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有土乐无涯,何必偏来帝子家?白玉黄金非足贵,唯他干净是袈裟。”
“胤佑,”玄烨望着眼前的儿子沉声一叹,“这是当年你祖父先皇顺治皇帝出走时留下的一阙诗,”想起自个儿因之八岁即位当了个小皇帝的往事,玄烨眼神缥缈,“即便是一代仁君,但最终下场若是自困于情爱纠葛,不得其解,这一世仍将惨澹收场。”胤佑不语,明白父亲是以当年顺治帝为了个女子舍下帝位,看破红尘,远走高飞,遁入空门的事情来告诫他。
传言中顺治帝到了西山的红莲寺,出家当和尚,之后又到白莲寺苦修。“祖爷爷终究还是得着了他想要的清静,不是吗?”胤佑的嗓音淡然。
“是呀!”玄哗冷哼一声,“他是得着了他想要的,可却狠心扔下个稚龄幼子在一堆虎豹豺狼间求生存,枉顾他应尽的教养职责,更忘了天下人对他的期许。”
“可也因此……”胤佑睇着父亲,“阿玛才能被磨练砥砺成了个杰出的英明君主,成就一代霸业。”
“甭捧我。”玄烨嗓音依旧冷冽,眼前这孩子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模样,却比当年的他更多了股拗气,“你只须放弃你不该有的念头,阿玛就心满意足了。”
胤佑轻笑,“孩儿自问尚未重要到像祖爷爷一样需肩负一国之君的重责,更没有天下人的期许在身,自问还能够依自个儿的心意做事情。”
“虽然尚未……”玄烨长声一叹,“却也为期不远,胤祁一再让我失望,你其他的兄弟在各方面均远不及你,这次远征噶尔丹,阿玛就是想要培养你,使你先立军功,收服人心,逐渐在政治上立稳脚步,以便水到渠成,顺利接下胤祁接不了的重任。”听到父亲明白说出想由他继承皇位的意思,胤佑脸上毫无喜色,只是淡淡道:“阿玛应该明白孩儿的性格。”
“是!”玄烨语气中有着怒火,“阿玛很明白你压根不希罕这个皇帝的位置,也明白你是只关不住的野狼,但这个由爱新觉罗先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阿玛绝不容许毁败在子孙手里!为了大清,为了阿玛,为了身为男子汉当有的志业,为了千万百姓,胤佑,男儿汉有当为及不当为呀!”
“如果阿玛硬要孩儿接任太子,”胤佑目中亮着固执,“孩儿可以勉强自己为您分忧,但唯一条件,我要凌儿,除非您将她允给我,否则孩儿宁可不当大清的皇子。”
“如果你连个女人都割舍不下,”玄烨冷哼,“你这未来皇室继承人还能有什么作为?”
“阿玛!自小佑儿不曾向您开口索过什么……”胤佑首次在父亲眼前软下口气,眼中亮着炯亮的芒,“但凌儿对我意义不同。”
“再过三天她就会是你的四嫂了,”玄烨残忍地述说着事实,“对你自是意义不同。胤佑,倘若这女子当真厉害到可以令皇室兄弟不和,令男人连自个儿肩头上的责任都不想扛了,那就成了祸水……”玄烨眼中亮起冷芒,“对于可能会殃及大清皇统的祸水,阿玛向来不会手软,别逼朕!”
胤佑不语,回视的目光收回殷盼,回复淡漠。
“阿尔吉善!”玄烨唤进一身戎装掌管紫禁城九门内外守卫巡警的九门提督,冷冷下了命令,“将五阿哥押入天牢,关个几天让他清醒清醒,加派人手严加戒备,这几天给我看牢点,若让朕发现人不见了,”他冰寒的瞳眸令人不寒而栗,“小心你的人头!”
