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冠凌一去数日不回,骆府却来了傅悠柔不乐见的人──樊苗苗。
晚餐时,当樊苗苗不经通报径自来到饭厅时,傅悠柔大吃一惊。
而樊苗苗一进门,就当着骆老爷和傅悠柔的面,跪在骆夫人的面前。
「姑妈,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总是和您顶嘴,现在我会改正,您不要不喜欢我,不要再把我送回家去,好不好?」
此刻的樊苗苗与二十天前大闹婚宴时相比,确实显得乖巧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骆夫人叹了口气说:「苗苗,妳是我樊家唯一的女儿,姑妈怎么会不喜欢妳?可是妳长大了,总是要许配人家的,妳爹爹、哥哥们已经在考虑这件事,姑妈又怎么能留妳长住呢?」
一听姑妈说要她嫁人,樊苗苗眼里充满了泪水,瞥了傅悠柔一眼,毫无顾虑地说:「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喜欢表哥,从小就喜欢!若非姑妈将我送走,表哥娶的人一定会是我!」
听到她的话,傅悠柔表面上平静如常,可内心却有如万箭穿心般难受。
想起那日茶楼上,骆冠凌的朋友们所说的话,她无法不心生疑虑:苗苗那么自信的神态,那么肯定的语气,那么凄苦的眼神,是因为她一厢情愿地希望嫁给骆冠凌呢?还是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某种默契?
如果是后者,那么骆冠凌对待她态度上的反反复覆就有了凭据,那么,自己算什么?真的只能成为他的「侍妾」吗?!
骆夫人面对侄女固执的想法,则是暗自叹息:毕竟还是任性的丫头!
她看了眼平静坐在一边的儿媳,对樊苗苗好言相劝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妳表哥已经娶妻,他们相处得很好,妳就不要再打扰他们。姑妈不逼妳马上回去,等过几天妳兄长自会来接妳回去。」
「不要,我已经给爹爹和哥哥留了信,说我要在姑妈家,他们整天忙生意,根本就顾不上我!」
听她这么说,骆夫人也不好说话了。哥哥跟两个侄子都太顾着生意,确实忽略了这个自幼丧母的女孩。况且男人粗心,总以为满足她的要求,由着她的性子,让她高兴就行,可是,女孩往往更需要家人的关心。
她无奈地说:「那就先住下,看妳爹爹怎么说吧。」
玫娘当即唤来个小丫鬟,让她照顾樊苗苗住下。
还是和原来一样,樊苗苗依旧住在北院骆老爷夫妇院子的厢房里。
*
樊苗苗的到来给骆府带来了不少生气。她是个爱动好说、性格外向的女孩,尽管她保证再也不顶撞骆夫人,可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两天她就忘了,因此骆府中又时时可以听到被逼急了的骆夫人的「河东狮吼」。
「苗苗,『雪球』要捉老鼠,妳不可以把牠关在自己的房里!」
「姑妈真是的,捉老鼠又用不了一整天,让牠跟我玩玩不行吗?」
「苗苗,告诉过妳不可任后门敞开着,妳为什么总是不听?」
「后门去芙蓉园最近,关着多不方便。」
「妳给我闭嘴!否则我马上让人把妳送走!」
骆夫人最后这一句话总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每当她这么说时,樊苗苗会立即住口,再不高兴也会毫无异议地按照姑妈的指示去做。
「妳不要笑我!」
一次,当傅悠柔看到她们的争执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而忍不住露出笑容时,樊苗苗立即将火气转向了她。「幸好妳是个哑巴,否则妳会比我更惨!」
面对她的怒气,傅悠柔并不生气,依然微笑。
从小就知道自己无法在唇舌上赢人分毫,于是微笑成了她自我保护的武器。
*
这次外出接货的骆冠凌怎么也没想到会一去就是半个月,每天忙碌的奔波中,他却时时想着家,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急切地想回家。
就连随他同来的兴旺等人都笑他成亲后变得恋家了,忠阳更是取笑他心里全是他的夫人。
他未作解释,但心知他们的话没错,导致他思家心切的原因确实是他那名不副实的娘子。
现在,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感情,他在乎她!
离开她的这段日子里,他才真正明白她早已潜入他的心底,融入了他的思想。他与她早已是分不开的整体。
晚上听不到她的呼吸,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便难以安睡;白天见不到她的笑脸,听不到她的铃声,他则感到空虚。
她会不会又去看戏忘记回家?会不会固执地睡在椅子上,像他一样跌下地?
他后悔离家前没有好好交代青红要强迫她睡到床上,外出时要早点回家……
而随着对她的思念与担忧的加深,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对她的缺陷有厌恶或失望的感觉,现在他唯一渴望的就是早日回家,早日见到她,早日让她成为他实至名归的夫人!
难道是分别让他清醒?这真是他始料未及又令人心情雀跃的变化!
