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卿以跟着医术精湛的十一哥学到的皮毛,帮兰襄紧急处理腿上伤势;幸好伤势并未如之前她亲眼所见那中年男子的惨状,或许这东丘将军真的已手下留情了。
但他毫不留情对兰襄甩上这一鞭,仍教伏云卿自责不已。她宁可伤在自己身上,也不想旁人受罪。她真不能忍吗?竟让兰襄受伤……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那男人不好惹……姑娘,你之前遇到的人,是他吗?若是,姑娘不能再拖了。日前他进城时我见到的,他是此次东丘领军元帅,听人家说,进城前,他便对重华王非常执着,开战前曾下令务必生擒重华王,似乎跟王爷有过节。”
“我一心国政,哪来闲工夫和东丘人有瓜葛。不会的。”
断不可能是为了当年取药,至于其它牵扯……伏云卿才想完,脑中突然掠过一幕情景,但思绪随即被不远处的骚动中断。
“重华王身上的印信被偷了!”依稀听见远处有人这么喊着。
“印信被偷!有大齐叛逆!”
“方才遇见的那两名女子——把她们找出来!”
“不好!教他们发现了!咱们快走!”伏云卿伸手要扶兰襄,却被一把推开。兰襄摇头苦笑。“既已拿到印信红玉,姑娘,您得快出城,别管我了。”
“兰襄,我怎能不管你!你若留下,一定逃不了。既是如此……”伏云卿双肩轻颤,眼眸中波光闪动,悬垂于身侧的双拳紧握。
“不论我有多少大义名分,多想再见哥哥们一面,但你是如今唯一追随我的人了,我不想连累你也为我牺牲。我不让你死,绝不让你死!”
要救兰襄,只剩一个法子——由自己作饵,让兰襄逃命。
“姑娘,别冲动——”兰襄伸出手想拉住主子,却只得到她腰间的双花红玉。
“不是冲动。兰襄,打一开始我就说过,牺牲的,只要我一人就够了,你爹那里——我会亲自向他谢罪。记得,往西百尺,西城兰桂坊中间井口,下井进入壁上供水口,遇到三叉路,右左左中右,一步不准错,错了便是陷阱死路。”
“姑娘,答应我,不管多苦都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见您的王兄!”
“若能逃出生天,咱们在云间关相会吧。”伏云卿回首凄绝一笑,笑得绝艳。
她跃进大街上,将心腹侍女留在暗巷中。“记住了,兰襄!倘若你能见到我六哥,转告他快去救十一哥——就说我伏云卿已尽全力,求仁得仁,此生无憾!”
伏云卿脑中飞快盘算着得制造骚动,将东丘士兵全引过来。
兰襄离水路入口没剩几步路,只要能为她争取到两炷香时间,等她进了水路,任他们再怎么追,也绝对无法立刻破解她精心设计、宛若迷宫般的水路陷阱。伏云卿紧紧握着五寸袖里剑,翻身上了屋檐,往城东直线奔去。
她记得,随将领进人安阳城中的东丘士兵只有少数,大部分军队都还在东边城外;所以首先,她要先断了城内外一f系,避免追兵增力。
安阳城是她督建,曾料想有日若要死守,便封住所有城门,再也无法进出。
她来到东门城下,盯着石拱门上头的楔形石只要一点,一旦命中那一点,破坏楔形石,便能毁去整座东门,东丘兵若想进城,不绕路就得爬城壁了!
她集中全身劲力灌进剑中,飞奔跃出,忍住左手上臂突如其来的激疼,大喝一声毁了楔形石,任凭拱门塌陷、落石坍崩。泪眼迷蒙,心,隐隐作疼。
此城无处不是她心血。可是,为了救人,她不得不这么做。
经此猛力一击,虽然成功毁去东门,但她旧伤未癒的左臂,只怕同时也废了。
伏云卿苦笑,不顾左臂鲜血直淌,咬牙撕裂衣袖包紮,赶紧转往下个目标。
烟雾弥漫间,东丘士兵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纷纷群聚围拢过去,她便趁乱来到不远处的马厩,开了闸门放走大批马儿,再取下壁上灯火,放火烧了干草。还好百姓们都已经进城,今宵又是雨夜,即使延烧,火势也不至于难以收拾。
“马儿乱窜!有人在马厩作乱!”
“刺客在那儿!”士兵陷入一团混乱。
“有人影!快追!”
