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威克汉明显地好多了。他多数时候都在睡觉,但醒时已神智清楚——嘉蓓间接由奈特那儿知道的,因为她拒绝再靠近她的“哥哥”半步。毫无疑问的是,他是狼心狗肺的花花公子,而她又对他的魅力无法免疫,唯一能够做的是,和他避而远之。既然威克汉已不再有生命危险,也不再高热呓语,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卸下看护之责,改由仆人接手。
尽管威克汉仍需卧床休养,无法接见访客。然而,他意外受到枪伤的消息已传遍了伦敦,访客络绎不绝地前来致意。首先来函的是莎宝姑妈,她要贝家姊妹三日後到她的宅邸拜访。接著是德比伯爵,声称是威克汉的好友。嘉蓓担任女主人,接待访客,但在礼貌地询问过威克汉的病情後,德比爵爷就一直和可蕾调情。
卜牧师、何爵士也陆续来访。为了替可蕾日後进入社交界铺路,嘉蓓只好热诚接待每位贵客。不过她就无法由衷地欢迎卫尔子爵夫人了。她穿著件蓝色丝料礼服,开低的领口展示出傲人的胸部。可蕾低语表示羡慕,嘉蓓却只觉得著恼。
卫尔子爵夫人一见面就热情亲吻嘉蓓和可蕾的脸颊,彷佛她们是多年的手帕交,接著聊起城里的八卦新闻。礼貌上规定的十五分钟拜访时间到时,嘉蓓著实松了口气,但她在临别时又塞了一封短笺给嘉蓓。
“它可以让可怜的威克汉振作起来。”她眨著眼道。
嘉蓓无法拒绝。她设法挤出笑容回应,强抑下揉碎信笺的冲动。更气人的是,卫尔子爵夫人走後,她的身上全沾满了她呛人的香水味。嘉蓓将这一切都怪到威克汉头上。
次日,秦夫人和利维尔子爵夫人留下了名片,令贝家姊妹兴奋不已。她们是亚尔曼克的赞助者,亚尔曼克是伦敦最上流的舞会,只有名媛淑女才能够进入。
“一些粗俗的人称它为婚姻市场,”玛姬兴奋地指出。“但如果年轻淑女被拒在门外,她结婚的机会也就很渺茫了。如果亚尔曼克的赞助者对你不满……但我们的可蕾当然不会有这个问题。”玛姬骄傲地道。“可蕾温柔娴雅,人见人爱。”
“话虽如此,但万一莎宝姑妈不喜欢我们,她的好友秦夫人也会同样排斥我们。”嘉蓓指出,不敢太过乐观。
隔日下午四点,嘉蓓和可蕾准时抵达了莎宝姑妈位在柏克莱广场的宅邸。伊莎因为还小,嘉蓓要她留下来和玛姬一起,伊莎也乐得遵从。
仆役为她们开门。两姊妹面带笑容,由门房带到了会客沙龙。今天可蕾穿著件高雅大方的樱草色外出服,领口系著金色缎带,分外强调出她的清纯美丽。嘉蓓敢说任何人一见到她,都会喜欢上她。
或许只除了刚刚放下刺绣、起身招呼她们的老妇人。她严厉的鹰眸打量著姊妹两人。
“真是稀客,”老妇人讥诮地道,低沈的中音酷似两人已故的父亲,令嘉蓓的心中一寒。“我是否该觉得荣幸,你们终於决定来拜访你们的老姑妈了?”
可蕾睁大了眼睛,惊慌之色流露无遗。嘉蓓了解她温柔的妹妹。可蕾一直最怕她们的父亲。她抬起下颚,无论这次会面的结果为何,她都不会让可蕾被欺压。她们的父亲生前已经做得够多了。
“午安,夫人。”嘉蓓冷冷地道,伸出了手。今天她穿著简单大方的橘色外出服,虽然远比不上可蕾的美丽,也算是呈现出她最好的一面了。
莎宝眯起眼睛,望著她的侄女。即令在年轻时,她也及不上美女的标准,六十馀高龄的她就像“战斧”一样犀利。她很高大,体型不输给男人,白发紧束成髻,严厉的脸孔和鹰钩鼻增添了不怒而威的气势。
“噢,很高兴你不是那种像牛奶般软弱的女娃。你很聪明,打扮得适合你的年龄。现在许多女性都没有这个头脑。”她似褒似贬地道,握住嘉蓓的手,凌厉的蓝眸转向了可蕾。可怜的可蕾,她在敛裙行礼时都颤抖了。
莎宝哼道:“你拥有你母亲的容貌——她是个大美人,但毫无头脑可言。我想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嫁给了威克汉,不是吗?”她大笑。“噢,希望你不会像她一样傻气。”
她再度看向嘉蓓。“你也很像你的母亲,但我从不曾看过莎菲展现过任何骨气.不像你。好吧,你们两个都坐下吧!”
她们坐了下来。仆人送上茶和点心,两姊妹浅啜著红茶。
莎宝对嘉蓓道:“我听说威克汉不小心射伤了自己那一类的蠢事,真相究竟为何?”
听完了嘉蓓描述的“修正版”後,莎宝姑妈不赞成地咋舌。
“那真是莽撞,希望他在其他方面不会同样愚蠢,让我们出丑。毕竟,现在他是贝家的家长了。就我所听到的,他相当英俊,但他还是个混小子。他已经回到伦敦两个星期了,却不曾想到礼貌上该拜访他的姑姑。你觉得怎样?”
“噢,我不认为我该为我兄长的过错负责,夫人。”嘉蓓平静自若地道,啜了口茶。
莎宝笑了。“我喜欢你,嘉蓓。坦白说,这很出乎我的意料外。你的父亲——噢,他已经往生了,但你一定知道我们一向合不来。我甚至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你真该读读我提议将你引进社交界时,他的回答——一派胡言!”莎宝夫人摇摇头,皱起眉头。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嘉蓓。“他说你跛脚了?”
“嘉蓓没有跛脚。”可蕾激烈地道,语含气愤。嘉蓓微微一哂。可蕾一向胆怯,先前姑妈数落她时,她也没有回嘴,却为了她挺身而出。
“我确实跛了脚,夫人。”
“我没有注意到。”
“只有在她疲倦——或是生病、走了太远的路时才会。她绝对没有跛脚。”可蕾胀红了双颊,仍在为嘉蓓辩护。
莎宝夫人严厉地瞪著可蕾。“原来你还是有声音的,我原本还在担心。你们还有一名妹妹吧?我记得麦特有三个女儿。”
“伊莎留在家里,和家庭教师一起。她今年十五岁。”
“嗯,我想要见见她。”
“我们竭诚欢迎你造访梅尔菲区的宅邸。”嘉蓓接口。
“我或许会。我的丈夫已经去世十年了,我又没有自己的孩子。除了你们三姊妹和威克汉外,我最近的亲戚就是列斯和他的女儿。你也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你会想要往来的亲戚,我倒是想要和你们更熟识一些。”
“这是我们的荣幸,夫人。”嘉蓓微笑道。
莎宝夫人放下杯子,精明的眸子打量著嘉蓓。“噢,我一向不会拐弯抹角说话,你就有话直说吧。你们来到伦敦是为了进入社交季?”
