皇帝陛下,你就是郭菀央的……情人,后果又将如何?皇帝陛下也许相信了你,也许会因此放过郭菀央一马,可是皇太孙却会因为你这一举动,猜测到真正的真相!这样,我们燕王府的处境就会更加艰难!这等关口,我们不能再给父王添乱了,兄弟!”
朱高炽说得急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脸上的肥肉在不停的抖动,额头上滚落了大滴大滴的汗珠。
“事实上……朱允炆已经下手了,已经对父王下手了!如果不是她及时传信过来,也许明天,后天,父王就会落入朱允炆的手中……那时,你会继承王位,但是却被朱允炆永远的软禁!我不去认账,对整个事情也没有什么帮助,顶多就是维持表面的花团锦簇……表面的花团锦簇,如此而已!”朱高煦弟弟的说着,声音尖利而变形,“让她一个人在严刑拷打中绝望的死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她会理解的,兄弟!”朱高炽也绝望的发出声音,“你必须做到……虽然如你所说,你去认账,让朱允炆猜到事情的真相,我们燕王府的处境也不会艰难多少。但是你要想到,一旦朱允炆确认郭菀央与我们燕王府有关系,他不但会对我们更加防备,而且会动手对付武定侯府!武定侯府……宁妃娘娘与郭七小姐,在最关键的时候对我们燕王府施加援手,我们不能一时冲动,却让郭家成了……皇太孙的眼中钉!要知道,现在郭四的处境……非常微妙!”
说得太急了,朱高炽简直不能呼吸。后面的仆从,急忙为他顺气。
朱高煦发出一声绝望的狼嚎。
“她……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女子。为了她,你费尽了心机。”朱高炽将声音放低沉了,慢慢的说道,“可是你现在冲过去与她共患难,对她也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是有害。成大事者,如果连这么一点都按捺不住……那么还能成什么大事呢。而且……现在已经这么长时间过去,郭七小姐……说不定已经没了。”
最后两个字,朱高炽说得很轻。他不愿意刺激已经处在疯狂边缘的弟弟,但是不得不点醒他。
说不定已经没了。
轻轻的几个字,像一根针一般,扎进了朱高煦的胸膛……“我不能陪她患难……我不能陪她患难!没有人陪着她……她将一个人,带着污秽的名声,死去,然后被扔进乱葬岗,连郭家的人,也不敢去给她一个像样的埋葬……兄长,您是神,您能有一个铁做的心……我,却是做不到,却是做不到啊!”
就在这时候,一个颤抖的却是很稳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去认了这笔账……我去陪着她。即便是死,也不能让她带着与人私通的污名死。”
声音发颤。声音很稳定。稳定的像是一块千年的磐石,巍巍的立在那里,立在兄弟两人的面前。
张辅的声音很稳定:“我与郭七小姐有婚约。我与郭七小姐私通,那是违反了宫规,但是郭七小姐的名声就不至于受损。毕竟与未婚夫私通……人人都会宽容。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我去闯宫。”
张辅站起来。朱高煦这才如梦初醒,疾声说道:“你疯了!我去认账,看在我身份的份上,皇帝陛下不会杀我,皇太孙……明面上,还要原谅我!可是你去……没有护身符,那你就死定了,皇帝陛下不会考虑你有没有婚约,皇帝陛下会直接杀了你,甚至不用皇太孙下手!至于皇太孙……他觊觎郭七小姐已久,他本来就嫉妒你,这下你将借口送到他面前,他非杀了你不可!”
张辅的脸色一片惨白。朱高煦的脸色同样惨白。张辅蓦然轻笑起来,说道:“二公子殿下,您是在嫉妒我……毕竟,与她有婚约的人是我,能光明正大陪着她死的人,也是我……”
朱高煦看着张辅,这个年轻的跟班脸上,竟然浮起一种胜利的笑容。不自觉的,他也微微笑起来,说道:“我总以为,我比你身份高了一等,机会也比你多了一重,但是临到头来,才发现,你到底比我幸运了一些……既然这样,我……就陪着你……去求见皇帝陛下,去闯宫罢!”
朱高炽站起来,说道:“你们两个,都疯了……为了一个女子……”
朱高煦却大笑起来,说道:“既然这样,我只能心甘情愿的将央央交给你了……不管去了哪里,你都要照顾好她!如果来日我知道你没做好……小心我揍你!”
张辅也大笑:“二公子有命,焉敢不从……可是二公子,那是小人的妻子,二公子您也未免管得太宽了罢?”