阿尔吉善青白了脸孔,玄烨对于部属向来宽厚,从来没有用过如此严厉的口吻,他吓得差点儿软了手脚,结结巴巴,“皇上,皇上……安心,小的……小的一定全力以赴,看牢了阿哥。”
面对眼前一切,胤佑始终默不作声,直至阿尔吉善要带他离开时,他竟跪下,对着玄烨拜了三拜,起身后,他沉默随着阿尔吉善离去。
心头起了不好的预感,玄烨拧紧发疼的额头,这孩子的眼神说明了他不会放弃!
玄烨决定派人在这孩子的饮食里下点儿迷药,让他无法胡来,玄烨清楚胤佑的本事,更清楚即使是十个阿尔吉善也不会是一个胤佑的对手。
还有,在迎娶新娘时得再加派人手,以防他真来强抢人家的妻子。一个未来皇室继承人是不容许任何污点的,这也是他坚持不能由着他将耿凌改允给他的原因。
表面上佯若无事,实际玄烨心底苦涩,方才在见到胤佑恳求的目光时,他险些便要允了他,这孩子素来好强,如他所言,从未向这个当皇帝的老子索过什么,即使在他额娘死时,胤佑也是固执地不曾流露过心底的哀伤,万没想到首次开口,竟是如此为难的事情。
虽然他疼胤佑胜过胤祺,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能纵着他!
尤其,如果将来这孩子真要继承他手上的千秋大业,他就得明白一件事情——世事无法尽如人意。
*** *** ***
四皇子大婚,在京城里是件多大的事儿。
尤其他娶的还是那北京城里出了名的闯祸精——耿凌。
“老哥哥,这我就不懂了,”说话的是挤在流水席中的一名老叟。为了庆贺四阿哥胤祺与耿家千金的婚事,不单圆明园里有达官豪宴,连耿家也在宅第门口设下三天流水席,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均可沾光来此吃喝尽兴,老叟搔搔头,“这耿家不就只那么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小少爷吗?什么时候竟然还出了个千金?”
被问话的人呼噜噜灌下了碗佛跳墙,心满意足地摸摸肚皮打个饱嗝,看来耿家老爷得此佳婿可真是心满意足极了,虽说是个流水席,但宴上食材道道货真价实,他剔剔牙,这会儿才得着空回答老叟——
“您老是整日关着门杵在家里不出门是吧!连这事儿也不知晓,耿家少爷就是耿家千金,耿家老爷听了高人的指示,自小将女儿当儿子养,”再一剔牙,说话的人猛一击掌,“嘿!想想这高人还真有本事,用这种方法养大的女儿竟然还能钓着个皇阿哥!”
“真这么灵?”话没说完,老叟扔了碗筷,东西也不吃了,就往家里的方向直窜。
“干嘛不吃啦!”那人唤着他,“听说接下来的菜更好呢!”
“不吃,不吃了!”老叟急不溜丢抛下话,“昨儿晚我儿媳刚生了个女儿,我得去教教她……”
话未尽,人已远去,剩下哄堂大笑的人群。
是呀!天在笑,地在笑,爹在笑,花在笑,邹嬷嬷和丁四也在笑,方才拜堂时她还听见了皇上、皇太后及胤祺额娘的笑声,人人都是喜滋滋地,隔着喜帕,她见不着胤祺的脸,不知道他是否也是笑着的。
但耿凌却笑不出来,甚至,她好想哭!
她从来不觉得嫁给胤祺有什么不妥,但这会儿她才知道,她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他,想起临上花轿前,邹嬷嬷同她说解稍晚胤祺将会对她做的事情时,她更想哭了。
花轿出耿家大门时她真的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惹得爹也伤心了。耿介之当她是舍不得父亲,拍拍女儿肩头,哽咽着嗓音,“傻丫头,你长大了迟早有这天,爹知道你舍不得爹,爹也舍不得你呀!”
