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弟的腿伤根本无啥大碍,仅是扯痛肌理罢了。
鹰雄抱她回房,她坚持不换药,两人争执起来,最后,招弟一张脸红如晚霞,终于嗫嚅又给巴地对这男人提点:“大哥……我、我自己察看伤口就、就好了,你能暂时、暂时出去一下吗?”
闻言,他亦是一愣,才记起男女授受不亲,但他对她,不如何时开始,似乎没了这层顾忌。可能因二人有金兰之情,他视她为妹,戒心顿时少了,而纯粹也慢慢地、不知不觉地添入什么,让一切都不纯粹。
结果,他理会她的意思,面容也涨红了,冲出她的闺房,过了会儿,把来弟像拎小鸡、小白兔似的提了过来,落在招弟床边,简单扼要他丢下一句:“替你大姐瞧瞧腿伤。”接着转头步出。
“大哥是、是怎么啦……”招弟盯住他走出去的背影,不太懂他的转变,那对神俊的眼眸瞧着她时,仿佛炽热了些、危险了些、又若有所思了些,搅得她芳心大颤。
“没啥儿!他是同云姨谈日子去。”来弟已得知来龙去脉,理着自己被人弄乱的衣领,呵呵轻笑,那神态跟云姨像个十足十。
“谈什么日子?”
“嗯……这个嘛……等谈妥才知道,我也不清楚哩。哎呀,大姐别管追些啦。”来弟无辜地眨眨眼,忽地双手叉腰,学着恶霸口吻:“现在,裤子脱了、衣衫解了,躺下。让本大爷好好瞧你的身子!”说完,自己都笑得东倒西歪。
“来弟!”她红着脸瞪人。
另一方,鹰雄步出房外,并非找云姨“谈日子”。
愈是着想,他心思愈乱,震惊于这项事实,他爱她、护她,不仅是兄妹之情,还有更深刻的,在心底萌芽滋养。
但,他能给她什么?他已惯于飘泊,却要她永远在原处等地?
走出四海镖局,他往珍香楼去,在二楼凭栏处的老位于落座,叫来五坛子酒。此时夕阳西斜,云彩变化多端,渲染上深浅不同的霞红。
栏杆是新物,旧的之前已教他毁去,他大掌抚着,想起那日的危急,招弟坠楼,面色不禁一沉,心脏紧紧收缩。唉……纵使情意横生,他能给她什么?
他凭栏独饮,一坛接着一坛,似醉非醉,直到珍香楼打烊,他是最后一个离去的客人,臂弯中还挟着一坛酒,步伐蹒跚地回到四海镖局。
他不走正门,却从后院翻墙跃入,没去惊动人,而两脚有自己的意识,静静走到招弟房门口,他抬起手欲敲,忽觉这动作好生鲁莽,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见着她,要说什么?更何况天都晚了,她也已睡下了吧?
才想着,两扇门已由里边打开,那姑娘陡地出现在他面前,夜下,那张小脸显得格外莹白,眸光闪动,如星如泓。
“大哥,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你喝了好多酒呵……”浓烈的酒气扑鼻,她语气担忧,已跨出脚步要去扶他。
“我没事。我是千杯不醉,你忘了吗?”他心动,微微一笑、紧紧按捺,退了开,转身往廊外步下。招弟跟着过来,陪他坐在阶上,柔软地道:“大哥想喝酒,一个人多寂寞,为什么不叫我一块儿去?”他的侧面当真好看,粗犷英俊。
“你身上有伤,不好喝酒。”
“金宝儿和来弟也去,有她们陪你喝,还怕不畅快吗?”她笑着,酒涡轻舞,“若阿爹和其他妹妹都在,那才叫热闹。”
鹰雄但笑不语,仰首饮了一口。今夜的月光真美,整个小院都镶一薄薄银辉,而蝉声唧唧,总不停歇。
“大哥……你有心事?是不是?”她双手在膝上交盘,美好的下颚轻轻搁着,细细瞧向他。
他举坛饮酒的动作微顿,眉眼深邃,似是思索着,半晌才道:“招弟,明日,我得走了。”
闻言,招弟动也不动,仍瞧着他不放,眼中光辉微微一黯,她幽幽叹息:“你不等阿爹回来吗?他若没见到你,又要吹胡子瞪眼睛。”
“我耽搁太久了,马贼帮的事得彻底处理,等事务一完,我会再来瞧你。”
