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五味杂陈的看著他试图努力说出那些显然椎心刺骨的话。她喜爱她的工作,但是刺探别人的隐痛并不包括在内。伯爵尽管看似纯真,还是有可能撒谎。她必须抽丝剥茧,以便和他谈判。
她轻声道:「永久的和平是可能到来的,凯尔。请你告诉我你如何解决那些问题。」
「我向柏亚妮求婚。」
若兰想起在辛克莱所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基德堡伯爵夫人画像。那位黑发美人水恒的文静笑容和惊悸的褐眸,对若兰而言彷佛无限的寂寞。伯爵似乎也是惊悸的,对於提起他失去的那位爱侣。但若兰必须知道男爵如何严重的冒犯杜凯尔,那样才能解开这场宿怨。
饱经生离死别的若兰自然的涌起怜悯之意。「尊夫人是一位美女,很遗憾她去世了。」
伯爵的嘴角充满愤恨。「希望男爵也像你这样。他只是悲伤失去这份姻亲,而不是一个女人的去世。」
若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男爵骗你和他联姻,以便谋取你的爵位?」
「不,」他哀伤的摇头。「是我自己太傻了。」
傻?根据男爵的说法,他的继女是要这位女婿的。但是他却要她嫁给一位伦敦的富商。「男爵说了什麽?」
伯爵苦笑。「他将婚约丢进火炉中,但我有副本。亚妮哭泣、将自己锁在房间,直到他软化为止。」
关於婚约的事,凯尔和辛克莱的说法倒是一致的。「亚妮爱你。」
他变得感伤。「我想是的。她和我是青梅竹马,她是一位内向、害羞的姑娘,喜欢琴棋书画。」他眼中露出悲哀和罪衍的闪光。「她嫁给我是为了逃避男爵为她安排的另一桩婚事。」他以细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我们之间没有热情的火花,但我们都很安心。我们是朋友。」
若兰比较两个家庭,在气氛和风格上都如此迥异。基德堡的安详、井然有序与辛克莱的嘈杂混乱形成对比。「朋友」这个词在她心中徘徊。「我想你带给她幸福。」
他欣喜道:「她给了我麦肯。」他咧嘴微笑,显得出奇英俊。「虽然有时候我想将他送回去。」
若兰感到心痛。她享受父母疼爱只有短短的五年,一位荷兰裔的英格兰王以及一群凶狠的高地人使她家破人亡,康氏族人莫名其妙的摧毁地的幸福。但不会是永远的。
她将这些想法逐退。预期他会暴跳如雷的说道:「男爵要你偿还他女儿的嫁妆。」他也要麦肯,但若兰还不想太刺激伯爵。
伯爵靠在椅背上,双手垂挂在扶手上。「单单这点所引起的战争,一打边地勋爵都摆不平。」
骤然听到情人的名字,若兰移动身子想要将酒杯放在桌子上,但它滑下来。她手忙脚乱的想接住它,但失手了。「噢!」陶瓷杯子撞在壁炉上,里面的啤酒在温热的石头上噬磁作响。
「我吓著你了,」他说道。「请原谅。但是我向你提过艾恩的名字,他不是鬼。」
她抓起落下的杯子,放回桌上。你在嘲笑我,她想说,你说我胡思乱想。但她必须抛开个人情绪,专心工作。
她深吸一口气,想到她的报酬。「没有吓著我,我同意你的话。」
他饶富兴致的目光盯紧她。「你了解他吗,若兰?」
她试图克制自己脸红,但失败了。
他咧嘴微笑。
若兰懊恼的重拾刚才的话题。「我们谈到嫁妆的事。」
「亚妮将她的土地——从这里到哈迪恩之墙——留给麦肯。她也要和平,大家都要,除了男爵之外。」
若兰不理会他的谩骂,理性的说道:「你有她的合法遗嘱吗?」
他没好气的横她一眼。「当然,我还有一份婚约书。」
胜利的曙光透过迷雾在招手。「我可以看看吗?」
他生龙活虎的跳起来,走向书桌。他从马裤口袋中拉出一把钥匙,打开抽屉,翻找一番。然後回来时,递给她两份发黄的文件。
她手心冒汗的打开那羊毛纸。官印和书记官的华丽画押齐具的这份婚约证实了亚妮的妆奁:哈迪恩之墙以北至基德堡。阅读另一份文件使若兰鼻酸。已故的基德堡伯爵夫人亲笔书写,确实的将那片土地和她的珍珠项链留给麦肯。她的衣物、其他首饰、家具则给了妹妹亚莉。
若兰将文件放在膝上,它们自动卷成筒状。珍珠项链。这件垂死母亲留给稚子的贴身饰物使若兰炫然欲泣。
「怎麽样?」伯爵说道,不耐烦的表情使他看起来像极了起居室那幅大盗肯尼的画像。她何时不再视他为呆子伯爵?
