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皇为了父皇的话不眠了一夜,一早便跟俪人说要出宫散心,于是换了装束便独自出宫。
她一路沉思,对父皇的提议难以接受,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直到她偶然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锦亨园门口。
她来这里做什么?
明明昨日才与北宫澈门气,这会儿又来这里,是想见他吗?
她何必见他?这个男人根本不明白她的心,他甚至跟父皇一样,只想把自己与雕龙太子送成对……
一想到此事,她蛾眉再度微锁,露出了烦恼不乐的神情。
当北宫澈走出园外,看到的便是她低垂着头,似有心事的模样。
「俪人姑娘?」
她抬脸,见到他透着笑意的俊颜时,芳心也乱了下。
他好奇地觑着怔愣的她。「怎么了?你人不舒服?」
「我才没不舒服……还有……先说好,我……我不是来找你的!」她为自己太明显的反应咋舌,赶紧转开脸,很没用地辩解。
不是来找他?这话怎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北宫澈琢磨着,打量她的神情。「没关系,反正我有事正想找俪人姑娘,既然俪人姑娘来了,不如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
「我想去药堂一趟,见识见识广朝的药材。」
闻言,华皇也认真地注视他。「昨天是谷粮店,今日是药堂,肃王殿下的兴趣真是与众不同。」
北宫澈倒是笑了,了解她心直口快的性子并无恶意,所以也把她的揶揄当作问候一般。「昨天你不是怪我并非广朝的百姓,不该在大街上乱走吗?今日我特地请示你,怎么,难道俪人姑娘不愿意陪我同往?」
华皇一愣。自己是说过那样的话,但怎知他竟认真了,这会儿还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去就去,反正我也有时间……那么殿下就请吧!」她还刻意乖顺地举了下袖子,请他挪步。
礼是不错,可惜面无笑容……北宫澈暗自啧声,不过既然自己又占了上风,也不计较太多,先行举步。
两人在大街上一前一后走着,始终保持一尺的暧昧距离,他一回头,她就转开脸,他的注意力一在别处,她就在身后偷偷觑他。
与其说他们是关系不熟或以礼相待,倒不如说他们像一对刚吵完嘴的小儿女,正愁找不到和好的机会呢!
北宫澈如此想道,也暗暗笑开了,径自走进了大街对向的药堂。
华皇见他突然自己拐了进去,也容不得再假作矜持,只好闪躲街上逆向的人群,也跟着人跳进了药堂。
「你怎么进门也不先说一声——」
她正埋怨他没提醒自己要过街,没想到跟得太急,一跳过门坎便踩空,竟直接扑在他的怀里,而他也好似故意等着她,伸手把她抱个正着。
被他抱住的那一刻,华皇压根儿忘了生气的事,只能抬眼望着他那好看的鹰眸,像每次与他四目相对那样地失神。
他瞧见她的失神目光,心底也泛起一股并不意外的温柔,如同他早有准备转身要接住她,早有准备她一定会愿意开口跟他说话……
「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忘记你跟在身后。」他展开笑容,温煦地向她诚心诚意道歉。「我这个人最大毛病就是心急,就跟前几次见到你一样,没头没脑就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姑娘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她的心被他的目光瞧得融化了,听到这席话,神情更是不由得温柔起来。「我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我这个人很宽容大量的……」
她娇羞地敛眼。他将她抱在怀里,而她也紧抓他的衣襟,两人姿势亲昵,她却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心里反而有点甜、有点开心……
直到药堂掌柜前来招呼,北宫澈才放开她旋身应对,华皇也退开一步,娇赧地抚着自己先前被他搂住的手臂,彷佛对他的怀抱无限回味。
当她望向他时,她也再度感到心拍乱律的悸动。如果说她对雕龙太子没感觉,那么,或许是她的心偷偷在不知不觉间偏向了北宫澈吧?
一想到这,她也发现,原来自己喜欢他胜过雕龙太子,那么她对父皇的提议犹豫不决的原因,莫非单纯是来自内心的抗拒?
当华皇意识到这点,不禁低下头,为自己的发现震撼了。
「俪人姑娘,你怎么了?」北宫澈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喊了她一声。
「没什么……」她步上前,故作无事地问:「你刚跟掌柜都谈了什么?他人怎么不招呼了?」
「他去寻些药材账本,我找他问问这半年来北慎国来的雪莲、人蔘价差多少?」
「你为何要问这个?」
「北慎国地多高山,虽不利农作,却能产良药,所以北慎国民赖以维生的糊口收入,都是靠采药贩药。」
原来如此。「但……为何要问进价?」
北宫澈目光一敛,回答的口吻有些沉重了。「人多必有私心,许多北慎国民冒着生死风险采药,但也有不肖的北慎国商人只知道对内低收药材,却对外高价兜售,甚至官商相护,一手遮天。」
北慎国有明律,药材买卖当属国营监理,自有司药寺监定价收售,但近来他听说有人徇利,不但以市场供过低收药材,还涉嫌私运药材高售各国,此次他来广朝,自当顺便探探此一虚实。
「若是这样,那些贪官也太可恶了!如果查到,应该重重判刑,剥夺他们的官位,以儆效尤才是。」华皇身为公主,但也知道民重君轻的道理,更期许自己将来选的摄政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祸国殃民。
如今看来,北宫澈不但仁民爱民,而且对整治国政也十分用心,不正是她想要的摄政王吗?
