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莎宝夫人预测的,次日登门造访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有的在歌剧院见过了她们姊妹,有的则是闻风而来;其中也包括了嘉蓓和可蕾母系家族的表亲。最後抵达的则是列斯堂兄的妻子,还有她的两个女儿诗诗和诗黛。大女儿诗黛已在去年嫁给了韩德伟先生,贝夫人骄傲地炫耀他每年有八千镑的津贴。
尽管两家长久以来相处不睦,嘉蓓和可蕾依旧礼貌地和来客寒暄。嘉蓓骄傲地注意到可蕾的美丽将两位堂侄女比了下去,今年将进社交界的诗诗更是相形见绌。
“坦白说,我从不曾看过你打扮得如此光鲜亮丽,嘉蓓。”贝夫人语气略酸地道,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嘉蓓简单高雅的蓝色绉纱礼服。莎宝姑妈的女仆昨天来为她梳理了新发型,令嘉蓓自觉得几乎是美丽的。
“谢谢你,”嘉蓓道。“我听说诗诗今年也要进社交界。”
“的确,就和可蕾一样。你的妹妹非常美丽,可惜她不像诗诗一样是金发——你知道的,现在黑发比较不讨好。还有,她的母系家族不够体面,不像我们的诗诗,但我想她还是足以在社交界造成轰动。”
“我也衷心希望如此,”嘉蓓轻描淡写地回答,听出了她堂嫂语气中的嫉妒。
“我相信诗诗也会在社交界大放异采。”她礼貌地道——尽管诗诗的脸略微圆胖了些,脸上布满雀斑,金发的色泽暗淡,比起可蕾的金发远远不如。
“噢,我想也是,”贝夫人得意地道,再度打量著贝家两姊妹。“我比较喜欢让我的女孩们打扮得淡雅,特别是初次进入社交界的诗诗。”
嘉蓓很清楚她的堂嫂是在暗讽可蕾。她高腰设计的橘色礼服就像夏日的阳光般明亮可喜;相形之下,诗诗淡粉色彩的礼服就显得苍白无力。
嘉蓓礼貌地恭维了诗诗一番,终於贝夫人改变了话题。“噢,我想我该恭喜你们的境遇有了极大的转变——比起我们最後一次见面时。威克汉肯让你们来伦敦,甚至资助可蕾进入社交界,真是太好了。他的枪伤没事了吧?我们都很震惊听到他意外射伤了自己,而且深感关心。毕竟,列斯是威克汉的继承人爵爷真该要多?加小心。”贝夫人顿了一下。“他应该康复了许多吧?”
“他确实康复许多了,谢谢你的关心。”嘉蓓回答,著实不愿去多想那个假冒伯爵的恶棍。
“你应该庆幸他一点也不像已故的伯爵——噢,因为我们是亲人,我才这麽说,但你们的父亲真是小器得一毛不拔。幸好威克汉不像他的父亲。就我所知,他即将为可蕾开舞会,并且由莎宝夫人担任女主人?”
“的确。”嘉蓓微笑,终於明白了贝夫人这趟拜访的真正来意。她想确定她和两个女儿会获得舞会的邀请。“如果一切依莎宝姑妈的意思,那肯定是极盛大的舞会。当然,我们一定会寄邀请卡过去给你们。”
“噢,我从不曾有过片刻怀疑。我们不是亲人吗?如果我们没有被邀请,那会显得很奇怪的。”贝夫人发出了高八度的轻笑,自以为幽默得很。“噢!我们还有其他地方要拜访。诗诗、诗黛,和你们的堂姑亲吻道别吧!,”
贝家母女离开後,可蕾翻眼向天。“亲亲你们的堂姑,”可蕾模仿贝夫人甜腻的语气,令嘉蓓失笑。“当我们住在霍桑庄园时,她对待我们就像麻疯病患一样。她以为我们的记性有那麽差吗?”
嘉蓓笑道:“至少现在她们似乎真心想和我们交朋友。和她们起龃龉没有好处,不管她们过去有多少不是,她们终究是我们的亲人。试著对她们礼貌一些,面带笑容。”
“那或许会害我咬到舌头。”可蕾扮个鬼脸,离开会客室,上楼加入伊莎。
嘉蓓微笑看著可蕾上楼。有时候可蕾真是孩子气得很!
稍後她也得回房换衣服。今早莎宝姑妈派人送信来,要她和可蕾晚上一起去看音乐剧。想到必须和姑妈共度漫长的夜晚,就令她觉得疲累,特别说她昨晚几乎是一夜无眠。
那都得怪威克汉。每当她闭上眼睛,就会在心里看见他的脸庞。无论她怎样试图入睡,她的身躯却疼痛地清醒著,悸动著渴望更多。
你有著诱人亲吻的唇。噢,他也是!
她绝不能再容许昨夜的事件重演,嘉蓓严厉地告诉自己,那意味著她必须和威克汉保持距离。
嘉蓓站在会客厅的炉火边,漫不经意地翻阅著这几日访客所留下的名片,突然听到史维洪亮的声音响起。
“特维恩公爵来访,嘉蓓小姐。”
听到这个她原以为——不,希望这辈子永远不会再听到的名字,嘉蓓的心直往下沈。她惊慌地抬起头,就要吩咐史维告诉来客她不在,但特维恩已跟在史维後面,朝她大步走来。
房间似乎疯狂地旋转起来。她瞪视著那名折磨了她的噩梦多年的灰发、瘦削男人,害怕自已就要当场昏倒了。
“嘉蓓,”特维恩微一点头,举步向她。“你已经长大成人了,现在我该称你嘉蓓小姐了?”
