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季慧吟鲜少打扰季睿麟,有空也是她到校尉府去看他,因此季睿麟以为姑母找他是有要事,第二天午后,季睿麟就来了一趟温庆侯府,没想到,姑母找他竟是要说倪芳菲的事。
厅堂内,季慧吟看着侄子,试探的问:「你对倪姑娘上了心?有想与她成亲吗?」
到如今季睿麟也明白自己对她的确上了心,其实他没什么可帮忙的,但他还是每天去毓秀坊,他只想看着她,看她做喜欢的事,脸上的专注及笑意都让他看得着迷,但她对他还是很平常,没有其他女人看到他时的倾慕或动心的眼神,而他却一日日更加眷恋那淡淡萦绕在鼻尖的兰花香。
「姑母想太多了,我还没想到成亲的事。」他说。
「是吗?」她可大大松了口气。
他蹙眉,不解姑母为何是这种反应,她不是一心想他成家?
「但我对她的印象的确极好。」
她的心又高高提起,再想到林倩雨跟她提的事,忍不住沉下脸色,「不是姑母多话,可是倪姑娘也太厉害了,从庄子回京后,她的大妹妹就闹了事,好好一个皇商嫡女成了小商户的妾,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秘辛才奇怪,而且,家里才出了事,她却毅然决然的搬出倪府,几乎不与家人往来,又大张旗鼓的开起香坊,倪家的百年香坊就在同一条街上,那是她家的老铺子啊,她还是倪家女儿吗?这样的女子个性太强势,且不顾亲情、不在乎传承,哪有贤妻良母之质,你别再跟她走太近,要小心她。」
季睿麟抿紧薄唇,怎么也没想到姑母会说出这么一长串批评倪芳菲的话,他想说出她在合知县公堂上救他一事,让姑母明白她的良善,但又想到她曾私下请求他隐瞒,毕竟有能引蝶的香粉之事在京城传开后,她的生活定当不平静,而且那款香她并无配方,只是偶然得到,若事情传开来,怕会惊动好香的皇上或一些皇亲贵胄,届时,是福是祸不知。
更棘手的是,若提及公堂及采花贼一事,恐怕会让姑母更不喜她,姑母最重闺誉……
见他沉思不语,季慧吟忍不住又开口,「一个聪明有城府的女人,勾心斗角起来绝不输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的官员,姑母只是要你多点心眼,别让人算计了去。」
说来季家人口简单,没什么嫡庶妻妾相争之事,而季睿麟的心思又都在练武上,哪懂得大户人家后宅的丑陋阴私,从倪芳菲的每件传闻看来,无论内情为何,她绝不会是个单纯的女子。
「她是个好姑娘。」季睿麟只能板着脸强调。
季慧吟蹙眉,看来他是真的上心了,这样事情就有点儿难办。
她思忖一下,折衷的提议道:「这么吧,姑母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女人看女人,比你这男人看得准多。」
季睿麟对倪芳菲有信心,相信姑母亲眼见到她会喜欢她,心情顿时又好了。
他随即向季慧吟告辞,步出厅堂时,林倩雨眼中难掩欣喜的迎面而来,面露娇羞的朝他行礼,他却仅是点个头,越过她离开。
林倩雨忍着心里的失落,走进厅里。
季慧吟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眉头紧皱的将刚刚跟侄子的对大略说了说,再摇摇头,轻叹一声,「这事可真难办了。」
稍后,林倩雨回到自己的院子,神情愈发凝重,她脑海里浮现那一日在街上看到的倪芳菲,一袭简单的月白色裙服,美若天仙,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份从容与沉静的气度,好像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慌张。
相较之下,天天到毓秀坊却被阻止进入内院的董惠芳就逊色多了,打着倪芳菲妹妹的旗号,骄傲的在尚未营业的店铺前颐指气使的,要来看的客人别急着来,对装潢店内的工匠也呼来喝去。
想到这,林倩雨心念陡地一动,连忙叫来道,小交代几句话,「快去!」
约莫两刻钟,该名丫鬟就急急回来了,「她在,倪姑娘则出门一会儿了。」
她眼睛一亮,太好了,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她连忙起身,前去找季慧吟。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就去看看倪姑娘吧?不然,要是季大哥跑去通风报信,那可看不准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建议。
季慧吟想了想,让丫鬟再到婆婆的院子去看看,得知婆婆睡得安稳,便点头了。