嘉蓓放下杯子。“是的,夫人。”
莎宝夫人从头到尾打量了可蕾,令她不自在极了,然後她望向嘉蓓。“嗯,如果我没有看错,她绝对会造成轰动。可蕾可以将目标放得很一局,但为你找到丈夫就会比较困难。不过我不会因此绝望了——或许你可以吸引到带著孩子的鳏夫。你喜欢孩子吧?”
可蕾睁大了眼睛,强抑下闷笑声。莎宝夫人皱起眉头,可蕾只好假装咳嗽。
“是的,夫人。”嘉蓓道,岔开莎宝夫人的注意力。“我的确喜欢孩子,但我并不想要为自己找丈夫。我们来伦敦是为了让可蕾进入社交界。”
“嗯,女人总是在找丈夫,亲爱的,每个女人都是。我想你来是为了要我帮助介绍你和你的妹妹进入社交界?”
嘉蓓原打算技巧地引进这个话题,但莎宝夫人似乎从不知道含蓄为何物。嘉蓓决定最好的作法是有话直说。
“是的,夫人。”
莎宝夫人微微一笑,赞许地道:“你很聪明。我喜欢有头脑的女孩,不像现在那些说话拐弯抹角的小姐。”她瞪了可蕾一眼。“好吧,我会介绍你们两个进入社交界,条件是你们必须一切听我的。秦夫人会推荐你们进入亚尔曼克——她曾说过会去拜访你们。我很高兴你们懂得先来看我,这一来,你们就可以说你们是在我的赞助下——还有,威克汉应该为你们举办初出社交界的舞会。那会需要我偌大的心力,你们应该要懂得感激。话说回来,这也是尽我做姑妈的责任,而且我可以自其中获得莫大的乐趣。”她的眼里闪过狡侩的亮光。“你们的堂嫂贝夫人今年也要带她的小女儿进入社交界。她叫诗诗,可笑的名字,不是吗?等她瞧见你时,绝对会嫉妒得脸色发绿。”她朝可蕾点点头,显得心情愉快,可蕾反倒脸红了。
嘉蓓微笑以对。“谢谢你,夫人,我们满怀感激地接受你的提议。你对我们太好了——但要威克汉举办舞会……”
“我说过一切交给我,”莎宝摆出军人的架式。“我说会有舞会,就会有舞会。我会亲自和威克汉谈。”
想像莎宝威吓威克汉,要他为两个“假妹妹”举办舞会的那一幕,嘉蓓不由得笑了。
礼貌上的拜访时间已经到了,嘉蓓起身告辞。“我相信他绝无法抗拒你,夫人。任何人都无法。”
可蕾和莎宝姑妈也都站了起来。
“我必须先说明,我最痛恨谄媚了。”莎宝严厉地道。“但众所皆知,我极富有说服力。我想我们最好不要延迟,立刻开始。社交界已经开始了,今晚我会登门拜访,然後我们一起去歌剧院。带你的小妹一起来,这可以让人们知道你们抵达城里,并且在我们的保护下。等到明天,你们家的门环都会被访客敲断了。至於你,可蕾,你应该要努力开发礼貌谈话的艺术。无法接上话题有时会被视为缺点,我想你们不会介意我适时给你们暗示。对了,你们可以喊我莎宝姑妈。”
“这是我们的荣幸,姑妈。”嘉蓓由衷地道,亲吻她满是皱纹的脸颊。可蕾也照做了,并且再度被训斥要设法找回舌头。就这样,两姊妹离开了柏克莱广场。临行时,莎宝姑妈再次叮嘱明日九点会去拜访她们。
“多麽可怕的女人,”终於回到马车後,可蕾道。“想到必须由她引进社交界,我的心就直往下沈。”
“你不需要在意她,”嘉蓓漫不经意地道。“我们应该庆幸她同意帮助我们。有她的赞助,你一定会在伦敦造成轰动。”
“但她真的骇著了我,嘉蓓。她令我想起了父亲。当她在旁边时,我甚至无法思考。”
嘉蓓不得不承认无论在长相或气势上,莎宝姑妈都很像她们的父亲。“我不会让她欺压你的,可蕾。记得,她对我们没有管教权,她不是我们的监护人。”
“的确,我们的哥哥威克汉才是。”可蕾回答,因此心情大好,嘉蓓却惊骇不已!老天,她忘了在世人的眼中,那个假扮成她哥哥的恶棍是她们姊妹的监护人,可以随意处置她们的人生!
马车回到了威克汉宅邸,两姊妹各自回到房间更衣。嘉蓓穿过走道,仍然因为可蕾的话而心烦不已。在经过威克汉的房门外时,她听到女性的低声尖叫传来。
嘉蓓冻住。尖叫声随即被掩住,但她听到的绝不会错的。
那名恶棍已经康复得可以在大白天攻击女仆了?
另一次尖叫传来,又随即被掩住。嘉蓓附耳在门边,认出了那个声音——是伊莎!老天,那名恶贼究竟对她的小妹做了什麽!
嘉蓓怒火填膺,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随即僵在了原地,睁大眼睛,看著床上的一对男女。
伊莎坐在床边,红发披散在肩上,黄色的裙摆推挤到了膝上,露出穿著白袜的小腿。但她没有遭到攻击,而是专注地研究著摊开在被单上的纸牌。
“莎莎!”嘉蓓惊喘出声。
伊莎闻声转过头,心思却仍放在牌上。“嗨,嘉蓓,”她挥挥手,继续盯著纸牌。“你见过我们的姑妈了?”
嘉蓓深吸了口气,让心跳恢复正常。威克汉自伊莎头顶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蓝眸里光芒闪动。嘉蓓的肌肤躁动,想起了和这名恶棍的最後一次会面。
决心不让他看出她的困窘不安,她高傲地挑眉,迎上他的目光。
“你见过我们的姑妈了?”他假装礼貌地道,但嘉蓓没有被愚弄。她知道自己被调侃了。
“当然,”她镇静地道。“而且她确实气势逼人。对了,她会在明天来访,而且她打算好好质问你的失礼,为何回城至今尚未去拜访她。”
“不幸的是,我现在正卧床养病,无法接见访客。”他镇静自若地道。“我们的姑妈得改日再责骂我了。”
“但你接见了我,”伊莎漫不经意地指出,依旧在专心看牌。“还有嘉蓓。”
“你们是我的妹妹,亲疏不同。此外,我也不算是“接见”你——当然,我很欢迎你们。但事实是,你们主动来找我。”
嘉蓓厉瞪了他一眼,他却对她眨了眨眼。有那麽一刻,她沦陷在这个男人的魅力里,忘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他真是个英俊的魔鬼……
这项认知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她清醒过来,不满地对他皱眉。他背靠著枕头,坐在床上,手里握著副牌。至少他衣著整齐,嘉蓓松了口气。他在睡衣外披了件高雅的米色长袍,被单覆到腰际。对一个刚刚由鬼门关前逃回来的男人,他显得出乎意外的健康。他的黑发在卧病期间长长了,漫不经意地甩到脑後,七日来所长的髭须令他的笑容带著种海盗的邪气。
“嘉蓓,你找我有事吗?”伊莎问,没有回过头。
“莎莎,恐怕你太过抬举自己了。无疑的是,嘉蓓急忙闯入我的房间是为了要找我。”他椰榆的目光迎上她的,显然早已猜出她贸然闯入的原因。“有需要我效劳之处吗,亲爱的妹妹?”