他不这么说也算了,偏偏提及,招弟抿了抿唇,略带幽怨地道:“你、你总这么说,可要见到你的面,同你说说话,又得等到明年蝉鸣时节……这回若非我受伤,你也不会留下的,你、你……”明知他迟早要离开,明知二人相见又得等到来年夏季,明知无力改变,还要试着去求,但知道归知道,心还是痛,还是难过。
吸了吸鼻子,她敛下眼睫:“大哥……对不起,我、我很失态。”
即模样我见犹怜,原本秀挺的双眉落寞地低垂,薄唇儿很着好紧,轻轻颤动,像强忍着什么,不敢放纵。
鹰雄瞧着,心跟着拧了,这一刻,回忆如潮,一幕幕在脑海中走过,想起在仙霞岭隘口初遇,他让一个小姑娘的英气胆识所折服,原来早在那一年,她已经在他心底撒播、渐渐萌芽。
但,他能给她什么?他自问了一个晚上、推敲了一个晚上,心中没有正面的答案。此时她在眼前,面容这般可怜,欲言又止、目中含光,他还能坚持什么?所有的疑问和答案都被粉碎了,他只剩一颗心,铁汉亦有柔情。
放下酒坛子,他悄悄地伸过一手,悄悄地握住她的,低声道:“招弟,我一定会回来,我保证,绝不会等到来年夏季。”那小手微冷,他大掌摩擦揉弄着,想将温暖渡给她。
招弟满心颤抖,轻轻抬起头来,掀了几次唇,终于说出话来:“大哥,是我任性……我知道你有好多事要处理,很忙的,我虽万分想与你见面,想、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陪你喝酒说话,却知难以做到,如今一年见上一回,我该知足的……你别为了安慰我,想要我欢喜,又迢迢远路地赶回……是我在使小性儿,你别理会我。”
“怎能不理?你是我、是我……”“义妹”二字已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忽地不语,只是定定地瞧着,月光温柔似水,在她面颊上舞动。他上身像被施了法术似的,缓慢又迷惑地向前倾去,闻到她的发香、望着那对美眸放大再放大,她的红唇润泽,欲言又止的
“大哥……”唇瓣嚅动,羞涩荡漾。鹰雄陡地清醒。
两张脸几要贴上,他惊觉到自己的动作,赶忙放开她的手,直起上身,适才若有些醉酒,现下也退得烟消云散了。
他心中对她生出原始的渴望,如今知道自己的情感,那般的渴望已无力压抑,直想将她紧抱在怀中,闻着她肤上的馨香,而姑娘的红唇如同绝顶佳酿,教他多想密密吻住,好好品尝。
招弟脸蛋蓦地红了,又烧又烫,隐约感觉到两人间就要发生些什么,暗暗期待着,他却霍然抽离,搅得她方寸大乱,偏不敢追问。
二人都在整理思绪,半晌,鹰雄假咳了咳,略艰涩地道。
“招弟……你相信我,等事情处理完,我一定再回九江,因这里……这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也得处理,我、我……”他向来豪迈大胆,谁知遇上情字,竟也吞吞吐吐起来。未了,他叹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想教你几套武艺,相识以来,一直苦无适当时机,下回我来时,你的伤也复原了,我把功夫教你。”眼下先将杂务全解决了,他还得回温州一趟,将龙吟剑送回,拜见义父义母。等手边的事完了,他会来九江,向她好好表白,并设法赢来姑娘的爱。
招弟心情尚未平复,垂着眉眼,小手交相拧着衣袖。听他言语,语气坚定,低沉温柔,她咬了咬唇,终是缓缓露笑。
“你能来,多留个几天,我、我心里头就欢喜了,能不能学功夫倒是其次,我学得再多,也打不过大哥的。”后头的话带着玩笑,将适才暧昧尴尬的气氛退却不少。
他扬眉,双目照照生辉。“你跟我比武打架,我总是让着你,你剑招挥上,我不敢蹲下,你攻下盘,我不跳开,总是教你赢,好不好?”
招弟眨了眨大眼。“那还叫比武吗?更何况……我也不会这样待你的。”
鹰雄低沉地笑出声来,瞧那模样,招弟唇角亦跟着扬起,相视而笑。
“大哥,这一次,你就要回温州安家堡吗?”她轻声问。
“是。”男子颔首。
她点点头,继而道:“你帮我向安家堡的人问候一声,在临水的墓冢前,也代招弟祭一杯水酒,好不好?”
