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胡同里的百姓皆闻风而来,聚集在赌坊门口,这场赌局在这里可是空前绝後,因为从没有人可以在三天之内赢到万两,还激得赌坊老大霸滔天亲自出马。
「翩翩美男子」李云蓉俊逸潇洒地掮著摺扇,那不凡的仪表和风度引得众女子一阵倾慕。
霸滔天一脸横肉地贼笑,色迷迷的两眼不断盯著对方身旁两名娇妾,到目前为止,只有他让对方倾家荡产的分,从没人可以从他手中拿走赌资,这打京城来的阔少,竟还不晓得死到临头,他打算先赢来这笨阔少的两位娇妾,再赢回轿掉的银子。
「这盘赌局如果本大爷赢了,那两个女人属於我!」霸滔天指著对方的两名美妾。
李云蓉依然摺扇轻摇,面对那张既狰狞又丑不拉几的嘴脸,她一点也不怕,只觉得有碍视线。「说好赌银子,关我两位夫人什么事?」
霸滔天仰天狂笑。「小子!俺的天门赌坊从来只让人带银子进来,光著身子出去的,本大爷看上了你这两位大美人,要怪就怪你先前没打探清楚,天门赌坊不只要银子,也要美人!」说完,将赌桌一掌劈裂,同时间二十来个拿著开山大刀的汉子们也应声跳进来,将她们团团围住,其他看热闹的百姓莫不惊慌逃窜,免得刀子不长眼,无端受殃就太不值了。
李云蓉从容不迫地开口。「本公——」她顿了下,「主」那个字差点就说出来,立刻改口道:「本公子闯荡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会怕了你们这些专诈人钱财做人口买卖的败类?凭你们二十几人,还不是咱们三人的对手。」说完,朝她身边「娇妻」笑道:「两位夫人。」
掬香和蔻儿仿佛算好了默契似的,娉婷窈窕地向李云蓉弯身福了福。
「相公~~」
「那只禽兽在觊觎你们二位哩。」
「那得瞧瞧他有没有这个能耐。」蔻儿冷眼扫了过去,和掬香二人同时卸下丝绣衫裙,现出里头的女侠劲装打扮,摆开阵仗准备应战。
霸滔天等人一愣,继而露出奸狠的表情。「原来是个练家子。」於是他忽而击掌,这次所有门和窗户皆被踢破,一至三楼的长廊现出大批人马,霎时人墙包围,遮云盖日,阴暗笼罩。
她们三人一僵,呆愕地瞪四面八方的人马,继而彼此面面相觑,这哪是二十几人,足足有一百人之多呀!
这下惨了!
「哈哈哈!我霸滔天能在扬州混出个名堂,可不是好惹的,今天就叫你们进得来,出不去,识相的,就把赢去的银子全交出来,女人则留下来给我暖床!」
「公子,怎么办?」掬香掬把冷汗问。
「除了一个办法,还能怎么办?」向来冷静的蔻儿也变了脸,知道情况非常不妙。
李云蓉额头沁出冷汗,明白唯今之计只有——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咱们兵分三路,分散他的人,逃起来胜算大些,到客栈会合。」
分三路?开什么玩笑,她们是负责保护公主的,就算死也绝不离开公主一步,何况公主的武功是三人中最弱的,才要反对,李云蓉已率先发号施令。
「走!」她第一个往前冲,拔剑出鞘,朝那些人迎战去,兵器的撞击声和厮杀声掩没了後头两个婢女的呼喊,前仆後继的人墙很快将三人分散开来。
她知道不能恋战,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杀出重围,行走江湖这一年来,她见过不少大场面,也经历了几次危机,每回三人总能否极泰来,度过难关,但这回是她初次单打独斗。
没料到敌人人数众多是她的失策,不能老是给掬香她们添麻烦,所以非逃出去不可,然而敌人像密不透风的网,怎么打怎么来,她一次要挡好几把砍来的刀,手一下子便麻了,很快地招架不住。
正当她用完最後的力气,眼看好几把开山刀就要压下来将她剁成肉酱时,剑上的负担突然不见了,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高大的身影已来到她面前,占据她所有视线。
当她与一双灼热的视线交会时,下巴惊讶得合不起来。
是他!
虽然睽违了一年,他整个人满是风尘,脸容也历经风霜,胡渣多得像青苔覆盖,但那双专注似火灼的眼神,她永远认得出来。
是他,赫啸风!
