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我不答应!门儿都没有!」
奋力挥开急着要将他吞噬的沉重黏腻感,挣开无形的束缚,雷鸣般的吼声冲出紧涩的喉咙,火野刚熠熠双目流露出乖戾。
他突如其来的咆哮实在太响亮,两名警卫甚至提着警棍紧张兮兮地冲进会客室,害得余文靖连忙安抚兼道歉,怕造成误会,更怕火野刚脾气一发又干出什么事来,赶紧拉着兀自发怒的男人快步离开。
他脚步倒也配合,由着她拖走,一前一后走在沿海建造的宽敞步道上。
蓝天、白云、暖阳,海风虽然有些大,但吹在身上、脸上还满舒服的。不远处有卖章鱼烧和烤鸡肉串的摊子,那香味也夹进海风中一块儿拂来了。
蓦然间,被拖着走的男人不肯动了,余文靖跟着一顿,回眸瞧他。
她想放开手,他五指一扣不让她抽回。
那头黑软发丝在风中轻扬、飞散在他的宽额上,把那张线条过硬的峻脸软化了一些些,他抿着唇的样子竟有些孩子气。
「我不让妳走!」
连话都带着孩子气的任性。
余文靖将发丝拨到耳后,微仰的脸蛋白里透红,即便他语气不佳,她仍被他执拗的态度悄悄扯动心房。
之前对他恶劣行径所生的火气正一点一滴慢慢消融中,咬咬唇,她静道:「为什么非我不可?我美其名是口译秘书,但你会的语言不比我少,许多英文专有名词甚至懂得比我多,其实少了我,对你而言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困扰,要找到顶替我职位的人太容易了,不是吗?更何况,我们之间并没有签长期工作契约,我想离职,你还能怎么样?」
为什么非她不可?因为……因为……
「我就是不要妳走!」
他又开始「青番」了,讲都讲不通。
「妳留下,我帮妳加薪,要多少妳自己开。妳如果觉得工作太累,还想休假,那、那我们就一块儿休假去,地点随便妳挑。」
「你哪来的时间休假?」她秀眉淡挑。他的工作表和行事历全经她安排,大老板有多忙,她还不清楚吗?唉~~
「我不工作就有!」他磨牙,发挥他「卢」的本色。
「火野刚!」真教人无力。
异光乱窜的眼底全是不甘心,他粗嗄低嚷:「妳生我的气,是我不好,我道歉不行吗?我承认是我错,妳要我怎么做才会消气?妳说,我一定做到!」
「你该道歉的人是杨先生。」余文靖叹气。
他专注瞪着她。「只要我去跟那家伙道歉,妳就不走?」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在一块儿。」天,好累。以往他「番」个不停时,她大可以冷着脸,由他在那儿自生自灭,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牵扯着对他的感情,让她无法潇洒转身。
火野刚突然沉默下来,目光仍一直锁定着她,看得好仔细。
像看得够本了,片刻过去,他终于慢吞吞地出声:「文靖……这几年妳跟着我工作,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来来去去无法安定下来,连台湾也不能经常回去,妳坚持要离职……妳、妳要走,是想以结婚为前提,然后跟相亲的对象交往,对吧?」
他记起母亲那天在那顿「相亲宴」上说的话!
……很多人追的!可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三不五时被我儿子拖去绕着地球跑,流浪个不停,害她美丽的恋情一直开不了花、结不成果……
……女孩子的青春多宝贵啊,怎么可以随便浪费呢?
……如果来当我火野家的媳妇那就太完美啦!
……但没办法呀,阿刚和小靖不来电,认识几年了都擦不出爱的火花……
擦不出……爱的火花?
爱的火花?!