「怎麽了,若兰?」
「没事,」她脱口而出。「这些文件很正式。你只要求令尊所夺走的那片土地做为亚妮的嫁妆,这是很聪明而厚道的。你守本分的弥补了父亲的罪过。」
他注视著壁炉中的煤炭,使她清晰的看到他优雅的侧面。「我想要终止纷争。」他终於说道。
她不经意的说道:「亚莉到哪里去了?」
他霍地转头,差点甩掉鼻梁上的眼镜。「呃……我希望能够告诉你。她不像她姊姊;一向非常任性。我猜不出来这个丫头到底溜到哪里去了。」
若兰失望的以手指轻敲椅子扶手。他在撒谎。「根据她的贴身侍女和男爵的说法,亚莉视你如亲哥哥。他们两人异口同声说在尊夫人过世之後,她在此地住了几个星期。在失踪之前,她常常到这里来。」
「你在男爵家里有见到任何不愿离开那里的人吗?」
一针见血。若兰回想那纷扰的情景,人人都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而身为孤女的她也一样。
她咽下自怜。「我们说到柏亚莉的下落,你是否绑架她?」
他的嘴巴紧绷,眯起眼睛盯视若兰膝上的文件。「我不是那种人。」
这点若兰可不敢确定。「不然她怎麽了?」
「她爱上一位名叫查理的玻璃工,来自布斯格林,我猜想。」
「他为你做眼镜吗?」
他惊讶的张大眼。「不,这是补锅匠给我弄来的。」他明显不情愿的补充道:「你可以到布斯格林去打听查理。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只能或只愿?」
他喝完杯子里的酒,以舌尖舔舐嘴角的泡沫。「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重新为他斟酒,希望这杯黄汤能使他的口风再松一点。此外,他酒後低沉的嗓音很像她认识的某人。
「你去找亚莉的情人,八成可以找到她。」
男爵并没有说亚莉有男朋友,但他倒是心虚的注视了治安官柯安维。
伯爵伸手拿酒杯。「你愿意叫男爵还我斑点牛吗?」
她大喜地说道:「愿意,如果你给我所有权状并使艾恩不再攻击辛克莱的土地。」
他放下酒杯,伸手拿她膝上的文件。他的手指画过她的大腿。「对不起,若兰。但是我现在对自己的东西非常小心,我最好将它们放回去锁好。我保证会和艾恩谈谈。」
他的语焉不详使她呆住。她看著地跳起来,踱向书桌。另一个男人的身影掠过她脑海——一位神秘而迷人的夜客。她对这个幻想置之一笑,啜饮啤酒。边地勋爵绝对是一位更加精力旺盛的人。
凯尔在那里翻箱倒筐,头也不抬的问道:「你是否见过艾恩攻击男爵的证据?」
如果她不小心,很可能会前功尽弃。她只得一再覆诵男爵对凯尔的夸张指控。「我听了佃农的证词。」
「你在辛克莱待了几个星期。他带你到农庄上,让你亲眼看到摧毁的痕迹吗?」他抬起目光道,那双苜蓿般翠绿的眸子闪耀著前所未有的炯然眼神。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嘴唇、那完美的鼻梁,以及那突然变迷人的脸颊和下颚。她心不在焉地说道:「我不便回答。你告诉我艾恩的所作所为。」
「你没有听信男爵的片面之词吧,若兰?」
她震慑於他的义正词严。他控制了谈判,迫使她透露男爵的话。但她不能这样做,因为他必将个个击破,於是问题将无法解决。
男人,她鄙夷而厌烦的想道。他们要怎麽样才能携手并进?「你说你可以证明那些斑点牛是你的。」
