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似的经过,毓秀坊的生意愈来愈好。
除了香品种类丰富,价位由高到低都有,从平民百姓到名门贵胄,都能找到符合需求的香品,更重要的是店里伙计对每一位客人态度一致,不会因人而异。
当然,日日到毓秀坊的季睿麟功劳也不小,身为京城勋贵公子中的佼佼者,有许多闺秀进出毓秀坊,就为了多看他一眼。
虽然众人都明白季睿麟是为了谁而来,但他跟倪芳菲在一起都恪守礼教,神情坦荡荡,何况又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别人也没有话好批评,倒也传不出什么有损闺誉的闲言碎语。
不过,叶闳仁眼见好友快跟送往迎来的青楼姑娘有得比,连忙提醒,「这样不妥,会让姑娘们误会的。」
「我又不是只对她们笑,只要是客人,男客我也笑。」
「不是,你一笑,每个姑娘心里都喜孜孜,有的人到香坊没掏银子,却进出多次,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叶闳仁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季睿麟知道如此会带给倪芳菲困扰后,渐渐也学会拿捏分寸,再加上倪芳菲直言,生意已经够好了,若再添些新客,她可能得挑灯夜战的调香,他马上改成三、五日不定时的站岗,毕竟,谁都可以累着,就倪芳菲绝过不可以累着的。
每日往来毓秀坊,能这样天天和倪芳菲见面,季睿麟总觉得日子一日比一日美好,但在一个阴雨天,季慧吟带着林倩雨的父母来到校尉府。
富丽堂皇的厅堂里,气氛实在尴尬,林聪德夫妻已经到京城一段日子,刚抵达几日就寻思过来拜访,可是季睿麟知其目的,以事多无暇接待而婉拒,但说忙碌,偏偏外面又传言纷纷,他日日往毓秀坊去,夫妻俩听到耳里就不高兴了,这根本是瞧不起人嘛。
两人气呼呼的就要离京,说他们这种宠酸亲戚在京里多待一日,就是多丢温庆候府的脸一日,吵吵闹闹的,温庆候爷也不悦的向妻子开了口,这不,季慧吟只能带着林聪德夫妻成了不速之客,到校尉府堵人了。
季睿麟看出姑母脸上的歉意及为难,看着这一对装着笑容但双眸也有着不悦的夫妻,又想是姑丈家的表亲戚,他还是按捺下心中不快,点头问候了声,「林伯父,林伯母。」
两人挤出笑容,再互看一眼,林聪德开了口,「不敢,不敢,校尉大人,突然来叨扰,实在是有话不得不说。」
下人早已端来热茶,季睿麟喝了一口,也不说话。
他们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林倩雨的事。
果不其然,林聪德瞥了妻子一眼,示意妻子开口。
相貌清秀的林夫人虽年过三十二,姿色却仍然不错,林倩雨的五官也大多承袭自她,她眼眶微红的看着着季睿麟,「我不会说话,就直白的说,若不好听或是冒犯到校尉……」
「你多心了,睿麟不会多想的。」季慧吟只能先打圆场,还以请求的眼神看向侄子,要他多担待些。
季睿麟只能点头。
林大人马上眼睛一亮:「校尉该知道,倩雨留在侯府,心里惦记着谁,这日盼夜昐也不见校尉来,她虽然失落,可知道你忙,她也贴心不敢来打扰,但……」
她话锋陡地一转,「没想到校尉竟然天天往毓秀坊去,就为帮倪家大姑娘,不是我想说不好听的话,只是倪大姑娘为人轻浮虚伪,待人苛刻,家风更是不好,前些日子,她大妹妹闹了事,现成了小户妾,但大姑娘与家中决裂又离家开店铺,要与自家百年香坊打对台,这孝道何在?校尉若是讨了这样的妻子,日后可会让人看轻的。」
她劈哩啪啦的说了大一串话,才发现他脸色很难看。
「倪大姑娘是个勤奇上进的好姑娘。」他口气极澄,看向姑母的目光也有点冷,这些话很熟悉。
季慧吟先看着侄子,再怔怔的看着林夫人,这些话,肯定是林倩雨说给她娘听的,可侄子好像误会了,以为是自己说优芳菲的闲话,她的确不喜倪芳菲,那日看到她在店门骂人的模样,她还一直思索着要怎么跟他说,这阵子才一直都睡不好。
「选妻哪能选勤奋上进的?要选温柔娴静的才是贤妻良母,当然,倪大姑娘一定有闭月羞花之貌,才能让你上了心,但女子太美容易招蜂引蝶……」林聪德没好气的跟着批评起来。
季睿麟脸色铁青,他是喜欢倪芳菲的相貌,但更吸引他的是她的聪慧机灵,但这些他不必也不需要让他们知道。
他倏地站起身,「两位若是来说这些,恕本官不欢迎,来人,送客!」
守在门口的奴仆立即走进来,「两位,请。」
校尉府的奴仆眼睛都很利,知道主子敬重姑母,再怎么也不可能连她一起轰走。
竟下逐客令!林聪德火了,拍桌而起,手指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季慧吟,「校尉以为那些话是谁说的?是你姑母亲口所说,她私下去看了倪大姑娘,她不喜欢,你也知她对你的婚事操碎了心,所以,这些日子她都忧心忡忡,不知怎么跟你开口,怕你难过伤心,又怕你对她生气,是倩雨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住,才把那些话转述给我们听的,要我们帮忙想办法劝醒你,你若不信,就自己问她吧,我们走!」
他气呼呼的拉着还想留下来的妻子离开了。
厅堂里,一片静悄悄,季睿麟先是让伺候的下人,连姑母的丫头也都一并退出后,这才抿着唇,看着仍低头不语的姑母,「他说的是真的?」
季慧吟抢起头,轻叹一声,「姑母不是说过,我会找个时间去看看倪大姑娘,女人看女人,比你看得准,她的确是个美人儿,但是……姑母还真的看不上。」
他眉头拢紧,怎么可能?姑母对倪芳菲的评价这么差?