公爵轻轻挥手,史维行礼退下,快得让嘉蓓来不及喊住他。噢,如果史维知情,他绝对不会留下她和公爵独处……但史维只知道公爵是她父亲生前那票讨人厌的朋友之一。嘉蓓力持镇静,面对这名她痛恨、恐惧了十馀年的男人。
“我宁可你什麽都不要称呼我,公爵阁下。”她的语气冷若冰,竭力维持著骄傲。她体内的小女孩渴望跑去躲起来,但由那名女孩长成的女性,则拒绝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坦白说,我很惊讶你竟然还胆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格格轻笑,走近她一步。她冷漠地注视著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惊惧的小女孩。她发现到他事实上颇为瘦小,比她高不了几寸。曾经金色的头发已经变灰、稀薄,脸上也增添了许多皱纹。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冷硬,鹰钩鼻傲视著人,手上也依旧握著根银柄手杖。
她怀疑他是故意带的。
“你重重伤了我的心,嘉蓓,真的。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当我昨晚在歌剧院看到你和可蕾後,我就很想要重新恢复我们愉悦的关系。”
尽管她竭力维持著自信的外表,她的膝盖开始颤抖。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感觉受伤的那一脚似乎再也无法支撑自己。她的呼吸变得困难,紧握的掌心汗湿。但今非昔比了,她坚定地提醒自己。她的父亲已经去世,特维恩对她已没有控制权。
“我不想要和你有任何的关系。请你离开吧,别再来访了。”
他笑了。她记得那样的笑——轻扯薄唇,了无笑意,令他的脸上彷佛戴上死神的面具。他望著她的眼神明白流露著掠夺之意,彷佛相准了猎物的隼鹰。
“女人十八变,你真的是变漂亮了。还有可蕾——她可是稀世珍宝。任何收藏家都会很骄傲拥有她。”
嘉蓓再也无法克制了。回忆泉涌上来,冰冷的恐惧窜过她的背脊,她後退一步,他的眼里精光闪动。
一心专注在眼前的男人,她没有听到走道上有脚步声接近,直至那名高大、宽肩的男子出现在门口,锐利的眸光打量著室内的这一幕。
“威克汉。”嘉蓓眼里的感激之意流露无遗,朝他伸出了手。他迅速由她望向了她的客人,特维恩也在打量著他。
“为我介绍吧!”威克汉大步越过特维恩,彷佛他不存在似的。
他来到嘉蓓身边,挽著她的手。他的指尖覆住她冰冷的手指,坚实的手臂提供了她安慰。有一晌,他低头注视著她,眉头微皱。嘉蓓仰望著那对蓝眸,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全,威克汉的存在带给了她力量。他或许是个恶棍、罪犯以及没有良心的花花公子,但她知道他会保护她不被特维恩伤害。
她挺起肩膀,直视著特维恩。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特维恩走向前,伸出手给威克汉。他眼里的掠夺光芒不见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个衣冠楚楚的贵族绅士,毫无威胁的气息。相较起威克汉高大有力的身形,浑身散发出来的精力,他彷佛缩水了许多。“我是特维恩公爵,你父亲的老朋友。”
威克汉和他握了手,但始终挽著嘉蓓的手,了无笑意地注视著他们的访客。“恐怕说我和父亲的旧识并不熟。”
特维恩微微一笑。“我想也是,但你父亲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了可以说是知心之交。”
嘉蓓挽著他的手一紧。威克汉低头望著她,眉头拧起。
“公爵阁下正要离开。”她的声音比往常高而尖,但直视著公爵的眼神毫不退缩。他已经无法再伤害她,而她也打算让他明白这一点。
“的确,”他再度微笑。“再见了,嘉蓓。很荣幸认识你,威克汉。”
话毕,他转身优雅地离去。
脚步声远去後,嘉蓓放开了威克汉的手臂,跌坐在沙发里。她的脚虚软得根本无法支撑自己。
不管理智怎麽说,她似乎就是无法驱走那根深柢固的恐惧。
威克汉来到她身边,双臂抱胸,深思地俯望著她。嘉蓓抬起头,注意到他换上了亚麻衬衫、笔挺帅气的蓝色织锦外套和米色长裤,不再穿著养病时的睡衣。
“你怎麽会下楼来?”她问。
“想要告诉我为什麽那个男人会吓得你魂不附体吗?”他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嘉蓓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特维恩离开後,她觉得好多了,并对自己先前的反应过度感到羞愧。毕竟,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她只需要对特维恩下逐客令就好。
“你凭什麽认为他把我吓坏了?”