他抓起一页纸。「当然。没良心男爵不会大费周章去花钱买牲口并且改良品种,更别提照顾人民了。来了。」
她喝采道:「你非常配合。」
他停在咫尺之外,正色说道:「感激不尽,马若兰。我有那麽容易看穿吗?」
若兰克制自己汗颜的冲动。她想,最好半真半假。「说你是一位麻烦的人物可以吗?」她露出最侨俏的微笑,补充道:「我擅长排解男人之间的问题,但是需要你高抬贵手。」
他将纸抛到空中,迷人的大笑。「我何必从你这里刺探消息?」
她也大笑。「我不知道,凯尔。」
他搔著下巴。「你不肯告诉我你在男爵那里的见闻,而我还一直问你。」
「没错。」
「大概是练武的关系,使我想知道敌人的企图。」
不是练武,是他的性别所致。「我确信,既然我们已经解决了——」
「你又故做慈悲了……」
若兰叹息。他太了解她的方法了。如果这样,和平就无望了。丢给他一根骨头,她的经验如此告诉她,但必须有礼的进行。「我道歉,这必定是由於我所接触的环境。老天,男爵的家真的非常忙碌。」
他将那张纸捡起来递给她。
「你愿意下盘棋吗?」她问道。「我可以将棋盘摆在火炉前。」她通常邀男人下棋,让他们赢棋。他们总是不知不觉的撤防、入她的瓮中。
「我来清桌子。」她说道。
「我去拿棋盘。」他走向书架。
她拿起啤酒瓶。它几乎空了,只剩下一点点。他或许很快就醉了。为了确保,她倒满他的杯子。
「我打赌你的棋艺高超。」他说道。
「还可以。」她转头看到他站在书架前,棋盘挟在手臂下,另一只手伸向上层书架的一只雕刻木盒。他转头道:「为了防止麦肯拿到,这是我祖母做的。」
很好,若兰想道,他已经放松戒备了。但他的姿势却使她再度联想到边地勋爵,她感到惊讶。「她教你下棋吗?」
「是的。」他站稳脚步,将盒子放在棋盘上,然後活像端著王冠的大主教般庄严的走向她。「但是不要告诉麦肯我们下棋的事。他会哀求好几天。这副棋子太珍贵了,禁不起他那双急切的手。」
他那安详的态度温暖了她。「我可以保密。」
「还有谁比我更清楚这点?」他打开盒子,放在桌上。
倚偎在那床破旧天鹅绒中的是一位男孩子的宝贝,匠心独具的被设计成棋子。十六颗光滑的石子,八颗黑的、八颗白的,代表兵卒。高踞在方形木头上方的是国王,一只深暗的贝壳代表黑色一方、一块雪白的水晶代表白色一方。端坐在较矮木架上的是王后;一方是珍珠、一方是石榴石。主教是叉骨,一个磨亮、一个被漆为黑色。雕刻的小马,一个披著白色马衣、一个黑色,则是骑士。城堡是两个一黑一白的箭头。
这副棋子的意义使她慑服。他的祖母做的。若兰感动不已。「好极了。」
他稚气的微笑。「不登大雅之堂。我确信你在旅途中见过最珍贵、精致的棋子。」
她捧起黑色卵石。「我下黑子。」
她必须慢慢来,以便分散他的注意力。她下了一个兵。「我知道你出售盐给克罗玛公爵。」
他把一颗黑卵石移向前。「谁告诉你的?」
「一位朋友。」她下另一个兵。「我可以喝一口你的啤酒吗?它真的很棒,苏格兰的啤酒名不虚传。」
他将杯子递给她。「是的,我们酿制世界最好的啤酒。这位朋友是你所信赖、欣赏的吗?」
她对边地勋爵的感觉是深刻得多,但说谎较为妥当。「毫无保留。」
他推动另一个卒。「我想信任对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不是吗?」
