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的流过去。朱允炆偶尔也会前来,问两句话,都是关于国事的。看情况,有些事情郭菀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些事情只是淡淡说上两句。朱允炆听了就走。
这样的奇怪状态过了很久,直到那一天。
朱元璋驾崩了。
宫内宫外,哭声一片。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对茱萸说道:“找两件素色衣服出来。”
茱萸站着不动,说道:“何必呢,咱们住在这里,常年也不见人。守孝不守孝,谁也不知道。如果皇太孙殿下来……嗯,到听见声响的时候再换也来得及……再说了,这几天皇太孙殿下忙都忙不过来了,他不会过来的。”
说得完全正确。郭菀央微微叹息,说道:“他是不会过来的,但是……我是穿给自己看的。毕竟……皇帝陛下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位皇帝。我现在能与你在这里苟延残喘,也是因为他的宽宏。”
茱萸点头,说道:“可是皇帝陛下怎么不干脆将小姐给赦免了呢……”当下就去找衣服了。
幽闭生活极其艰苦,幸好给朱允炆做参谋之后,朱允炆也算是放了她们一马。因此宁妃也借着各种机会给她们送了一些衣服过来。因此两人也找了两套白色衣服,换上了。
茱萸看着郭菀央,幽幽的说道:“小姐也是有心的……皇上知道了,定然欢喜。”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尽点心意罢了。茱萸……我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连累了你,心中真的很不安。”
茱萸笑了一下,说道:“小姐这话见外了。之前也曾埋怨小姐很多次,掺和进这些事情给自己惹杀身之祸做什么。但是渐渐的也想明白了,先生当初就曾教导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碰上了,哪能不做呢。”
郭菀央笑了,说道:“你能理解,我真的很幸运。”
茱萸又问道:“小姐方才说‘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这是什么意思?”
郭菀央轻轻叹息,说道:“宁妃娘娘是没有子嗣的,皇上崩了,宫中就由马氏做主。宁妃娘娘只怕有杀身之祸……而我们,如果太孙殿下不看顾的话,只怕也是死到临头了。”
茱萸身子颤了一下,失声说道:“这么可怕?”
郭菀央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是的,只是你小姐还是不肯死心。总是要想办法让他们舍不得杀我们才好。如果我预料没错……皇太孙应该有头疼的事儿了。我穿素色衣服,一边是为了皇上守孝,一方面却是也为了预防皇太孙殿下突然前来。”
郭菀央的预料一点也没有错,才过了七日,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朱允炆进门来,见两个穿着素服的女子,略怔了一怔,说道:“你们却也有心。”
郭菀央行礼,抬头,说道:“不过是尽点心意罢了。皇上此来应该有两件事,一件是诸王要进京奔丧之事。”
朱允炆看着面前的少女,怔忡了半日,说道:“你太聪明了……难道你不曾听说过装愚守拙之语么?”
郭菀央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当初年少轻狂,不知道装愚。现在能苟延残喘,不过是因为皇上能看重在下的一两分聪明罢了。若是少了这一两分聪明,在下的价值不知道还有没有。”
朱允炆干笑了一声,说道:“可是你现在这般情景,却是朕要杀你。”
后面这几个字,说得很是艰难。
朱允炆本也没有杀郭菀央的心思,但是这几年来,自己让郭菀央出主意的事情太多了。郭菀央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留着郭菀央的性命,就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毕竟,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有可能背叛,更何况一个从来也不曾真正降服于自己的女子?
茱萸身子一颤。
郭菀央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在女臣看来,死在皇上之手,至少总比死在他人手里要强。”
笑了起来,说道:“能多活这么几年,已经承皇上的情了。既然这样,就为皇上做最后一谋罢……依照女臣想来,现在朝中,就准不准许诸王进京奔丧,应该分作两派。一派以孝心为重,觉得皇上应该准许他们;另一派却以国家稳固为重,觉得皇上还未曾登基,如果轻易许了诸王进京奔丧,只怕引起变故,是不是这样?”
