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了公爵的孩子,芙蓉心想。恶心欲呕又没有月事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
头靠着椅背,芙蓉坐在敞开的窗户前,希望黎明前的凉风能减轻她的反胃。她闭上眼睛祈祷自己弄错了,但她的身体状况再也不容否认。
嫁给何莱理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没有男人会愿意抚养别人的私生子。她摸摸肚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孩子是无辜的,她为孩子也为自己难过。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有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怀孕的事,尤其是公爵。天知道他发现她怀孕时会怎么样。她只能祈祷战争早日结束,到时她就可以回家生产。尽管孩子的父亲是大骗子,她还是会疼爱她的孩子。
另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接着浮现脑海。万一她生下的孩子像她弟弟一样呢?她爱米迦,而且一直信守多年前对母亲的承诺。但她自己的孩子有相同的毛病时,她该怎么办?
芙蓉伸手压住太阳穴。她不再感到反胃,头反而痛了起来。她需要莎士比亚的悲剧来帮助她忘记自己的烦忧。她决定吃完早餐后,就去书斋拿“莎士比亚全集”。
芙蓉在杰明出去骑马后,下楼吃早餐。他的母亲和阿姨们通常在她们自己的房间吃早餐,所以她不大可能遇到她们。
“早安,班尼。”芙蓉向总管打招呼,很高兴餐厅里没有人。
“早安,小姐。”班尼回答。
她走向餐具柜,拿了一片烤饼和一小块奶油放在盘子上。注意到她的早餐有多贫乏,她决定让腹中的胎儿吃得营养些。于是她堆了一座小山似的火腿炒蛋在盘子上,然后抓起泰晤士报准备边吃边看。
一时叛逆心起,她坐到桌首公爵的椅子里,翻开报纸开始浏览。
只过了几分钟,芙蓉就注意到门口有人影晃动。她抬起头,看到一身骑装的公爵走向餐具柜。
“我就知道今天不吉利。”她咕哝着低头继续看报,其实全身神经都因他出现而绷紧。
“芙蓉?”“什么事?”她头也不抬地问。
“你坐在我的位子上。”她抬眼望向他!公爵端着一盘火腿炒蛋站在她身旁。她望向四十尺长桌的另一端,然后把视线转回他脸上。
“去坐别的位子。”
“我想要坐在首位。”
“那边还有一个。”她指向长桌的另一端。
“坐在那里没办法跟你说话。”他一脸愉悦地说。
“我不想跟你说话。”杰明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瞪着她。
芙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最后她恼怒地站起来,从桌上拿起她的盘子和报纸。她转身走向长桌的另一端。
班尼在半途中出现在她身旁。“请让我来帮你端。”
“我又不是残废,”她没好气地说。“我自己会端。”
“悉听尊意。”总管转身走开。
“班尼,我为我的无礼道歉。”芙蓉说。
“不需要道歉。”班尼说。
“你从来不向我道歉。”杰明大声说。
“你才应该为毁了我的人生而向我道歉。”她反驳。
她把盘子和报纸放到桌上,在长桌另一端坐下,然后翻开报纸继续看。
“芙蓉?”
“又怎么了?”
“我要我的报纸。”
“等我看完再说。”
“我向来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泰晤士报。”他抱怨。
芙蓉放下叉子,拿起报纸卷成圆筒状,然后扔向长桌的另一端。泰晤士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盘子上。
惊骇使她格格笑了起来。
杰明拎出报纸放到旁边。“你还要这样闹多久?”他的目光把她钉死在椅子上。
芙蓉抬高下巴。“我不想和骗子有任何瓜葛。”
“你在船上已经和我有一腿了。”杰明提醒她,露出气死人的笑容。
她感到双颊发烫。她瞥向班尼,他站在餐具柜附近装聋作哑,但她知道他很可能把每个字都牢记在心。
她尽可能不失尊严地站起来走出餐厅。
她以头痛为藉口,整天都待在房间里,不仅避开了公爵,甚至躲过了可怕的练舞。
第二天早上,一从窗户看到杰明出去骑马,芙蓉就下楼直奔餐厅。她打算在他回来前吃完早餐,然后回房间再躲一个上午。
中午时,有人敲她的房门。
“班尼。”芙蓉开门看到总管时,惊讶地说。
“公爵阁下要你到书斋去。”芙蓉耸起一道眉毛。“如果我不去呢?”