两人随即乘坐马车前往毓秀坊,林倩雨知道她做的事有风险,但是她想赌上一赌,赌赢了,季慧吟就能拦住季睿麟跟倪芳菲的婚事,而她的动作只要再快一点,早早成为他的人,到时候,就算季慧吟发现自己认错人,倪芳菲最后还是嫁了季睿麟,她也已占了一个位置。
季慧吟不知她存了坏心思,当马车来到毓秀坊所在的那条路路口,果然看到不少女子站在店门外偷偷的往里看。
好巧不巧,董惠芳就绷着一张俏脸儿从店内走岀来,一见这些跟她抢季睿麟的女子,又想到她今天已跟他错过,被人挡在内脘的门外,她顿时没好气的指着那些女子「铺子还没开门迎客,里面还在做事呢,你们可不可以别来添麻烦?」
那几个姑娘敢站在这里都不是脸皮薄的,一个个也回嘴。
季慧吟乘的马本离门口还有点距离,她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却可以看到从店内走出来,那名长相出色的女子一会儿怒,一会儿神色刻薄,怎么看都令人心生不喜。
「那就是倪姑娘。」林倩雨不防的开口。
是她!季慧吟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侄子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子?样貌是出色,但那脾气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这会儿竟然还要打起来?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急急出来,向门外几个姑娘又是拱手作揖的,几个姑娘才忿忿离去,她又见「倪芳菲」怒骂那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只是低着头任着她骂。
她真的看不下去了,脸色愈来愈难看。
「舅母,你要不要下车?近一点去看看,还是说上几句话?」林倩雨看着她的脸色,知道她是不喜至极了。
「光这样看就倒尽胃口,还看什么?走吧。」季慧吟沉着脸摇摇头,只是头疼了,她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跟侄子说,侄子不可能喜欢这样张狂的女子吧,难道倪芳菲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故意装另一个样子?一定是的!她的城府果然深沉,居然骗过侄子。
林倩雨强忍着心里的喜悦,见董惠芳也离开了,她让马车走了。
马车离去后不久,另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下车的就是倪芳菲,全然不知自己的名声被破坏了。
这段日子她忙得脚不沾地,天天晚睡不说,东方渐露鱼肚白,她就要起床,小莲跟海棠要有多担心就有多担心。
但开店要做的前置工作太多,店铺装潢要请示,相关人员一个个抵京,要安排入住,货物及昋材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往毓秀坊里送,还要增建一座暖房来种槙珍贵高价的花材,她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值得安慰的是,毓秀坊的里里外外已慢慢有个样子了。
终于,倪芳菲等人日夜忙忙碌碌,万事皆备,在一个黄道吉日下,摆出香案,备下丰盛的佳肴,上至主事下至伙计一字排开恭敬的燃香祭神,最后在响彻云霄的鞭炮声中,毓秀坊正式开张。
店面的门厅极宽,店内窗明净又不失风雅,一座座木架上摆放各种香品,分门别类,像是以花为主的香露,就有铃兰、茉莉花、樱花、菊花、水仙、罗兰、牡丹、杜鹃、玖瑰、紫丁香等。
年约四旬的朱管事全权处理店内的事宜,倪芳菲退居幕后,除非有特殊客人,她才会出面招待。
所以,店一开张后,她反而清闲许多,窝在主院里,主院里有她专属的调香室,海棠也跟着她,小莲则不时的穿梭在内外院,向她报告外面的来客情形,说客人川流不息,没有一个没掏银子。
倪芳菲的心情极好,她调了一种新香味,再回到屋子,海棠只从厨房端了一碗燕窝羹给她,主子近日太操劳,脸色略微泛白憔悴,得养养肌。
倪芳菲才喝完,小莲就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笑得眼儿弯弯,再指指后面,就见朱管事也眉开眼笑的走进来。
「姑娘,今天就有一位几乎买了半间店香品的贵客。」
她愣了愣,小莲则笑得贼兮分的,朱管事往旁一站,她就看到季睿麟挺拔的身影,不会吧?她诧异的瞪大了眼。
季睿麟跨进门槛,抱拳作揖,笑得俊朗,「只是为新店开张博个好彩头,日后毓秀坊定当财源滚滚。」
听这吉祥话,她心里暖,但是,一看到朱管事交给她的帐本及厚厚的一叠千两银票,她愣住了,他这买的都是高价香品,每一种都贵得咋舌,他也下得了手?