你才是傻爹!蠢爹!白痴爹爹!连女儿的心思都不解,耿凌在心头暗暗咒骂,鬼才舍不得离开你,少个人管我,我可不知道要有多开心,只是……鸣呜……她也不明白自个儿干嘛要哭得如此伤心。
还是邹嬷嬷明白她,踱到小姐身边,用着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半是劝慰半是警告,“小姐,什么都别再想,你已经不能回头了,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他’,你都不能再回头了。”
这句话震醒了她,是呀!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胤佑,她都不能回头了。
那晚分手前,他誓言要不顾一切将她夺回,害她慌乱了几天,私心底虽也期盼他的誓语成真,却又怕极他那玉石俱焚的个性,他若当真要她,那就表示他必须舍弃掉许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这几天里见他无动作,不讳言,她有几丝失落,却也有些许欣慰,看来他终究明了了自个儿的身份,没有为她做出不当的行为。
三拜天地后,她正式成了胤祺的妻子,她僵着手足任由喜娘及丫鬟簇拥着送入洞房,心头毫无喜悦只有冰寒,坐在床沿,候着她的夫君到来。
透过红绡巾,她可以看见烛火闪呀耀地燃着狠狠的火焰,就像她的心,好像就要被烧毁殆尽,毫无知觉了。
片刻后,房门“呀”地一响,有人进房,冰寒由心头渗入手足,耿凌突然期盼自己能够昏迷不醒,以此度过可怕的一夜。
来人缓缓踱来,一伸手便掀开了她头上的红绡巾。
耿凌尖叫一声,脸上是灼灼的热,眼中是烫烫的焰。
“亲爱的娘子,你始终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向来我要的东西我绝不松手!”
是胤佑!竟然是胤佑,这个不要命的男人!
他抵近她,热热的气息在她耳下骚动,引得她心绪大乱,他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低语宣示,“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拥有你一世不足,我要的至少是三生三世!”
胤佑邪佞坏气而熟悉的笑容叫她心悸,耿凌流了泪,若曾有过任何怀疑他对自个儿感情的疑惑均已荡然无存,这男人爱她,爱得不顾一切!
“你不该在这里,也不能在这里。”耿凌急急抹去泪水,左顾右盼,生怕方才的尖叫声引来旁人,向同个孩子说教般,抑下心头的焦躁,她试着同他讲理,“你快点儿走,别让别人看见了。”
“我快点儿走,好让你成为我的嫂子吗?”
他语意讥诮,直到这会儿耿凌才看清他向来清明的眸中漾着混沌。
胤佑用力甩头保持清醒,“若不是阿玛派人在我饮食里下了药,我不会让你同别人拜天地的。”
“不论如何,木已成舟。”耿凌急急起身想将他推出门外,“我已经是胤祺的人,这是天意,别再强求,忘了我吧!”
“天意难逆人力。”胤佑冷哼,“我今天一定要将你带走。”
“带走?!”耿凌瞪大眼睛,“你想带我上哪儿?”她语气苦涩,“又能带我上哪儿?”
“带你下江南!”胤佑柔着嗓音,向来冰寒的眸中尽是款款深情,“凌儿,跟我走!你不是说过想下江南吗?咱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什么都别管了。”
“你真要为我……”耿凌傻愣愣地径自落泪,“舍下你原有的一切?”
“没了你,我才是没了一切。”胤佑用力将她搂入怀中,“相信我,终其一生,我都会尽力让你活得开心,活得安适。”
耿凌抽抽噎噎,半天说不出话,此时门口却传来宫娥的声音——
“福晋!有事吗?您方才……”
宫娥推开门,见着拥着耿凌的胤佑,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回过身,耿凌抛去凤冠霞帔,仅剩一袭雪白中衣,双臂轻轻缠绕上胤佑颈项,情意灼灼,她笑灿着跟眸,卸下所有顾忌,真心诚意道:“带我走吧!天上地下,生死相随!”
他扯起笑,紧搂住她,见门口不断涌出侍卫兵丁,一个呼啸,抱着耿凌破窗而出!