“那恐怕不是明智之举。”班尼说。
“告诉他我马上去。”
“好的,小姐。”芙蓉换好衣服,在椅子里坐了半个小时后才离开房间。她停在书斋门口深吸口气,然后抬头挺胸地走到书桌前。
“好一点了吗?”公爵在看到她时问。
他的问题令她意外。“好多了。”她回答。
“希望你的头痛不是我造成的。”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以笑容来缓和言语的锋利。“你还没有那么重要。”
“那我就不必感到良心不安了。请坐。”
“我站着就行。”杰明点头。“我在想,我们去伦敦时,米迦留在京洛斯庄园会比较快乐。”惊慌和愤怒涌上芙蓉的心头,她倾身把手掌贴在他的书桌上。
“我不要和弟弟分开。”她直视着他的黑眸说。“如果米迦不去伦敦,那我也不去。”
“天啊!芙蓉,你过分保护他了。他需要没有姊姊随时盯着他的呼吸空间。”
“我需要他,就像他需要我一样。”
“他会想带那只猪去。”杰明抱怨。
“那样一来,伦敦就会有两只猪。”她转身走向书斋门口。
“华尔滋两点开始,”杰明喊道。“别迟到了。”她假装没听到地走出书斋。
两点到了又过去。当芙蓉开始认为她成功地再次躲过练舞时,敲门声响起了。
“你来看我吗?”她在看到弟弟时问。“要不要我说故事给你听?”米迦摇头。“公爵在舞厅等你。”
“告诉他我头痛。”
“不可以说谎,姊。”
“米迦,谎言有分善意的和恶意的。”她解释。“恶意的谎言总是会伤感情,但善意的谎言却可以避免伤感伤。我不想和公爵跳舞,又不想伤他的感情。”米迦狐疑地看她一眼,好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我去告诉公爵。”房间里再度剩下她一个人,她暗忖自己得捏造多少病痛才能逃避公爵。他会相信她连续两天头痛吗?!也许她该说肚子痛。
“他怎么说?”她在听到开门声时问。
“他说就算要她的命,她也得练习华尔滋。”杰明回答。
芙蓉差点跌下椅子,她站起来面对他。
“你真是伪善。”他说。“你谴责我隐瞒订婚事实的行为是说谎,现在却告诉你的弟弟有些谎言是善意的。我的母亲和阿姨们热忱地款待你,现在你却打算以令她们难堪来回报她们的亲切和善。”芙蓉知道他说的对,但拉不下脸来承认。“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为什么一定要绑架我和毁了我的人生?”
“你应该庆幸我留你活命,而不是按照原定计划杀了你。”他说。
“现在没有人会娶我了,”她经过他面前走向门口。“希望你满意了。”
“芙蓉,你和我订了婚。”他跟着她走出去。“看在老天的分上,见到我母亲和阿姨们时,面带笑容。”朵娜夫人坐在钢琴后准备伴奏,黛丝夫人和诺拉夫人坐在附近准备观看练舞。芙蓉努力朝她们露出愉快的笑容。
“看到你好多了让我们感到宽慰。”朵娜夫人说。“我会祈祷你的头痛不再犯。”芙蓉微笑点头。
“我确定她只是有点紧张而已。”黛丝夫人说。
“或是生气。”诺拉夫人说,然后转向黛丝夫人。“也许是我们的杰明令她头痛。”
“这我相信。”黛丝夫人说。“我的儿子就常令我头痛。”芙蓉闻言微笑。杰明不理会她的微笑和他的母亲。
杰明和芙蓉面对面站着。琴声响起时,他把她拉进怀里,带着她在舞厅里旋转起来。她的胃开始翻搅,恶心欲呕的感觉随着旋转增强。她必须赶快离开,以免当众出丑。
她惊慌地挣脱公爵的怀抱,拔腿就跑。她听到他和其他人在叫她的名字,但继续往门口冲。一跑出舞厅门,她就抱着肚子干呕起来。
“你应该告诉我,你不舒服。”杰明关心地说,伸手搀扶她。
胃里的痉挛结束,芙蓉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她望向他的蓝眸噙着不适的泪水。“我错过午餐,需要躺下来。”
“你为什么不吃午餐?”他问。
“我想要躲避你。”她回答。
他眉头一皱。“为什么?”