他再次颔首,带着深意,静瞅着。
招弟幽然微笑,退出一声轻叹,小小脑袋瓜倾靠过来,抵在他的上臂。
“大哥……你愿望已成,我心中真为你欢喜……”
那男子未再言语,如道自己还深藏着一个想望,这月夜这么温柔,他放任着,让那无形的情丝缠绕过来,将两人紧紧系在一块儿。
鹰雄这一走,夏去秋来,而后枫红落尽,枯叶满林,鄱阳湖上给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冬已来临。
四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招弟而言,一切原本寻常至极,日子仍平顺滑过,只是心里念着一个人,想他是否已回温州团圆?是否以两柄宝剑吊祭了临水墓 的二抹亡魂?那一夜,他信誓旦旦,在来年夏季之前,定会再上九江瞧她,而这个承诺,让心加倍浮动,教她期盼不已。
然后,一件说不上是喜、是忧的事就这么发生了,扰乱四海镖局原有的步调,把窦大海为人爹亲的职责全盘引出。
原因皆出在某一吉祥好日,九江大户之一的王员外嫁闺女儿,四海镖局窦家自是被列在贵客之列,窦大海领着几位师傅代表出席,欢欢喜喜出门,却顶着一张臭脸回来,旁敲侧击之下,才知他刚到喜宴现场,送上贺礼,屁股尚未坐热,九江的八大媒婆一涌而上,将他团团包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什么城东的赵公子如何如何,城西的李公子这般这般,说得他一个头两个大,狠狠大喝一声,才逼退众家媒婆。
可事情到了这儿,话题又转,那几位媒人婆眼见赚不到窦家红包,说的话也就不太好听啦!道窦大海是个恶爹爹,霸着闺女儿不放,要她们一辈子走镖别嫁人。这罪名重得难以负荷,他可担不起,人家是喜气洋洋嫁女儿,他却垮着脸,酒席吃不到一半就独自个儿离开了。
回到镖局,把自己关在房里,检讨再检讨、斟酌再斟酌,指头扳来算去的,才惊觉大女儿招弟都已二十岁了,呜呜呜呜……原来他真是个恶爹爹,只顾着镖局生意,全没为女儿的婚姻大事着想。
门外,窦家姑娘们观望试探,半点回应也没,焦急得不得了,而云姨可没耐性再磨下去了,正撩起裙摆对住房门,要来使一招成名绝技裙里腿时,两扇门霍然打开,窦大海挺身站了出来,连落腮胡都直挺挺地,满脸严肃,双目慢慢地环视众人,坚定启口:“很好,你们都在这儿,我有一件事情宣布,要仔细听好。”
窦家姑娘们从没见过爹亲这般模样,像受到严重无比的打击,深思熟虑后,决定将错误矫正,但更教人不安的一点,是不知他会用何种方法改过,常言道,矫枉过正,依他的性子,所下的决定可能会偏激过头了。
果不其然——
“自今天起,我这个当爹的要好好为你们的婚姻大事着想,招弟是老大,都二十岁,你们的娘亲在这个年纪早为阿爹生了两个孩子,可招弟到如今迟迟没有对象,是爹的错,所以我决定了,明天知会九江八大媒人婆,重金礼聘,全力替招弟找相公。”顿了顿,后头补充:“这只是开头,再来的带弟、来弟,和剩下几个若没对象,都比照办理。”
“阿爹,我不要!”招弟首当其冲,反应自然激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要也得要,难不成当一辈子老姑婆,像你家云姨啊?”窦大海这话可得罪人了,那美妇发出冷笑,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不是不嫁,我、我要嫁自己喜欢的人!”招弟急了,深知爹的固执脾气,一旦决定,十匹马加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还不简单,你把要求的条件告诉八大媒婆,让她们去找,喜欢谁就嫁谁,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由你挑,还不好啊?”
“不好不好不好!”她跺脚,脸涨得通红,求救地看向云姨。
云姨还挂着那抹冷笑,双手又叉在腰上了,款款跺到窦大海面前,娇声娇气地道:“姐夫……招弟要求的条件,咱们九江可没几个男子达得到,你叫媒婆去找,可不是存心为难人家吗?”