威克汉轻笑。“首先,当我走进房间时,你首度显得真心高兴见到我——自我们认识以来。”
嘉蓓直视著他。“自我们认识以来,我首度高兴见到你。”她坦承。
他的唇角噙起个讥诮的笑意。“再继续恭维下去,我可能会昏了头。”
嘉蓓笑了,突然觉得已经完全恢复了。特维恩属於丑陋的过去,无法再加害她。她没有理由被吓得像是当年无助的小女孩。
“你为什麽会这麽凑巧出现?”她以较轻松的语气问。
“史维派我来拯救你。我下楼时,他就站在走道上,紧张地绞著双手。当他看到我时,他几乎是恳求我去会客室找你。我自然是照做了,即使只是为了找出原因。”
她绽开个由衷感激的笑容。“谢谢你。”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麽你父亲的好朋友,会把你吓得魂不附体吗?”
但在嘉蓓能够回答前,史维已出现在门口。“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爵爷。”
“谢谢你,史维,”威克汉望向嘉蓓。“要人将嘉蓓小姐外出的东西也准备好。”
“是的,爵爷。”史维行礼离去,嘉蓓惊讶地望著威克汉。
“由你的气色看来,你比我更需要新鲜空气,女孩。我会载你去海德公园兜风,你可以展示你的新装,朝认识的人挥手招呼;我则向城里的人证明我仍然活在人世。”
嘉蓓笑了,由著他拉她站起来,但她摇了摇头。
“等等,你应该还不能起床,更别说驾马车。记得,你的枪伤仍未完全复原。”
“也因此我才要驾车,而不是骑马。我尚未完全复原,但我已经好多了。相信我,离开屋子会对我有帮助。如果我继续被关在屋子里,我一定会发疯。”
“你们外出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爵爷、嘉蓓小姐。”史维再次出现。
数分钟後,嘉蓓系好了帽带、短斗篷,戴上手套,走到明亮的春日午后阳光下。天空晴朗无云,空气清新宜人,她深吸了口气,突然间真的很高兴能到户外走走。她含笑步下阶梯。
一辆豪华簇新的马车停在人行道旁,由两匹一模一样的灰色骏马拉著。吉姆站在马旁,温柔地对著它们耳语。瞧见嘉蓓时,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眯起眼睛望向威克汉。
“嗨,吉姆。”嘉蓓装作漫不经意地道,在吉姆谴责的目光下感到一丝罪恶感。她知道他的不满是源自於搀扶著她手肘的男人。
“嘉蓓小姐。”吉姆的眉头皱著更深,看著威克汉协助她上马车,跟著上车坐在她的旁边。
“离开马匹。”他对吉姆道,拿起缰绳。
吉姆皱著眉头照做了。威克汉轻挥缰绳,灰马缓步前行,吉姆也想要跟上车。
“我们不需要你。”威克汉回头喊道。
马车离开後,吉姆仍双臂抱胸,站在街上,不悦地注视著他们离开。
“你的小厮很不赞成我。”威克汉微笑道。
他的马车驾驶得极好,嘉蓓赞许地想著,看著他在繁忙的交通中穿梭自如。灰马的精神昂扬,需要稳健的手控制它们。
嘉蓓笑了。“你对此感到惊讶?我也同样不赞成你。告诉我,你究竟怎麽诱哄他那麽宠爱你的马匹?瞧他刚才的眼神,我不过是和你同乘马车,他却表现得彷佛我犯下了通敌的滔天大罪。”
威克汉望向她,耸了耸肩。“我能够说什麽?他对马匹的喜爱远胜过对我的憎恶。奈特告诉我自从它们由泰尔马厩来到这里後,他一直在照顾它们,就像母亲溺爱双胞胎一样。”
“可想而知,你最近才买下它们,就像这辆马车。”她破起眉头,想起了他是个彻底的恶棍。“似乎你花起别人的钱来还满阔绰的。”
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改变。“你也是,女孩。噢,我很清楚你的花费,相信我,钱律师随时通知我。你花掉的钱不属於你,就像它不属於我一样。”
他说的事实令她无法反驳,只能抿著唇,转过头去。她怎麽会忘了钱律师一定会对他报告她们的花费?毕竟,律师认定他是真正的伯爵。
马车辘轳驶过广场,海德公园就在眼前了。和风拂面而来,拂起了缕缕发丝。
她不经意地拂开。
“不过,花的钱是值得的,”他微笑望著她。“这顶帽子把你衬托得分外迷人。”
她又惊又羞地望著他,没有料到这样的恭维。
“你在对我甜言蜜语?”她正色道。“毫无疑问地,你一定图谋不轨。”
他的笑容逸去了。“我想和你谈个交易。”他开口。
嘉蓓随即睁大了眼睛,花容失色。
“噢,别又来了。”她不由自已地道,摇了摇头。想起了昨晚卧室中的出轨,她再次窘迫得红了耳根,低下头。她一直无法忘怀它,直至特维恩突然到访,而他在她眼里一变成为朋友和保护者的角色。但现在,她再次忆起了她怎样坐在他的膝上、亲吻他;忆起了他口中的雪茄和白兰地的气味,以及她怎样放荡地回应他,彷佛妓女一样,甚至允许他吸吮她的双峰……
“如果你的脸再红下去,你的头发就要著火了。”他懒洋洋的话语促使她抬起头,望向他。
“我——你……”生平首次,她的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她迎上他的视线,感觉懊恼到了脚趾。