朱允炆看着郭菀央,沉声说道:“你可知道,就凭你最后说的这句话……挑拨皇家关系,就足以赐死。”
郭菀央冷笑了一声,说道:“皇上此话错了。皇上既然已经有了杀心,那么多说一句话少说一句话并无关系,是也不是?既然是为皇上做最后一谋,又何必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明白?”
朱允炆被郭菀央这样一呛,竟然说不出话来。
郭菀央自顾自站起来,说道:“女臣看过历代典籍,皇上登基,最短的时间只要八九天。而诸王进京奔丧,最快最快也要十来天。这三四天时间,就足以让皇上将朝廷形势收拾下来了,皇上你说是也不是?”
朱允炆直觉的就想点头,随即又说道:“时间还是太仓促。”
郭菀央哂笑了一声,说道:“皇上独处京师这些年,成为皇太孙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京畿大营都掌握在手中了罢?守边诸王,即便带兵进京,远道奔驰而来,到了京师,也是一群疲兵。既然是一群疲兵,皇上又何必多疑?”
朱允炆说不出话来。
郭菀央又说道:“京畿三营,可以交到耿炳文老将军之手,我祖父为副。这位老将军最擅长守城,只要将耿老将军的家眷叫进宫中陪伴皇后,就可保京师无恙。至于我祖父……只要宁妃娘娘尚在人世,皇上就不用担心我祖父。”
郭菀央这是将话说得赤果果了。朱允炆苦笑,心中却有几分意动。
郭菀央又轻笑了一声,说道:“至于不让边疆诸王进京,那却是没有见识的愚夫蠢妇之见。只要想一想:大明立国,以孝字为先。孝字当头,又怎么可以阻止人子尽孝之心?皇上若是不许他们进京,就先落了下乘。将来史笔,记载这一页的时候,也未免要说皇上的不是。”
这话说得直白,朱允炆脸上微微变色。
郭菀央轻笑说道:“再说第二条。皇上准许诸王进京,他们难道就真的敢进京了?当初硕妃薨之事,大家都还记得呢……”
朱允炆手压在桌子上,声音颤抖,气急败坏:“郭菀央……你是逼着朕杀了你!”
郭菀央笑着摇头,说道:“谢皇上关爱。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无对皇上不敬之心。皇上……今日久别在前,还有一件事要提醒皇上。”
朱允炆声音酸涩:“什么事?”
“用人。”郭菀央含笑,“皇上与先皇不同。先皇必须要杀,才能威慑天下。现在先皇已经打好了江山,皇上用人当以怀柔为主。可是尽管是怀柔为主,皇上还是要记着……不可太过相信所谓的仁政。”
“你……”
朱允炆将自己的半截话给吞回去,看着面前的少女,哑声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儒家学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是治国全凭着儒家学说,却未免是犯了书呆子的错误。”郭菀央轻轻笑,“治国不能全靠仁政。仁政是对百姓的,不是对官吏的。国家法度已经确定,但是如何操作,尺度却在皇上手上。若是对犯罪官吏,都一味宽仁,那就未免让天下官吏看轻了。看轻陛下,由此纷纷违法乱纪,国家也就坏了。”
“然而……如祖父一样……”朱允炆又将自己的话给吞回肚子里。自己差点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三年不改父道才是真正的孝顺,自己将话说出来,不是给人口舌么?
郭菀央微笑:“治理天下,当然也不能一味的以苛。一味苛,天下官吏害怕,无人敢与皇上治理天下,也不是好事。”
朱允炆问道:“不能苛,不能宽,那以何御下?”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以法治国……其实皇帝陛下也是熟读百家之书的,其实也清楚,历朝历代,只要的强盛之时,都说以儒治国,然而都是以儒为表,以法为里……皇上仔细回忆一下,是否如此?”