猛地,他又一副被雷打到的模样,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不安分地鼓噪,他想抓稳、想厘清,一时间却不得其门而入。
「总之,妳妳……妳不要和姓杨的那家伙去吃饭,他存心不良,不是交往的好对象!妳、妳也不要再去相亲!」
余文靖被他跳跃式的话题弄得头很大,白颊绽开红扑扑的两朵。
她眸子又清又亮,瞪着他莫名其妙、不晓得在紧张个什么劲儿的脸,脆声道:「第一,我离职是为了转换心情,和相亲、结婚八竿子也打不着。第二,我要跟谁交往,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第三,就算我真的跑去相亲,那也是因为我向往婚姻,想找个人来爱,你更没有权利干涉。」
她说了一长串,火野刚脑中只捕捉到后面一小串。
她向往婚姻……
她要找个人来爱……
既是这样的话……
他突然跨步上前,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双掌分别握着她的上臂,是太激切了,不由自主地将她的身子提高,峻脸在瞬间泛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热烈。
「你、你怎么了?」她心一凛。
「文靖!」他唤声带着磁性,既热切又开心,像是兜了一大圈、杀死一大堆脑细胞后,终于想出解决难题的方法了。
「你到底怎么了?」脑震荡的后遗症发作了吗?
「妳嫁我吧!」
嗄?!「什、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有这么神速吗?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要不然他怎会突然……开窍了?心脸有些恍神,她小嘴微张,连呼吸都忘了。
火野刚头一甩,无比认真。「对!就这么办!我们结婚,妳别去跟阿猫阿狗相亲!当初是我拖着妳四处跑的,我耽误妳的青春,我负责!」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真好。
「火野刚!」心里气恼或极度无力时,她总爱连名带姓叫他。她真是……真是被他打败了!
「就算哪天我真要嫁人了,也一定是嫁给我爱他、他也爱我的男人。如果彼此之间没有真感情、不曾用心了解过对方、不能让彼此快乐满足,那我还嫁来干什么?总之我……我不用你负责。」
吼~~错了,她是真想让他负责的,但这样的求婚方式实在太让人吐血,她、她她余文靖铮铮傲骨、宁缺勿滥啦!
再谈下去只会越扯越远,不会有结果的。
她大大叹气,推着他的胸膛。「别这样,好多人在看,你放手啦!」
「我就不放。我不让妳走。」一语双关。
她坚决拒婚,他心又动荡起来。
求婚虽然是冲动兴起,但对她说出口后,却真心觉得结婚挺好的,如果对象是她。可是她拒绝,她不要他负责……好闷、好不甘心啊!
陡地施力,他将她拉进怀里合身抱住,她坚持要离开的决定让他脑子一直没办法好好运作,他就是不能放手。
贴着他的胸口,余文靖由着他拥紧,又气又觉好笑,然后是淡淡的莫可奈何。旁人想看就看吧,她还能怎么挣扎?
其实在那些不相干的旁人眼里,紧紧倚偎的他们看起来根本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无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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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我走?
为什么硬要对我负责?
为什么不放手?
他将她紧搂在怀,她被动而温驯,最后低低地问着他。
她说,等他能给她满意的答复后,他就能再去找她。到得那时,她或者真会如他所愿,不跟阿猫阿狗相亲,不从他身边走开,会让他因为耽误她青春的「罪名」而对她负责。
卷起衬衫衣袖,火野刚用一根手指将西装外套颓废地勾在宽肩后头,独自一个漫步在巴黎街头。
形单影只很落寞啊!已经习惯身边有个她,但他的余秘书早在两个礼拜前回台湾去了,放他孤家寡人,坚持不对他的蛮横妥协。
唯一稍稍可以感到庆幸的是,她接受他退而求其次的要求,暂时以留职停薪的方式离开公司。
但他只会给她一个月时间,如果他拚命想还是想不出她要的满意答复,时间一到,他会亲自飞去台湾逮人,管不了那么多。
这次他来巴黎主要是为了参加婚礼,新郎和新娘都是巴黎事务所里的高阶主管,这行事历还是余文靖之前帮他排定的。
那时她接到新郎和新娘以电子邮件寄至他信箱的喜帖,邀请大老板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她征询他的意愿,对这种事他向来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婚礼还远在巴黎举行。但不知为何,他发觉她似乎隐隐期待。
「妳觉得呢?」他不动声色地反问。
「我没参加过法国式的婚礼,不过我想……一定很浪漫。」她笑,清湛的眸子定梦幻的、美丽的。
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那就排进行事历,我会去。」
所以他来了,咬着牙来了,既然是她当初安排好的,他就来。
巴黎事务所的员工们见到大老板竟然如此捧场,还特地拨空参加,都感到十分讶异,但更惊讶的是,他身边的余秘书……不见了?!