她瞪了他一眼,将注意力转向伊莎。
“你在这里做什麽,莎莎?”嘉蓓咄咄质问。
“迈克在教我玩牌。”伊莎回答,丝毫没有察觉到大姊的不满,以及自己的坐姿有多麽不雅。“噢,匹克真的好刺激!我已经输掉了我的戒指、项链,和几乎所有的零用钱。迈克”点也不绅士,一点都不让我。截至现在,他几乎把把都赢。”
伊莎哀呜。
“我一开始就说过别预期我手下留情。”威克汉淡淡地微笑,宠溺地望著伊莎。
“是的,但我以为你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毕竟,我是你的小妹。”
“的确,你应该早点提醒我的,我或许会指出你有一张七藏在Q下面,构成了“提尔斯”。”
伊莎尖叫一声,立刻翻出了Q下面的牌。“作弊!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噢,把项链还我!你赢得不够光明正大!”
威克汉微微一笑,任由伊莎夺回项锁,戴回颈上。嘉蓓震惊地看著这一幕。此刻的他,一点也不像是毫无原则的花花公子。事实上,如果不是她早知道真相,她也会认为他真是个宠溺妹妹的大哥!
“玛姬不是说要带你去参观大英博物馆吗?”嘉蓓不悦地问伊莎。
“噢,我们去了,但博物馆已经关闭了。我们去公园散步,结果她扭到了足踝,於是我们只好回家。玛姬在房里冰敷伤处,我无事可做,就决定来看看迈克。他也很高兴看到我,因为他很无聊,不是吗?”她抬起头,寻求威克汉的肯定。“他一直在告诉我,他在赛伦岛的生活。”
“是吗?”嘉蓓问,猜想他是否被伊莎问倒了。
“当然。”他平静地回答。伊莎的注意力已经又回到了牌上,他直视著嘉蓓。
“我知道我和这个家不亲,但我原预期我的妹妹会至少偶尔来探望我一下。”
“我们只是还不习惯有个哥哥,”伊莎道。“但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掌握其中诀窍。”
“嗯,我想我也可以尽快掌握拥有妹妹的诀窍。”他严肃地回答。
伊莎点点头,彷佛和他订下了协议。
嘉蓓看著威克汉玩弄伊莎的感情,只觉得愤怒无比。
“莎莎,立刻起来。像你这样赖在威克汉的床上是不恰当的。”对威克汉的恼怒令她的语气比想像中尖锐。
伊莎忙著排牌,漫不经意地对她笑笑。“别这麽正经八百的,嘉蓓。你说起教来比玛姬还糟。记得,迈克是我们的哥哥。”
嘉蓓望著她的妹妹。她张嘴欲言,但又再度闭上。她能够说什麽?真相会毁了他们所有的人。
威克汉一直在看著她。伊莎专心看牌时,他柔声道:“不会有任何伤害造成的,你该知道。”
嘉蓓迎上他的目光,不由自已地得到了保证。
伊莎喜悦地尖叫一声。“迈克,我有四张同样的数字!”
威克汉看向手中的牌。“太糟了。尽管我痛恨输给新手,看来你又赢了这一把。”
伊莎欢呼出声。威克汉淡淡一笑,掏出枚钱币递过去。
嘉蓓深思地看著他们。伊莎已整个人坐到了床上,长裙覆住了她盘起的双腿,但她太过靠近威克汉了,随便一动就会碰到他覆在被单下的腿。即使他们在名义上是兄妹,这样的亲近也是不合宜的——更何况他们根本毫无血缘关系!但伊莎就是不把她的警告当一回事。虽然嘉蓓已不再认为威克汉对伊莎有不良意图,她还是不能放任伊莎和她的假哥哥如此亲近。
“莎莎,你该去换衣服,准备用晚餐了而且你最好认真打扮,我们今晚要去歌剧院。”这就像拿著胡萝卜在骡子面前晃一样有用。
“歌剧院!真的!”伊莎不是歌剧迷,但她从不曾去过歌剧院,对各种新鲜的事物充满了兴趣。“太棒了!”
威克汉反倒皱起眉头。“你们必须要有伴护,才能去歌剧院。就我所知,施女士已无法行走。”
嘉蓓扬起抹讥嘲的笑意。噢,花花公子竟然说起教来了!“必要的话,我可以担任两个妹妹的伴护。我的年纪够大了。”
“是吗?请问你多大了?”
“嘉蓓二十五岁。你不知道我们的年龄吗,迈克?”伊莎抬起头,无法置信地道。
“我的记忆有时候差了点。”威克汉优雅地致歉。
“嘉蓓二十五岁,可蕾六月时就满十九岁了,我则将要满十五岁。”
“往後我一定会铭记在心,”他望向嘉蓓。“但二十五岁还是不行,你们三个人不能单独前往。那里不适合没有伴护的年轻淑女。”
他的语气显示极熟稔歌剧院,而且那和对音乐的爱好无关。过去她父亲的客人曾多次带女伴前来霍桑庄园,也无意隐藏她们的出身或关系。嘉蓓很清楚歌剧院是绅士们挑选情妇的地方。
她抿起唇。“幸运的是,我们的姑妈会和我们同行。至少这一来,我们可以不必担心遭到一些“非”绅士的骚扰。”她微微一笑。“恕我失陪了,我必须去探望玛姬。莎莎,我想威克汉也累了,需要休息。记得,他先前还病得很严重。”
“我知道,我知道。”伊莎漫不经意地挥挥手。
嘉蓓再度瞪了威克汉一眼,离开让他们继续玩牌。情况已变得出乎意外的复杂。当初她同意这出闹剧时,绝没有料到她不知情的妹妹,会将这名恶棍视为真正的哥哥或者威克汉会认真扮演这个角色。
但除了担忧之外,现在她已无能为力。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玛莉已经在等著服侍她更衣。嘉蓓换好衣服,望著镜中的自己,扮个鬼脸。她的姑妈认为她需要个新的发型?或许吧!
她去探望足踝扭伤的玛姬,致上深切的同情之意。半个小时後,她离开了玛姬的房间,却发现威克汉的房门仍然半开著。晚餐就要开始了,伊莎还赖在威克汉的房里?她真该好好责骂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妹一顿!