朱允炆点了点头。郭菀央又接了下去:“只要严格法度,凡事有法可依,即便是严苛待某臣,其他人也不会有怨怼之心,也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如果不严格执法,处置事情,时宽时严,即便是以宽待臣,臣也会不自以为足。有失公平之下,即便宽松到了极点,臣子也会有怨怼之心。”
朱允炆轻轻叹息说道:“仔细想来,你说的都是极有道理的,只是几位师傅却从来不与朕说这些。”
郭菀央微笑说道:“几位师傅都是治儒的大学者,相信儒家之道乃是真正的治国之道。相信奉行儒家学说,必定能实现大同之世。师傅的想法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师傅都是品性高洁之人,对人的劣根性认识不足……”自嘲的笑了一下,说道,“郭菀央却是从最下层上来,见多了魑魅魍魉。”
朱允炆听着郭菀央那恳切的言辞,心微微有些颤栗。
郭菀央将话说完,微笑看着朱允炆,轻声说道:“陛下既然想要赐死,那就捡日不如撞日罢……是白绫呢还是毒酒?”
朱允炆的脸色白了一白,转身就出去,再也不理睬郭菀央了。
门外传来铁链锁门的桄榔声。郭菀央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茱萸抱着郭菀央,低声哭道:“小姐!”
郭菀央拍拍茱萸的脸颊,说道:“好了好了,我的好茱萸……咱们暂时没事了,或者很快就能出去了。”
茱萸吃了一惊,说道:“小姐,你这是骗我罢?”
郭菀央苦笑道:“我这人的信誉有这么坏么?”
茱萸抹了一把眼泪说:“可是你方才才说,皇太孙殿下是要杀了我们的。”
郭菀央说道:“他有杀心,但是他下不了决心……被我方才这样一激……他更下不了决心了。说不定……他还会给我们挪一个地方。茱萸,起来,我们收拾收拾。”
茱萸眨着泪眼说道:“可是……你刚才又没有求情。”
郭菀央淡笑了一声,说道:“何必求情呢……我方才说的那些废话,比求情更有效果。”
茱萸还是不甚明白。
郭菀央说道:“皇太孙都要杀我了,我还在为他谋划,丝毫不带私心。这样的臣子到哪里找去?更何况这个谋臣与其他谋臣不相同,不用想办法给她赏赐给她酬劳,又不用担心她与外人勾结。这样的臣子为何不留她一命,将来说不定有其他用处?”
郭菀央拍拍茱萸的肩膀:“你收拾一下。皇太孙虽然马上就要登基了,但是他的性格,在先皇陛下的威压下养成的柔弱性格,暂时是改不了。我就对着他的性格特点出发说了这么一大摊子话……他已经将杀心收起来了。没看见他最后这么生气么?”
茱萸这才欢喜说道:“这样子看来,我们是能活了?”
郭菀央叹息说道:“前提是没有人使坏……嗯,这等在别人砧板上的生活,还真的不是日子。”
茱萸又将脸苦起来。
郭菀央的忠心耿耿表现果然起了作用。半个月之后,皇帝命令下来,郭菀央的住所之中,又多了很多物事与下人。恢复了郭菀央原先的那个尚功职务,又给了一个永嘉郡郡君的封号。
又派人来修缮这个小院。宁妃先送了礼物过来,新皇后也赏赐了两名宫女。
茱萸不由大喜,安放物事,安排人手,忙了个脚不点地。郭菀央却是淡淡的,对茱萸说道:“何必将心思花费在这些杂务上。”
茱萸怔了一怔。郭菀央淡笑道:“皇上是用永嘉郡郡君这个称号来试探各方面的反应呢。”
茱萸想了片刻,才说道:“试探皇后的反应?试探燕王府的反应?”