有人忍不住问起,他却闷了,再度搬出足以冻结整片太平洋的冷僻死脸,闹得人家的婚礼差些像在办丧事。唉唉~~
早早离开那场婚宴,他沿着绿意盎然的佛修大道缓步走着。
沿路看见不少情侣档,有人手牵手一块儿散步,要不然就勾肩搭背,亲密地腻在一起,在爱人耳畔说着两人才懂的悄悄话。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上回与她在巴黎时,他们也曾在这条绿荫大道上漫步,那时阳光穿透叶缝、点点落在她的发稍和肩上,她的小脸温润可人,唇在笑,好美,他心也跟着颤动。
下意识捂着左胸,那地方闷得很痛,因为猛地记起——她……她这些年使用他的「黄金比例」不余遗力,用得很爽、很彻底,到头来却对他拒婚!
拒婚啊!他头痛、胃痛、心也痛,全身没有一个地方舒爽。
为什么不点头嫁他?她想结婚,那就跟他结啊!
『我爱妳!』
突然间,一句法文的爱语被高声喊出,悠闲的氛围被一阵热烈鼓掌和尖锐的口哨声带出了涟漪。
他扬眉,瞥见斜前方围着一群人,其中还有不少观光客,正拿着数位相机和DV猛拍,鼓掌叫好声越演越烈。
他下意识走近一看,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对情侣。
女孩手里捧着一小束红玫瑰,男士单膝跪在她面前,一手轻握着她的小手,正仰起脸,专注又热情地凝视他的爱人。
『除了妳,我谁也不要。亲爱的蒂蒂,我不能没有妳,请妳嫁给我!』
男士百分百的求婚姿势和美妙的告白再一次让周遭掀起疯狂的鼓噪。
名叫蒂蒂的女孩羞红着脸,喜悦地笑着,她含情脉脉地望着爱人,轻轻问:『为什么非我不可?为什么不能没有我?』
『因为妳是我的阳光、我的空气、我的清水、我欢乐与幸福的来源!我不能没有妳,我只想跟妳求婚……』男士一手捣心,虔诚无比地说:『因为除了妳,我谁也不爱!』
轰!有什么在眼前炸开。
是了……是了……
似乎……有些明白了……
蒂蒂答应男士的求婚,围观的人欢声雷动,但火野刚听不见。
他听不见,因为脑中响起一个巨大的声音,咆哮着,掀起层层迭迭的回响,他如梦初醒。
因为除了妳,我谁也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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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在八月份「金山乡甘薯节」的活动,庙宇旁边的一大片农地将配合着活动,做为举办「甘薯田千人大焢窑」和「挖甘薯体验」的场地,因此在三、四月时就由农会出面与农户们协调,种植品质优良的甘薯。
距离正式活动登场只剩一天时间,负责筹办的单位人手不太足够,一早,余文靖就被目前在农会服务的国小同窗好友抓公差,先是去布置开幕会场,绑彩带、挂布条、插旗子,忙得不亦乐乎,跟着又被一群也来义务帮忙的婆婆妈妈拖到甘薯田去,说是在活动期间,为了要指导一些以为甘薯是长在树上的都市人「造窑」和「焢窑」的技术,得事先亲自下田去玩一玩。
天气阴阴的,没什么阳光,田园间的风吹起来很舒服,有着自然的青车味。
主办单位在田埂上搭起一排彩色帆布篷,搬来桌椅和饮料,准备充当明天腔窑活动的召集站。
孩子们在收成结束的甘薯田上跑跳嬉戏,几个还拿着棒球手套,用甘薯大玩接球、投球的游戏,而这一方,婆婆妈妈们已经用上块成功地堆起两座半人高的大土窑,那锥形比例、那堆迭的手法真是完美到爆,简直就是艺术品啊!