「你不懂女人,被欺瞒也不意外,或许,她过去跟你在一起时的所有作为都是投你所好,就是要你深受吸引,她的城府真的太深了。」季慧吟还是坦然的开口,毕竟事关侄子生幸福,被怨了,她也不在乎。
季睿麟知道姑母对自己的好是真心实意,而且她待人和善,少出恶言,加上在当姑娘时,她可是帮忙打理家业,跟着父亲及舅舅们四处应酬,阅人无数,所以,她说的只会真不会假,再者她惦记他的婚事,不可能故意说他喜欢的女子的坏话,但他看到的倪芳菲分明不同……他不懂,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还是她真的藏得这么深?
季慧吟心里也难受,好不容易侄子动了心,怎么会瞧中个心机深的?
「睿麟,甚实姑母也想过,或许是姑母年纪大,看人没那么准了。」她其实对这方面很有信心的,年少时的经商经历练就火眼金睛,但她想,这种事还是得让他亲眼看到,他才会死心。
「姑母想着,不如就像上回跟你提过的,在这儿办个赏花宴邀请她来,姑母安排点事确认她的为人,你避着看,若她的反应不如姑母先前所看的,姑母也不拦了,毕竟要过一辈子的是你,姑母就正正经经的请人去提亲,你说可好?」
他知道姑母在为他着想,而且,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他也只能应了。
「好,侄儿全听姑母的。」他对倪芳菲很有信心的。
「既然是赏花宴,总不能只请倪大姑娘,将京城其它未婚的闺秀请来,你有了比较,或许你会看倪大姑娘看得更清楚,至于倩雨她……姑母知道她入不了你的眼,不过,毕竟是你姑丈的远房亲戚……」
「无妨,就一并请来。」反正重点只有倪芳菲,其它的多来也无所谓,他不想姑母难做人。
事情定了,季慧吟先行返回侯府,她先到林家三口住的院落,将侄子对林聪德夫妇的歉意带到,又提及赏花宴的事,夫妻俩虽然还是不满意,但又能如何?他们自家门第低是事实,何况,他们是想结亲家又不是结仇,撕破脸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只是,在季慧吟先行回院子后,他们都注意到自家闺女表情忐忑,刚刚也没吭声。
「怎么回事?倩雨,不用担心,我们也会一起去帮忙你的。」林夫人心疼的拍着女儿的手安抚。
「帮忙什么?我们去干什么?人家要相看的是正室人选,咱们闺女能当妾室就该高兴了,我们过去是让大家看看妾室的父母长怎样?」林聪德很有自知之明,也极爱面子。
林倩雨看着父母,却不知该不该说倪芳菲的事。
那天欺骗表舅母,让她以为董惠芳就是倪芳菲的事,她事后想想就感到害怕,她怎么一时被嫉妒冲昏头做了那种会轻易被拆穿的蠢事?
表舅母因身体因素已鲜少参加宴席,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为了季睿麟要操办赏花宴……届时,倪芳菲会到校尉府,大家一见面,表舅母就知道她的心机了。
她想了又想,无计可施,只好苍白着脸,低着头嗫嚅的将她做的事一一说给父母听。
两人可吓坏了,林聪德马上就开骂,「你怎么这么糊途?这种事哪瞒得住,就算没有赏花宴,校尉带来给他姑母看,不也一样露馅。」
她颤抖着,手揪着衣角,哭着说:「我那时候就是急了,没有多想。」
暴跳如雷的林聪德还是狂骂她就是个蠢的。
林夫人见女儿脸色煞白,泪水簌簌的掉,心里不舍,忙劝说道:「别再骂了,帮忙想想主意,那天得让倪大姑娘见不到夫人才行,然后让女儿早早成了校尉大人的人,这才是解决的方法。」
林聪德脸色越发凝重,离赏花宴只有一个月,他们得尽快想出对策。
「睿麟,你怎么了?咳咳……这么香,你到底点了多少种香?」
叶闳仁来到校尉府,进到墨水渊,眼都瞪大了,还以为哪里走水,四周烟雾弥漫,他捂着鼻子,一边挥手一边看着呆坐在窗前的季睿麟。
「你这么急着把香料点完?要再去搬货?」他捏捏鼻子,坐在季睿麟身边,摇摇头,老天啊,屋里什么香味都有,不难闻,但混杂在一起就是怪。
但这些香里没有属于倪芳菲身上的香!