郭菀央轻笑了一声,说道:“也不知皇上准许不准许燕王回京奔丧。不过这个永嘉郡郡君……却是将皇上的小气展露无遗。”
给未婚女子的非宗族女子这个封号,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就是奖励这个女子曾经立下的绝大功勋。另一种可能,就是皇帝准备要了这个女子,可是这个女子身份地位暂时还跟不上,所以先给一个封号作为过渡。
这是赤果果的打燕王府的脸面呢。
郭菀央又淡笑了一下,说道:“皇后到底出身小户人家,与皇上偶尔置气也就罢了,如果不是上次给她抓到大把柄,她也不敢与皇上对着来……不过既然受了这个封号,我总是要去拜见皇后的。”
茱萸叹了一口气。郭菀央笑道:“皇上表明了态度,皇后不敢如何的。”
拜见皇后,果然没有多话。皇后虽然话语里带了针和刺,但是郭菀央已经练成了乌龟神功,当然也不以为意。外面上看,恭恭敬敬,严严谨谨,怯懦异常。侧着身子坐下了,对皇后款款说道:“皇上大量,对昔年的事情不放在心上。然而这些年郭菀央逐渐长大,也逐渐懂事了,知道自己这番行为能逃得性命,已经是皇后皇上的仁慈。因此这个永嘉郡郡君的称呼,也是不敢承受了……还望皇后收回。”
“你不要这个封号?”马氏眯着眼睛看着郭菀央,只见郭菀央脸上却是一片坦然。不觉有几分满意,眯眯笑起来,说道,“这封号乃是大事,怎么可以说收回就收回的。”
郭菀央声音哽咽了:“虽然蒙皇后与皇上错爱,但是郭菀央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此外还请求皇后开恩,准许郭菀央出家为女道士。”
“你要出家做女道士?”马氏倒是精神一振,随即说道:“这如何可以?”
“年幼猖狂不懂事,现在却有些知道了。实在无颜在留在皇宫之中……若是皇后不同意,郭菀央愿长跪不起。”说着话,郭菀央就跪下了。
马氏哪里敢让郭菀央真的跪下。她是知道这个女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的,还真的不敢明面上收拾她。今天见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也有几分满意,当下说道:“你马上起来……这事儿得先禀明皇上了。你也有几年没有回家了,今天先放你回家半日可好?”
郭菀央倒是欢喜,当下就答应了。
茱萸自然是欢天喜地。当下收拾了,就出宫回家。
马夫人已经很老了。眼睛已经昏花,但是眼神之中依然锋芒毕露。见郭菀央跪下拜见,却一直没有叫郭菀央起来。好久才嘶哑着嗓子说道:“居然是你。”
郭菀央深深吸气,说道:“孙女的做法是不会错的。这些年虽然吃了苦,但是却也支撑过来了。祖母但请相信,来日或者有莫大的好处。”
马夫人眯缝着眼睛说道:“差点就将自己的小命丢了,差点也将我们整个家都给扯进去了,如果不是玥哥儿能管事,先皇又看在你祖父的份上,十个你也给灭了!居然还敢来大言不惭!”
郭菀央微笑着注视着祖母:“可是祖母,事实上,这么多年下来,孙女却是熬过来了,今天还得了永嘉郡郡君的封号。”
马夫人“腾”的站起来,说道:“你说什么?”
郭菀央又将话说了一遍。马夫人再度将眼睛眯起来,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你毕竟有大错在先,如果接下来不好好熬,估计也熬不到夫人的位置上。”
郭菀央微微笑道:“孙女今天向皇后请求出家为女道士。”
马夫人再度站起来:“你……”
郭菀央含笑说道:“以退为进。也好让皇后放心。”
马夫人看着郭菀央,沉默了片刻,摆手,说道:“你去看看你父母亲吧。这些年,家里到底没有亏待你父母亲。”
郭菀央声音哽咽了:“孙女知道,祖母做事是最为公平的。定然不会因为孙女的不肖而迁怒娘亲。”
马夫人挥挥手,边上的大丫鬟忙低声说道:“老祖宗午睡的时辰到了。”
郭菀央当下告辞了出来。又去见过丁氏与父亲。一群人都是欢喜。看看周围,不见水芸香,不免诧异。丁氏含笑说道:“去年年底,玥哥儿去株洲上任,就将你姨娘带上了。你的小兄弟还在奶母那边,马上就过来了。”
郭菀央笑着答应了,说道:“姨娘也是好狠的心,居然将小兄弟说放下也就放下了。”
丁氏笑道:“这事儿不是当初你提议的么。”
郭菀央扁扁嘴,笑道:“当初也只是随口一句话而已。”
心中却是放下来。郭玥能带走水芸香,就说明郭玥已经有了保护娘亲的力量。小兄弟留在京师,乃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些年,水芸香应该没有受到虐待。
说着话,前面传来禀告,却是几个未出阁的姑娘都来了。丁氏夫妇当下就忙各自的事情去。让郭菀央与姐妹们说话。
不久又传来禀告,竟然是出嫁的郭琅与郭莲珠结伴来了。相见之后,又各有悲欢。郭莲珠叹了一口气,说道:“原先我去水月庵找三姐姐,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家。”
郭菀央涩声说道:“她……还不肯回家么?”