受到他保守的棋术和热诚态度所刺激,她将啤酒递给他。「你为什麽这样说?」
他摊开一只长茧的手掌。「我猜想你长年在外旅行,你的工作性质使你相识满天下,但少有知交。」
原来伯爵是位哲学家。她欣赏他这一点,但不得不自卫。「我有艾琳、塞拉和塞凡。我们是好朋友、一家人。」
他狡猾地说道:「我想你拒绝了不少追求者——外国的王公贵人之类的。」
她乾笑道:「他们不适合我。」
「那麽他们是傻瓜,」他宣称道。「因为你太优秀、太聪慧了。」他清清喉咙。「你也很漂亮。」
这份羞涩的恭维使若兰心花怒放。「谢谢你。」
他眼中闪著喜色。「高地女人通常都这样。我是指你的头发具有一种……敏感的气质——」他咬著唇。「我的口才太差了,不是吗?」
她尴尬的伸出援手。「你刚才说到盐的事。」
他吞咽一下,使她注意到他颈项上的有力肌肉。她以前为何没有注意到?
「男爵拦截上一批货。」
他的控诉像鞭子般地将她抽回现实。「我需要看看你和克罗玛公爵阁下的公务信函。」
「当然。」他长饮一口啤酒。「我还可以带你到矿场去看。」
「谢谢你,不用了。」她移动一只叉骨。马车的颠簸将使她身上某些部位疼痛。「我今天很累。」
「噢?」他的手停在一只箭头上面。「你昨夜睡得不好吗?守卫说你很晚还单独出去。」
若兰感到面红耳赤。「我的夜晚其实很好。」
「我很荣幸你在苏格兰过得愉快。如果你肯告诉我你晚上的事,我就告诉你我上星期捉到的那只梭鱼的事。我和它整整缠斗了三回合。」
相对於她和边地勋爵的做爱,伯爵的钓鱼显得荒唐可笑。
「你睡不著吗?」他问道。
「我很好,真的,你不用担心。我倒是有几个问题要你回答。」
他欣喜的表情褪化为倦怠。「问吧!」
「你可不可能将盗匪误认为是男爵的手下?」
他蹙眉的注视棋盘,喃喃地道:「现在很难思考。」
她知道他的意思。「请你想想男爵派来攻击的手下。」
「你是指那两位自称牛仔的犯人?」
「怎麽知道他们是犯人?」
他抽动鼻子,推挤眼镜。「因为他们是从新堡逃来的。」
她兴奋地说道:「你有证据吗?」
「我以前有监狱看守员的签署文件。」
「以前有?」
他嗤声道:「我愚蠢的将它交给柯安维。」
「他怎麽处理?」
「还有什么?就塞进口袋里。」
她想像那位胖法官口袋鼓鼓的样子,不禁大笑。
「这并不好笑二他咕哝道。
她愧然地说道:「不,当然。请原谅我。」
「只要你找一位诚实的人来取代柯安维。」
原来伯爵并不齿於交换条件。她突然感到释然。「我马上向女王请示。将军。」
凯尔心惊肉跳地问道:「女王?你要离开了?」
「不,是艾琳。她要带著我的报告书和提案到伦敦去。」
而凯尔连一眼都还没瞧见。「你已经写好了?」
她看一眼时钟。「还没,但时间充足。我要在塞拉晚祷之後向他口述这份报告。」
他想起昨天跛行进城堡的另一位男孩。「我对塞凡的事感到遗憾,我请安太太照顾他,那位亚苹是个害人精。」
若兰叹息。「这个女孩真可惜。」
「你宽恕她的恶行?她是个魔鬼。」
「她只是寂寞,没有人关心她。」
他感觉出她有言外之意。「我想你对於家族比我了解得多……身为马家人。这是一支来自史凯的庞大宗族。」
她转开头注视燃烧的火。「我不是来自史凯,我通常不谈论我自己。」她静静的补充道:「请不要逼我。」
凯尔感觉像玩火的小孩,他随口问道:「不是史凯?那麽你的族人来自哪里?」