“我厌倦了老是斗智斗输你。”她坦承。
他微微一笑。“我还以为输的人是我。”他说。“我先扶你上楼,再叫人送汤去。”他环着她的腰扶她上楼,他的好意令她内疚。她斥责他隐瞒与薇菱订婚的事,现在她却把自己已怀有他亲骨肉的事瞒着他。
“明天我一定会在练舞前先吃东西。”她虚弱地微笑,然后消失在她的房间里。
接下来的几天,芙蓉的生活作息有了固定的模式。她每天早晨都会感到恶心欲呕,但在吃下一片面包后,恶心就会消失。午餐时公爵的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对她解说社交界的规矩,然后是练习跳华尔滋。
芙蓉会在下午睡午觉,容易疲倦似乎是怀孕的副作用。有一次她甚至在看书时睡着了,幸好当时公爵不在书斋里。
穿着白色的高腰衣裳,把头发扎成一条粗辫子,芙蓉穿过树林来到河边。登肯和米迦在她出现时转身。
“早安。”她喊。“米迦,我有话跟你说。”米迦奔向她,伸出双臂拥抱她。“姊,我爱你。”
“我也爱你,弟弟。”她捡起一颗石头打水漂。米迦立刻捡起另一颗石头效法她打水漂。
“你们把鱼吓跑了。”登肯喊道。
“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米迦说。
“米迦,我需要知道过几天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伦敦。”
“你希望怎样?”米迦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她用力抱他一下。
“‘公主’也可以去吗?”“可以。”芙蓉亲吻弟弟的头顶,转身准备离去。看到公爵站在不远处使她戛然止步。
“你以为我要逃跑吗?”她问。
杰明耸耸肩。
“米迦和‘公主’要跟我们去伦敦。”她告诉他,然后望向弟弟问:“你要和我们走回去,还是要留下来和登肯钓鱼?”米迦用衣袖擦拭下巴。“和登肯钓鱼。”芙蓉和杰明默默地走进树林。小径变窄时,杰明示意她走在前面。
“英国贵族的生活一定很适合你。”他说。“你比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丰满了点。”她听了差点昏倒,以为被他看出她怀孕了。她只能庆幸他看不见她的表情。“那样说很没有绅士风度。”她在恢复镇定后说。
“我的本意是在恭维。”他说。
“既然如此,谢谢。”虽然他试了好几次想跟她交谈,但心事重重的她在剩余的路上始终沉默。
他们走出树林时,一辆马车正行驶在车道上。芙蓉担心来者是公爵的另一个情人。
马车停下。欧亚当从车里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石思隆。
芙蓉微笑挥手。她瞥向杰明,发现他面无笑容地盯着他的堂弟看。她纳闷是怎么回事,但随即让那个念头飘走。她本身有更紧迫的问题要烦恼。
“我的叔叔要我把舞会的筹备情形告诉你的母亲。”亚当说。
杰明看着堂弟说:“我很惊讶你没有把薇菱带来。”
“别这样,杰明。”思隆露出秉性敦厚的笑容。“我陪她去剧院是因为同情她。她从那时起就喜欢上两个有钱的美国人。”
“美国人?”芙蓉立刻警觉起来。
“韩先生和贺先生是李瑞奇的新朋友。”思隆说。“听说他们来自你那个地区。”
“波士顿吗?”
“纽约吧!”思隆耸耸肩,然后转向杰明。“幸好你不久前在怀特俱乐部外的经验,没有对你造成不良的影响。放心,我会随时保护你。”
“像保护我哥哥那样吗?”杰明说。
他们陷入尴尬的沉默中。杰明一言不发地走进宅邸,其他人尾随在他背后。
公爵的母亲和两个阿姨在客厅。班尼送来茶点后,亚当报告了舞会的筹备情形。
“你们会留下来吃饭过夜吗?”黛丝夫人问。
“实不相瞒,思隆和我都有急事要赶回伦敦。”亚当说。
“那么趁你们在时请你们充当一下华尔滋的舞伴。”朵娜夫人说。“芙蓉应该练习跟不同的男人跳舞。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杰明。”
“只和杰明跳舞确实会有点无聊。”亚当微笑着说。
“我有事情要和亚当商量。”杰明说。“你们只好将就一下了。”思隆对芙蓉微笑说:“和绝色美女跳舞是我的荣幸。”
“那就这样决定了。”黛丝夫人说,从椅子里站起来。“亚当和杰明去谈他们的事情,思隆当芙蓉的舞伴。”思隆连忙上前护送黛丝夫人到舞厅,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
朵娜夫人在钢琴后坐下,思隆和芙蓉面对面站着。芙蓉希望自己不会因旋转而呕吐。
“你的扇子呢?”黛丝夫人问。
“留在书斋里了。”芙蓉回答。“给我两分钟。”她离开舞厅,匆匆穿过走廊。她正要进入书斋时,杰明和亚当的谈话声使她无法动弹。
“我敢用我的财产打赌思隆和这件事无关。”亚当说。
“你要用我的性命打赌吗?”杰明说。“我哥哥遇害时,思隆人在波士顿;我遭人开枪暗算时,他人在伦敦。只有他有置我于死地的动机,也就是我的爵衔及其附带的一切。”他的话令芙蓉全身颤抖。天啊!有人想要杀害她孩子的父亲。
但她无法相信思隆是凶手,他的目光是那么善良。但她有可能看走眼。她有绝佳的记忆力并不代表她很会看人。
她的胃一阵翻搅,好像孩子在抗议父亲差点遭到暗杀。她默不作声地从门口退开,沿着走廊走向舞厅。
她没有心情跳舞,但强迫自己面带笑容地走进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