她在心里琢磨,对自己芳心暗许的对象也更加坚定了。
「不过……北慎国有你这样的仁君,我相信百姓将来的日子一定很幸福,就算被官商所欺,定也有你为他们申冤。」她绽放微笑,真心安慰他,那一刻,北宫澈望着她的笑颜,不知为什么坚石般的心竟因为她而跳得有些过分急了。
尤其听她说身为他的子民一定很幸福……那瞬间,他彷佛觉得吃过的苦有人明白,有种被人了解的欣喜。
原本,他无心于王位,何况上有两个哥哥,也轮不到自己想王位的事,可是几年前的一场严重疫病,先后夺去了两位兄长的性命。
大哥临终前,要他与二哥做北慎国的仁君,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没想到二哥后来也因为亲自投入救疫而染上疫病,最后,二哥交代自己,要他完成兄长共同的心愿——富国强兵,让土地贫瘠、气候严苛的北慎国成为一个让百姓幸福居住的乐地!
大哥、二哥的心愿都强落在他身上,他沮丧的时候骂过他们卑鄙懦弱,可是擦干泪水之后,仍然勇敢地站起来,承担重责大任。
于是他开始练兵自强,如果改变环境需要决心跟勇气,那他就训练人民先有钢铁般的意志,接着努力征贤,找出北慎国拥有珍奇百草的优势,让北慎国的珍药天下咸知,得以换取百姓们的温饱。
之后,他想找出让北慎国也能增加农获的谷种,让百姓能够自给自足,才能真正地成为富国。
而他之所以想成为华皇公主的驸马,真正目的亦是为了这个。若他能当上摄政王,他的梦想便能加快达到,他可以利用广朝地丰物饶的资源,北慎国的百姓便再也不怕挨饿……
北宫澈回神注视华皇,想她虽然只是名女官,可气度眼界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反倒有着跟他一样的铁腕想法,要是公主也像她一样聪敏又善体人意,该有多好……
想着,他也笑了。「俪人姑娘既然如此赏识我,褒我是仁君,那我必定做一个好国王,才不负你的赏识。」
你只要不负我的心就够了……她偷偷这么想道,却没有脸把这羞人的话说出口,只是意有深谓地道:「殿下应该说是公主的赏识,倘若将来有幸成了摄政王,自当也得履行对我说的话,能做广朝的明君吧?」
他闻言怔愣了下。没错!他要做的是大广朝的摄政王,怎么会突然忘了?「当然,我一定会效忠公主,不辱公主的期许……」
他忘了,他要娶的人是华皇公主,不是俪人。
可是为何当她那么温柔地望着自己时,他竟会忘了自己的目的,把她当成了人生的知心知意人?
他甚至想,若她便是华皇公主,该有多好?
思索至此,北宫澈看她的目光忽然多了点保留。
她是那么触动他的心弦,然而事实也非常清楚——她,不是他该得到的人。
「你没看错?」
药堂外的一辆马车里,坐着萧重熙跟一个广朝大官打扮、鬓角华白的男人。
当萧重熙放下掀开的车帘,也对身旁的男人启口。
「是,回殿下,臣没看错,那的确是华皇公主。」回话的男人是崔有忠,广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
萧重熙抚颔深思。「堂堂公主竟扮成女官出宫私见三位太子?是这样吗?」
「公主有可能是私自溜出宫,不然以皇上对她的保护,不可能让公主未带侍卫便出宫。」
「私自溜出宫?」看来……这个华皇公主不但有倾国之貌,胆子更与一般女子不同,竟如此捉弄三位太子?
「殿下,如今看来公主与肃王过从甚密,您打算怎么办?」崔有忠问他。
「我巴不得他们好上,如今既然愿望成真,我还打算什么?」
「可是您……」崔有忠想起之前萧重熙向李厚献的锦囊妙计。「您不是希望皇上把公主许给您吗?」
萧重熙转头看他,目光一凛。「我可能娶她吗?」
崔有忠一见他的冷冽目光,立即低头。「当然不可能。」
崔有忠明白李家与萧家之间存在不可能化解的仇恨,早在萧重熙出世时——不!是他的父亲萧立唯一的妹妹当年嫁入李家当太子妃,结果文庆太子却被弟弟武昭皇子,也就是李厚杀害的时候,那时萧立的妹妹以婢代死,
人逃回了东巽国,可丧夫抑郁,没两年便撒手人寰。
这些年来,萧家一直在表面上归顺广朝,就连李厚也不疑他们的异心,但他们不断寻找任何可以推翻李帝的机日。
「记住!我要的不是公主,而是李厚的命!」萧重熙的黑眸倏地变利变狠,这一刻,他不像是平日温雅大方的雕龙太子,而是一头充满仇恨与野心的猛兽。
「那么殿下,您想要怎么做?」
「如今肃王成了我的一枚棋,有了他与公主,我要的班底就齐备了……」萧重熙暗暗筹算,如今他的计谋是箭在弦上,只要他们两人爱得越深,他的弓弦便能拉得越紧,越能置广朝于死地。「崔丞相,你既是我父亲的心腹,也帮我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就继续帮下去吧?」
崔有忠立即应诺,毫不迟疑。「只要殿下有命,有忠必当抛颅洒血!」
「好,有你此言,我放心了。」萧重熙知道他与父亲有过生死情谊,亦有血誓为盟,肯定不会背叛他。「那么,我要你找人布局,命人绑架华皇公主。」
「是……」崔有忠明知只要是他的吩咐,自己有事当办,不该多问,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原因,只因萧重熙足智多谋,心计深沉,时时让他招架不住。「可殿下如此大费周章,所欲为何?」
闻言,萧重熙抿着薄唇,微微一笑。「我要试试他们的感情,非得让他们眼中不能没有对方,我的戏才能真正上演。」
他早已备了计划,要毁了广朝,杀了李帝的事……如今是万事倶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还得拜北宫澈所赐,只要北宫澈想要华皇,越真心越执着,他也才会更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