两只手掌相击,两个男人,完成了一个男人之间的协定……在朱高炽眼中看来,这是一个无比荒唐的协定。
朱高煦轻轻笑道:“你照顾好她……而我,帮你父亲养老。”
郭菀央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在茱萸的扶持之下,她勉强站立。
两个男子面上是满不在乎的神气。半夜闯宫,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胳膊上血迹斑斑。郭菀央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朱高煦的身份,面前两个男子,将会被宫中的守卫当场格杀。
可是,这两个人竟然闯进来了。这两个人,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罢?
朱高煦……他竟然什么都不管了。而张辅……郭菀央将眼睑垂下。自己素来只将他当做挡箭牌,却未曾真的喜欢过他,未曾给过他一分半分的真心。他也认命了这种结局……可是他今天竟然闯进来了。
忍受了半夜的酷刑,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女子,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之意。
张辅看着站在面前的一群宫装贵妇:“是的,与郭七小姐私通的人……就是我!你们用不着再拷打她……是我不对,她进宫之后就想办法纠缠她,又害怕她与别人相好……因此才有今天晚上的事情!”
张辅的声音很平静,他的眼神也很稳定,稳定得不像是撒谎。
马氏呵呵大笑起来:“想不到,想不到,竟然是一个多情种子!一个死咬着也不肯招认,另一个却悍不畏死的闯宫来承认,只求与情人同死……这等情分,真的是惊天动地呢,呵呵。如果不是限于宫规,本宫倒真的想要放过你们两个,是也不是?宁妃娘娘。”
宁妃气得直咬牙。冷笑说道:“太孙妃娘娘,宫规也是人定的,法理不外人情。郭菀央与外人私通,确实要严惩,只是毕竟与未婚夫婿私通,按照常规,应该罪减一等。”
事实上,宁妃也知道,郭菀央受了这等酷刑,即便能逃过死刑,也只怕逃不过一死。只是还有几分希望,宁妃就不能放过。
马氏占了上风,心情大好,呵呵笑道:“宁妃娘娘说得正是。法理不外人情。然而……今天讲人情,明天讲人情,到时候宫规却怎生处置?”转眼看着下面,笑道:“宫中有婚约的宫女,少说也有七八百。人人都与未婚夫私通,这皇宫还要不要了?到时候皇宫围墙边上,比西市还要热闹了吧?呼唤情哥哥,召唤情妹妹……然后宁妃娘娘全都一句:法理不外人情?”
宁妃气得发抖。沉声说道:“郭菀央不是寻常宫女,她是先皇后遗命进宫!太孙妃娘娘须看在先皇后的面上!”
这边唇枪舌剑,郭菀央却是有些站立不住,面色苍白,身躯颤抖。
张辅大步上前,伸手从茱萸手中,接过了郭菀央。低声说道:“你不要倔强,将身子都靠在我身上。”
郭菀央微微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看见,朱高煦将眼睛转了过去。只是他虽然将眼睛转了过去,郭菀央依然能看见,朱高煦眼角的泪光。
这两个男人啊……郭菀央有些满足的想,这两个男人之间,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呢?不过这些,郭菀央却没有询问的兴趣了,事实上也没有询问的必要了。她只是贪婪的吮吸着,吮吸着对方身上所有的男子特有的清爽芬芳。
可惜那边的男子,却不能光明正大的靠近。
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男子,眼角含着泪:“你们很傻……本来死一个就够了,难道你不知道?”
少年搂着少女那瘦削的身子,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轻轻的将少女的衣襟掩住,掩住那些露出来的血肉模糊的肌肤:“知道自然是知道。但是想着你一个人也太孤单,于是一冲动就来了。”
少年的声音轻描淡写,就像是家常闲聊。少女将眼角的泪光收起,叹息说道:“你好傻……你这样做,让我心中会有愧疚的。”
少年轻轻笑:“只要我不后悔,那就成了。”
两人轻轻的说着话,却没有意识到,在他们旁若无人对话的时候,边上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在他们身上。周围一群宫女太监,甚至忘了宁妃与太孙妃之间的唇枪舌剑。
这是一对怎样的男女啊,居然在这样面临生死的时候,旁若无人的悄悄说着闲话?
没有执手相看泪眼,没有无语凝咽。没有悲悲切切,没有凄凄惨惨戚戚。
眼睛里没有拷打的刑具,眼睛里没有咄咄逼人的太孙妃。似乎不知道自己两人转眼之间就要死去,似乎也不清楚边上一群人正在注视着他们。
不自觉的,周围的一群人,目光都定住了,然后……屏气凝声。
朱高煦转过眼睛,压在了心中所有的嫉妒。是的,不能嫉妒,这个约定的内容……他为央央赴死,我为他孝养父亲。我不能嫉妒,我不会嫉妒,这是君子协定,我不能嫉妒!