“哟!你又知道她心里头怎么想?”窦大海挑眉。怕极了女儿们全依这位小姨子作榜样,一辈子不嫁人。
“可不是。”云姨哼了两声,“听好啦,条件一,武功要高,样样皆精,长剑要胜过招弟,双刀要赢带弟,鞭法的造诣要在来弟之上,单刀要过盼紫那一关,银枪能和德男斗个三百招,还能同小金宝的八角铜锤来个硬碰硬。是压轴的,他还得过我的裙里腿。”听到这儿,窦大海已经张口结舌,云姨却假咳了咳,清清喉咙再续:“条件二,嗯……这倒是简单了些,要长得高强雄壮,最重要脸上要蓄着黑黑的、瞧起来挺扎人的短髭。”
“为什么要满腮短髭!”窦大海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瓜。
“因为那个人是……”金宝的嘴猛地教来弟一巴掌捂住。
招弟没想到云姨替她开出这样的条件,提到短短胡髭,武功高强,她脸蛋陡热,心狂跳了起来,猜测自己的心事是否泄露出来,姐妹们都心知肚明了?
“如何?姐夫觉得媒婆们可能找到这般人物吗?”云姨凉凉地说,一副就要将对手斗垮的姿态。窦大海极要面子,哪容得下她张扬,决定已下,无论如何定要在年底将窦家大姑娘嫁出门。他亦双手支在组腰上,头一甩,豁出去了:“媒婆找不到,咱儿自有办法找到!”
初冬,雪花稀稀散散,有一阵没一阵地飘下。
九江几条大街交会处,二十来名的苦力正赶着搭建一座棚台。台子架得颇高,用的全是粗圆的长木和韧性极强的竹子,又铺上一块块三寸厚的木板,整个棚台瞧起来很是结实。
他瞧了眼,心想,可能是某户人家请了戏班子酬神谢天,并未多想,人已走了过去,循着大街,经过珍香楼,里边的酒香阵阵飘来,他深深吸气,笑了笑,加快脚步朝心中惟一的目的地前往。
来到四海镖局,门口站着两个看守的弟子,他走近,欲请他们进去知会主人一声,没想到此时一个姑娘蓦地冲出大门,脸颊红扑扑,小嘴喘着气,眼眸又清又亮,她瞧见了他,身子竟定住不动,数不清的激动情怀在眼底翻飞流转。然后,听她唤了一声:“大哥……”短短一声,多少情动。
鹰雄露齿微笑,想着、念着的姑娘便在前方,他跨上前去,柔声道:“招弟,我来了,我……”
此时,门里头传来嘈杂声响,似在争些什么,招弟眉尖一蹙,紧咬着唇,忽地抱住他单边臂膀,打断他的话。“大哥,走,咱们喝酒去!”那声音带着赌气意味儿,不由分说,拖着他调头便走。
来到珍香楼上,二人仍选择凭栏的老位子,空气薄冷,小雪轻覆在栏杆上。午前,天冷,客人大多选了楼下的大好座位,整个二楼只来了招弟这一桌。
才坐定,招弟已挥手要跑堂送来十坛烈酒,随意点了几盘下酒菜。
“大哥,我敬你!”她不用碗不用杯,也学他以坛就口,囫图地灌了一口。
鹰雄静静饮着,一对眼锐光闪烁,别有深意地打量她。
隐约意识到有事发生,她无法处理,又不知谁能帮忙,那张小脸虽对住他笑,眉宇眼底尽是忧愁,这是首回,他见到她这模样,如此的不安焦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欺负她、给她气受了吗?猜想一切可能,他双拳紧握,眉峰亦拧紧起来。
“大哥,你真好,你真的来瞧我了。”第一坛酒她唱得又快又急,将空坛子推开,取来第二坛。她眼睛有些迷蒙,竟呵呵笑出。
“招弟,别喝那么多。”他大掌伸来,隔桌握住她的手,又冰又凉,心中不由得懊恼。“你是不是有心事?说出来,大哥一定帮你。”想她向来开阔爽朗,有勇有谋,见她这么糟蹋自己,他一颗心既怜又痛。
她瞧着他的大手,感领这份温暖,唇嚅了嚅,却不知该何以启口。
“你说,谁欺负你?大哥替你讨回公道。”他语气略急。
招弟仍笑着,缓缓摇头。“大哥,没谁欺负我……只是……只是近来镖局里事太多了,心里头烦,没事的……”她抽回手抹了把脸蛋儿,顿了顿又道:“现下,你在这儿,咱们能相聚,喝喝酒、说说话,我心里就快活了。”还能求什么?他在这儿,与自己把酒言欢,说些体己的话语,她很知足了,不该心痛呵……
鹰雄剑眉拢起,正欲追根究底,招弟却“咚”地一声,戳开酒坛封口,爽朗地喊道:“别谈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哥,今儿个咱们痛痛快快地喝,无醉不归!来!”她仰头又是灌酒,咕噜咕噜猛灌,酒汁由两边嘴角满溢出来,溅湿衣襟。
“这种唱法很伤身。”他试着阻止,招弟硬是抱着酒坛不放,还眨了眨眼,略有醉意地把他的话堵将回来。
“我学大哥的,为什么你能这么喝……招弟就、就不可以……这么喝……呵呵呵,解千愁呵……”
“招弟?”他唤着,可惜那姑娘不听,教他满腹疑惑,心中焦急。