嘉蓓抿起唇,望向房里——但待在威克汉房里的并不是伊莎。可蕾穿著玫瑰色的丝料衣服,喜孜孜地转了个圈,寻求威克汉的赞美。
嘉蓓立刻注意到威克汉看著可蕾的眼神不同於望著伊莎的,当下所有保护的直觉全都冒了出来。面对伊莎时,这头色狼或许还满足於技著羊的外皮,但一看到美丽动人的可蕾,他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
“亲爱的可蕾,你在这里做什麽?”嘉蓓愤怒地推门而入,咄咄逼人地质问。
威克汉缓缓对她绽开个邪气的笑容。
“噢,嘉蓓,伊莎有个好主意。我们决定在他的房里用餐,免得他一个人太过寂寞。她换好衣服後就会过来。”
嘉蓓愣住了。这全然出乎她的意料外,而且绝对不是个好主意。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让她的妹妹们和这名恶棍在一起,特别是美丽温柔的可蕾。她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假大哥”事实上是个大色狼!
嘉蓓坚决地摇头。“不,恐怕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会像往常一样在餐室用餐。
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们的陪伴,威克汉也会活得好好的。”瞧见可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连忙在心里搜寻著藉口。“嗯——毕竟,他尚未完全康复,我相信你们不会想让他太过劳累。此外,这样对仆人也太麻烦了。”
威克汉微微一笑。“但我已经同意了,并且指示史维在我的房里摆好桌子。你真的毋须过度担心我。无疑地,在和谐的家庭气氛下,和我的妹妹们愉快地用餐,会对我的复健有所帮助。”
嘉蓓瞪视著他。他平静自若地和她的视线互相盯视著,彷佛他是真伯爵一般。
在这一刻,嘉蓓猛然明白到,自己所作下的决定,已招来多麽严重的後果。在承认这名冒牌货为威克汉伯爵时,她等於是赋予了他对这个屋子、霍桑庄园和伯爵家产业的完全管辖权,而且他也成为了她和两个妹妹合法的监护人。
嘉蓓气得想尖叫,用手指抓乱头发。她真的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彻底困住了。老天,现在这名恶棍可以任意发号施令、为所欲为,而且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除非她说出真相——同时陷自己於万劫不复。
但出乎她意料外的,这顿晚餐吃得还算满愉快的,只除了两段小插曲之外。
首先是可蕾询问威克汉伤口是否还会疼痛。
在奈特的搀扶下,威克汉下了床,坐在炉火前的安乐椅上。仆人抬了张方桌上来,铺上亚麻桌巾,摆上水晶和瓷器,再摆满丰盛的食物。可蕾坐在威克汉的右边,很快屈服於他的魅力下,轻松自在地和他闲聊,不时因为他的调侃而颊生红晕,娇笑连连。令嘉蓓惊恐不已的是,她望著威克汉的目光几乎是崇拜的!嘉蓓坐在她的天敌对面,虎视耽耽地提防他对两个妹妹心怀不轨。
然而她的担忧似乎是无稽的。威克汉对待可蕾和伊莎就像个大哥哥般——除了偶尔对可蕾的美丽流露出欣赏的眼神。伊莎一直缠著他追问在赛伦岛的生活,他耐心地回答,始终面带笑容。餐桌上最安静的就属嘉蓓了,威克汉也很少找她说话,让她乐得清静。但看著他和两个妹妹轻松自在地谈话,她不由得恼怒地注意到,他笑起来有多麽英俊,以及他宽阔的肩膀好像快填满了整个房间……
而後可蕾问起了他的伤。
他悠哉地靠著椅背,手指把玩著酒杯,对著可蕾微笑。“坦白说,”他顿了一下,刻意瞄向嘉蓓。“比较困扰我的反倒是肩膀上的伤痕——不晓得是什麽东西大胆地爬上我的床,咬了我一口。”
嘉蓓的身躯一僵,清楚地明白他话里的涵义。她怒瞪著他,用眼神责骂:你这个恶棍!色狼!更糟的是,她似乎无法克制自己的脸红,想起了那一咬的前因後果。她匆忙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心虚。
威克汉从容地微笑,似乎享受极了她的困窘。
“你是指床上有跳蚤?”不知情的伊莎问道,望向嘉蓓。“我不知道屋子里会有跳蚤。”
“我猜也是,”威克汉含笑望著嘉蓓,甚至故意揉了揉肩上的咬痕。“而且是极为泼辣、嗜血的一只。”
“白太太得命令仆人重新曝晒被单。”可蕾惊恐地道。
嘉蓓强自克制著怒气。“我想是威克汉弄错了。白太太会很难过她管家的能力被质疑。我相信在她管理的屋子里,绝不会有跳蚤的问题。”她直视著威克汉。“或许是你不小心抓伤了自己——就像这次的枪伤事件,你只能怪自己。”
“或许。”他邪气地笑了,令嘉蓓更加气恼。
嘉蓓刻意将话题引导到较无害的方向。可蕾很乐意谈论伦敦的服饰流行、她们收到的邀请函,以及列斯堂兄的女儿今年也要进入社交界。
“接见访客的合适时间是在五点到六点,”威克汉和蔼地提供建议。嘉蓓挑起这个话题原本是希望会让他无聊死,但她似乎要失望了。威克汉对著可蕾微笑。“等我复原後,我可以载你们到公园里兜风。”
“那太好了,”可蕾绽开个灿烂的笑靥。“伊莎也可以一起来。我们将会有段美好的时光。”
嘉蓓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强笑道:“这顿家庭晚餐真的真愉快,但恐怕说我们得先告辞了。”她望向两个妹妹。“别忘了,莎宝姑妈会在九点来访,你们最好离开打扮一下。半个小时後,我们楼下见。”
嘉蓓起身越过房间,听著可蕾一直在对威克汉道歉必须留下他一个人。突然,威克汉喊住她。“嘉蓓。”
她转过身,秀眉斜挑。
“你伤到脚了吗?我注意到你跛著脚。”
他的话像一巴掌狠狠掴在她的脸上。她告诉自己不必在乎他注意到她的跛脚,甚至毫不容情地指出来。她的跛足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她也学会了接受,不是吗?但她彷佛又在耳边听到父亲的话。“可怜的小残废!现在你对我还有什麽用处呢?我真该在你一出生就溺死你。”
尽管她的父亲已经入土十八个月,这些话依旧伤人。但过去她没有被父亲的残忍打倒,现在也不会让威克汉看出他的话伤她有多麽深。
她抬起下颚,直视著他。“我大辈子都跛著脚。我在十二岁那年出了意外,脚没有好好愈合。”
“你不知道嘉蓓残废了吗,迈克?”伊莎惊讶地问。
嘉蓓畏缩了一下。伊莎没有恶意,她只是将嘉蓓的跛脚视为理所当然,坦白指出。伊莎一向有话直说,不懂得含蓄委婉,然而她的这项优点有时也是缺点。
“嘉蓓没有残废,”可蕾激烈地道,怒瞪著伊莎。“她只是有些行走不便。残废的人需要靠拐杖或轮椅走路——或是有人协助。”她望向威克汉。“嘉蓓或许脚有些跛,但她多数时候都能行走自如。”
嘉蓓望著可蕾,眼里满溢著感情,想起她出意外时,五岁的可蕾第一个赶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大喊要女仆快来。她知道那次的事件对可蕾的影响有多麽深。
“别傻了,可蕾。我无意侮辱嘉蓓,她是我的姊姊。”
“你才是傻得不可救药,竟然以为可以喊人残废,不会伤到对方的心。”可蕾激动地站了起来。
