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芷瑜离开茶楼后,心乱如麻的胡乱走着,对路上不时看向她的惊艳目光或是小声谈着她微跛的耳语无心理会,她想着梁芝芝、想着夏天擎,想着如何让两人有情人早成眷属,可悲的是她前世太孤僻,并不清楚两人是何时遇上、何时爱上对方的?
纪香跟苏玉静静地陪在她的身后,总想说什么安慰她,但又不知该不该说,一路上就见两人不时的交换目光又难过的摇头。
樊芷瑜回想有关梁芝芝的一切,她与梁千千是高门庶女,父亲是南越侯,嫡出大哥也是个人才,剑眉星目,俊朗出众,是京城许多千金闺女爱慕的对象。
当年,同为庶出的两姊妹都爱上夏天擎,两人的生母是不同的姨娘,但梁芝芝自小就养在主母膝下,与家中人交好较为受宠,所以当夏天擎决定纳梁芝芝为妾时,梁千千大闹一场,最后还早一步与另一名官员之子成亲。
相较于梁千千刚刚对自己的敌意,梁芝芝却没有,这是因为她和夏天擎尚未相识或没那心思?那她不就得扮红娘了?
还有她爹……前世她因腿疾鲜少外出,没想到她爹在他人眼中的评价如此恶劣,然而,她在他眼中只有看到疼宠与纵容……
樊芷瑜思绪沉重的一路往前走,没想到在一个拐角处,一名妇人突然冲出来,她被撞得往后踉跄,好在亦步亦趋跟着的纪香跟苏玉急急扶住。
“对不起,对不起……”妇人惊慌的一再低头道歉。
“我没事。”樊芷瑜边说边看着眼前过于削瘦的年轻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约四岁多的孩子,满脸通红,显然是发着高烧。“小嫂子,你怀里的孩子是不是病了,怎么没带去看大夫?”
妇人却泪如雨下的下跪哀求,“姑娘是个善心人吧,才肯理民妇,能不能请你代替民妇带着孩子到仁文堂去看大夫,这是我仅有的钱,就当医药费,求求姑娘了,呜呜呜……”
她这一跪,另外两旁的小巷竟然也跑出了好几名穿着残破的陌生人,身边带着几个衣着较新颖的老小,他们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在她面前咚咚咚的跪下不说,还急急磕头,口中所求竟与妇人无异,一双双捧着几串碎银或铜钱的手都粗糙不堪,有的还干裂渗血了。
樊芷瑜完全怔住,她从没遇见这种事。
“去去去,别跪在这里。”
“对啊,你们快走。”
纪香跟苏玉倒是见怪不怪的催促这些人离开,不是她们没有怜悯心,而是京城里有钱的很有钱,但没钱的老百姓更多。偏偏皇帝治国不力,任由定国公掌握国事,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仁文堂所在的富贵大街更不是每个百姓都能自由行走的地方,大街上都有衙差巡逻,阻挡像眼前这些跪了一地的穷苦人家进入,就怕哪日不小心让皇帝看到了,打破百姓安居乐业的假象。
其实穷苦人家一买不起富贵大街上昂贵的物品,二吃不起精致的餐食,也卖不出能让一掷千金的官商贵族看得上的物品,他们唯一会想接近富贵大街的原因,也只有仁文堂,为病入膏肓的亲人求一线生机。
但即使他们挤出仅有的钱让生病的家人穿着鲜亮,从脸到身上散发的贫苦味儿却瞒不了衙差的利眼,所以只能天天枯守在这小巷内,看看有没有善心人能帮上忙。
樊芷瑜不解的看向两名丫鬟,“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纪香连忙在她耳畔说了些话,樊芷瑜一脸难以置信,原来繁华的太平盛世全是假象,她犹如井底之蛙只看到堆砌而成的虚假浮华。
她再细问这些人,才知道他们其实都带着生病的家人去看过别的大夫了,但一直都看不好才刻意守在这里,想麻烦一些穿着体面的好心人带他们的家人去有许多医术高明大夫的仁文堂看病,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这些人说到后来都忍不住哭了出来,樊芷瑜也感染到他们的绝望,难过的眼泛泪光,目光——扫过这些明显生活困顿的老弱妇孺,突然语气坚定的道:“你们全部跟我过来。”
纪香跟苏玉眨了眨眼,此时主子脸上有一股凛然的威仪,是她们从来没看过的。
樊芷瑜微微跛着脚,却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丽,而这些苦难人也震慑于她的魄力,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一行人在进入富贵大街时果然被拦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名相貌普通的男子突然靠近两名衙役,拿了一张牌子给两人看,其中一人走到另一边跟男子说了些话,两人交谈好一会儿,该名衙役才走过来,态度恭敬的对着她道:“樊姑娘跟两位丫头可以走这边,其他人不行。
她难得冒了火,“就因为他们穿得不好?”