“别傻了,嘉蓓,”他的语音轻笑。“你没有必要羞愧脸红。我们所做的事并没有什麽好尴尬的,总结说来,那只是一个吻而已。”
但她似乎就是无法克制自己。无论她怎样抗拒,她的脑海里一再浮现他黑色的头颅埋在她胸前的情景。”股燥热袭遍身躯,令她浑身彷佛被火焚烧。她以手覆著双颊,闭上眼睛。
“我们能够不要谈它吗?”她扭曲著声音问。
他格格轻笑。她睁开眼睛,怒瞪著他。
“我无意让女士困窘。但你该知道,亲吻是很正常的事,它也是种乐趣。”
“乐趣!”嘉蓓无法置信地惊呼。
他邪气的眸光打量著她。“看来我需要加强我的技巧。来吧,嘉蓓。承认你喜欢吻我,你喜欢我吻你的……”
“如果你再说半个字,我立刻跳下马车。我说到做到。”嘉蓓抓著座椅扶手,对他射过去厉刃般的眸光。
“好吧,我不说了。”他突然让步,嘉蓓发现他们已经抵达了公园入口。她猜测他想要给她时间平静下来,以免遇上熟人时困窘。嘉蓓别开视线不看他,希望迎面的和风能够尽快冷却她燥热的脸颊。
“现在你就只是迷人的玫瑰色了。”他注意到。
嘉蓓瞪著他。“别再逗我了。”
他大笑。
公园里有不少骑马和驾车兜风的人。威克汉一路上对熟人摘帽示意,嘉蓓则不断挥手,但他们没有停下来。最後他们来到了交通量较少的小径上,他再次将注意力转向她。
“你一直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麽害怕特维恩。”
她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个话题;她早该料到的。好一晌,她无法决定是否该告诉他。回忆太过丑陋了。
“他是个很糟糕的人,”她最後道。“在我们小时候,他经常来找我们的父亲,後来比较少了,直至父亲去世。我最後一次见到他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在那之後,我就不让他再接近霍桑庄园。在仆人的协助下,我一直能够避开他——直至今天。”
“但那仍没有解释他究竟做了什麽,让你怕成这样。”他放松了缰绳,让马匹缓步前行。
“他是少数我会称之为彻底邪恶的人类。”单单是谈论他,就令她背脊发寒。
她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多说。她将矛头指向威克汉,改变了话题。“既然我们要谈论过去,现在轮到你了。你可以由说出你的真名开始。”
“但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可能会说溜了口,毁了一切。”他咧开个无赖的笑容。“我想称我威克汉就好了。个人来说,我还满喜欢当个伯爵的生活。”
“特别说你是个十足的恶棍。”嘉蓓嘲弄地低喃。
他笑著望向她。“你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噢,别发火。我还满佩服你的,我认识的女性里,很少有人胆敢像你一样向命运挑战。”
嘉蓓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瞥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女士自交错而过的马车上,拚命朝他们挥手。
“噢,不!是莎宝姑妈在朝我们挥手!我们一定得停下马车。”
威克汉照做了。嘉蓓为他介绍莎宝姑妈和她的朋友梅夫人,而他也彻底发挥了他的魅力。当然,莎宝姑妈著实数落了他一番,责备他回伦敦後一直不曾来拜访她,但终究被威克汉涎著笑脸推搪掉了。“噢,你也可以主动来看我呀,姑妈!”最後话题转到了即将来临的舞会,他们讨论了好一番,直至最後威克汉藉口他们的马车挡住了交通,才得以脱身。
在那之後,他们又停下来好几次。秦夫人和她的同伴狄夫人喊住了他们,好奇想要听到威克汉亲自述说枪伤事件的经过。威克汉以幽默、自我调侃的方式说了整个经过,令两名听众听得笑声不断。秦夫人也说了她的某位叔叔类似的遭遇。临别时,秦夫人不断嘱咐他们一定要出席亚尔曼克的舞会。
“他们真是出色的一对兄妹,”马车分开後,嘉蓓听到秦夫人对狄夫人道。“还有她那个妹妹——真是颗顶级的钻石。既然他们是莎宝夫人的侄子和侄女,一定没问题的……”
“可蕾会乐坏的。”嘉蓓靠回椅背,微笑道。
“你呢?你对即将加入婚姻市场,一点都不感到兴奋吗?”威克汉好奇地问。
嘉蓓笑了。他说得对,出来透透气正是她所需要的,和特维恩的不愉快重逢已被抛到了脑後,威克汉也愈来愈像是她的盟友,不再是敌人。
“莎宝姑妈说过,我唯一的希望是嫁给拥有孩子的鳏夫。”她淡然道。“我可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指的是,年纪很大的鳏夫,并且有许多孩子。既然如此,你可以了解我为什麽不对进入婚姻市场一事感到兴奋吧?事实上,我早知道自己不再年轻,我只是去陪伴可蕾吧了。”