郭莲珠叹息,说道:“张家覆灭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让玥哥儿这么做的原因了,但是三姐姐……就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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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说道:“等几年……我再想办法罢。”自己说不定过几天就去做女道士,这话还真的说不出口。
大明初年,限制佛道,所以想要出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郭蔓青是住到水月庵去了,但是却还没有真正的剃度出家。
郭琅笑道:“这些年不能与你通消息,不过你家的丫鬟是真的忠心耿耿,竟然看着生意都不出错儿。这些年生意又大了几倍……前些年往钱庄里借了几百万贯钱,全都投进去买地盖房子了,后来钱庄竟然倒闭了,也没有人来索要,现在算起来,手上的房子什么的,竟然可以买下一座小一点的县城了,现在房价还在蹭蹭蹭的往上涨……”
这几天朝事更迭,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上台的皇帝自然要用自己人。所以接下来几个月之内,还有大量的官员要进京叙职。而那些被替换下来的老臣大半却还没有离京。再说了,这些有房子的老臣也都知道京师房价在涨,知道京师买房不易,即便想要离京,也在观望,不急着卖房……于是,房价就越发涨得厉害了。
郭菀央不觉苦笑。自己这批人竟然赶上了这档子事情,竟然发了昧心财了。当下苦笑道:“那几个被挤兑的钱庄,不是给朝廷接收了么?朝廷没有将账目都给接收过去?没有向你们要钱?”
郭琅当下苦笑道:“这事情其实也不怪我们,我们也没有想过要赖账的。只是那几天闹腾了一场,烧毁了不少房屋,属于我们那部分账目估计也烧掉了。如果我们主动去说,大明朝的官员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主动认了三百贯钱的账目,说不定就怀疑你欠了九百贯……所以这个口子是万万不敢去开的。再加上官府也是头疼的很,不敢出手接了这个账目,只能催逼着钱庄老板还债。开钱庄的都是大户,谁也不在意这么几个小钱的。你说是也不是?”
郭菀央忍不住再度抽了抽嘴角,这个郭琅,嘴巴上说得虽然是实情,但是她心底难道没有贪污的想法?虽然说这两年郭家是收敛了一点,但是作为豪门大族,寻常官府哪里敢这么没眼色来诬赖郭家?
只是自己现在也急着用钱,所以也就不说了。当下笑了笑,说道:“房产能出手的就可以出手了,等半年后再大规模收购。其他的生意也要跟上,老是将所有的钱都集中在房产上,也怕有个万一。”
郭琅笑道:“你却放心,我们的超市已经开成了连锁店,到处都有我们的生意了。”说着话,就将账目拿了出来,说道:“你先看看吧,这些都是有你家兰叶签字的,钱却是都是我家保管的,你看看对不对。”
郭菀央轻轻的一笑。其实不做不知道,做了吓一跳,原来郭琅竟然是一个比自己比兰叶更强悍的商业天才。这么几年功夫,当初几个姑娘家凑的几个钱竟然造就了一个商业王国。最早的时候,是由自己掌舵,自己是做了一些指点工作,可是后来自己入了宫,身子不自由,后来更是被软禁,这边也只能任由她们自己胡闹,却不想竟然挣下了偌大的一份家业!
郭莲珠笑道:“倒不是郭琅姐姐有能耐,实在是公主府名声大,各处官府都给面子,因此处处顺利。”
郭菀央沉吟了一下,说道:“手上要常年留一份资金,过几年我或者有其他用场。”
郭琅呵呵一笑,说道:“行,你说留着我就留着,伍佰万贯钱怎么样?”