她突然骚动的起身,走向那个地球仪,心不在焉地转动它。「我的家就在任何女王派我去的地方。」她更加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能够从她微场的肩膀看出她的痛苦,彷佛那份压力不堪负荷;而地紧握的拳头彷佛显示她要对抗无形的敌人。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他伸手转动地球仪,直到苏格兰面对他们。「指给我看,你的家必定比边地还要和平得多。」
他的大胆奏效,她的勇气褪去。她抬起颤抖的手以指甲碰触高地上最美丽的峡谷。
「葛伦坎?」他低语道。
她的手掌像要扶除那血腥屠杀记忆般的盖住整个英伦三岛。「是的,苏格兰历史上恐怖的一页,不是吗?」
在她愤恨的口气下埋藏著苦难的一生,然而马若兰的悲剧只是北方宗族惨无人道的皮毛而已。在威廉王的七年统治中,骄傲的高地人屈服的只能哀求。英格兰人养尊处优,而苏格兰则饿孚遍野,英格兰视而不见。
但是在一六九二年二月,英国的漠视急转直下成为暴政,当时施戴爵士(译注:LordAdvocateStair)急於降服高地族人,要求他们向威廉投诚。若兰的父亲没有及时附和利欲熏心的施戴。在一次恶毒卑鄙的行动中,施戴促使苏格兰人相残,答应给予格雷的康家大笔财富,只要他们消灭一支毫无自卫能力的宗族——葛伦坎的马家。
凯尔想道,她是如何幸存下来的?现在问不得,但他有一天会问她。
他伸手搭在她肩上,恨恨地说道:「希望格雷的康家万劫不复、水世不得超生。」
「是的……他们当然还没有遭到报应。大家都忘了葛伦坎的大屠杀。」她战栗的吸气。
「我没有忘。」凯尔放弃拉锯战,将她板过来,拉进怀中。她的脸颊完美的嵌入他的肩窝,他爱抚她的背。「我非常难过你的不幸遭遇。」
她那述说刻骨伤痛的战栗呼吸几乎使凯尔双膝瘫软。「若兰,你变得如此内敛而忧伤,你母亲舍得吗?」他轻声质问。「请你把那天的情景告诉我。」
她以麻木的声音说道:「那年冬天峡谷很冷,父亲带我到镇上的房子去,一百二十名康族士兵驻扎在那里。其中两位送我饼乾,并教我玩骰子。当时我四岁。」
「他们来时天色还是暗的,我和奶妈在一起。」
她像弓弦般的绷紧,凯尔搓揉她的背脊。
「我藏在床底下,看见他们以棍子殴打奶妈。我不知道当时母亲已经死了。门打开,父亲站在那里,睡帽歪了,手里握著剑。他的睡袍上都是血。他杀了那两名士兵,然後叫我。
「我爬出来,他把我抱起来,摇著我。「逃跑,小兰,」他说。「逃走、躲起来并且记住。」
「我记得我躲在一个煤炭箱里,但是不知道自己怎样躲进去的。他们隔天发现我,是那位送我饼乾的士兵发现的,他必定以为我受重伤快死了——因为我浑身是血。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他把我放进一个装有我父母亲尸体的车子中。」
凯尔的心纠结起来,喉咙梗塞得说不出话来。他紧闭著眼,让她说下去。
「挖坟人把我的手从母亲的头发上扒开。」她漠然的说道。「一位在教堂帮忙的妇人为我洗澡、喂我吃东西。之後——」她摇摇头,她的肩膀抖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妮派艾琳来找我。」
骇然的凯尔突然了解到一种深仇大恨,使他与辛克莱男爵之间的恩怨变得微不足道。他感慨地说道:「谢天谢地,你是一位勇敢的姑娘,马若兰。万劫不复对康家人来说太便宜了。」