“这是上面的规定,小的不敢放行,望樊姑娘谅解。”两名衙役也一脸为难。
她沉沉的吸了口长气,也是,如果她也强势而行,与那些跋扈横行的贵族又有何异?
她想了想,回头吩咐两名丫头去雇几辆大马车让所有人都上马车,才看着衙差一脸诚挚的道:“他们不会下车,我也会请大夫们上马车把脉看诊,让伙计将药包送入车内,如此应该不会为难两位官差吧。”
两名官差诧异的看着她,没想到她如此聪颖贴心,其实他们也觉得限制穷人不能进到富贵大街很不合理,但能怎么办?
而且,若非有樊大人的暗卫现身,他们还真怀疑如此心地善良的美丽少女竟是那残酷的樊大人的女儿!
既然没下马车,就不会有有碍观瞻的问题,衙役们也就放行了。
几辆马车浩浩浩荡荡的驶进富贵大道,再来到仁文堂前,明明就是看病的药铺却弄得气派非凡,不管药柜、看病的桌椅及摆饰四角的花瓶都可看出价值不菲,就连放置的陶制暖炉也有镂空雕花。
仁文堂里,不管是病患、抓药伙计及几名坐堂大夫一看到外头这阵仗全傻眼,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来看病,就见第一辆马车有两名清秀丫鬟先行下车,接着下来的是一名美丽女子,走路有些微跛,但无人注意,众人全被她的美貌慑住。
樊芷瑜直接走到几名大夫面前将情况说上一遍后,诚挚的道:“请各位大夫上马车替那些人看病,所有医药费就到樊府去收。”
“这位姑娘是?”一位老大夫忍不住问。
“我家小姐是樊秉宽大人的掌上明珠。”苏玉很骄傲的替主子回答。
气派恢弘的大厅里,几个人看了看,由于樊大人的独生女鲜少外出,大家认不出来,一时间都有些迟疑。
“你们还踌躇什么?我家大人最疼我家小姐,医药费一定是有得拿,还不快看病!”纪香忍不住催促。
“可是,是樊大人……呃……我们没胆量上府拿钱啊。”有名伙计忍不住开口,大家都知道樊大人可不是什么好官。
“就是,樊大人又不是何大人。”另一名病患也跟着出声。
在百姓眼中,何定羲才是一个不畏权势为民请命的好官。
樊芷瑜深深的吸了口长气,“行,那我先付费。”
她看向两名丫鬟,两人连忙将身上的银两全掏出来,只是,外头至少有好几辆马车的病人,仁文堂看病的价码可不便宜……
见这些大夫们只看着门外马车不动,樊芷瑜索性将头上的发钗及手上那只玉镯放在桌上。
纪香跟苏玉这下看傻眼了,主子自小到大不爱戴珠环首饰,这两样是唯二她最珍贵之物,全是少爷送的,怎么就权充医药费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小姐,那是……”
“没关系。”樊芷瑜一点都不心疼,若不是担心她行为举止变化太大让夏天擎起疑,她早在重生醒来后,就想将这两样曾视为珍宝之物给扔了。
只是,樊秉宽的恶名比樊芷瑜想像的更强大,即便如此,几名大夫仍然犹豫不决。樊芷瑜不知道,众人此刻心中想的已不是钱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樊秉宽心狠手辣,谁知道他如何看待女儿做这等善良救命的事?届时要是以为是他们怂恿,坑他女儿的首饰跟钱,他们还有命吗?
樊芷瑜见几个大夫都杵着不动,她心火一起,正要开口时,一个低沉含笑的嗓音陡起。
“各位大夫就移驾上马车看病吧,若是樊姑娘的首饰不够支付,本少爷愿意掏钱出来。”
“对!本姑娘也肯拿银两砸砸这一室铜臭味过重的大夫!”
樊芷瑜一怔,回过头一看,就见梁袓睿与梁芝芝一脸笑意的走进来,梁千千在后头没说什么,但表情不太好。
樊芷瑜诧异的看着三人,没想到稍早前才遇上的梁家人竟又碰上了,梁袓睿跟梁芝芝还开口力挺她。
一个是樊大人的千金,再加上南越侯府的嫡长子及两名庶出姑娘,仁文堂的大夫终于没辙了,硬着头皮拿了药箱——上了马车看诊。
至于樊芷瑜等这群贵客则被请进仁文堂后方厅堂小坐,再奉上热茶。
樊芷瑜看着笑容满面的梁芝芝,还是有一种置身梦中的不真实感,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开口道谢。
“别谢了,我也很想帮那些人,但上回带着一些穷苦病人硬要冲过那些讨厌的官差不成,反倒害一些百姓被逮去衙门关了起来。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也不敢帮忙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梁芝芝一脸兴奋的打断她的话。
被前世情敌赞美的感觉实在……好诡异。樊芷瑜尴尬的想着。
“我很欣赏你,我们做朋友吧,我叫梁芝芝。”梁芝芝笑容可掏的看着她道。
“我妹妹的意思正是我的意思,我是梁袓睿。”梁袓睿也笑道。
梁千千也一反先前批判的态度,热络的说着,“我叫梁千千。”
甭说樊芷瑜,就连纪香跟苏玉也都迷糊了,他们要跟主子做朋友?