伏云卿勾唇轻笑,事态发展总算能有一次如她所希冀。
她引着敌人,在长街上忽左忽右飞奔,但每每以为甩开追兵不久,熟悉的马蹄声又如影随形地纠缠过来。
“那名东丘将军……还真不是普通的难缠呢……由他领军吗?放眼东面,究竟有谁能与他抗衡?”伏云卿不免认命地想,干脆就范算了。
只是,一想到兰家父女忠心护她,她却又不甘愿地想赌上一赌。
忽然觉得极为可笑。她曾一心寻死,却是怎样都没死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想活着的渴望,却又被追得无处可躲。
“呵,怎么总是事与愿违呢。”
来到城东,马蹄声愈来愈近,眼前三条路,朝东朝南朝北都还能走,该怎么选?她力气已耗尽,就算再逃,只怕无须多久就会被追上。逃不了,只能躲。
瞥见身旁有口盖上一半的水井,这水井是属于城中十九座不枯井之一,如能进到井壁上连通管,虽无法立时出城,但可绕进城西,转至有秘道能通往城外的其它井里。伏云卿寻思片刻,再不迟疑地纵身跃入水井中。
“唔!”可惜身上的伤教她无法随心所欲移动脚步,应该踩稳壁上突出之立足点,再移进壁上管道,她却失足直直摔落水中。
不好!纷乱马蹄声与人声逼近四周,她知道必须赌自己的运气了。
她很清楚,在这严寒里,待在水中无异寻死;但要她呼救找人将她拉离井里——让东丘士兵追上,她还不如命丧此地,也免得一辈子苟活于世了。
天寒地冻,井水冷冽透心,刺痛入骨,教她手脚几乎失去知觉;不知经过多久,忍耐到底了,她才如梦初醒,撑着最后一口气探出水面,竖耳倾听外头动静。
先前恼人的马蹄声早消失无踪。“……终于……摆脱了吗……”
除了她牙齿冷得发颤、格格作响的声音外,她是再没听见什么杂音了。
“安全了……但这还上得去吗?”这才发现,她左手伤重几乎废掉,光靠右臂又只能勉强抓着汲水绳索,没力气往上攀爬。
忽然想到这样下去,若等到天明,假使百姓前来取水,那……应该会捞到一具身分不明的浮尸吧……她苦笑着——笑意随即冻结脸上。
有道若有似无的笑声。不是她的……似乎,井外另有别人应和着她。
清亮笑声重重回荡在井间,将她困得死紧,这回她可听得清楚极了。
“糟!”她暗叫不妙,右手松开绳索,宁愿沉入井底。
刹那间,她顶上井口处火光一亮,一把火炬掉落水中,周遭旋即又陷入黑暗。
在那之前,她右臂早已像被条蟒蛇猛力缠住,挣脱不开;仔细瞧,绕在她手臂上的其实是条眼熟的鞭子。来不及细想,瞬间她像遭狂风卷起,飞旋而出,被狠狠揪出冰冷水井,落进一堵炽热的厚实胸膛中。
那热暖得令人畏惧的高大身子立时覆住了她,把她压倒在井边泥地上,以双膝定住她娇躯,将她藕臂扯过头顶,单手箝紧她双腕。
黑暗中,她没能看清来人,但这阳刚气息,她不会错认;她知道用那教她无处可躲的锋利视线定定锁住她的人,正是早先偶遇数次的那名难缠将军。
“居然……是名女人!”语带惊叹,他好整以暇,大掌先是在她身上游走、抄出她袖里剑扔到一旁,而后在她耳边轻声细问,似乎不想吓着她。“你是谁?”
伏云卿认命地闭上双眼,下一刻,却突然让他强硬地制住下颔。
“要想咬舌自尽,也得等我问完话。否则,你敢现在自尽,我就剥了你身上衣裙,将尸首挂在重华王身边与他作伴,让众人指认。”
她美眸狠睁,恼怒瞪他。她从没想过咬舌拘节,对她来说,自铷才像个皇子。
“寻常姑娘没本事在冰冷水底下撑上一时半刻不吭一气。你练过功夫,是大齐国的细作探子,还是哪名达官要人底下的护院使女?”
那迷人嗓音不带威胁,倒是带着几分慵懒,温柔得像在诱哄情人。
“坦白招认,或许我能不追究;要敢隐瞒玩把戏,由我逼供,你……将会吃苦头的。对女人动手,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火热指腹不经意地在她微敞衣领间游走,颇感兴致地在纤细玉颈上轻柔划着圆,最后指掌却紧紧一扣,教她险些绝了气息。
“不过,我对胆敢危害东丘军的奸细,不分男女,可一概不会手下留情。”
现在装什么无辜可怜都是白搭,反正伏云卿也不爱伪装;不过,他休想从她口中得到只字片语。他什么都别想知道!