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在桌上放了银两,他起身夺走她怀中的酒坛,一臂利落地支起她的身子。“回去,别再喝了。”
“不、不不要,我不回去……大哥,我、我跟你走……你带我走,好不好……天涯海角,哪儿都行,大哥……”她胡乱喃着,双脚捉不到平衡,在他扶持下走得颠颠摆摆的。
“要你别这么喝,瞧,都醉倒了。到底怎么回事?”她的话教他心神震荡,醉酒的神态令他担忧猜疑。
“我没醉,我不回去,大哥……我、我一直等着、等了好久好久,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来……哎啊!”她让椅子拌了脚,身子往前扑倒,幸好鹰雄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
长声叹息,他摇了摇头,干脆拦腰将她抱起。下楼来时,整个大厅陡地静悄悄,好多眼睛全盯住他们不放,他压根儿没去理会,抱着姑娘直朝四海镖局奔去。
“大哥,你、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我想见你,想同你说说话,大哥……我想陪你好久好久……一辈子可不可能?你为什么不来……”她喃着,恍恍惚惚地,眼角竟渗出泪珠,顺着两腮滑下。“招弟,我在这里,我来了。天啊!你、你别哭!你到底怎么了?”鹰雄心痛已极,完全地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她为何伤心?为何失意?他离开九江的这段日子,到底哪里出错了?
奔回四海镖局,他不从大门口进去,而是抱着泪流满面又昏昏沉沉的招弟由后院跃入,几个起落已来到她的厢房前,想也未想,举脚踢门而进,匆匆步入,将怀中姑娘轻手轻脚地安顿在榻上。
抚了抚她的面颊,烈酒的后劲烧红她的脸,连珠泪也烫得吓人。他起身在架上的脸盆里拧净一条巾帕,坐回榻边,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脸蛋,眉眼鼻口,霞腮耳垂,一下下地揉弄着,向来严峻的脸上满是爱怜砷气。
冰冷的巾帕在额上游移,招弟嘤咛几声,身子不安地动了动,一个小锦囊由微松的腰间掉落。他拾起,下意识打了开,捏出里头折成四方的纸张,动作微微一顿,接着摊开那张信纸,瞧见自己当年所写下的十六个字。一时间,情潮汹涌,澎湃激荡,将他整个人淹没。
“大哥……我、我真喜爱你……你为什么不来……”榻上的人儿眉心淡蹙,那话中包含无数情意,点点渗进男子心底。
“招弟,我在这儿,来到你的身边。”这一次,要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叹了声,他禁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心,又亲了亲秀挺的鼻尖,食髓之味地,将唇印在那嫣红小嘴上。
招弟迷迷糊糊地,只觉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过来,她跟着轻叹,低喃着,两片唇随着心底的想望开启,完全地迎向他。
情况超出鹰雄所能控制,男女间纠缠绵刀剑难断,再强的意志也禁不起连续的火热诱引,他粗声喘皂,紧紧抱起她的上身,加深了这个亲吻,却发现怀中人儿软绵绵地瘫着,眉心皱折已然平复,睡颜如霞。
他怔了怔,忽地苦笑起来,傻傻地望住姑娘熟睡的美颜,他知自己的行为与登徒子无异,实非大丈夫所为,但心中半点悔过也无。
粗糙而修长的食指画过她的嫩颊,轻抚两道浓密而细长的眉,尔后顺着鼻梁移下,他以拇指揉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这女子,他誓在必得,谁也不能相让,暗暗下此决定,腹中欲望顿时化为满怀柔情。
此一时际,招弟的房门突地被人一脚踹开,破坏原先的旖旎气氛。
那美妇放开裙摆,拍拍衣衫,优雅地跨进房来,后头还探出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四个头、五个头,五个姑娘也笑嘻嘻跟着踏进房来。
回首,鹰雄神色平静地瞧着来人,臂膀仍光明正大地揽着招弟不放。
“你可知道回来啦!早叫你来跟我订日子,你不听!瞧,惹出多少事来?抱这么紧有用吗?赶明儿就是别人的!”云姨劈头就念,也不管对方明不明白。“你嘴还真硬,说什么是金兰之义、结义之情,要你娶,你不娶,可苦了咱们家招弟啦!”