可是当他终于回到家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场大混乱。
*
「『雪球』!『雪球』!」
整个骆府各种声音此起彼伏,都在喊着同一个名字。
「娘,怎么了?」
「啊,冠凌,你回来了?」正急于寻猫的骆夫人看到儿子回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即刻又被焦虑所取代。「快帮娘找『雪球』,牠已经失踪一整天了!」
一听是府里灭鼠功劳最大,也是娘最疼爱的狮子猫失踪时,骆冠凌也顾不上歇口气,立即加入了寻找猫儿的行动。
「夫人,库房里没有!」
「夫人,大小厅里也没有!」
「院子各处角落也没有!」
七零八落的回报令骆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再去找!一只猫难道会长翅膀飞了不成!」她怒火冲天的命令。
大家分头散去,骆冠凌安慰道:「娘先别急,也许『雪球』和狗儿在一起呢。」
「夫人,夫人,『雪球』在、在老柳树上,被卡住了……」
就在此时,一个仆妇匆忙跑来报告。
「为何现在才来报?」
「奴婢也是才、才发现,少夫人在救……」女仆的话没说完,老夫人生气了。
「少夫人救?少夫人会救什么?」骆夫人生气地责骂着,边转头往老柳树所在的北墙走去。
而骆冠凌在听到「树」时,若有所悟,赶紧追随在骆夫人身后。
果真,当他们来到老柳树下时,不仅是他,就连老夫人也看到了令他们心惊胆颤的一幕──
骆府最贤淑文静的少夫人,正半立在高大的老柳树上惊慌地看着他们。
骆夫人因为过度震惊而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张大了眼睛看着她。
「汪汪汪汪……」老柳树下,大狗跳跃着,仰头对着大树狂吠。
「悠柔,快下来!」骆冠凌扬着头急切地喊。
树上的傅悠柔神色慌张地看着他,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当听到猫儿的叫声时,她不顾一切地爬到树上去全力拯救牠。
看到女仆去向骆夫人报信时,她虽然很慌张,但还是继续做她认为该做的事。
此刻她刚将猫儿解救出来,就看到不仅骆夫人,而且连离家十多天的骆冠凌也一起走来,她怎能不紧张?
她想有点风度地爬下树,可是怀里抱着猫,只有一只手可用,行动受阻,而且她也来不及慢慢爬下树了,于是她弯腰抓住柔软的树枝,像荡秋千似地往下荡。
几乎同时,婆婆令她心惊的声音响起:「悠柔,妳、妳居然上树?」
傅悠柔抓着树枝的手一松,在一串熟悉的铃声中,她落下跌倒在乱草中。
「悠柔!」看她坠落,骆冠凌大喊着疾步奔过去想接住她,可是晚了一步,只能将她从杂草中扶起。
骆夫人则由惊讶转为震怒。「傅悠柔,妳可是骆府少夫人,名门淑女啊,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听到婆婆的斥责,悠柔人还没站稳,就急忙将怀里的猫儿举起,面色苍白却仍笑吟吟地看着婆婆。
她美丽的笑容令骆冠凌心头一颤。
「娘,悠柔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救『雪球』!」他不满地看了骆夫人一眼。
愤怒中的骆夫人不理会儿子的不满,一把夺过猫儿,递给身边的玫娘,生气地骂道:「妳哑巴了?看到猫儿时为什么不喊?院里到处是人,非得自己爬上大树做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吗?」
听到她的指责,大家一时都僵住了,骆冠凌严厉地瞪着母亲。
婆婆粗鲁的动作和话语令傅悠柔也有一剎那的怔愣,但很快就想到婆婆一整天为心爱的猫儿担惊受怕,又被自己吓坏了,于是笑容不减地连连点头,指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是哑了,所以不能喊。
她的笑容令在场的人动容,也令骆夫人察觉到了自己的口误,立即神情尴尬地道歉。「啊,瞧我,都被气糊涂了,媳妇儿啊,妳、妳也不要怪我……」
傅悠柔摇摇头,表示她不在意。
这时,青红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匆匆向骆夫人行礼后跑到傅悠柔身边,替她整理着凌乱的衣裙,一边焦虑地问:「少夫人!妳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在绣房等的吗?奴婢到处找都找不到妳!」
「妳们这对主仆,真是令人失望!」骆夫人因歉疚而刚刚平息的火气再次上扬,她严厉地看着傅悠柔。「等收拾干净后,到大厅来见我!」
说完,不等骆冠凌开口,转身就走了。
玫娘和其他丫鬟也跟在她身后匆忙地走了。
等人都走了后,骆冠凌才回头问道:「妳有伤到哪里吗?」
傅悠柔摇摇头。
「表哥!表哥!你回来了?」
樊苗苗突然高声喊着从院子的另一头跑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一头扑到了骆冠凌身上。
没有防备的骆冠凌脚下一颠簸,就被她撞倒在刚才傅悠柔倒下的草堆里。
与他一同倒下的樊苗苗骑在他身上大笑。「我等你好久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苗苗?妳怎么来了?」见到多日不见的表妹,骆冠凌有点迷糊。
「还不是因为我想你,姑妈同意我住下……」
傅悠柔被他们不雅的姿势和热情的谈话刺痛了心,她默然离去。
「姑娘……」青红扶着她,想安慰她。
傅悠柔轻轻摇头,不让她说下去。
突然涌上心头的那股滋味令她震惊,那是她从未尝过的感觉,酸酸的、苦苦的,还搀杂了一点点恨,那是什么?
是痛苦?还是嫉妒?
痛苦?是的,看到骆冠凌与樊苗苗抱着倒在草堆里时,她感觉到穿心的痛。
可是,嫉妒?为什么要嫉妒?
不,她不想有嫉妒那种最不好的情绪。天下人都知道,嫉妒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大罪,她可不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不,我不是嫉妒,也不是生气,只是有点被惊吓到了。
她心中默念着,安慰自己。
虽然心里依然又酸又苦,她仍记得婆婆临去前的命令:「收拾干净后,到大厅来见我!」
婆婆一定很生气,她会因此责罚自己吗?
想到威严的婆婆,她的心颤抖着。
于是,关于骆冠凌与樊苗苗抱在一起的影像,及痛苦、嫉妒的情绪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她得先应付婆婆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