季睿麟表情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总之他就是不太舒服,他没有买到她身上的那种香,她店里没有贩售,为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倪姑娘问我,你这几日怎么都没去?是不是前阵子在她那里帮忙积了很多事没办,这几日卯起来办了?她要我转告她的关心,要你注意身子,嘿嘿嘿……你开心吧。」叶闳仁以手肘敲敲他,笑得贼兮兮的。
季睿麟挤出笑容,心里却烦闷,他对她有信心,但姑母的话还是让他心里多了一层阴影。
「你有心事?不会是庭羽公主回京了?不对啊,今天见到太子,太子还说庭羽早在听到你跟倪姑娘的事后,就急着要回京,但被他派人看着她,把她留在避暑别庄,连太后寿诞,也以她染了风寒圆了去,就怕她回来大闹特闹,丢了皇家的脸,毁了太后的寿宴。」叶闳仁一脸纳闷。
「我没事,太子那边有没有事?」他闷闷的问。
叶闳仁还是觉得他不对劲,但他仍然回答,「现在各方人马都盯着,太子说,现在比的是耐心,要我们安心,休息的休息,追妻的追妻,等到要行动时,可没这么闲了。」
季睿麟倒希望忙一些,才能让他不一直想着她,而且,暂时,他不过去找倪芳菲了。
其实,吕昱知道季睿麟在意倪芳菲,也特意交代太子妃一些事,太子妃知道季睿麟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既有心仪姑娘,自然也愿意帮上一帮,特地在太子府办了场花宴。
接着连几日,京城的宗室贵女,各勋贵世家的千金、夫人就轮流上毓秀坊购买各式香品,因为太子妃可是在宴会上特别夸了毓秀坊的香品。
而她们原先只是为了讨好太子妃才上门,没想到这店铺里的香品不输沐芳轩,甚至更为精致,香味更为多样,让她们爱不释手,成了常客。
其中几名贵女个性爽利,还跟倪芳菲成为好友,甚至请求拜师,几人大有成为闺中密友的趋势。
只是毓秀坊开业一个多月,就能在京城扬名,对元香斋却不是好事。
本来小倪氏还在想,京中贵胄直姓只是尝鲜,热潮也该退了,但事实想却不然,一个多月过去,连外地人也纷纷前往毓秀坊,小倪氏特别派人去打探,才知道毓秀坊卖的香品在香味与品质上竟与沐芳轩不相上下。
倪府里,坐在屋里的小倪氏,愁云惨雾的心情与窗外的好天气正好相反,毓秀坊的生意那么好,硬生生的将元香斋的生意抢走了,那里门庭若市,元香斋乏人问津,管事们每两日就过来请示,问她该怎么撑下去?
小倪氏一手撑着沉重的头,再低头瞪着桌上的帐本,呕了口气。
上面的红字可不少,怎么撑?倪家就只剩元香斋这个生财的铺子,本来各分铺的生意被沐芳轩打得每况愈下,庆幸的是,京城没有沐芳轩,还挺得住,如今却出了毓秀坊。
为此,她冲到丈夫的书房不知埋怨了几回,要他去问问他的女儿,她到底想怎么样?要让倪家百年老店倒吗?
她娘家也看不过去了,当然,是因为钱而看不过去,元香斋生意不好,他们就没油水可捞,手头就不宽裕:前几日,又打着为倪家大房的嫡长女要将元香斋的百年招牌打下来心痛忿怒的理由,来到倪家,要讨一个说法。
问他们怎么没到倪芳菲的店里去闹,他们说闹开来,丢的是大家的脸,但她知道,他们是想着人情留一线,看中倪芳菲未来可能的发展。
但元香斋的事还是得处理。
小倪氏起身,再次去到书房,将眼里除了书,也把自己藏在书中的懦弱丈夫说了一顿后,威胁道:「你若不去将菲儿请回来,大家当面谈个清楚,我就让管事们将元香斋的帐结一结,把店关了,反正开着也没什么人进来。」
这是下了最后通牒,董育博能不去吗?百年老店关了,百年后,他有脸去见倪芳菲的娘?倪家大房的祖先?
于是,即使心里忐忑,董育博还是走了一趟,将离开倪府后,就不曾再回来的倪芳菲给请回来,而小倪氏也动作极快的将她娘家人,也就是二房的人请了来。
商议的地点也很特别,就在祠堂内,显然要倪芳菲看看上方她娘亲及列祖列宗的祖宗牌位,看她会不会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