伊莎也站了起来。“你……”
“够了!”威克汉威严十足地道,终止了两姊妹间高升的冲突。他的视线迎上嘉蓓,她在其中没有看到怜悯——并为此松了口气。
“似乎这个世上充满了巧合,我也同样伤过脚。某次我被摔落马,马蹄踩断了三处骨头。它似乎过了永恒的时光才愈合,但直至现在,下雨时伤处都还会痛。”
“一般来说,我的腿只有在遇度疲累时才会犯疼。举例来说,如果我在不小心摔倒时伤到它,而後又被重物压到……它通常会痛上个好几天。”嘉蓓平和地说,礼貌地微笑,话里却明白指责他是造成她的跛脚特别明显的罪魁祸首。
他笑了,蓝眸里清楚地传递著一个讯息:我明白了。
嘉蓓转向她的妹妹们。“各位,如果我们不快一点,我们将会迟到了。千万别让姑妈久等。”
可蕾和伊莎顿时忘了嘉蓓的伤腿,匆忙向威克汉告辞,回到房间打扮。嘉蓓留下来拉了唤人铃,要仆人过来收拾餐桌,然後她也迈步离开。
“嘉蓓。”他再次喊住她。
她转过头,瞧见他扶著椅子的扶手站起来。她直觉地想劝他赶快坐下,别伤了自己,但及时打住,挑了挑眉,询问地望著他。
“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看看彼此的伤疤。”
他的声音轻柔,几乎就像闲聊一样。过了数秒钟,她才明白到他话里的性暗示。她的背脊一僵,灰眸愤怒地大睁。
他咧开个笑容——蓄意的嘲笑,对她的脾气恍若火上加油。
“你真是个可憎的大色鬼!”她怒冲冲地道。“离我和我的妹妹们远一点!”
话毕,她转身,高傲地走开。
直至许久後,她坐在莎宝姑妈专属的包厢里,听著可蕾和伊莎兴奋的吱喳谈话,才省悟到,威克汉是故意激怒她的,而且他粗俗的话也确实收效了:怒气让她停止了自怜,重拾尊严,不再觉得自己是她父亲口中的“可怜、病态的残废”。
他的精心计划全部出了差错,威克汉苦涩地想著,缓步在卧室里练习走动,试图恢复力气。他的时机紧迫,却被困死在病床上,无法动弹,这快要逼疯他了,而且罪魁祸首正是嘉蓓。自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是个麻烦精,只不过他没有料到会是这麽大的麻烦。
她威胁要揭穿他、挑衅他,开枪射伤他,挑起他的情欲,令他兴奋无比,现在又让他愧疚得要命。
如果他早知道她的跛足是终生的,他绝不会鲁莽地提起。但在瞧见她行走不便时,他立刻担心是否自己不小、打伤了她.或许在第一晚攻击她时?或许在她被他推落床时?结果却是他的话伤她最深。他瞧见了她痛苦的眼神,就故意用话激怒她,而且他也成功了。
至少那比让她陷入自艾自怨好吧!
“队长,这个东西要怎麽办?”奈特正在替他换被单,翻出了班琳达洒满香水的信笺。稍早他在读信时,伊莎正好闯了进来。他只好匆忙塞到被单下面,之後就忘掉它了。
“放在抽屉里,和其他信件一起。”他耸耸肩道。班琳达真是热情万分。他猜想如果不是有气势逼人的嘉蓓在,她一定会直闯他的卧室,和他胡天胡地一番。
“床铺好了,队长。”奈特重新铺好了被单,期望地看著他。
他苦笑。“我已经厌倦透了躺在床上。如果我再躺更久,就要变成病猫了。该死了,那个假道学的小女巫真的差点做掉了我,奈特!”
奈特正在收拾杯子,闻言不赞成地望向他。“你不应该那样子说嘉蓓小姐,队长。你只能怪自己吓到了她,迫使她对你开枪。”
他停止走路,瞪著他的副官。“她究竟对你施了什麽魔法?”
“我很抱歉,队长,但我可以看出嘉蓓小姐是个真正的淑女,我不喜欢听到你或任何人对她出言不逊。”奈特严肃地道。
“说得好听,”威克汉不怨反笑,继续练习走路。“事实上,她不过是个超大号的麻烦罢了!”
奈特指责地望著他。“队长,你的问题在於你已习惯了拜倒在你的裤管下的女性,反倒对真正的淑女看不顺眼。”
“我是看那些枪伤我的女人不顺眼。”他反驳,挥手拒绝了想要扶他上床休息的奈特。“我想要时会自己上床。走开,明天早上再回来。”
奈特皱起眉头。“但是,队长……”
“走开,你这个叛徒。”瞧见奈特一脸的深受冒犯,他的唇角扬起笑意。“噢,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们同甘共苦了那麽久,你的忠诚是无庸置疑的。随你去拥护你的*嘉蓓小姐*吧!我会祝福你的。”
奈特争辩了好一会儿,最後还是被说服回房去睡觉了。威克汉却一点也不想回到病床上。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後在壁炉前的座椅上捡起了一本书:“梅丽”。他皱起眉头,这不是他的书……
书是嘉蓓的。他在书页内找到她的名字,坦白说,他没有想到她会看浪漫小说。威克汉好奇地翻开书。他正津津有味地读著书中华丽的辞藻和感伤的片段,却听到了她回房的声音。显然她已看完歌剧了。他漫不经意地听著她和女仆说话,她的声音轻柔悦耳——直至她被激怒时,它就会变得如刀刃般锋锐。威克汉忍不住笑了。多数时候,她对他说话的语气都锋锐如刃。
当然,这都得怪他自己。他发现他似乎特别喜欢逗她,但她轻易受激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
隔房的交谈声逸去。他猜想她已经打发走了女仆,上床就寝。突然他想到,或许可以用还书为藉口去找她。他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这个念头极为诱人——尽管理智告诉他和他的“妹妹”有进一步的牵扯殊为不智。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拿著书,走向两人相邻的房门。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煞住了他的脚步,继之以绝不会错的门把转动声。
门被推开来,威克汉饶富兴味地看著嘉蓓站在门口,穿著白色高领亚麻睡衣,外罩粉红色睡袍,肩上还披著条蓝被单,彻底遮住了她的女性曲线——他猜测那正是她的目的。她的长发一如以往地绾成髻,秀眉紧蹙。瞧见他站在门前,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灰眸不信任地眯起。
威克汉满怀期望地等著她开口。
当她开门时,绝没有料到他会站在咫尺之处。嘉蓓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在心里武装好自己。在歌剧院里下定的决心在面对他时似乎消失了,但不管怎样,她今晚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晚安,嘉蓓。”
他的黑发凌乱,尽管仍穿著睡衣,依旧英俊、高大得摄人心神。她已习惯了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深受威胁。他朝她行个绅士礼,以手按在胸前,但蓝眸底的笑意是绝不会错认的。嘉蓓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了戒意。
她盛满决心的灰眸迎上他的,单刀直入地道:“如果这出闹剧要再演下去,我们必须先将一些事说清楚。”
“一定要吗?”他礼貌地低语,但她总觉得他是在笑她,怀疑地望著他。“怎麽说?”