几个翻腾,胤佑抱着耿凌跃上正大光明殿屋檐顶上,似是早有准备,四面八方数千只火把将他两人环在中间。
胤佑冷冷一哼,好大的阵仗!似乎有人早已算准了他为凌儿肯定刀山火海无惧,定要走上这一遭,这会儿,若非药效尚残存在他体内,再大的阵仗他也不会看在眼里。
“凌凌!”下头出声的是胤祺,众目睽睽下,他的新婚妻子竟让自个儿的弟弟在洞房花烛夜里给劫走,这脸可丢大了,而他竟毫无怒意,一味怜苦出声唤着刚拜过堂的妻子,引人动容。
“别走!我爱你!无论你和五弟做过什么,我都不计较……只求你,别离开我!你忘了咱们方才在神明前许下要共渡一生的承诺了吗?”
胤佑感觉得出怀中人儿身子一僵,知道她想起了方才在众人跟前,在神明眼前与底下这男人拜过天地,也知道她想起了当日他救过她的恩情,但不消片刻,她身子再度放软,眼睛不敢下瞟,她对着胤佑认真道——
“带我走吧!除了你,我谁也不会跟,今晚若走不成,我宁可死在你怀里!”
胤佑心头一凛,从她语气,他听出她已然知晓两人所处劣势及她坚决意念,不顾周围箭矢般的目光,他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不需言语,两人之间千言万语已然道尽。
“胤佑!你太放肆了!还不快给我下来!”怒火腾腾吼斥的声音正是来自玄烨。“你先下来……”
玄烨话语未尽,也不知打哪儿飞出的,一簇簇落雨般的箭矢竟向檐上两人激射而去。
“是谁允许放的箭……住手!全给朕住手!”玄烨虎吼的声音却在瞬间被哄扰扰的箭声给遮掩住。
“皇上!箭矢不长眼睛,您先避一避,”大臣索额图在旁颤巍巍拉紧玄烨,他劝道:“您先避避,让咱们来劝五阿哥……”
“皇太后!”一群宫娥惊叫着,另一边,承受不住这等混仗的皇太后,一个歪身竟昏厥了过去,倒在一群太监宫娥怀里。
“皇阿玛,您还是先陪祖奶奶进去吧!这儿……”胤祺,他苦恼的眼神巡曳在檐上窜动着的那对男女及父亲之间,似乎噙满痛楚,“都怪胤祺,如果我能早些知道五弟也喜欢凌凌,也许孩儿……”
“算了!错不在你,是这孩子太过执拗,”对着胤祺,玄烨眼中闪动警示,“千错万错,日后再算,阿玛先陪祖奶奶进去,这儿交给你,无论如何,绝不许伤了胤佑,否则……”玄烨双眸冰寒。
“我不会原谅你的!再加上这会儿胤佑体内尚有迷药残存,撑不了太久,你只需派人耗至他乏了力,再将他擒回交由阿玛发落即可。”
“孩儿理会!”
胤祺恭身送走了玄烨及皇太后,一旁的胤禅冷冷出了声——“四哥,这活王八也只有你当得,若是旁人,怕是早已吞不下这口气了!”
玄烨不在眼前,胤祺瞳眸由悲苦转为冰冷,睇了眼胤禅,叫过九门提督阿尔吉善在他耳旁絮语,见他颔首离去,继之转头对胤禅道:“你想借我之力先除了胤佑,再让阿玛迁怒于我,”他缓缓摇头冷笑,“你看我像个蠢徒吗?”
不再作声,胤祺漠然觑着檐上轻巧灵动的人影,这会儿胤佑虽仍被困住不得脱身,但仍可在如雪片的箭羽攻击中以惊人的速度掠动着,只是他面色已然愈来愈显苍白,汗珠滚滚串流不断。
“胤佑!你放我下来,让我来……”见他全身被汗濡湿,宛若落水一般,耿凌心头不舍,嘶声挣着想要跳出他怀中,他体内余毒未清,加上拖着个她,才会应付得这么辛苦。
胤佑想也不想地硬声否决了她的要求,“凌儿,你的本事有多少我清楚……”
话未尽,“波”地一声响,一支箭由后直直没入胤佑左背,只差寸许便要刺中他的心口。
“住手!快住手!”耿凌哭叫着挣出鲜血不断流出伤口的胤佑怀里,她哭嚎抱紧他微微晃动的身子,“就算我再没本事,也不能见你死在我眼前呀!”