“说得好像你很老似的,”他嘲弄地道。“你知道,我还比你年长了八岁。”
她挑挑眉望著他。“什麽?你已经三十三岁了?这下我对你知道的又多了一些:三十三岁的军人,而且认识我的哥哥。如果你再泄漏更多讯息,我或许就可以猜出你的名字了。”
威克汉正要回答,两名女骑士由小径骑了出来,挥手招呼他们。威克汉停下马车。当嘉蓓认出了穿著低胸绿色骑马装的是卫尔子爵夫人时,笑容顿时消失。她僵硬地和卫尔子爵夫人的同伴汉德威子爵夫人寒暄。由眼角的馀光,瞧见威克汉执起他情妇的手,送至唇边亲吻,而且停留得远超过礼貌上所允许的时间。他握著卫尔子爵夫人的手,放低音量交谈。嘉蓓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麽,然而两人间交换的亲昵是无庸置疑的。就算他在公开场合里亲吻卫尔子爵夫人的唇,嘉蓓厌恶地想著,也不可能更加大肆张扬两人的关系了。
她想起了他曾极力主张亲吻是种乐趣,感觉欲呕。
她活该被提醒这个男人是个经验丰富的花花公子,嘉蓓想著。双方道了再见,马车继续前行,离开了公园。曾经,她差点沈沦於他的魅力和英俊的脸庞,但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她绝不会再被他迷惑了。
“你变得好安静。”他在数分钟後道,轻松地驾驭马车,穿梭在街上忙碌的交通里。
“是吗?我似乎有些头痛。”她强挤出个笑容。
他精明地打量著她。“你的头痛来得相当突然。”
她耸耸肩。“头痛就是这样。”
“或许是我太自负了,但你的头痛似乎是在遇到卫尔子爵夫人,和她的同伴後才发作的。”
嘉蓓困窘不已,但她迅速恢复过来,高傲地瞪著他。“你确实太过自负了,才会做出如此可笑的结论。”
他咧开笑容,彷佛她的话正好证明了他的疑虑。“承认吧,嘉蓓,你是在嫉妒!”
“你疯了。”
“琳达只是朋友。”
嘉蓓对他的漫天大谎嗤之以鼻。“说是妓女还比较可信一些。”
“噢,嘉蓓,你不该说这种话的。那会骇著我的,亲爱的。”他揶揄地道。
“你至少该有些羞耻心,别在我的面前和你的情妇眉来眼去。我了解你或许不熟悉上流社会的礼节,但绅士绝不会当著他妹妹的面,对他的情妇上下其手。名义上,我仍是你的妹妹。”
“我没有对琳达上下其手。”他温和地道。
嘉蓓的笑声有些尖锐。“随你怎麽称呼,但我希望你不要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在可蕾安全出嫁之前,我必须确保贝家不会沾染上丑闻。”
“你知道吗,嘉蓓?有时候你真是个泼辣的小悍妇。”他望著她的眼神盛满了笑意。
明白到他将她名正言顺的怒气当做笑料,她发火了。马车刚好停在伯爵宅邸前,她的灰眸里烈焰熊熊。
“你则是我所见过最傲慢、自大的色狼!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很乐意弹个指头摆脱掉你!”
她气得只想跳下马车,拂袖而去。不幸的是,因为她的伤腿,她被迫等到他过来搀扶她。她气愤地等待他系好马匹,下车绕到她这边的车门,然而他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抱著她的腰下地,令嘉蓓更加气愤了。
“不,你不会,”他柔声道,对她咧开个笑容。“你太过喜欢我了。”
他放开她。嘉蓓抿起唇,眸中闪著怒焰,却碍於有仆人在场,无法对他发作。
她背对著他,高傲地转过头,走进屋内。
最糟的是,吉姆已在屋里等著她。仆役一关上大门,他就急著要开口。
嘉蓓用眼神阻止了他。“什麽都别说。”她警告道,脱下手套,大步登上楼梯,不理吉姆一脸的闷闷不乐。
当晚,相邻的房门响起敲门声时,她丝毫没有预料到。她刚刚上床就寝,只能假定他一直等到女仆离去後才过来。她皱起眉头,瞪著房门,在心里发誓她绝不会为他开门。
但她根本不必。她睁大眼睛,无法置信地听著门锁被转动,继之房门被推开来,那名登徒子大剌剌地登堂入室,望著躺在床上的她。
“你怎麽胆敢不徵求我的允许,就这样闯进我的房里?”嘉蓓怒道,坐了起来,仔细确定被单遮到了她的胸部以上。她的灰眸里闪著怒火,下颚紧绷。她穿著白色亚麻睡缕,颈口缀著蕾丝,长发绑成辫子。
威克汉对她绽开个揶揄的笑容。他披著织锦色睡袍,结实有力的长腿露出在睡袍下,显得分外高大英俊。如果在数天前,她还会感到深受威胁,现在她只觉得气恼,并会很乐意掴他一巴掌。
“我只是想你或许会需要你的书。”他举高“梅丽”,朝她走近。
嘉蓓脸红了,想起了她为什麽将书留在他的房里。
“把书还给我,还有钥匙。以後再也不要不请自来,闯入我的房间。”
“你伤了我的心,嘉蓓。我以为你会很感激我前来还书。”
他在嘲笑她,禽兽!嘉蓓怒瞪著他,在他走近床边时,猛然夺回书,动作毫不淑女。
“好了,你已经履行你的来意,现在你可以留下钥匙走人。”
“你的长发绑成辫子,看起来就像十五岁一样,和伊莎同龄。”他的蓝眸里闪动著揶揄的亮光。
“滚出我的房间。”
“不然你会尖叫?”