“首先,我们得讲清楚:如果你不远离我的妹妹们,特别是可蕾,我会揭穿你是个冒牌货的事实。”她斩钉截铁地道,表明了绝不容争辩。
“啊,可蕾,”他的唇角扬起了淡淡的笑意。“她真是个绝世美女,最顶级的钻石。”
嘉蓓的眉头皱得更深。“别搞错了,我是说认真的。”
“怎麽了?你会对全世界的人宣布我不是你的哥哥?在你已经接受我是你哥哥後一个星期,这样不会有些尴尬吗?”
“如果可蕾的安危受到威胁,我才不在乎尴尬与否。”嘉蓓激烈地道。
“你真的不在乎?”他注视著她,唇角微微獗起。“如果你想要讨论这件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吗?拜你的快枪之赐,我发现自己很容易疲惫。”
嘉蓓迟疑了一下後,点了点头。“好吧!”
“对了,你把你的书留在我的房间。”他将书递给她,越过房间,坐在炉火前的安乐椅上。
“《梅丽》?”嘉蓓接过书,跟著他走过房间。长长的被单令她行动不便,但?她不可能穿著睡衣出现在他面前,特别是在……她拒绝去想它,那只会让自己羞窘不已,让他占尽优势。她坐在他对面,书本搁在膝上。“谢谢你,我一直在纳闷我把书放到哪里去了。我们达成了解了吗?如果你想要继续你的伪装,不受我的阻挠,你必须承诺不再接近可蕾和伊莎。”
“你可能没有仔细考虑到——”他深思地道,往後靠著椅背,注视著她的蓝眸里光芒闪动。“要证明我不是威克汉伯爵有多麽不容易,特别说世人眼里均已如此认定。还有,我必须指出就算你成功证明了,你可能会被视为我的共谋,因为你已经承认我这名假伯爵超过一个星期。”
嘉蓓气愤不已。“我才没有和你共谋!”
“你没有吗?”他温柔地对她微笑。“你该知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就我由可蕾和伊莎那儿得知的——特别是伊莎,她十分健谈——加上奈特由仆人那儿打听到的点点滴滴,我知道在你们的父亲去世後,你们就处於相当艰困的处境。你们的父亲没有留给你们任何津贴。坦白说,你们身无分文,只能依赖你们的哥哥的善意。爵位继承人是你们的远房堂兄,而且不是很喜欢你们。截至现在,我说得还对吧?”
“就算是,那又怎样?”嘉蓓僵硬地坐直身躯,灰眸里是满满的不悦。
“噢,这就解释了你为什麽愿意配合我的伪装游戏,事实是,亲爱的,你需要我比我需要你更甚。”他绽开个迷人的笑容,令她气得想拿书丢他。
“我就不会这麽自信。”
“我很自信,因为别再拿揭穿我的身分一事威胁我,那是没用的。这或许可以让你觉得好受一点,我对可蕾和伊莎的感情是哥哥式的。”他顿了一下,眼里光芒闪动。“噢,至少对伊莎是的。”
嘉蓓突兀地站起来。被单滑了下来,她握拳抓紧它,灰眸里闪动著怒芒。
“你究竟是谁?你总有个自己的名字吧?我要求知道你是谁,还有你假装是我哥哥的目的——除了享受不该由你享有的荣华富贵之外。”
好一晌,他们无言地瞪视著彼此。当他终於回答时,他的语气是漫不经意的。
“我看不出有让你知道的迫切理由。”
他慵懒的语气令她的灰眸发火。“你是个十足的恶棍。”
“噢,我坦白承认。”
嘉蓓的怒气更甚。“别去招惹可蕾。”
他笑著摇摇头。“好凶哦,嘉蓓,但你认为这样就可以将我吓离开你美丽的妹妹?或许你该试试用贿赂的。”
嘉蓓眯起眼睛望著他。“贿赂你?”她满怀戒心地问。
他点点头,蓝眸里笑意闪动,但他的语气是严肃的。“要我不碰你妹妹的代价是——一个吻。”
“你说什麽?”
“你清楚地听到了。”
“不!”嘉蓓愤怒不已,脸庞胀得通红。
他耸耸肩,仿佛毫不在意她的拒绝。“我想这样很好,我相当期望进一步熟识可蕾。身为她的哥哥,我可以说是处於极有利的地位。你知道的,纯真的她毫不介意和我在房间里独处,或是……”
“噢,你这个色魔!”嘉蓓怒道。
“出口谩骂太幼稚了。”
“你别想接近她。我会警告她……”
“小心自己的哥哥?我不认为你能够说服她。可蕾给我的印象是,相信人性最好的一面——不像她的姊姊。”
“我会告诉她,你的真实身分。”
“并且希望她能够保密?算了,嘉蓓,你比我更了解她。她绝对会泄漏出去的,然後我们两个都完了。”
“那就承诺你会远离她。”
“我会的——代价是一个吻。唇对唇的吻,不是在脸颊上蜻蜓点水。”
嘉蓓紧抓著被单,愤怒地瞪著他。他似乎颇为乐在其中。
“亲吻我真的有这麽困难?比起你为你的妹妹冒的险,这实在是小事一桩。”
“不!”
“当然,选择全在於你。”
嘉蓓无话可说。你有著诱人亲吻的唇。他的话不由自已地在脑海中响起。她别开视线,咬著下唇。只要一个吻,就能够保障可蕾的安全。在他的唇上啄一下就行了。正如他所指出的,那没啥大不了的。真正困扰她的是,她懊恼地明白到,自己一直想要吻他,纳闷他的唇贴著她会是什麽感觉,想像那个情景——从他说出那样的话後。
现在她只需要和恶魔达成交易,就能够得偿心愿。
那份诱惑几乎是无法抗拒的。嘉蓓感觉像是注视著苹果的夏娃,又爱又怕。
她用力吞咽,迎上他的视线。“只要一个吻,你就会承诺远离可蕾?”