转过头,耿凌对着下头狂喊,“住手!胤祺,你要什么都成,我求求你,快救救他!”
“不!凌儿……”胤佑虚弱着嗓音,“别求他……没有你,我宁可死!”
就在胤佑中箭时,所有攻势已然骤停,但环伺在两人周遭的数千名官兵仍未散去,牢牢戒备着,谁都知道不可伤了五阿哥,但他怀中抱着的又是四阿哥的福晋,这样的乱局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由着檐上两人如此地离去。
死寂中,众人屏息睇着胤祺翻身攀上屋檐,抵近两人。
“胤祺!”耿凌用手试图压紧胤佑不断冒出鲜血的伤口,“求求你,放过他!”她看向胤祺,目露哀求,知道他一向纵容着她。“凌儿……”虽已神智沉昏,胤佑依旧固执,“我说过,不许求他。”
“凌凌!”胤祺淡漠的跟神让人读不出想法,“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动他,有皇阿玛在,我便不会动他,你过来,这会儿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早知道他喜欢你,这原是我当日接近你的原因,胤佑太强,几乎毫无弱点,”他冷哼,“除了你。”
“胤祺!”耿凌不敢置信。
“原先你只是我的一颗棋子,我想让他尝到失去所爱的痛苦,但到后来,我才发现,你的纯真着实打动了我,这会儿,只要你离开他,我既往不究,你仍可以安安稳稳当我雍亲王的福晋,而他……”胤祺轻哼,“还会是个阿哥。但若你硬要坚持下去,不但什么都不是,还会有人立刻妄送了性命。”
“别理他……”胤佑声音已然断续,“你答应过我,要生死与共。”
“不管方才我说过什么,”耿凌哭喊着,“但这会儿你真的快要死了,我不,胤佑,听我的,别再固执,皇上会帮你的,你先下去治伤再说……”
“还是你懂事,凌凌。”胤祺目光中带着哄诱,“你听话,先过来我这儿,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五弟。”
耿凌透过泪眼试图探清胤祺眼中究竟有几分诚意,她一直对他深信不疑,信他颇深,却没想到,他竟是用她来对付胤佑!
“过来!”是胤祺鼓励的声音。
“不许!”是胤佑冰寒的声音。
觑了眼胤佑胸口的伤,耿凌再无犹豫,她扳开胤佑的手踱向胤祺。
“你先传太医上来这儿救他,否则……”
话未尽,天上明月一暗,几个大鹏鸟似的身影展翅扑近檐上三人立处,几人俱身夜行衣,轻功甚佳,在数千名将兵环伺下,竟如入无人之地。
“好五弟!原来……”胤祺冷哼,“你还有帮手。”
话语未尽,青光一激,其中一个黑衣人朝向胤祺,雪花似的银针袭出,只听得哼一声,应声倒地,继之,这名黑衣人将已陷入昏迷中的胤佑扛上肩头,转身迅捷朝另一方向跃行远去。
下头官兵见状,呼啸一声也急急跟着奔过去。
耿凌原拟追上,却听得后方胤祺痛苦地低唤着她的声音。
咬咬唇,再望了眼已然走远的人影,有人救了胤佑,至少她不用担心他的安危,他的朋友一定会治好他的伤,来日方长,他会回来找她的。
这会儿她若硬跟着胤佑,反会拖累他,且更激怒想伤他的人。她倾身扶起胤祺,暗器打在他肩上,这会儿自他肩上流出的血却是黑色的。
“银针有毒!”耿凌惊呼,对着下头禁卫军喊,叫人上来带四阿哥下去治伤。
“凌凌!你对我真好,对不起,我曾对你别有用心……可是,我是真的爱你,别离开我……我一定会比胤佑对你更好的……”胤祺面色青白,言语断续,这是他昏厥前对着耿凌说的话语。
*** *** ***
“歹人用心恶毒,下的这毒……好辣!”皇朝宫廷御医摇头叹息道。
“真不明了……五阿哥是怎么同这些江湖豪客搭上线的。”
几位朝官围在胤祺身旁议论纷纷,他们都是来参加胤祺婚筵的宾客,却没料到看到这样一幕惊心动魄的兄弟阋墙。
“真是难以相信,五阿哥平日为人虽浪荡,看不出来竟有如此深沉心思,为了女人,连自个儿的手足都下得了手。”
“瞧那些黑衣人一副有恃无恐,熟门熟路,带了人还能从容离去的模样,若非对紫禁城内路径早已熟悉,有可能这样来去自如吗?”