可恶透顶的男人!他很清楚她不会。
“不然我会要玛莉往後都睡在我的房里。”她尊严地道。
他挑了挑眉。“我特地来还书,你连声谢谢都没有吗?”
“没有!”
“那麽我只能自己索取了。”
在她能够明白他的意图之前,他已经俯身捧起她的头,在她的唇上印下个灼热的吻。
嘉蓓惊喘出声,他的舌头顺势入侵。她被迷惑了一会儿,然後想起了卫尔子爵夫人。噢,她绝不会任他利用!她的脾气爆发了,硬是扯开唇,送上一记右拳,正中他的下颚。
“噢!”他痛呼後退,以手掩著下颚,却不见沮丧,依旧嬉皮笑脸。
“你真是嗜好暴力,嘉蓓。”他谴责道。
“滚离开我的房间。”她跪坐起来,对他挥舞拳头,根本不管被单了。
他笑著後退。“控制住你的脾气。”
她的眉头紧皱,想起了手上的书,拿起来就朝他丢过去。他睁大了眼睛,及时闪过。书本砸中了他身後的墙壁。
他啧啧出声。“想想,我一直被教导淑女总是轻声细语、温柔体贴。”
她气疯了,望向床边几,抓起黄铜烛剪朝他丢去,跟著又是一把发梳飞过去。
他迭步後退,以手护头,仍然笑个不停。
嘉蓓乾脆跳下了床,抓起个水晶钟,意图追过去,但他已经撤退到了穿衣室里。
“祝你有个美梦,我嗜血的小跳蚤。”他喊道。
嘉蓓气得咬牙切齿,只想追进穿衣室里,痛揍那名恶棍一顿。下一刻,她听到两人相邻的房门被关上、上锁。
那个懦夫!不敢面对她,竟将她锁在外面!
嘉蓓气冲冲地搬了张高背椅,牢牢卡死在门把下方,才又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接下来两个星期在旋风般的忙碌中过去。社交季全面展开,贝家三姊妹都被卷入了那股热潮里。她们连日赴宴、参加舞会、去戏院看戏,或到公园驾车兜风。可蕾和伊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圈,主要是年龄和性情相近的未婚女性。嘉蓓也交了朋友,然而她似乎到处都格格不入。她的年龄太大得无法融入未婚女性的圈子,但已婚女士谈的又都是丈夫和孩子,让她插不上话。不过,她倒是有了一名热诚的追求者——一名带著孩子的鳏夫。嘉蓓谈不上喜欢他,但也很高兴自己仍富有女性魅力。
当然,所有人追求的目标还是可蕾。会客厅里每天挤满了渴望一睹美人芳容的年轻绅士,宅邸堆满了仰慕者送来的花束。舞会已订在五月十五日举行,准备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开,亚尔曼克的邀请函也送来了。
就在可蕾进入社交季的准备已一切就绪时,他们却发现了一项严重的疏失:可蕾不会跳华尔滋。玛姬跟著可蕾的母亲离开伦敦已十馀年了,不晓得这项全新的舞步。莎宝姑妈立刻请了名专业的教舞老师,前来伯爵家。
在亚尔曼克舞会的前天下午,贝家三姊妹聚集在舞厅里。由於嘉蓓的脚不方便,葛先生要伊莎扮演男性的角色,和可蕾一起练习跳舞。嘉蓓站在门边,欣赏可蕾翩翩起舞的美姿——除了偶尔被伊莎踩到脚时。陶醉在华尔滋醉人的音乐里,她不自觉地跟著摇摆轻晃,自己甚至没有察觉,直至威克汉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怎麽了,嘉蓓?没有舞伴?”
她惊讶地转过头。他不知道什麽时候进了舞厅,并且就站在她的身後。过去两个星期来,她只曾在走道或大厅和他擦身而过。通常在社交聚会结束後,她们回到家都已经三更半夜了,但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曾经返家。她从不曾听到隔房发出声音,尽管她痛恨承认,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聆听隔房的动静。她甚至已放弃在门把下方塞著椅子。显而易见的,他已无意再闯入她的闺房。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在卫尔子爵夫人的床上玩得乐不思蜀了,她烦躁地想著。
他对她展开笑容,彷佛读出了她的思绪。瞧见那对蓝眸里熟悉的笑意,她不由自已地挺直著背,怒瞪著他。
恶棍!她以眼神指控。
他的黑发修剪过了,服贴地往後梳,髭须也刮过,露出光洁的下巴和性感的薄唇。绿色织锦外套、白色亚麻榇衫、光可鉴人的黑色长靴衬托出他强健、完美的体魄,看起来就像是贵胄出身、货真价实的伯爵。
“我会很乐意贡献自己的有用之躯,担任你的舞伴,亲爱的妹妹。”他的蓝眸含笑。
“谢谢,”她冷声道,别开视线。“但我从来不跳舞。”
“胡说。”他将她揽入怀中,不由她分说。嘉蓓脚下一个踉跄,倒在他的胸膛上。她怒瞪著他,但他只是绽开个邪气的笑容。
“我的脚跛了。”她气愤地道,深觉羞辱不已。她推著他的胸膛,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我不会让你跌倒。”他承诺,一臂环住她的纤腰,另一手握住她抗拒的小手,随著音乐移动,一面低声数著舞步,方便她跟上。如果她不想将场面弄得难看,只好跟著他移动。但她气得双颊红彤彤,紧抿著唇,灰眸冒火,一面还得留意别跛脚得太过明显。
就算杀了她,她也绝不在他面前露出笨拙样!