正在辩论的马氏蓦然之间觉得气氛不同寻常,住了嘴,这才注意到了靠在一起悄悄话的两人。怔神之后,蓦然便是暴怒!
不错,是暴怒!马氏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从郭菀央口中撬出一点口供,将郭家给整倒,却不想郭菀央竟然熬过了所有的酷刑;本来想要借机将郭菀央整臭,却不想有傻子闯宫承认自己就是郭菀央的情夫。那个傻子,竟然就是郭菀央的未婚丈夫!
本来想要让郭菀央鬼哭狼嚎顺带整肃宫禁,却不想郭菀央居然在自己面前云淡风轻。甚至还当着自己的面,与情夫卿卿我我!
冷笑了一声,说道:“宁妃娘娘,既然郭菀央不是寻常宫人,不能按照寻常宫规处置……那就按照国法来处置罢!按照国法,郭菀央乃是娘娘的直系亲眷,娘娘是否应该避嫌?既然娘娘要避嫌,本宫也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咱们就将郭菀央与这个张辅交给皇上,命皇上处置如何?”
宁妃脸色有几分苍白,知道这事情已经不可为。再闹将下去,真的传到皇帝耳朵边,皇帝非对自己起疑心不可。事有可为不可为,如果将自己也陷进去了,这下当真就不合算了。当下沉着脸站在一边,沉声说道:“这事既然是太孙妃发现的,那就太孙妃处置了就是。本宫避嫌就是。不过还请太孙妃严格按照宫规来处置,那些先皇后都不赞成使用的酷刑,就全都收起来罢。”
太孙妃听宁妃服软,大为得意。但是听得宁妃最后言语之中的淡淡警告之意,心中却也不由一凛。
皇帝陛下并不反对酷刑,他还曾发明了很多酷刑。但是皇帝陛下对先皇后却是由衷的敬爱。先皇后治宫,一直没有动用酷刑。若是宁妃将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告到皇帝耳朵边,这事情……或者不可料。先皇后死了还没有多久,后来人就更改先皇后之政?这可是一个罪名。
当下也收起嚣张的嘴脸,淡淡笑道:“宁妃娘娘说的正是。之前动用刑罚,那是想要追问真相,现在既然真相明了,那就没有必要再动刑罚了。”转头看着边上的燕王二公子,轻笑说道:“二公子殿下,按照宫规,私通外人,应当两人一道缢死……要不,二公子一道前来监刑?”
朱高煦怒视着马氏,冷声说道:“太孙妃乃是将来国母,将来国母做事,做臣子的焉有不放心的。请娘娘主持吧,做臣子的不敢僭越。”
马氏笑了一下,说道:“好,将两人带到行刑室去。”
朱元璋斜窝在榻上,咳嗽连连。边上的宫女,连忙上前,为皇帝捶背。
皇帝好不容易才咳完了,慢慢的问面前的臣子:“听人说东宫那边鬼哭狼嚎的……是太孙妃还有太孙闹什么事情了?”
李景隆轻轻的将手中的诏书墨迹吹干,低声回答:“臣也不知。只是方才进来的时候,隐约听说,那是宫中一个女官,与外人私通,被太孙妃娘娘逮住,结果与宁妃娘娘起了冲突。”
“女官,与外人私通?宁妃要护着那个女官?”朱元璋的老脸上浮起一个微笑,“宁妃居然敢多事……那就是说,那个女官与宁妃关系匪浅?哦……莫非是郭家那个进宫的庶女?”
李景隆低头说道:“臣下未曾打听,因此不知。”
“定然是了……咳咳咳……”朱元璋又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小姑娘朕也见过的,在治国之上颇有见地。偏生姐弟两人都是如此聪慧,也算是……咳咳咳,难得了……”
李景隆轻轻的将诏书放在龙案上。
朱元璋好不容易咳完了一阵。李景隆低声说道:“臣下将诏书念给陛下听听。”
朱元璋挥了挥手。李景隆屏息站着。片刻之后才听朱元璋慢慢说话:“那小姑娘……竟然与人私通?情字果然害人啊……”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蓦然改变了话题,问道:“运河那边最近都太平罢?不会有贼人异动罢?”