“看样子他们该是早已潜伏在旁,打算若五阿哥出了事才要出手的,幸得匆促间,没让他们将新娘子一并给劫走。”
对方压低声,“都说皇族手足无情,这点,您还看不透吗?”言谈之际,几人偏过头望向立于后方,始终颦眉无言的玄烨。
胤祺床旁有个哭得半死的妇人——德妃,胤祺的额娘。
而寝宫里,一个不被注意的角落,蜷坐着的是今晚的新嫁娘——耿凌,方才她已在宫娥的照拂下披上一袭外袍,也已在父亲猛烈的炮火下被骂个半死。
不过她仅着一件雪白中衣偎在胤佑怀中由他紧护着闪避箭林的那一幕,怕是永远也没有人能够忘记,只是,瞧她略微恍神的模样,便知道她并不在乎,她在意的只是那个已经被人带走的男人。
他的离去带走她的心,不过,这会儿她不能去寻他。
胤祺受伤,她不能袖手不理,她虽不爱他,但在良心上,她不能看着他死。“太医,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玄烨沉沉出了声音,“一定要医好祺儿。”
龙袍一拂,玄烨正拟转身离去,却让哭嚎的德妃拉扯停住。
“皇上!这事儿您一定要为祺儿作主,这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想活了!臣妾明白您向来偏疼胤佑,才会纵得他今日胡为至此,弑兄夺嫂?!传出去,皇室颜面何存?”
“成了!”玄烨不耐烦地挥开德妃,“现在胤祺死了吗?”他不再搭理众人,冰寒龙颜而去。
别人他不清楚,胤佑却绝不会是个阴谋弑兄的人,否则那日他不会来求他这个皇阿玛,胤佑连皇太子这位置都不在意了,又何须为难胤祺?
他要的只是那个女子罢了!如今看来,耿凌爱的竟然也是胤佑!这样的错综复杂究竟所为何来?
玄烨有些憾恨,如果当日他肯多听听胤佑的话,也许一切会不同……
但无论如何,胤佑这会儿已在世人心底留了个深深的污印,洗刷不清了。
玄烨刚走,床榻上的胤祺总算出了声音,纵然气息微弱,床边的人犹能分辨出他喊的是耿凌的名字。
在德妃及其他人刀刃似的目光中,耿凌踱至胤祺床畔轻声抚慰低语。
“胤祺,我在这里,你……要好好养伤。”
“凌凌,别走。”即使在昏迷中,胤祺的手依旧不肯放松,劲道之大,耿凌手腕泛起微微青紫,“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在众人均为他深情告白动容并忍不住谴责这个背叛他的妻子时,耿凌心头却忍不住发寒。
在经过这一切后,她已经无法分辨出床上这男人言语的真伪。
即便胤祺已承认之前对她好是为了对付胤佑,即便胤祺说现在的他是真心爱着她,但她已不太能信任他。
他很聪明,先自承曾经利用过她,再表白他的情意,让她很难去恨他。
这对兄弟虽然给人的印象同样冰冷,但胤佑的冰冷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寂寞及脆弱,所以他有弱点,“重情”是他的致命伤。
而胤祺的冰冷,则是深沉得摸不着边际,这样的人不会有弱点,因为除了他自己,他该是不可能会付出真心在别人身上的吧!
人在胤祺身旁,她念着的却是胤佑,方才那些黑衣人带走了他,这会儿,他是否已然无恙?是否已然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