“你看起来像是想要掴我一巴掌的猴子,”他揶揄地道。“记得,我们有观众在,微笑。”
的确,无论是正在跳舞的可蕾和伊莎、弹著钢琴的玛姬,或在一旁指导舞步的葛老师全都望向了他们。嘉蓓提醒自己,威克汉名义上是她的哥哥,她理应要喜欢他。她强挤出笑容,却用目光谋杀他。
“这才是乖女孩。”他赞许地微笑,不理她杀人的目光,带著她不断转圈。她紧攀著他的肩膀,靠著他结实的臂膀,裙锯飘扬,跟上他的舞步。她发现只要将重心放在足後跟,就可以应付得来。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及不上可蕾的优雅,但至少也不会跌倒。
“你一向这样强势逼迫每个人吗?”她咬牙切齿地道,但脸上依旧挂著笑容。
他的眼里光芒闪动。“只有在我觉得有必要顺遂我的心意时。”
她深吸了口气。“傲慢!”
“这叫精明。”他微笑道。
“我很惊讶你直至现在还没有被做掉,我实在很想再试一次。”
“噢,你忘了微笑。”
他再次带著她转了个圈。嘉蓓在壁上的镜子里瞥见了他们的身影,眨了眨眼,惊讶於他们看起来竟然如此赏心悦目。威克汉黝黑、高大,而她虽然远及不上他的健美,在他的怀中也显得苗条、细致、娇弱。一身翠绿色的礼服和时髦的发型令她自觉得是美丽的——生平来第一次。
不只如此,她正在跳舞——的确,它并不容易——但她正在跳舞,而且她原以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的步伐略有迟疑,但正如威克汉承诺的,他不会让她跌倒。她的自信愈增。
“哪,你确实跳舞了,”他道,乐曲终了,两人轻盈地停下舞步。“而且跳得很漂亮。”
可蕾和伊莎走向他们,兴奋地拍著手,玛姬也是。葛先生跟著她们一起拍手、微笑,但他显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重大。可蕾、伊莎和玛姬知道嘉蓓从来不跳舞,她们也都明白原因,不曾有过质疑。现在她们亲眼目睹了她在威克汉的怀中翩翩起舞,含羞带笑,衷心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你。”她对威克汉道,主要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毕竟,“哥哥”是做什麽用的?”他放开她,蓝眸底却闪过促狭的光亮。
嘉蓓的秀眉微蹙,但伊莎已抢著开口。
“既然你在这里,你正好可以当可蕾的舞伴,”她满怀希望地道。“我已经厌倦老是被她踩到脚了。”
“我没有踩到你的脚。”可蕾气愤地回答,瞪著伊莎。她挽著威克汉的手臂,对他绽开迷人的笑靥。看著他们,嘉蓓心里窜过一阵嫉妒的刺痛。可蕾是如此美丽哪个男人能够不爱上她?她和威克汉站在一起,彷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夺走了人们的呼吸。
嘉蓓沮丧地明白到,这是她生平首次嫉妒可蕾。
“我希望你能够当我的舞伴,”可蕾对威克汉撒娇道。“葛先生无法陪我跳,因为他必须看著我的舞步,莎莎又老是踩到我的脚。此外,被迫和妹妹跳舞实在很不光彩。”
“和哥哥跳舞也没有太大的长进,”威克汉毫不同情地回答。“恐怕说我必须失陪了,我有个约会不容错过。”
嘉蓓不知道她一直屏著气息,等待威克汉的回答,直至他离开後,才长吐出了口气。
晚上她们去参加秦夫人的聚会,跳完舞回到家已经两点了。嘉蓓没有和可蕾一样下场跳舞,满足於和其他女士一起闲聊,或是和她热诚的追求者詹先生同坐。一如以往,可蕾的周遭围了一群仰慕著,争相为她端柠檬水,也惹来了其他不受青睐的女孩和母亲们不悦的眼神。
马车停在伯爵宅邸前,可蕾累得直打呵欠,立刻上楼就寝。嘉蓓注意到玄关还剩下一座烛台,显示威克汉出去後尚未回来。女仆玛莉服侍她就寝,她却清醒不寐地躺著,无法入睡。
然後她才明白到,她是在倾听威克汉的脚步声,但她迟迟没有听到——直至她终於累极睡著了。
隔日下午,她倒是亲自见到了他。她和伊莎、玛姬出去逛街回来後,史维告诉她,伯爵在书房,等著和她谈话。
嘉蓓讶异地挑眉。过去威克汉从不曾如此慎重其事地要求和她说话,这令她感到好奇,也有著一丝忧虑。
他的书房门关著。她敲了门,被邀请入内。威克汉坐在书桌後面,抽著雪茄。
他似乎刚刚在看一些文件,抬头瞧见她,他站了起来,眉头紧皱。这一点也不像他,嘉蓓顿时心生警觉。
“出了什麽事?”她锐声问。
他挥手示意她关上房门。她照做了,心脏怦怦直跳。
“坐下来。”他道,依旧脸色凝重。
“你的身分被揭穿了。”她惊喘出声,站在原地,说出心中最害怕的恐惧。
他咧开嘴笑了。“你是指我们被揭穿了?”他摇摇头。“就我所知,不。你能够坐下来吗?你这样站著,我很难说话。”
“究竟是怎麽回事?”嘉蓓松了口气,终究在桌前坐下来。但威克汉没有回到桌後坐下,反倒坐在桌角,抽著雪茄,深思地打量著她。
“你不介意我抽菸吧?”他礼貌地问。
“不,我不介意……只要你能够告诉我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吐出口烟圈。“今天有人向你求婚。”
“什麽?”