「校尉还是选用得上的吧,或是我替你选几样男子用的,不张扬,味道沉稳。」让她赚钱也不是这样,何况,他买的几乎都是女子用香。
季睿麟俊脸红红,他心里有别的打算啊,初初抵京时,他跟她要了她使用的香品,但她给了他另一种线香,现在她自己开店,总会卖她自己身上用的香吧?可是他又不能大刺刺的向掌柜询问买那一款,所以就搬空了大半的昂贵香品,想着这样总有她身上的那种香吧。
季睿麟这算盘却是打错了,那种香品还真的是她专属的,她亲自调香,已不在铺子里贩售,但她不知道他竟一直惦记,还是劝着他退掉大多数香品,季睿麟当然不愿意了。
「我买都买了,开店不让我买,这不让我没面子吗?」
「可你哪需要用这么多?一个男人,听说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我有很多下属,他们有妻有妾,不好来这儿买香品,都托我来买的。」他俊脸微红,说得有些结巴,一听就是临时找的借口。
她温柔的直视着他,他对她好,好得这么理直气壮,连谎话都说了,她到底在跟他执拗什么?
她莞尔一笑,「好吧,日后,你带来的客人,在店打折优待,但限额招待,不能这么大手笔的买,不然时时缺货,满足不了客人,也培养不了一批死忠的常客,这香坊可撑不了太久。」
怎么可能?只要有他在的一天,绝不会让这香坊倒店。
她看出他眼眸里的认真,她心里暖呼呼的,想也没想的,她脱口而出:「再坐一会儿,待会儿一起用午膳。」
他眼睛熠熠闪动,这亮度可比窗处的日阳更亮了,离用餐前还有一段时间,她邀他到调香室。
季睿麟进去前,小莲还小小声的跟他透露个讯息,「那间房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去的喔。」弦外之音,他对姑娘很重要呢。
他的心热呼呼的,俊脸上几乎带着点稚气的傻笑,让海棠都不忍看,却又想笑。
季睿麟进屋,讶异于这窗明几净的大房间里,放置许多玻璃瓶,里面全是各种香料样品,还贴了品名,在另一边,更有许多花材及药材,而在金丝楠木的案上,有一只兽形香炉,香烟袅袅,一抹动人清香飘散在空中,奇妙的中和了各种香味。
窗台外,几朵玫瑰开得正妍,窗台内,书柜上方有许多关于花木、药材,以及如何调香、品香等书籍。
他跟着她走了一圈,发现这间屋子占地极广,房间一间连着一间,中间有走道连结,走出调香室,第二间房是她个人的研制处,她在这里找新香料,新配方,里面有些特别的设备,像是提炼花露的锅炉、烈酒,这些都是托人越洋从其它国度购置,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香料,都是绝品,用完了大概也仿制不出同样的香品来。
倪芳菲没说出口的是,这些都是大长公主派人为她寻来的,只为了调出公主记忆里的香,那是她的娘亲为公主调制的香品,如今,她离开庄子又在京城长住,她派人将这些香材运送过来,就是要为大长公主调香,定期的委人送回庄子。
季睿麟看着她愉悦的向他说明调制香膏的方法,是将分量配好的香料碾成粉末,在密炼后放入瓷罐密封窖藏,使用时用火熏,与香丸同为熏香的一种。
「不论哪一种香品,不只能悦己悦人,提振心情,也能增加魅力,只是在香味选择上,有人喜爱清幽淡雅,有的喜爱浓烈醇厚。」
季睿麟听着她侃侃而谈,眼光闪动,尽是笑意。
午间用膳时辰快到时,有人鼻子倒灵,主动过来了。
叶闳仁见季睿麟都能留下吃饭,他当然不客气,也大方跟着座,也不管海掌臭着一张脸去多拿副碗筷放到他面前。