由於太过震惊,让李云蓉一时呆愣在原地,连掬香和蔻儿也震惊不已,张著嘴巴一时忘了合拢,也忘了杀敌,不过也不用她们多劳了,因为那些男人连她们一根寒毛都没机会碰到,在三步远的距离外就给赫啸风砍断了手臂。
没有人看清楚他用的是什么兵器,因为他的双手都收在黑色大氅内,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慑人的气势足以逼退所有人,只要有人试图上前,下场必是手臂连刀一起断掉,最後只能乾瞪著狰狞却恐惧的眼,没人再敢上前。
李云蓉依然没有从震惊中回神,掉下的下巴还挂著。
「我终於找到你了。」熟悉的嗓音,依然低沈又温柔,却也透著历尽千山万水的苦涩。
她终於回神,心湖翻起千重亘浪,喉头像被什么东西梗著,阵阵酸意涌上,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来干么?」
「我来找你。」
她喉头一梗。「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扰乱我已经平静的心……」她闭上眼,羞於见到自己倔强的面具竟脆弱得不堪一击,时间没有抹去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反而一日比一日更为刻骨铭心。
「对不起,我来迟了……」他伸出双臂,却被她躲开。
「别过来!」
「蓉儿……」
「我恨你!」她哽咽著说。
「我知道。」他苦笑。
「我绝不跟你回去!」
「没关系,我跟你走。」
「……」她整个人一震,迟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去哪,我就去哪,就算下地府一游,我也无怨无悔跟著你。」这是承诺,他愿意抛弃功名利禄,放弃宫中的荣华富贵,与她过著平民百姓的日子。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决心?她不敢抱著希望,怕希望的背後,要付出伤痛的代价,她怕自己勇气不够,承受不住。
曾经,她是那么的信任他,但一想到他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穿上嫁衣离开,心口的旧伤再度被扯痛,这人曾经允许自己投向别的男人的怀抱……
一想及此,她挣脱他的怀抱。「我不信!」
「蓉儿……」他的语气有著无奈。
「我不是你的蓉儿,别叫我!」说完,便冲出赌坊,掬香和蔻儿也才猛然回神,掬香忙追了出去,而蔻儿在追上去之前,则偷偷跑来低声向他通风报信。
「大人,我们住在『福来』客栈。」
那历经沧桑的双眼,总算露出一抹难得的笑。「谢谢。」
蔻儿诚心地说:「大人,您终於来了,公主等您好久了,她刚才只是气头上,您千万别当真。」
帽檐下的脸轻轻颔首,「我知道。」
蔻儿瞧了下四周依然处在惊魂未定的敌人,轻声提醒:「大人,奴婢去追主子了,这些人……」
「交给我。」
她冷艳的面容上难得咧开一抹纯真的笑,福了福身子。「有劳大人了。」言罢,便转身追了出去。
如今,天门赌坊里只剩下他一人,那些忌惮於他的身手始终不敢造次的敌人,还依然拿著刀伺机而动,一双双恶狠狠的眼对他虎视眈眈。
赫啸风傲然挺立於贼人之中,从头到尾不动如山,当他迈开步伐走向门口时,霸滔天岂肯眼睁睁地看著到手的肥丰就这么溜掉,他就不信当所有刀子全砍向他时,他可以同时挡得了百把刀子,於是喝令一声:「兄弟们!一起上!」在他一声令下,大夥儿同时攻向他。
只见他拔剑扫了一圈,劲风朝四周划开,让所有人当场呆了下,大夥儿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著了什么道似的。
刹那间,刀子断的断,衣服破的破,头发削的削,除了没断手断脚,身上的衣服从头到尾无一处完整,令众人吓得面容苍白、噤声不语。
赫啸风俐落地收剑回鞘後,便缓步踏出赌坊,待他一踏出大门,身後传来屋子坍塌和人群的哀叫声。
*
原本的三人行,现在变成四人行。
掬香和蔻儿原先是分骑两匹马,现在则共乘一骑,把多出的马让给公主的驸马爷。
李云蓉下巴抬得高高,眼光高高,嘴巴也嘟得高高,策著马走在最前头,丝毫不理会赫啸风,态度始终冷淡。而和主子态度完全相反地,掬香和蔻儿对驸马爷的中途加入可开心得不得了。
「驸马爷,口渴的话,这儿有水。」
「驸马爷,肚子饿的话,这儿备有杂粮。」
「驸马爷,奴婢刚在市集买了小刀,准备晚上给您刮胡子。」
「驸马爷,奴婢为您添了新衣——」
「驸马爷,需不需要奴婢帮您打一瓶酒来路上用——」
「驸马爷——所以——」
「驸马爷——然后——」
掬香左一句驸马爷,蔻儿右一句驸马爷,听得李云蓉受不了地转过头骂道:「不准『驸马爷、驸马爷』地叫!」
「公主,放心啦,这儿荒山野地,四下无人,没人会听到的啦。」
「谁跟你说这个,本公主又没和他成亲,不准喊他驸马爷!」说完,转回脸不再理会。
她们偷偷瞧了驸马爷一眼,他没有生气,也不介意,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沈默地策著马跟在公主身後,就像守护神一般,寸步不离。
「驸马爷,您别介意,公主是刀子口、豆腐心,故意说这话来气您的,其实她心里很高兴,只是固执不说而已。」掬香一手放在嘴边,偷偷安慰驸马爷。
赫啸风仅是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她们两人,不管公主说什么,可是万分地欢迎这趟江湖之旅有驸马爷作伴,因为自从驸马爷加入後,她们不用再为公主的安危担心,在此之前,她们可是常常提心吊胆,加上沿途她们又做了不少行侠仗义之事,得罪的人也不少,要随时戒备,以防敌人伺机报复。
现在可好了,有驸马爷在,方圆百里之内,根本没人伤得了她们,已许久不曾过过这种安心的太平日子了。
李云蓉瞪著他们,两名婢女竟不听她的命令,拿水和食物给赫啸风,於是她策马转回来,打翻了赫啸风手上的水袋和包子,被打翻的水全流入了土里,包子则掉在地上沾了沙。
掬香惊呼。「公主,您……您怎么……」
「不高兴就离开,没人请他留下!」说完,策马一转,不再理他。
瞥见这情况,掬香尴尬地赔罪。「大人,对不起,公主她……」
「没关系。」赫啸风淡道,策著马,默默跟随前方的倩影,掬香还想说什么,看见蔻儿对她摇摇头,只好作罢。
其实他们两人的事,外人无法干涉,也没办法,为人奴婢的,只好忠心地跟随,并在一旁乾著急,她们只能祈祷公主可以被赫大人的行为感动,早日气消,不要再冷战下去了,不然她们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只是……那一天究竟何时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