“我郑重承诺我会对待可蕾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他道。“你知道的,只要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是名义上的兄妹,我就不可能真的疏远她。”
嘉蓓仔细考虑过了。他的承诺似乎可以接受,只除了……“我又怎麽能够确定你会信守诺言?罪犯一向不以诚实著称。”
他绽开个令她的脉搏加促的亲昵笑容。“身为我的犯罪同夥,你只能够信任我。”
“我不是你的……”她的声音逸去,在他嘲弄的眼神下无话可说。无论她怎样为自己辩护,她确实已成为他的犯罪同夥。
这项认知令她极为懊恼。
“怎样?”他挑了挑眉。“你下定决心了吗?我不想坐在这里,和你争辩一整晚。我有许多更愉快的方式可以消磨时光——像是计划怎样攻击我美丽的妹妹的贞操。”
嘉蓓的身躯一僵。“你是全世界最卑鄙下流的人!”
他格格轻笑。“或许吧!但问题在於,你要亲吻我吗——为了救你妹妹?”
嘉蓓怒瞪著他,试图让他退却,或是激起他的羞耻心,但那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最後,她毅然抿起唇,俯下身,很快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
好了,就这麽简单——但也令她大失所望。他温暖的唇没有入侵她的感官印象,也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情绪。她的心跳和脉搏平静如昔。尽管她所有过的幻想,正如他所说的:亲吻一个男人没有什麽大不了的。
她俯望著他,得意地微笑,很高兴自己有勇气面对恶魔,及完成这项交易。“好了,我们成交了。”
他大笑,在她能够明白他的意图之前,已经攫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他。惊讶之下,她松开抓著被单的手,被单无声地坠落地上。
尽管仍穿著睡缕,她感觉彷佛赤裸一般。她慌乱地以双手覆住胸部,他则饶富兴味地看著她。
她试图挣脱他的箝制。“你在做什麽?”
“噢,”他摇摇头。“那不算的。那一啄根本不算是吻,就像面包屑不能当做大餐一样。”
“你承诺过的,”她瞪著他,僵立不动。“我早该知道你不会遵守诺言。”
“你也承诺过的,”他提醒她。“而你必须按照游戏的规则来玩。”
毫无预警地,他用力一带,将她拉入怀中。嘉蓓惊恐地发现自己坐在他的膝上,他的双臂牢牢地圈住她。
“让我起来。”她的书本掉落在腿上。她捡起书本,打算必要时用它当做武器,殴打他好得到自由。
“噢,”他谴责地道,以肘挡开她的攻击。“你打算再次重伤我,毁了这几日来辛苦的看护工作?你真是嗜血的小东西!”
话毕,他轻易地夺走她手上的书,丢在地板上。嘉蓓改用手肘捶他的胸膛,他痛哼一声,她则伺机逃逸。但他手臂一伸,就将她拉了回来,再度牢牢困住在他的膝上。她愤怒地僵住不动,知道再挣扎也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出丑而已。
“当初我开枪时,我应该瞄准一点的!”
“不幸的是,我们总是得背负生命中的过错。”
“禽兽!”这是她首次用这样的字眼骂人。
“别再骂了,嘉蓓。”他温和地道。
“我就知道你不能够被信任。”她苦涩地道。
“相反地,你才是没有履行交易条件的人。”他的笑容几乎是温柔的,令她的气息为之一屏。尽管仍对他气愤不已,她不得不承认他真是英俊得可恶。
“我吻过你了。”她必须仰起头才能够看到他,而在这麽做的同时,她的颈项也被迫枕在他坚实有力的手臂上,这令她气愤不已。最糟的是,他们的脸庞靠近得她可以清楚瞧见他下颚的髭须、眼角的笑纹,和蓝眸里的笑意。而她一点也不喜欢被嘲弄——或像囚犯般被牢牢困住在他的怀里。
“那是你给你的老处女姑妈的吻,不算数的。”
“那是我会给*任何人*的吻,而且它绝对算数。”
他眸中的笑意更灿烂。“你又对吻知道些什麽呢?我敢用我拥有的一切打赌,你从不曾吻过男人。”
注视著那对蓝眸里的笑意,似乎对她起了奇异的影响,她愈来愈难维持自己的怒气了。她倔强地道:“那似乎是很安全的打赌——考虑到你什麽都没有。这里的一切都属於威克汉伯爵,而你不是他。”
他不理她的讥刺,执著於原先的话题。“告诉我真相吧,嘉蓓。你从不曾吻过男人吧?”
嘉蓓生气了。“你为什麽会这麽想?”
“你给我的吻不是女人会给男人的吻,不是我原意所指的吻。”他肯定地道。
“我不记得你在谈条件时,有特别规定了。”嘉蓓抬起下颚。她整个人倚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臂松松地环住她的腰,困住她的手臂。如果她尝试,或许可以挣脱他,但她发现自己没那个心。相反地,她似乎还满喜欢坐在他的膝上,和他斗嘴。“你同意如果我吻了你的唇,你就会对待可蕾像亲妹妹一样。我遵守了我的交易,现在轮到你遵守你的。”
“嘉蓓。”
他微笑望著她,眼神温柔,令她浑身慵懒欲醉。“嗯?”
“如果你想要我遵守交易,你就必须依我想要的方式吻我,不然交易就取消了。”
他们的目光互锁住。她的心跳愈来愈快,呼吸急促。她的身躯变得酥软无力,头晕晕然。
这个男人是个危险的罪犯;他威胁她、调戏她——然而她的每个呼吸都摄入了他浓烈的男性气息,令她意乱情迷。她往後偎著他坚实的胸膛,他的热力似乎渗入了她的体内,汲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坐在男人的膝盖上已严重违犯了礼法——那是烟花女子才会做的事,不是吗?
即使在她最狂野的想像里,她也不敢如此放荡。然而——她喜欢它。事实是,她会很乐意在他的怀里倚偎上数个小时。
如果依照他所说的,“女人亲吻男人的方式”亲吻他,那又会是什麽样的滋味呢?
在她二十五岁的人生里,她从不曾像那样子吻过男人,往後也可能不会再有那个机会了。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冰冻在架子上了,罗曼史已和她绝缘,永远不会有骑著白马的王子出现,载她到遥远的国度。
如果她想要知道亲吻男人的滋味,这将是她最好的机会。
或许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沮丧地明白到,她真的很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好吧,”她假装僵硬地道,掩饰心中的轻颤。“你究竟想要我怎麽做?”
“首先,用你的手臂圈住我的颈项。”
嘉蓓望进了他深邃、含笑的蓝眸,用力吞咽,伸出藕臂,僵硬地圈住他的颈项。他的织锦睡袍触手轻柔,和其下坚实的肌肉成形了强烈的对比。她的指尖穿过他浓密的发,喜欢极了那份触感。
“好极了。”他的声音变得沙嘎,但她没有注意到,因为她已呼吸困难。
“接下来呢?”
“身子倚向前,用你的唇印上我的,张开唇。”
嘉蓓拧起眉头。“为什麽要张开唇?”
