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不少心神,将帐目大致看过一遍,陆君遥发现,他不得不服她!
即使心中早有个底,但她做到的,依然远超出他的预期,不仅将家业打理得有声有色,更固定有一笔款项,用来接济贫苦人家,对那些帮她做事的人,仁厚却不失纪律的管理方式,底下的人无不敬她、服她。
除此之外,他意外地发现陆家产业底下也做药材买卖,那是在她接手之后的事。
这也是福伯要他挖掘的吗?而他,该由这当中领会什么?
很清楚,答案真的很清楚。
她做药材买卖,不为牟利,而是为他。
她行善济贫,不为沽名钓誉,也是为他。
隐隐约约,这当中似有一条线牵扯着,再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想通了──
「君遥?」每日在书房片刻的宁静共处,已是他们之间不需言传的默契。孟心芽在书房没见着他,寻至他房里来,却见他坐在床上发呆。
思绪中断,他回过头,妻子就站在门边。
她依然很忙,忙着早出晚归,忙着将陆家产业扩大,店铺子一家开过一家,愈开愈大,丈夫回不回来,表面上看来似乎并无太大差异,她没有太多机会与他共处。
表面上。
是的,他说了,那是表面上,外人看来的。
他独特的娘子,是要用心看的。
她是将他的存在放在心上的,否则不会吩咐下人,定要记得日日为他备上一盅养生膳食;也不会将他随口的一句话牢记在心,并且「谨遵吩咐」,不管再忙再累、多晚回来,都会来与他见上一面。
骨子里,她其实是个以夫为天的传统女子。
想起那日,她在他怀中睡着,醒来慌慌张张的可爱模样,还撞到他的头,却不是去揉发红的额,而是忙着留意她有没有流口水……那笨拙样儿,哪像个有能耐独力撑起家业的奇女子啊!
她有十五岁的直率心性,二十岁的柔美体态,二十四岁的雍容聪慧、独立自主,而这样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很幸运,不是吗?
陆君遥抚额,低低笑开。「进来啊,别站门口。」
孟心芽依言,想说些什么,目光却定在某处。
顺着她视线的落点,他拉好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抚枕赖在他腿上安睡的小人儿。
「盼儿不喜欢妳为她请的教书先生,我看以后我来教她读书识字好了。我们家盼儿很聪明呢,只是夫子老灌输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她不爱听,说想学做生意,还被夫子训了一顿……」女儿已对他推心置腹,大小事儿都被他挖出来了。
他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耳,仍是盯着他腿上的盼儿,神情不经意地流泄出一丝懊恼。
没留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他继续谈论着宝贝女儿。「其实,学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就像她娘一样地聪慧,我相当以妳们为傲呢。嗯,对了,一直都忘了问妳,盼儿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得先想想要送她些什么好。」他指的是捡到盼儿的日子。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需要我帮忙。」她低道,口气有些闷,这对父女的感情融洽得很,看来一点都不需要她担心。
陆君遥终于听出她的不是滋味。「妳──吃味了?」
她一震。「才、才没有!」她干么要吃女儿的醋?笑、笑话,女儿又不能跟她抢丈夫,她只是、只是──
陆君遥笑叹。「别计较,女儿可是很崇拜妳的,我在她心中永远排在妳后头。」
「……」无言。
有些懊恼自己一整日不受控制的心绪,做任何事总会不期然想起,曾经靠在那怀抱的温暖,甚至是在来时,心房鼓动着连她都不晓得的期待……
瞪着被女儿占去的那个位置,闷道:「我要回去了!」
「等等,芽儿。」怕惊醒女儿,动作小心翼翼,将她移到枕榻上,这才起身走向她。
「夜里风凉,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呢?」顺手拎来一件衣袍裹覆住她。她看起来好娇小,微湿的长发散落肩背,沐浴过后浅浅的幽香在鼻翼间泛开,撩动他的心神。
没收回的手,顺势抚上娇容。这张素净的脸,不论何时见到,总是不施脂粉,简单绾上代表已婚妇女的发髻,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装饰。
她为身旁每一个人都计量到了,独独没费心为自己计量什么,她所拥有的,实在少之又少。这样的发现教他心房微微揪疼。
取出怀中的碧簪,三两下利落将长发盘起,别上簪子。
「这──」她好惊讶,下意识在发间摸索。
「别取下,很好看。」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浅浅吻了记,她瞬间胀红了脸。
真、真的吗?在他眼中,她是好看的吗?
「谢,谢谢。」结结巴巴,道了谢。
强势?大权独揽?工于心计?那些人真该来看看,此刻的她,和他们口中形容的那个人,有多大差距。
虽然她脸上除了淡淡的失措,并没表现出更多情绪,但他就是知道,她很开心。
这样的女子啊……小小的示好,就能令她心满意足,然后为你付出所有,舍生忘死,真傻。他终于懂得,福伯那番话的涵义。
掌心贴上娇容,这一刻,他没太多想法、只想给她更多的真心、更多的温情──
「你──」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她愕然,失声。
「嘘,感受我。」感受他,也让他感受她。
倾身,攫取柔唇上的温暖,同时──
「爹……」细细的叫唤,惊醒两人,他退开,她转身,假装很忙地研究门上的雕饰纹路。
盼儿并没醒,只是梦呓了声,翻身又继续睡。
「咳、咳咳!我、我回房去了……」
她脸红、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摆的无措模样,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没等到他应允,双脚却还定定站在原地,没敢随意离开。
伸手为她拉拢了披风,系上绳结,柔声道:「好。」
他今晚,暂时没勇气接续美事了。
不晓得在慌什么,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推开门,又让门板给绊了下,差点跌了个颠仆,亏得他眼捷手快,伸臂往纤腰一勾,稳住她。
「当心些。」
也没敢再看他一眼,埋头匆匆而去。
红杏出墙,不安于室?呵,这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好笑的笑话了。
目送她仓促离开的背影,沈潜黑眸,泛开一缕浅浅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