郭菀央笑道:“倒也用不了这么多……嗯,我听说燕地苦寒,如果能与那边做点生意,估计能有大收获。不过我们家就别亲自去做了,让旁人去做就好。”
郭莲珠抿嘴笑道:“燕地的物资倒也不是十分匮乏,但是不知怎么竟然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似的,送多少东西去都会给你吞下……”
郭琅白了郭莲珠一眼,说道:“你在燕地呆了几年?怎么知道燕地的物资不匮乏?又怎么知道各地都送来很多东西去?这些年,我们可是没有做燕地的生意的。”
郭菀央微微含笑。郭莲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下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郭菀央知道这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自从几年前自己与宁妃做的那一出,就已经帮郭家选定了未来的方向。所以这些年,虽然郭家刻意拉开了与燕王府的距离,但是在做生意的时候,郭琅还是有意联系商队往燕地那边走。虽然不联系什么消息,但是只要给燕地提供足够的物资,就是最大的表示了。
郭菀央也知道,这边商人源源不断给燕地提供的物资上哪里去了。燕地到底不算天寒地冻的地方,根本消耗不了这么多物资。但是从燕地边上的天津出海,就能将物资送到边上很需要的岛国或者半岛国。尤其是岛国……当初自己一句话提醒,燕王府应该已经在做武器的走私了罢?
现在看着两姐妹这么谨慎的神色,郭菀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明面上,是不能与燕王府有过多来往了。
回家时间是有定数的,郭菀央也不能在家里多呆,两个时辰之后就马上回宫。又过了两天,皇帝的旨意下来,竟然如了郭菀央所愿,让郭菀央出皇宫为女道士。这其实也不奇怪,朱允炆虽然不放心郭菀央,但是也知道郭菀央与皇后是结了死仇的,留在皇宫之中只怕对郭菀央不好。
再说了,郭菀央毕竟有婚约在身的,这样做一做女道士,对于将来也算有好处……反正不知是从哪个角度考虑,朱允炆居然能答应了。
宁妃送郭菀央出了宫门,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留在皇宫里的,皇宫里的龌龊本也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承受的。这下出去,就再也不要管这些闲事了。”
郭菀央微笑道:“太妃娘娘且放心,这后面的事儿,都是命中有定数的,咱们尽力就好。”
宁妃点了点头,片刻之后说道:“我已经上书皇帝,请求前去为皇上守陵。”
郭菀央点了点头。说道:“避开去也好。”
下面就没有别的事儿了。郭家的人来过一次,也没有别的话。朱允炆来过一次,也没有涉及到私情,就是说了一些公务。作为皇帝的参谋,作为皇帝放自己出宫的回报,郭菀央也就尽心尽力的为皇帝思量。
只是都是一些经济上的事情。毕竟与削藩有关的事情,皇帝也不敢找郭菀央商议了。
郭菀央也乐得免于为难。
只是看着皇帝远去的身影,想着这个青年将在数年之后遭受的命运,郭菀央突然有一种将他叫住冲动。然而郭菀央毕竟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自己不能轻易将那个男子放弃。
再说,作为一个明智的穿越者,顺应历史才是最恰当的行为。
日子就这样悠悠然过去。得了郭菀央的吩咐,连郭莲珠郭琅等人,也不多来寻找郭菀央。即便来寻找郭菀央,也不过说两句闲话而已。毕竟道观周围,都有朱允炆的暗线在,也不能多说话。真的要说话,还不如将郭菀央接回郭家去说。
入秋之后,道观内外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郭菀央也没有让茱萸出去打听消息,姐妹们也没有送消息过来。朱允炆倒是来过几次,与郭菀央讨论了一下钱的问题。但是郭菀央却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强悍的叔叔,急躁的侄子,闹腾起来可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马夫人来过一次,听闻皇帝多次前来寻找郭菀央的事情,脸色变得非常之好,要郭菀央注意把握机会。顺口又告诉郭菀央,皇帝对祖父有了新的任命,这是郭家最大的幸运。
郭菀央知道,马夫人说的,就是皇帝准备任用郭英与燕王对敌了。事实上,郭英这个百战名将,晚年的时候却是一输再输。
送走了马夫人,郭菀央吩咐茱萸:“去找二小姐,拿一百万贯过来。”
茱萸吃了一惊,随即说道:“要派大用场了?”
