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其实都去过了,可不是看不好,就是还没看病就先被告知需支付昂贵的医药费,”
她沉痛的看着父亲,“他们辛苦挣的钱就那么多,只够看一次大夫,如果是我,也宁愿孤注一掷到最好的仁文堂去看病,治愈的机会更高。”
他点点头,也能理解,再见到女儿那双闪动着请求的明眸,他怎拒绝得了?
“好吧,你就去做吧,只是你还是会听到很多关于爹的不是……”
“女儿不会在乎的,”樊芷瑜好开心,她相信她的努力也会让外界对父亲的印象改观,“对了,爹可以让我动用多少银子?”
“傻瓜,爹的全是你的,只要你想,全部都可以动用,我会吩咐帐房,你就放手去做吧。”看她一脸眉飞色舞,他的心情也大好。
她用力点点头,起身要回房时,他突然问起一事。
“对了,你真跟梁家三兄妹做了朋友?”他问,毕竟南越侯府的老侯爷任职吏部侍郎,在朝臣中属于中立一派,与自己疏离不曾深交,但他很清楚他与自己不在同一派别。
“是,过些日子可能会邀他们到府一聚。”她有点尴尬,说是邀,应该是被迫才是,尤其梁千千十句话里有八句提到夏天擎,也是她主动提到要来樊府一聚的事。
樊秉宽见女儿神情怪怪的,忍不住又问:“梁袓睿也是才貌出众的官家郎,你对他可有别种心思?”
她一愣,“他只是朋友。”
他松了口气,毕竟自己可是将夏天擎当成未来女婿在栽培呀。“那你要先忙开医馆的事,待忙完后才准备嫁天擎?还是两件事一起进行?”
“爹,我不想那么早成亲,而且我真的不想嫁给天擎哥哥。”她斩钉截铁的说着。
俏脸上的坚决,让樊秉宽愣住了,久久回不了神。
樊芷瑜回房后,樊秉宽也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院落,沉默许久,还是交代管事跟帐房拿钱到仁文堂付清医药费,也将女儿那两件首饰拿回来。另外,就女儿要开医馆一事全力支援,凡事她说了算,他再叫来暗卫叮嘱务必要保护女儿的安全。
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樊秉宽才疲累的揉着额际靠向椅背,他坏事做太多,也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报复他,他若够理智就不该答应女儿的事,但这却是她十四年来头一回想做的事,还是善事,他怎么也无法拒绝。
思绪翻飞下,时间一晃眼就至傍晚,春季天黑得快,奴仆进门点灯后又退了下去。不久,夏天擎敲门,他抬起头来,夏天擎朝他行个礼这才走进来。
樊秉宽明知道夏天擎是要回报他跟何定羲有无进展一事,但当夏天擎坐下后,他仍迫不及待分享女儿跟他的那些对话与她即将要做的事。
听完来龙去脉后,夏天擎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今日外头的事他也听说了,他很震惊,那不是他认识的樊芷瑜会做的事,此时又听到后续的事情发展,他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她想替她爹赎罪,做些善缘,为什么?
樊秉宽见他凝眉不语,急乎乎的问:“难以置信吧?她真的长大了是不是?”
夏天擎只能点头,按往例她应该会等着告诉他这些事,但没有,他竟被她忽略了。
接下来,樊秉宽的话更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难道樊芷瑜发现他想藉由娶她来打击樊秉宽的复仇大计?怎么可能?