闻言,鹰雄双目陡眯,环视她们每一个,心头隐约生起不安。
“我这次前来,便为提亲。”他已禀明义父义母,也承诺此趟定会带着招弟回安家堡拜见二老,他终于明了,对她的感情,在患难、相聚与期盼中茁壮,珍贵无以复加,再也顾不得其他。
“我要迎娶招弟为妻。”他重申,郑重严肃。
“好呀!姐夫……哇!做什么敲人家头?!”金宝跳了出来,喜滋滋地,“大哥”马上改口变“姐夫”,却吃云姨记爆粟。她捣着额,无辜地道:“他娶大姐,叫姐夫哪儿错啦?!”
“娶得成,娶不成,还没个定数呢!道四海窦家的姑爷这么好当吗?明日比武场上见真章,谁是最后赢家,招弟就嫁谁!”云姨翻了翻白眼,声音由鼻孔哼出。
“什么比武场?”心猛地一促,鹰雄脸色陡沉,阴郁地道:“把话说清楚!”
“哟?!敢情鹰爷还不知道?”云姨略夸张地睁大眼,“你没瞧见大街交会处搭了一个棚台?正是咱们家的杰作。明日一早,四海在九江办了个盛大的比武招亲大会,替咱们大姑娘找婆家。”
什么?!
蓦地,他整个人愣住了,脑中搅成糊,下颚隐隐抽搐。
“把话说清楚。”他掀动薄唇,一字字吐出。
众家姐妹点头承认,全怜悯地瞅着他,带弟清了清喉咙,进一步说明:“阿爹说大姐都二十岁,该托个媒人找婆家啦,大姐偏不答应,两相争执下,就办了个比武招亲。”
来弟接下去道:“明儿个是车轮战的打法,从大姐、二姐,我、阿紫、阿男,小金宝,然后云姨压阵,只要关关胜出,大姐就嫁给他啦。”
鹰雄愈听脸愈黑,胸口起伏愈来愈剧烈,好似想找谁好好干上一架。另一方面,又庆幸极了自己赶到九江,再晚个一天,他都不敢想象会演变成什么模样:“除了我,招弟谁也不嫁。”他说得咬牙切齿,脸上有野蛮的神情。
云姨皮笑肉不笑。“呵呵,这我可做不了主啦。”
“你相不相信,我可以让四海办不成此次比试。”他口气好硬,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比武招亲?你们是拿招弟的终身大事当玩笑!”
“鹰爷,咱们绝对相信你有本事闹得比武大会办不下去。但你得晓得,咱们消息已公告出去,整个鄱阳传来沸沸扬扬,若办不成这场比试,那九江四海还有颜面在江湖上打混吗?”云姨挑了挑精心绘画的弯眉,慢条斯理又道:“好呀,你来闹,闹得四海出大丑,让罪人皆知窦家大姑娘出不了阁,瞧招弟恼不恼你?理不理你?!”
“招弟会出阁。嫁我!”他低吼,额际青筋泛起,今日终知这女子厉害之处。
“那也得明日比武过后才知道。”云姨稍退一步,嘴上虽斗得过人家,但见他阴森铁青的面容,像要扑来把人大卸八块,说不怕才怪,她不防着点怎行?
“大哥,不怕不怕,明儿个你来,我自动躺平认输,比也不用比试啦。”盼紫机灵地打着圆场,此话一出,德男跟着附议。
“云姨和我也是。”小金宝呵呵笑着,见美妇两指又要敲过来,赶忙跳开。
“我哪里要让他啦?”云姨叉起腰。
“你没说,可是我知道。”金宝儿仍笑嘻嘻地。
比就比,他何需谁相让,自信能闯过每一关,但,并不能保证明日比武会上,只他一人有此能耐。
目光深邃地调回招弟脸上,他双眉暗蹙,薄唇紧很,若有所思、若有所知,然后,若有所决了。
“谁敢娶招弟,有如此椅。”那口气宁静得可怖,话语一下,“砰”地一响,他健臂疾挥,狠狠拍击,又毁了床榻旁一张无辜的椅凳。
这会儿可不止美妇了,五个姑娘行动一致,往门边飞返好大一步,快得不可思议,差些没做出抱头鼠窜的丑样儿。唉唉……再玩?出人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