李景隆万万想不到朱元璋话题竟然转变如此之快。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想明白朱元璋的言外之意,却不由冷汗涔涔,湿透了衣裳。
朱元璋却好像没有看见李景隆身子颤抖的模样,只顾着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是私通而已……就此诛杀,未免可惜了……”却没有再说下去,挥手叫李景隆离开。
结果让所有的人都非常意外。皇帝亲自派人前来传话,郭菀央幽闭,张辅打三十大板,着令燕王府领回。
一场大风波就此落幕。
虽然马氏大获全胜,但是毕竟有些意有不足。但是她也知道,既然皇帝传令,自己就不能再纠缠不清。毕竟皇帝对郭家还是相当倚重的。
好在经过这样一出,皇太孙殿下是不会再对郭菀央这个小姑娘有什么幻想了。自己也算是少了一个敌人是不是?
从此郭菀央就过上了幽居的日子。
对于郭菀央这个穿越女来说,幽居的生活也不是不可忍受。生活是孤单了一点,条件是差了一点,饭食是少了一点。但是好死不如赖活,是也不是?
好歹我的炒房大业还未曾完成呢。
郭菀央住的地方,是一个接近浣衣局的宫室。房屋低矮,地方潮湿。也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臭气,成天就萦绕着屋宇。
郭菀央忍受酷刑,一条命里已经去了八九成。只是皇帝陛下到底仁慈,吩咐将茱萸派过来,与郭菀央一道幽闭。又加上宁妃偷偷的送了不少药过来,两人互相扶持,互相鼓励,竟然都活下来了。
只是从此不与外面通消息。
树叶黄了,树叶绿了。天气渐渐转暖,郭菀央再也不用与茱萸抱着取暖。这天坐在狭小的窗户前,借着外面的微光,两人互相帮忙捉虱子,茱萸突然叹息说道:“也不知外面如何了。”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外面一切都很正常。”
茱萸不解的看着郭菀央。郭菀央歪着脑袋看着外面,说道:“如果皇帝有个万一,那么马氏第一个就饶不过我们两个。如果燕王殿下占据了上风,那么张辅定然会想办法将我们都求出去。我们呆着,不死也不活,说明一切都正常。”
茱萸倒是哭笑不得,说道:“小姐,你用词好歹文雅一些,说什么‘不死也不活’?”
郭菀央哈哈大笑,说道:“难不成我们现在是活着?这个宫室,也与坟墓差不多。”
两个人正在说着笑话。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茱萸站起来,诧异道:“还没有到送饭时分啊。”
门口锁链响动,却是有人来开门。郭菀央的呼吸却不由急促起来,当下抬起眼睛看外面。
外面阳光耀眼,郭菀央眼前一片漆黑,竟然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郭菀央闭上眼睛,含笑站起来,给来人行礼,说道:“见过皇太孙殿下。”这才睁开了眼睛,只是身形还是有些趔趄。茱萸急忙扶着了。
男子瞪视着面前的女子。长期不见天日,女子的脸上苍白得吓人。见女子竟然站立不稳,当下上前一步,但是很快就止住了。
男子的手没有伸出去。
两个女子就这样跪倒在男子跟前。朱允炆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个女子,竟然连跪倒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自己的印象当中,这个女子,无论何时,都是生机蓬勃的啊……
也许有半晌,也许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男子开口,声音嘶哑:“平身……坐着吧。”
郭菀央也不与他客气,当下就起来,在一张小椅子上坐着了,看着朱允炆,笑着说道:“回太孙殿下,此地着实简陋,没有多余的椅子,而这椅子也肮脏得很,所以就不能请太孙落座了,请太孙见谅。”
朱允炆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低声说道:“这地儿……还住得习惯罢?这么简陋?怎么不多要一点东西?”
这个女子啊……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是落落大方,不落一点奴颜卑膝的模样。她依然将自己放在与堂堂皇太孙平等的地位上……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性啊。是不懂事呢,还是胸襟博大,超越了任何人?
朱允炆不能辨别。
少女稳稳的坐着,微笑说道:“太孙殿下,可是有经济上的事务吗?”
朱允炆眉毛一挑,厉声说道:“你怎么知道?”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太孙无事不登三宝殿,而是女臣想着,之前与皇上还有太孙殿下说的事情,还有些漏洞,也该发作了。”
朱允炆看着面前的女子,这个女子神色自若,就像是说闲话一般。她依然自称“女臣”。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允炆沉声说道:“是的,现在钱庄出事了。京师之中,通汇钱庄借贷出去的银钱太多,结果前来提现的百姓无法取回银钱,群情激奋,上应天府告状。而应天府却又使不上力,由此……”
郭菀央闭了闭眼睛,说道:“当初我就曾叮嘱玥弟,一定要监督钱庄的借贷与收入,不能让钱庄无限制的营业。难不成他的继任者不曾记住这一条?”