“你这几日是跟她说了什么?她竟然跟我说不想那么早成亲,而且不想嫁给你。从小眼睛就只看着你的丫头,怎么突然就说不嫁了?”樊秉宽想破头也想不出原因来。
见夏天擎也答不出来,樊秉宽只能回归正事,听夏天擎提及何定羲对他的信任度不足,先前写那折子也是想测测他能帮上多少,但折子毁了,连内容也没看到,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折子是被雪儿毁的吧?唉,真是。”樊秉宽头疼了,只是,念头一转,毁了也是好,至少定国公的反间计能拖延些时间,他答应女儿做些好事,这也算一件吧。
他看着静静等候他指示的养子,“这事我会跟国公爷禀报的,你就继续跟何定羲来往,展现你的诚意。”
“爹,何大人不是傻子,他知道我是有目的接近他,但他也明白的告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有信心能改变我。”这一席话的确是何定羲所言。
樊秉宽觉得矛盾,他畏惧定国公的势力,但又答应女儿要变好,可是万一定国公知道他有异心,极可能会对他们一家人不利……
唯一庆幸的是,芷瑜开医馆的事,定国公应当不会有过多干涉或意见,他在乎的是权势财富,这等芝麻小事还入不了他的眼。
“你看着办吧,芷瑜希望我能做好事,你是她最在乎的人,她也不想你做坏事,可是如何能不激怒定国公,这事我们都想想吧,我……不想让芷瑜失望。”说到后来,樊秉宽愁容满面的喃喃自语。
此时,管事来报,晚膳已备好。
“小姐那边呢?”
“小姐不饿说晚点吃,但要老爷跟少爷别担心,她会用餐。”
樊秉宽点点头,与夏天擎移身到厅堂,两人各有心事,静静用完餐即各自回院落。
夏天擎终于不必维持脸上的沉静,黑眸浮现戾色,某些无法分辨的紊乱情绪闷闷的充塞在胸臆间,还带了点难以厘清的怒火。
樊秉宽在害死他施府百条人命后,突然想变好人了?这算什么?杀人放火后做几件好事就想当好人,一笔勾销?这一切改变就只因为樊芷瑜那些话?
他的脚像有自我意识的迳自沿着青石小径,越过亭台楼阁直至西晴院。
纪香跟苏玉正在庭院里,一见到他,急急行礼,并告知主子在书房。
他点点头,走进门半开的书房里,就见樊芷瑜埋首桌前专心的在写什么。这个书房与他的有一模一样的格局与摆饰,不同的就是那两面高高的书墙,一本本书籍都是他为她买来的。
他举步走近,她仍低头写字。她很美,秀丽的眉微拧,肤若凝脂,粉唇微抿……陡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打量她的面容,夏天擎感到不自在,连忙收回目光,唤了一声,“正瑜。”
她一愣,飞快抬头就见他已站在桌前,也是,只有他跟爹可以自由进入她的宅院,但他怎么来了?
对了,一定是今天的事也传到他耳里了,她连忙起身,“天擎哥哥,如果是今日仁文堂的事,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包括,你不想嫁给我的事?”
她脸色一白,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我、我在短短的时间内病了两场,对人生有些了悟,我也看了很多杂书,懂了不少事,一对夫妻贵在相知相爱相守,然而,哥哥对我应该只有兄妹之情吧?”应该也没有,是她自作多情。
他定定注视着她苍白却美丽的脸孔,竟回答不出这问题。
“我希望……哥哥能遇见真心想相守一生的女子,我也一样,想遇见一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男子。”她勇敢地划出两人的界线,即使这席话也让她的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原来,他对自己再怎么绝情,她对他的爱还是那么深,真是太没用了。
他神色未变,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孔,总是在看着他时柔情似水的眼神已不复见,美眸里只有他无法理解的坚定与决心,久久,他才吐出两个字,“懂了。”说完转身就走。
回到自己的院落,踏进书斋在书桌前落坐,齐江端进一杯热茶,无暇注意主子不同于往日的脸色,而是钜细靡遗的弯身检查桌底下、柜子里,甚至低头看着两书柜间的缝隙有没有躲了个小东西?
确定什么也没有后,他一如往常的站在书桌旁磨起墨来,见到砚台一旁搁着主子要他备好的一小碗清水还有一颗小木球,他一双不甘心的眼睛就死死盯着半开的窗口。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啥?齐江不想出去,现在每晚都成了他最期待的时刻,他一定要确定雪儿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可是见主子脸色很难看,那双温和的黑眸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冷戾,好不吓人,他连忙点头,快步退了出去再将门给牢牢关好。
夏天擎凝睇着放置在角落的椅子,脑海中浮现樊芷瑜五岁、七岁、十岁、十二岁、十三岁时带着羞涩笑容坐在那里的画面。
从小到大她不太缠人,偶尔过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偷看他的一举一动,有时见他想事情入神,就静静的离开。
但好一阵子……应该说从生病两次后,她没再主动进到他的书斋……
奇怪,他心里怎么如此闷?是哪里不对劲,还是自尊受损?是他要报仇,应该是他要狠狠甩掉她,不该是她先撇开他不嫁!