“为了让我可以将舌头伸进去。”
“什麽?”嘉蓓猛地退缩,但他及时拉住她。
“别在这时候打退堂鼓。”他警告道。
“你——要将舌头伸进我的口中?”她惊骇地低语。
“正是,而你也会将舌头伸入我的口中。”
“老天!”嘉蓓怔怔地望著他,想在他的眼里寻找他在调侃她的证据,但他似乎是极为认真的。“我不认为我能够做到。”
“你当然可以做到。来吧,嘉蓓,我没有一整晚的时间。你同意了这桩交易,照我说的做——亲吻我吧!”
嘉蓓仰望著他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距离她只有寸许。他美丽的靛蓝眼眸深邃得几近漆黑,双唇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的心脏狂跳,掌心汗湿。他会将舌头伸入……她太过震惊得甚至无法想像那个情景。
她聚集起勇气,抓著他的睡袍前襟,倚身向前。她的双峰拂过他的胸膛,敏感的乳尖顿时坚硬挺立。他的手不再回住她的双臂,而是往下轻握著她的腰间,彷佛在等待著。嘉蓓了解他的意思:她必须主动完成这个交易。
她柔软的双峰压向他的胸膛,以唇触及他的。
这个碰触是犹豫的,稍触即分。但嘉蓓真的没有办法。她的唇瓣拂过他的,感觉到他未刮的髭须擦过她的肌肤,随即抽身退开。
他迎上她的眸光深不可测。
“还不够好,再试一次,嘉蓓。这次,闭上眼睛,张开你的嘴巴。”
他的声音沙哑,温润的气息拂过她的唇。只要毫发之差,她就可以感到他的唇触及她的。
这个想法令她全身发烫。
“噢——我无法。”但她也无法退开。相反地,她的手将他的衣襟抓得更紧,四肢百骸酥软无力,双腿之间紧窒疼痛。
他曾抚弄、亲吻她的双峰,用他的手爱抚她的下体,拉高她的裙摆……回忆令她晕眩,身躯如遭火焚。最可耻的是,她一心渴望他再度那样对待她。
他所想要的吻就会导致那样的结果。
“你可以做到的。将你的唇印上我的,舌头探入我的口中。”
嘉蓓深吸了口气。她已没有退路——也不想要退却。她仰起头,将红唇印上他的,照他说的闭上眼睛,犹豫地伸出舌头。
它触及了他紧闭的双唇,但它们随即为她分开。她鼓起勇气,将舌头探入。
它是灼热、潮湿的,尝起来是淡淡的白兰地和雪茄味。他的舌头碰触她的,爱抚它,大胆地长驱直入,偷走了她的呼吸。他的唇紧贴著她的,令她的头晕晕然,胃部翻搅,全身的寒毛竖立。
她从没有想过男人会这样子亲吻女人。这实在太震惊,太过堕落、沈沦了。他的手捧起她的头部,挪动姿势,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她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游移过他的胸膛,在他的颈後交锁住。他强大的力量令她相形之下格外无助,然而她喜欢极了这种感觉。
他的唇贴著她的移动,索求著回应,他的舌头探索著她丝绒般的唇。嘉蓓品味著这一切,感觉像享受盛宴的美食家。她的舌头怯怯地和他的交缠,令他倒抽了口气。
知道她不是唯一被这个吻影响的人真好。
而後他的手覆住了她的双峰。
轮到她倒抽了口气。尽管隔著晨缕和睡袍,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热力和力量。她的乳尖在他的掌心绽放,就像她的身躯,渴求著更多;她的下体隐隐悸痛,回忆起那熟悉的节奏。
他的拇指摩娑著她的乳尖,轻轻按压。她的身躯马上著火了。
她的感官沦陷了,再也无法思考,只能够感觉。她攀著他的颈项,放荡地回应他的吻,让他的手抚著她的双峰,爱极了那份触感。她的身躯窜过一阵阵的战栗,偎向他的胸膛,她的双腿间变得潮湿……
她感觉到了他的男性坚挺、灼热,充满了渴望。她不由自已地贴著它扭动,感觉它大胆地抵著她的臀部。
她想要它进入她的体内……这项认知令她逸出了一声呻吟,旋即被他的唇吞噬了。
他的唇沿著她的下颚,不住轻啄。嘉蓓睁开了眼睛,内心理智尚存的一部分知道,她这方的交易已经算完成了,但她已不再在乎交易——事实是,它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沿著她的颈项印下更多的吻,湿热的唇贴著她的颈项,温暖的大手覆住她的乳峰……
当他扯开睡袍的衣襟,裸露出一方乳峰时,她根本没有想到交易的事。她睁大了眼睛。从不曾有任何男人见过她的赤裸,但她突然热切地渴望他看著她、碰触她。他浓浊的蓝眸望向了那方浑圆,温柔地捧起它,彷佛在掂著它的重量。
嘉蓓分开了唇,看著他古铜色的大手映著她的白皙,而後他低下头,吻住她的裸峰,令她震惊不已。她感觉到他的唇磨蹭著她的,粗硬的髭须刮擦著她,吸吮她的乳头,含在他灼热的口中。
嘉蓓的感官爆发了。她从不曾感受过如此的快感刺激,他的舌头吮住她的乳尖,她不由自已地喊叫出声,指甲掐著他的肩膀。他所做的实在太过放荡、卑下了,但她的身躯也因此著火。
她从不曾想过男人会做出这种事,但它感觉起来美妙、神奇——堕落到了极点。
而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这项认知来自脑内残存的理智部位,倏忽震醒了她。
他是个诱惑女人的高手,经验丰富,而她也放任自己被引诱。这样的她实在不比妓女好上多少!
“不!”她的抗议即使听在自己耳中都觉得软弱。她开始激烈地挣扎,推开他的头,想要获得自由。她用手覆住自己的乳峰,试图分开他的唇。
终於,他抬起头看著她。他的蓝眸闪亮,胀红的脸颊令她暗暗心惊。
“不!”她急切地道,两人的视线互锁住。
他的蓝眸眯起,下颚紧抿。
嘉蓓立刻跳下他的膝盖,用颤抖的手拉好睡袍。
他坐在原地,双臂悠闲地垂在椅侧,望著她的神情深不可测。她迎上他的目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恼不已。她竟然让这个男人抱在膝上亲吻,裸露、爱抚、吸吮她的双峰。她甚至无法藉口说他强迫她,因为内心深处,她是想要他吻她的——
不只是为了可蕾。
她的衣著不整,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在他的眼里看来,她是个什麽样的女人呢?嘉蓓心痛地想著,双颊羞辱地胀红。恐怕说不比随便为客人掀起裙子的妓女好上多少吧!
她深吸了口气,强拾起骄傲,抬起下颚。“我想你该同意我已经达成我这一方的交易了。”
话毕,她背对著他,尽可能尊严地越过房间,反手锁上房门,逃回到自己孤寂凄清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