郭菀央点了点头,说道:“手头有多少就拿多少,最少一百万贯。”
茱萸急忙去了。傍晚时候就回来了,竟然带来了一张面值五百六十万贯的票子。低声告诉说道:“当初二姑娘答应过的,就一直存着呢,你放心,这钱是早就藏在燕地那边的通惠钱庄,一直都没有用的。即便是马上去兑现,也不用担心钱庄不会兑现。”
郭菀央不觉一笑。笑道:“现在却要冒一点险,将这票子给送出去……茱萸,你有没有胆量?”
茱萸笑道:“死都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苦恼说道,“本来叫张辅带出去就成,可是他三天之前离开京师了。”
郭菀央淡淡笑道:“这么多钱,就是张辅想要带也带不出去……”
茱萸啊了一声,说道:“难道小姐你有办法带出去?”
郭菀央笑道:“张辅是什么人,他身上有几只虱子都不是秘密……”
茱萸紧张道:“那怎么办?”
郭菀央笑了笑,还没有说话,却听见道观外面传来了小道姑的声音:“喂喂喂,你可不能乱闯……”又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们六小姐……都病危了,一定要见七小姐!”
郭菀央吃了一惊,顺手将票子往靴子里一藏,出来,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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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大惊,说道:“老夫人可曾上太医院求救?”
紫月哭道:“去了,来了三位太医,都说没有办法,除非马上送到城外留仙观去,请清风道长施救……不过夫人与清风道长并不相熟,所以想起小姐来!”
郭菀央镇定了一下。隐隐约约知道这事儿有些不寻常了。作为道姑,郭菀央这些日子与留仙观也有一些交往。当下沉声问道:“既然留仙观清风道长可能有办法,夫人何不马上派人先将六小姐送了去?”
一边说话,一边却出了道观。虽然是女道士,虽然身边有一群监视者,但是这样的当口,郭菀央却是什么都不管了。
紫月哭道:“今天城门已经落钥,因此出不去了!宁妃娘娘那边也联系不上!”
郭菀央看了看太阳。太阳还斜斜的挂在天空上。可是现在城门居然已经落钥!厉声说道:“我马上进宫!”
还好,时间还不算晚,宫门还没有落钥。好在郭菀央虽然算是出了皇宫,但是皇帝也给了她进宫的凭证。宫中的人都是有眼色的,知道这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再说今天京师里的局势虽然紧张,却不关皇宫的事情,因此竟然也没有阻拦,就这样轻轻巧巧的放了郭菀央进去。
皇帝就在御书房。
守门的太监是认识郭菀央的,也知道郭菀央的奇怪身份。当下就小跑进去报告。郭菀央正打算不顾一切冲进去的时候,听见里面脚步声响动,竟然是有人出来了。
却是老熟人,方孝孺。这些年,方孝孺已经多次被提拔,已经成了二品大员了。见郭菀央,当下脸色一沉,说道:“郭七小姐,皇宫乃是重地,御书房更是等闲人不能靠近的。”
声音倒也没有威胁之意。方孝孺也知道郭菀央在给君王做参谋,对于这朝政大事不问大臣问女子的这一点,方孝孺也很生气很无奈,但是那是君王的错,与面前这个女子无关,因此也不曾给郭菀央脸色看。但是今天这样情景,却说明这个女子有恃宠而骄的嫌疑,提醒一下,防患于未然,也是应该的。
郭菀央声音哽咽道:“方大人,我家姐妹身中剧毒,要马上送到城外去请清风道长医治,然而……现在天色还大亮,城门却已经落钥了!因此家中手足无措,只能上宫中来,请一个皇上的谕旨,让女臣送姐妹出城一趟……”
方孝孺见郭菀央这番形貌,倒也说不得什么了,当下说道:“那你且稍等……”
却听见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传郭七小姐进来。”
现在郭菀央已经算是女道士的身份,但是很微妙的,方孝孺与朱允炆都没有称呼她的道号。其实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郭菀央这个女道士,做着也只是暂时的。
郭菀央眼睛在朱允炆脸上一掠而过,随即低下头。朱允炆……很憔悴。
联系起今天早早封锁城门的事情,郭菀央知道,京师之中,肯定出大事了。