她的姿势出现细微的转变,他感觉她正在调整自己。果然一个悠长、稳定的呼吸。「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凯尔感到一股特别的骄傲。「我知道,谢谢你挑中了我。」他将她左右摇晃,并以双唇轻触她的额头。「你的父母亲必定含笑九泉,以他们的小女儿为傲。」
他感觉她贴著他的脸颊微笑。老天,他怀中这位纤细女人的力量敌过千军万马。他想要得到这份力量,他想要从她身上获得子嗣。
未来的展望使他的活力蠢蠢欲动,热力在他体内汹涌、聚集在胯下,汗水从他额上冒出来,使他的眼镜模糊。该死的眼镜!
挫折感席卷他。他不能以伯爵的身分和她做爱。她可以对他献出贞操、掏出灵魂,但她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可以伪装身分欺骗,但不能玩弄她的感情。他还没有这样高竿或混帐。
当镜片清楚之後,他退後,带她坐下来,递给她酒杯。
他笨拙的想要开口——说一点使他们两人地位平等的话。无话可说,因此他看著她捧起酒杯,吞咽著。他也吞咽一下,然後抬起目光,发现她正审视著他。
「你在想什麽?」他按捺不住地问道。
她放低杯子,以食指擦拭嘴巴。「我在想,我真是一个傻女人,独自守著悲伤的往事。我向你道歉。」
他想要吻去她的理智,告诉她真相。他想要知道她是如何能这样自持的。「我想你的确做得太久了。」他冒险的说道。
她瞪著杯中。「做什么?道歉或自怜?或是痛恨康家还逍遥法外的事实?」
她的愤世嫉俗使他愣住。「或许你应该忘记一切,若兰。怀恨是最伤神的。」
「或许我们应该改变话题。」
她不由分说的起身,优雅的迈步走向书架。她随意的扫视群书。「还有一件事,凯尔。」
他痛恨她这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也回敬道:「噢,什麽事?」
她取出一本书检阅著。「男爵想要回麦肯。」
凯尔火冒三丈。他举杯一饮而尽,希望能浇熄怒火。她怎么能这样忽而小鸟依人、忽而笑里藏刀?他不知道该气自己对她的爱、或是生命对她的残酷。「或许我们应该再换话题,我儿子的监护权是不公开讨论的。」
「你不能逃避,你想违背亚妮将儿子交由她继父收养的遗嘱吗?」
她的麻木不仁使他寒心。「儿子?」他嘲弄地道。「麦肯不是首饰或物品。亚妮附加这个条款是为了获致和平。」
她犀利的注视他。「收养是英格兰盛行的习俗。」
但这里是苏格兰,他差点叫道,学他父亲蛮横的作风。这段回忆使凯尔清醒过来。他告诉自己要理智,那才是上策。
他以自己最理性的口吻说道:「抛开法律不谈,平心而论,你真的忍心看麦肯住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她抿抿嘴表示他言之有理。「呃,谢谢你的合作和下棋——以及一切。告退。」
她走向门口。
他不能置信她会一走了之。「就这样?」
她停住脚步。「不,还有一件事。」她转过头来,眼中闪著奇异的光芒。「柏斯公爵夫人说得对。你的确与众不同,凯尔。我会找出哪里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