“还是不说吗……”他将她侧过身,扣住她右腕向后!翻转,粗暴地像要扯断她手臂,教她痛得险些晕眩。
对她的耐力,他像是觉得极为有趣,粗砺指掌交握她右手,十指偶尔紧扣、偶尔来来回回轻轻揉捏,以为他打算放手了,可下一瞬,他大掌猛一使力,刹那间,自她右手指节传出了一道'两道迸裂声,青葱玉指极不自然地诡异弯曲着。
她脸上登时褪了血色,娇躯一僵,脑中意识一片空白,几乎要昏死过去,可剧痛又让她瞬间清醒回神,之后,她仍倔强撑住,硬是一声不吭。
他没忽略她身子隐忍痛楚的反应,眸中笑意更深。“我向来言出必行,同样的话也不爱一再罗嗦。我说过你会吃苦,你偏不听。瞧,只是让你平白挨疼而已。”
接着,他没继续折磨她,却也没放开捉握之意。
他唇角饶富兴味的笑痕更深,像跟久违的旧识故友般热络说道:
“唉!我看便是拆了你十指,你也是不会吭声了。连疼也不肯喊吗……极好,我向来欣赏有骨气的人,不妨来看看你能硬挺至何时。若要将你交付军中刑官也行,不过我会少了许多乐趣。反正今夜无事,咱们何不聊聊?”
他抽掉她腰带,缚住她双腕,灼热大掌不规矩地探进她衣襟,覆上那难以只手掌握的饱满丰盈,瞬间他若有似无地轻叹,低下头,脸庞近贴上她雪艳胸口。
始终没出声的伏云卿,被这未曾有过的亲昵举止给吓得惊喘一声,身子像让他点了火苗,烧遍与他身躯相触的每个地方。周遭寒风刺骨,她却开始发热。
“总算有点动静了。果然,我听闻大齐女子极重名节,看来早该这么做,你才肯开口说上几句。”
他支起身,笑道:“据说女子容貌除夫婿以外,不得外人瞧见?或者咱们裸裎相见后,你愿意谈点我想听的东西?”
伏云卿美眸圆睁。这虽不是光天化日,却也是在外头,他、他打算做什么?他只手点了火摺子,笑意陡然敛下,带着难以掩饰的错愕凝视她,似有几分莫名懊恼。
“星子般漂亮的眸子……果真是你。一别数年,看样子,作贼这回事你侄是愈来愈上手了,大齐姑娘?”
他没忘记那桩赌注。她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匆忙闭上双阵也躲不及了。
“……也罢。我早想弄清楚,能如此倨傲的姑娘,究竟生得是何模样。你以为你能躲得了一辈子吗?”他不容分说,大手一扬,揭去她面纱。
看着她惊慌却又强自镇定的娇俏脸蛋,他眼中不自觉地掠过一丝意外,随即隐去,目光转向她手臂上尚未完全干透的血迹,剑眉微拧。
“看你这样,应该没本事破坏东门吧。不过,你身上残存着灯油与干草的气味……同失火的马厩一致。所以,你放火,是想声东撃西逃出城?白日救人,夜里放火,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在想什么。”
她什么也不想,犹自徒劳地只顾着挣脱腕上束缚。
“老是什么东西都不吃的话,是没力气挣脱的吧。肉干和披风一样不留,是不肯接受东丘的援助吗?算你够倔强。”他饱含笑意地提醒她:“已经三次了。”她眉头直皱,弄不清楚他在自言自语鬼扯什么。身上热意,怎么老无法退去?
“你想躲开我,从我面前逃走足足三次了。不过这第四回,我已将你模样清清楚楚烙在脑中,你别想再从我手上溜走,傲气的大齐姑娘。”
他一把掀了她外裳,任她白玉般雪肤在寒风中颤抖;他喉间一紧,嘶粗着声音道:“煤灰之下,竟还蕴藏如此耀眼的宝玉,好一个水漾姑娘……”
以为他还有什么下流打算,可他的注意力却转向先前被他扔掉的袖里剑上。
“刀上图样,与重华王刻不离身的并蒂清莲印信相同。这袖里剑是谁给的?偷盗重华王的随身红玉意欲何为?冒险偷它,必非普通宵小,想来你身分不低。身手不凡,胆识卓绝,莫非……你是伏云卿的心腹使女、密探……或是妾室?”
察觉她不仅不开口,连气息也愈来愈微弱、间或急喘,想想不对,他右掌立刻探上她额间,笑意敛下,匆忙解了束缚,将她凌乱衣裳给系上,打横抱起她。
“烧成这样还撑着,你这家伙,就非得把自己折腾掉半条命才甘愿吗……”
到底是谁害的哪!她惨然笑了,无声唇形只丢了四字。“干、卿、底、事。”
头痛欲裂,几乎凌驾指上臂上的伤,假若此身痛楚能让她不再醒来也罢。她没气力与他抗衡了,几乎要将她焚毁殆尽的火焰已牢牢困住她,她逃不了了。
忽然间,她记起先前曾一度想起却又遗忘的事了。唯一一桩与东丘有关、可能就是引起此次战祸的缘由。
三年前曾有这么件事——东丘使节遇袭,甚至有几名让九王兄掳进宫的东丘侍女死于非命……
所以那时,她比谁都无法原谅九王兄……
身为女子,就注定只能任人宰割吗?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