用饭的偏厅里,叶闳仁见好友跟倪芳菲有说有笑,他不好受啊,想也不想的出卖好友,「倪姑娘,你别看睿麟天天只来你这儿悠转个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这其实也是他硬生生挤出来的时间……」
季睿麟马上瞪向他,再看着倪芳菲,「你别听闳仁胡说,我这段日子很闲。」
「唉哟,有些事做了,人家若不知道,你不就白做了?倪姑娘,他其实很忙……噢!」叶闳仁脸色大变,他的脚被人狠狠踩上一脚,痛得他眼泪差点迸出来。
「我真的不忙。」季睿麟看着倪芳菲笑得很无辜。
叶闳仁揉揉脚,再起身改坐到倪芳菲的右手边,免得又遭某人毒手,「对对对,他没事得很,前阵子,太后寿诞,皇宫多热闹,他胆子大,去晃一下,就走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太后本来要拿我跟他杀鸡儆猴的,她喜爱三殿下嘛,但太子厉害,联合几个重臣说起我跟睿麟有多优秀,让太后也不能说什么……」
「吃饭,就你话多。」季眯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菜不还没上吗。」他瞪他一眼。
前阵子太后寿诞,她虽然知道,却因忙着开店事宜,没多关注,此刻才知还有这样的危险,倪芳菲看着季睿麟,忧心地问:「你怎么都没提?」
「太后人老了,心眼还在,几个重臣说了些话,她就知道不该为难我们了,太子说了,后来太后还私找了三殿下,要他『谨守本分』。」他顿了一下又道,「朝堂之事,也不该对你说的。」
「也是。」她笑了。
但叶闳仁可不依了,「哪能不对你说啊?不说你怎么会知道,太子让他处理一些老臣见不得光的陈年往事,打算替皇上肃清朝堂,所以,咱们校尉大人必须把朝堂各部人事都彻底了解,才能布下天罗地网抓大鱼嘛,可是要看各部官员资料就要花不少功夫,而那些官员关系盘根错节,也不是吃素的,啊!唔!」
一盘盘的送上来了,英勇的校尉大人直接用筷子来了抉肉,看进时机,筷子一晃,那块肉好巧不巧的就飞过桌子塞入叶闳仁的嘴,差点将他噎死了,他重重的呛咳好一会儿,才气呼呼的瞪向季睿麟,但这一看——
真过分!季睿麟变坏了,他重色轻友,看着倪芳菲的眼眸温柔如水,他这好友都快噎死了,他也没半丝愧疚。
季睿麟是真的高兴,这一桌菜色虽然简单,却有他喜欢的炖生肉、虾仁蛋等几样菜色,可见是倪芳菲特别吩咐的,他看向她的眼神才如此温柔。
她被看得脸有些红,「快趁热吃。」
「你最近瘦了点,也要多吃些,要忙的事还很多。」他一边说一边以公筷夹块肉到她碗里。
她眼里染上笑意,也拿了公筷夹了菜到他碗里,「谢谢,你也黑了不少,别老顶着烈日跑来,外面都在传我到底给了你多少酬劳,请得动校尉大人每日来呢。」
「我们是朋友,友谊无价。」
「亲兄弟都得明算帐,何况只是朋友。」没说出口的是,她也会不舍啊。
季睿麟像是意识到她的心情,俊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心里更是下定决定,要天天来,现在店铺开了,在外头站个两刻钟帮她揽客也好。
不请自来的某人有点哀怨,他是彻底被忽略了吗?算了,这两个人好像亲近许多了嘛,有来有往都是关心,但人比人,气死人啊。
叶闳仁不免哀怨的看着站在一旁的海棠,但她只看着她家主子,连一个眼光也舍不得给他,倒是小莲见他一副闺中怨妇的表情,紧抿着唇,肩膀不时的抖动,忍笑忍得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