余文靖哪里还管手脏不脏,连忙掏出有照相功能的手机拚命对着那两座大土窑猛拍,忍不住赞叹道:「阿婆,这真是太厉害啦!」可惜等一下就要付之一炬了。
「搁卡厉害的还在后头,把火烧得旺旺旺,让土块里的湿气全部跑掉,这也是要看技术滴,而且把憨吉(甘薯)往窑里丢的时间嘛要算好,呵呵呵~~这样焙出来的憨吉才会甘甜好吃啊!」
旁边几位妈妈笑咪咪点头附和。
「素啦素啦,阿婆有练过,不素谁来『焢窑』都焢得成的!」
「妳在旁边看、跟着做,就会知道很多小撇步啊!」
余文靖也笑咪咪地点头,连拍十几张,把一群热情有劲的婆婆妈妈也都拍进去,终于才甘愿地收起手机。
「小姐,妳看起来有点面熟又不会太面熟,啊妳也是这里的人喔?」
「哎呀三八呀~~她就是『山樱』那个阿满的小女儿,小时候常去妳家冰店吃冰呀,妳认不出来喔?」
有人替她回答了,余文靖仍是笑。回到故里,这儿浓厚的人情和可亲的笑语总让她那张清净的脸笑口常开。
故里什么都好,只是夜深人静时,她会想起那人,那个脾气暴戾、笑起来却好看得让她心悸不已的男人。
想着他,她的心会隐隐作疼。窗外清朗的月光抚慰着她,让她记起他们曾静静相拥,在这样的月光下。
他会找到她要的答案吗?
分开的这两个多礼拜,她常这么问自己。有时真觉得傻,竟会如此这般地牵挂着一个人,明明就是自己硬要抛下他的。
如果他永远也想不通,那么,她是不是该放手?放开他,也放开自己,别继续迷路下去?
想起男人的求婚,她心底又是一阵叹息。
婆婆妈妈不会让她有时间在那儿惆怅兼忧郁的,知道她是「山樱」余陈月满的女儿后,对她更是感兴趣得不得了!
「原是妳是阿满的女儿喔!厚~~生得很水ㄋㄟ,妳在哪里工作?今年几岁?啊有没有男朋友?阿桑帮妳介绍好不好?不是偶臭弹,偶做媒人很厉害的,一定可以找到跟妳很登对的人!」
又来了……余文靖有些头痛。回来两个多礼拜,已经有一拖拉库的邻居和乡亲说要帮她介绍男朋友。
「阿桑,我不用的,我其实——」
「阿靖——阿靖——」喊着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响遍整大片甘薯田。
余文靖闻声回望,就见不远处的田边道路上,她家那台被母亲大人用喷漆喷出好多粉红色点点的光阳五十就停在那里,余陈月满头戴安全帽,正兴奋不已地边朝着她猛挥手,边惊天动地地大喊:「阿靖!人家来家里提亲了!快来快来!阿母带他来找妳喽!」
余文靖整个傻掉。
特别是,当她看见坐在那台快要报废的小机车后座的男人正缓缓跨下车,又缓缓脱掉那顶贴满卡通贴纸、对他而言实在太小的可笑安全帽,踩着坚定的步伐朝她走来时,她瞠目结舌,直接僵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