“詹纳森先生,一位很不错的绅士。他表达了相当的诚意,承诺会好好照顾你。”
“你在开我的玩笑。”
“一点也不,”他再次抽著雪茄。“他甚至让我看过了他的财务状况——不错得很。我想我该恭喜你逮到了金龟婿。”
“但我不想要嫁给他。他已经五十岁了,而且有七个孩子。你没有接受吧?”
好一晌,他只是看著她,没有开口。“我没有。”他最後才说道。
“谢天谢地。”
突然间,嘉蓓省悟到自己应该要高兴詹先生的求婚。尽管年龄和孩子众多的双重缺点,他是个和善的绅士,任何人都会说嫁给他总比没有丈夫好。莎宝姑妈就会拍双手赞成。如果是在她们来到伦敦之前,嘉蓓知道自己”定会答应,即使只是为了拥有家庭和孩子。究竟是什麽令她改变了主意?
威克汉再次轻吐出烟圈。嘉蓓睁大了眼睛,瞪视著他。
当她的眼里只有他时,她要如何忍受和一名秃头、肥胖、个性和善的鳏夫共度一生?
“你为什麽那样看著我?”他的语气里微有怒意,皱眉望著她。
“我——应该要接受詹先生的求婚,”嘉蓓麻木地道。“这会解决我们的问题——我和可蕾、伊莎的。我应该在有机会时抓住它,而不是依赖可蕾结婚的可能性。如果我嫁给了詹先生,无论发生了什麽事,我们姊妹的生活都会有所保障。”
好一晌,他们只是注视著彼此。
“我没有代你拒绝,我说你必须自己决定。”他冷硬地道。
她的心像铅块一般沈重。她真的没有选择,她现在的人生可以说是建筑在沙地上,随时会崩溃。真正的威克汉伯爵已死的消息迟早会传来,这名深思地望著她的男人会逃匿无踪,留下她和两个妹妹一无所有。
为了自己和两个妹妹,她别无选择。
“我必须要接受。”她的声音沙嘎,望著眼前她日益依赖的男人,蓦地明白到,她和他的关系就像流过指缝的沙子般不真实——连他这个人都是假的。
“你可以有更好的对象。”
“不,”她坦然道,面对真相。“我无法。就算还可能有其他人向我求婚,我也不敢冒险。”
“你应该相信我会安排让你和其他人获得最好的照顾。”
嘉蓓笑了,笑声尖锐,微微歇斯底里。“你!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你不是威克汉,终有一天,你的伪装会被揭穿,被丢入监狱,问吊——或是像轻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桌上的这份文件就是要改正你父亲的遗嘱对你们的不公平,给予你和你的妹妹生活的保障,无论你们结婚与否。我已经要钱律师拟好文件,现在我只需要签名。”
希望在嘉蓓胸中萌芽。终生的保障——无论她们结婚与否。她将不必再担心自己和两个妹妹的未来,也不必嫁给詹先生……
“它就和你本人一样不真实,”真相残忍地击中了她。“你忘了你根本不是威克汉?你的签名会是伪造的。如果真相被揭穿了,我们的津贴将会被夺走,我们三姊妹不会比现在好上许多。老天!迈克为什麽要死?”
“压低你的音量!”
脚步声自走道上传来,继之以急促的敲门声。嘉蓓吓了一大跳,惊慌地转过头。威克汉皱起眉头,绕回桌後坐下,吩咐门外的人进来。
伊莎直冲进来,抓住嘉蓓的手。“噢,嘉蓓!我们刚刚到家,就看到街上有人在吹笛子,还有耍猴戏的!你一定要来看看!还有你,迈克。”
嘉蓓深吸了口气,由著自己被拉起来。反正也没有什麽话好说了。看著伊莎无忧无虑的模样,她的心中一痛。伊莎和可蕾的未来就系於她的手中。如果她嫁给了詹先生,她们的未来都会获得保障。她不该愚蠢地梦想著不可能的事。
“嘉蓓。”他突然出声喊住她。
她在门前停步,转头望著他,心头的疼痛更为加剧。他手夹著雪茄,目光和她相遇。站著的他是如此高大,气势摄人,很难相信他甚至比影子还不真实。“相信我。”
他也曾经说过这句话:在他向她索求一个吻,交换他远离可蕾时。
回想那之後所发生的事,她的脉搏加促,双唇颤抖。好一晌,她满怀渴望地望著他。他确实遵守了承诺,不再接近可蕾……
但这次的赌注是她和可蕾、伊莎的未来。她真的不能冒险。
“我不能。”她道,转身背对他,跟著伊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