他忘我的直视着空荡荡的椅子,直到一个挠门板的声音响起。
他朝门看过去,不意外又见到挠门要出去的雪儿。
他想也没想的走过去,弯下身一把将它捞起,转身回到桌前坐下,但没像前几日那样将它放到桌上,而是将它抱在怀里。
此刻是亥时,雪儿并非真雪儿,樊芷瑜好无奈,她不是没想过再到月老庙求求月老收回这特殊技能,但她身边暗卫那么多,无法偷偷摸摸去;若是明着来嘛……她到城中的次数变多,认识她的老百姓也愈来愈多,外头已盛传夏天擎将是她的夫婿,她若再进月老庙,是想引起多少闺女的愤恨啊?
这月老庙是去不得了,但每晚变身成雪儿,还不得不到这里报到,她好无言。
他的手无意识的拍抚着她的头,她顿时收了心绪屏住气息,一颗小心脏扑通狂跳,这样下去不成,她扭动身体想离开,但他不放,揉揉她的头安抚。
她看着那宽厚的大掌,她不曾张口咬人,要咬吗?不成,咬了不就真的成雪儿了?于是她抬起右爪碰碰他的胸口。
夏天擎低头看雪儿,将它带到桌前的水碗前放下,见它低头喝了几口水后,又抬头看自已。
“不想喝了?”他拍拍它,又一手将它抱起,一手拿起木球走出桌子外,蹲下身放下它,一边将木球朝门丢过去。
她忍不住用眼睛瞪他,真当她是宠物了?但他温柔地将她的小头再转向那颗愈滚愈远的木球,还轻推她的小屁股一下,示意她去追。
呋!她腿短,一点也不想追球!
但看着看着,莫名的很吸睛啊,脚似有自我意识的追了上去,小小身躯巴上木球,一不小心还跟着木球连滚两圏倒下,四脚大张的袒露肚子,糗毙了。
“看来,我送你给芷瑜是送对了,你这小家伙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他笑着弯身,一手将雪儿捞起来,一手拿起木球再度回到桌前坐下,也让它趴坐在桌上。
他心情不好?是因为她不想嫁给他,他就无法进行后续的复仇大计吗?樊芷瑜见他似陷入思绪,久久才开口,“你的主人变得很不一样,我……怎么也变得有些不一样呢?”他苦笑。
她诧异的看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间静静流逝,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的抚着她毛茸茸的身躯,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下起绵绵春雨。
他这才抱起雪儿走到门口,开了门叫来齐江,将它抱回西晴院。
齐江像见鬼似的瞪着雪儿,待主子又唤了一声他才回神,有些害怕的伸手抱过雪儿,颤抖着声音道:“少爷,真的很邪门啦,我一直守在门外也没打半个盹,真的没看到这小东西进去啊。”
“你这段日子过得太闲了?”他蓦地沉下俊颜。
“没有,我现在就抱雪儿走!”齐江连忙抱着雪儿走人,但一路上不忘叨叨隐念的肯定是哪儿撞邪了。
樊芷瑜的狗鼻子突然痒了痒,糟了!这是要变身的前兆,她慌了,连忙扭着身子,齐江吓了一跳,“别乱动啊。”
她狗脚一蹬,如愿跳出他怀里,但眼前同时一黑,再回神她已在自己的床上,她倏地坐起身看向门口。
同时,屋外传来齐江吓坏的鬼吼鬼叫,“不见了!雪儿平空消失了——”
接着,又是苏玉压低音量的冒火警告,“雪儿是妖是魔能平空消失?我看是你眼花吧!还有,小姐已经睡了,你要敢吵醒小姐,我马上跟少爷告状去!”
接着,没有声音,肯定是齐江闭嘴了。
樊正瑜吐了一口长气,却又蹙眉。
“你的主人变得很不一样,我……怎么也变得有些不一样呢?”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也不多解释一点?她懊恼的轻咬着下唇。
这是变身成雪儿以来,她第一次希望明天夜晚快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