听着郭菀央淡淡的话语,朱允炆垂下了眼睛。京师的钱庄事业,并没有让郭玥主持。事实上,自从那天郭菀央案发之后,朱允炆第一时间就请求皇帝将郭玥指派往他处做事。
毕竟一个朝廷除了钱和权之外无大事,郭玥难免不起怨怼之心,这个管钱的事儿,就不要让他插手了罢。所以京师的钱庄业务,都是由李景隆主持。李景隆却是一个好大喜功的性子,竟然不加限制,就将这事儿给办砸了。
实际情况,比朱允炆陈述的要严重十倍。通汇钱庄挤兑风潮发生之后,百姓对钱庄的怀疑就产生了。开始怀疑钱庄,于是各处钱庄的挤兑就难免了。而各处钱庄的钱款都是借贷出去的,于是轰隆隆……几乎所有的钱庄都倒塌了。
小部分百姓拿回了欠款,可是大部分百姓却拿不到啊。可是应天府也无可奈何。对着这样的情况,百姓开始怀疑其应天府来。是你劝告我们将钱存入钱庄的,现在我们的钱却被钱庄吞没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官府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于是,应天府门前的大鼓也被砸了,应天府的官员,逾墙而走,狼狈无比。
堂堂京师重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皇帝是震怒无比。而李景隆此人,却是皇太孙举荐的,因此皇太孙也是狼狈无比。不得不以堂堂皇太孙之身份,想办法为李景隆擦屁股。
而扬州,却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京师的挤兑风潮出现之后,扬州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但是这风潮不过一两日就平息了,取款的百姓又将钱给存了回去。
两相比较,朝廷诸君终于知道郭玥有些好处了。朱允炆当下就派人去问郭玥,郭玥也知无不言,告诉说道:“不过就是在准许钱庄开办业务之前,让钱庄的主人立下条陈,不得借贷出超过自己资产总额的钱款罢了。而官府每个月来查一次账目,如果超出之前的资产总额,就将取缔他的业务资格。养成习惯之后,钱庄主人再想要利息,也不敢轻易借贷超过自己资产的款项。有了足够的流动资金,那就不怕挤兑。可是现在,挤兑既然已经发生,下官就无可奈何了。”
好在郭玥又加了一句:“这法子之前就是下官的姐姐首创,或者她有什么办法,亦未可知。”
所以,朱允炆终于到这里来了……说起来漫长,其实也只有一瞬。郭菀央就知道,如果事情不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朱允炆是断断不会来见自己的。当下微微苦笑说道:“太孙殿下,果然是只有一家钱庄出事么?”
朱允炆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果然冰雪聪明。果然不止一家。整个京师所有的钱庄都动了。目前……”
他的话没有继续下去。
郭菀央微微叹息了一声。闭着眼睛思想了片刻,才说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应天府。官府要赶紧从这件事中摘出来。首先是由官府主持,先将钱庄的主人以及相关职员拿住,将相关的借贷文书都拿下。变卖主人的田产,先将账目给还上。如果不能还上,那就拿着欠条,先去与钱庄有生意来往的主家催逼几个回来吧。总不能失了朝廷的信誉。”
郭菀央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朱允炆却不甚满意,好久才说道:“就这样?”
郭菀央疲惫的说道:“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或者……所有账目,都由朝廷接手,其实钱庄也不可能亏本。让朝廷出钱先帮钱庄的储户提现,而后朝廷入股钱庄?朝廷口袋里又没有多少钱,皇上也不会允许。”
朱允炆眼睛亮了一亮,随即黯淡了下去。其实作为储君,他也知道朝廷实在没钱。所以他也曾打过钱庄的主意。钱庄这玩意,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为什么要让商人挣了钱去?
只是皇帝已经发话了,朝廷只能监督不能参与,所以也只能算了。
如果照郭菀央所说,现在正是一个最好的介入时机。只是……想着异常倔强的祖父,不免暗自摇头。
郭菀央冷眼旁观,看着朱允炆的脸色,暗自摇头。虽然也很想借这个机会翻云覆雨,可是经历了这么一出之后,郭菀央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出手的时机。或者说,自己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当中再表现一把。
这样说说,就足够了。至少在这件事中受害的百姓能找回自己的钱,而朱允炆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而继续焦头烂额。
朱允炆转身,突然又扭过头来,问郭菀央:“你……为什么还要与我想办法?”
郭菀央微微笑,说道:“先皇后有命,我是您的谋臣,不是吗?”
朱允炆深深凝视了郭菀央一眼。
郭菀央站起来,恭送皇太孙。
当天晚上就有宫人送东西前来:棉被,衣物,澡盆,各种各样的日常用品。郭菀央笑了笑,都接受了。却也不曾说一句道谢的话。为了做参谋是要收费的,现在朱允炆给的价格也不算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