一国京师,乃是重地中的重地。在郭菀央的经验里,往往是敌人兵临城下了,皇帝大臣们都还要在京师里营造出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气氛来。今天这么早就落钥,也就是说,不是防着城外的人进来,就是防着城内的人出去。
没有任何动向说明现在有叛军在攻击京师。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要防着城里的人出去。
防着城里的什么人出去?一个江洋大盗?笑话,即便是江洋大盗偷走了皇帝的玉玺,京师之中多半也只是外松内紧而已……想到这里,郭菀央的脸色慢慢有些变了。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郭撬兀�
倔强的任性的郭撬兀�
郭菀央曾经不喜欢郭撬兀饺说背趸乖止簧俦鹋ぁ9素也的确不是什么心底纯良的好孩子。但是这么几年下来,郭菀央的心思也慢慢变化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一个穿越无数次的成年人。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闹别扭,难道还要记仇不成?
再加上这些年,郭撬匾苍诼谋浠5背跻桓鼍⒄璧呐⒍仓鸾サ牟辉倌敲丛邸�
不管怎样,自己总要想办法保住郭撬氐男悦�
想起郭撬兀已氲拿纪酚质且惶�
郭撬厥蔷笄咳涡圆惶啊�
郭菀央思想明白,其实也只有一瞬的功夫。当下跪下,哽咽说道:“求皇上救命!”
朱允炆的眼睛落在郭菀央的身上。郭家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但是他也知道,现在全城戒严是没法子的事情。否则事情出了纰漏,只怕要更糟糕!
然而……现在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郭菀央!
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女子,与燕王府关系非常密切的女子……这个当口,让这个女子带人出城……
朱允炆这么一迟疑,郭菀央就知道这事情已经不可为了。只是有百分之一的指望就要进行百分之百的努力,当下磕头,说道:“请皇上垂怜……”
朱允炆的手,缓缓的放在龙案上,沉声说道:“也成,朕这就给你手书,你拿着,快快去罢!”下手竟然毫不迟疑。
郭菀央却是再度一怔。抬起眼睛,却看见了朱允炆的眼睛。朱允炆的眼睛里含着一些很诚恳的东西:“朕相信,你绝对不会负了朕。你是朕的臣子,当初你答应过的。”
郭菀央心沉沉的下去了。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说道:“是的,女臣说过这句话。”
朱允炆哈哈一笑,说道:“你记得就好,赶紧去罢!”
却听见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进来,叫道:“皇上,万万不可放任何人出城!”却是黄子澄。
方孝孺看了黄子澄一眼,说道:“黄大人,君前不要失了仪。”
黄子澄这才向皇帝行礼,哑着嗓子说道:“皇上,这当口的确不能出任何纰漏了!何况……”他看了郭菀央一眼,说道,“这事情还是郑重才是!”
朱允炆看了郭菀央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珠泪已经盈盈,偏生却不敢说一句话。想着这事情的紧要,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之间,心竟然有些乱了。然而这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儿,他很快的就在心里拿定了主意。
只要派人跟着,也不信武定侯府会与自己玩什么花样。然而若是因此使武定侯府对君王失望,那却是得不偿失。
何况是郭菀央亲自前来求自己。当下就看着黄子澄,说道:“此事也罢了。人命关天,到底要紧。”挥手就叫郭菀央出去。
郭菀央倒是想不到朱允炆竟然这么就改变了主意。
退后几步,起身,将心中的诸般滋味收起,当下急忙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