从晌午时分,樊秉宽就一直在等女儿回来。
他心神不宁的在大厅里踱步,坐了一下又站了起来,喝了杯茶润润喉,又抬头看看外头,就是不见女儿回来的身影。
他下朝回来的路上,听到一个轰动全城的消息,原本以为是胡乱传开的流言,一回府就让人将其中一名负责护卫女儿的暗卫叫回来报告,竟证实流言为真!
外传樊大人的千金雇了几辆马车,载了生病的贫民到仁文堂看病,南越侯府的嫡长子及两名庶姑娘也协助慷慨解囊支付医药费这事,迅速在城里传开,当然,有人议论,有人狐疑,也有人称赞。
但最让樊秉宽在乎的是,暗卫另外禀报在茶楼时曾有多名千金闺女批评女儿还有他的话……他一直声名狼藉也不是个好官,但女儿从来不知道,一如他从不知道有人将女儿的残疾说成报应!一想到这,他就心痛如绞。
“老爷,小姐回来了。”
府里管事急急跑进来,樊秉宽已等不及的越过他走出去。
樊芷瑜甫下马车就从守门小厮口中得知父亲已等她许久,这会儿又见他脚步匆匆的迎上来,她心里明白外头那些事肯定已传进爹的耳里。
樊秉宽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一看到女儿从头到脚竟无半件首饰,知道她是拿去抵医药费,他竟然说不出话来。
父女俩回到厅堂,丫鬟端来茶后,樊秉宽就烦躁的挥挥手让所有下人都先退出去。
气氛有些凝重,樊芷瑜拿起茶喝了一口,静静的看着父亲。他则忐忑的拿起杯子又放下,面对血腥画面,又或者为了利益权势用尽心计,连人命也不在乎的他,竟在面对女儿沉静的明眸时感到心虚害怕。
“那个……外头有些话你千万别当真啊,那些人是挑拨我们父女的感情,所谓的蜚短流长,就怕加油添醋、煽风点火、最后众口铄金,假的亦变成真的……”樊秉宽说得慌乱狼狈,语无伦次,在在显现他的心虚。
他不希望女儿看不起自己,讨厌自己。尤其见她一脸严肃,让他的心更是揪得紧。
“爹,有些道理,女儿不是很懂,但爹也知道女儿看了不少书。”她其实能理解父亲,前世父亲在遗书中曾向她忏悔,他是一步错步步错,不想与定国公狼狈为奸,却因有太多把柄在对方手上,即使被迫要做伤天害理之事也不得不从。
“女儿曾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当官的人应该在百姓的需要里看见自己的责任’。”
樊秉宽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他知道女儿不喜欢他了,“你是怪爹……”
“不,女儿没怪你,过去有很多的不得已,女儿愿意相信那非爹的本意,也非你的本性。
但知错能改,人生在世,不求富贵只求活得坦荡。芷瑜是爹的女儿,今日听到外人批评爹的话确实是伤心,也很震惊,可是一切还来得及,爹只要改过自新做些好事,就能让女儿在外时也能抬头挺胸,好不好?”
樊秉宽眉头拢紧。好不好?他不知道,他已手染太多鲜血、做了太多缺德事,只要是女儿想要的,就算丢了老命他都愿意做,可是……还来得及回头吗?
“爹,很多事不能因为来不及就不去做,先尽人事再听天命,咱们尽力弥补,愿意原谅的就原谅,不能的,也是我们合该受的,不是吗?”
他眼眶泛泪,女儿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是天擎跟你说了什么?”只有他有能力改变她,不是他多心,而是连当爹的他都只能排在夏天擎之后。
而这阵子夏天擎虽带着目的靠近何定羲,但似乎也有一些想法正被改变。
“不是天擎哥哥说了什么,而是……”她知道爹是怎么死的,如果要改变前世的遭遇,她爹一定得做些行善积德的事,莫再为恶。
“而是什么?”樊秉宽忍不住追问。
“这一天给我的震撼太多了。”她转换个说法,提及自己的想法,她想在富贵大街外开一家药铺,找几名仁心仁术的大夫替贫困之人看病,不收分文,若可以,卢老太医能隔个几日去驻诊也是好的。
“这想法是不错,可是京城的药铺不少,你今日带去看病的那些人干么不去其他药馆看病,非要仁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