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纪晓笙独醒,翻个身,见男人已不在,抱来他的枕头在榻上滚滚滚。
正开怀,角落却杀风景地传来噗哧声。
“小姐——不,该称您为夫人才对。”红玉笑吟吟端来铜盆与布巾,“二少爷先去见当家了,他说您要是身子不适,在榻上用膳即可。您要在榻上用膳吗?”
她莫名地脸红了。“咳,还是端到桌上好了。”坐起,拉被子掩好裸身,手探出床幔拿湿巾,“红玉,挑件漂亮衣服扔进来。”
“咦?您往常穿衣,不都让我服侍吗?”
“就今儿我要自个儿来啦!”
“您是在害臊?”
“……等你嫁人时看我怎么捉弄你!”被碰过的身子,好像有点不一样子,像属于他的,连红玉都不能瞧……总之就是觉得,至少今天要自己着衣。
接过衣服穿妥,用膳梳完头,纪晓笙步履轻盈地哼曲儿往西厢去。
娘回南家,只有大哥留住金虎园。
就算他放任她睡到近午,新妇也不能不知礼数,当然要去见长辈。
金虎园奴仆不多,除了红玉与洒扫仆役、厨娘,在她嫁后也才又添三人,是以不兴入门通报这套。
她独自走绕,没一会儿就听见前头厢房传出谈话声。
客房里南方磊不改促狭,捉弄道:“终于开窍啦?兔子一回头就吃起脚边草来。啧啧,为兄过去都小觑你了。”
南若临唇畔笑意淡得几不可察。“那只兔该是晓笙才对。”
南方磊顿住,神思很快想歪,一口茶全喷出来。
“咳咳!没想到那娃娃这么敢!”难怪赶着办婚仪……他抚额喟叹。
“被吃干抹净了还急着负责任……当初我到底都教了什么,把你教得这么光明磊落呀?”明明他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南若临轻吟:“您胡说什么。我只是无意间听到她的心意,不想再让她苦候。”
“呃,所以不是你们谁先把谁吃了?”
“没有。”
“喔……那也不是你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个儿喜爱她,所以才娶了她?”
“您知道我向来拿她当妹子看。”若真要讲,便是想到就要盈笑,然后比这程度再深上一些的喜爱吧。
“……实话么?”
南若临淡淡一哂。“您只要不再问,咱们应该就可以谈刘大夫要兑款的事情了。”
“嗳!我是替外头那娃娃问的……不过,现不应该叫弟妹才是……”
见他急起身,南方磊灿烂笑开,适意摇扇任由戏去搬演。
纪晓笙快步往回走,听见后头雕门敞开,脚步更急。
南若临在转角抓住她,一见她模样,僵硬震撼。
她哭了!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但她没让惨样维持太久,须臾便笑开。
“嗳,怎么办?我轿都坐了,门也过了,只能等哥哥有真心喜爱的女子时,再让出正妻位置。”
“……不会有那一天。”绝对不会!
“是吗?也对,你向来不收回说过的话。”可是万一真有那天,她不想绑着他。“哥哥不该娶我的,听见就该跟我说,为人兄长不是该尽教导责任吗?或许你开导开导,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你虽然爱闹,但绝不轻率。况且咱俩成亲,我也不必担心你嫁去夫家的生活。”他选择的,是适合两人的法子,也是……他合意的法子。
纪晓笙芙容垮下。
担心?又是担心!他就不能不要处处照顾她,非要尽心到连自己都赔上?
那她算什么!
她气,觉得自己可悲,但因为早就明白他的性子,哪可能真对他生怨,只能叹自己没用,无法让他喜爱上。
“………哥哥期望的夫妻之道,该不会是相敬如宾吧?”至少,咳,让她离他的理想近一点。
他温温浅笑,抚过她刻意妆点的丽容,撩过银花步摇的垂丝。
“那是从前的想法。若我娶的是婉约女子还可能,但既娶晓笙,哪怕往后会热闹得没有宁日,也无妨了。”
“……”这意思是,她不必改吗?反正他已有所觉悟了?
“别想太多,我们会过得很好,晓笙只需如往昔便够,我要你开开心心。”
他拥住她,她依顺伏在他胸前,指下却是揪紧了他衣衫。
他向来擅长照料人,会让她过得好无庸置疑,但开心……
抱着他却无法拥有他的心,这是何等难尝的苦涩,他永远不会明白。
“见完大哥后收拾一下,咱们去拜见爹娘。”
“嗯。”点头,深深呼息纳入他的气息。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夫了,是她的夫啊。
以为他口中的爹娘指的是他娘,结果他却带她到三歧坡扫墓归宁。
明明纪家福堂就在隔壁,南若临却不嫌麻烦。
看他持香跪拜,当真在墓前喊出爹娘,她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扑簌簌滚下。
南若临定然地让红玉放她去,在她哇哇嚎啕、丝毫不见停止之势时,要红玉和铁石拎祭品先走,缓稳温存地道:“过来。”
她不由自主,像被磁石吸去,几乎撞倒他地扑进他怀里。
不爱她又如何?他还要她就行!
从没想过,失了爹娘,她还能有归处;但自他蹲下与她齐平而视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是她的归处了。
一处极安适温暖的归处啊……
她努力抱,用力抱,在发出浓浓鼻音吸鼻子时,南若临别首笑开。
“不好,我没带太多衣服让你沾鼻涕呢。”
她捶了他一下,埋脸乱蹭。“脏死你好!就会欺负我!”
南若临细眸微敛,弯腰将人抱起,果然吓得她忘记要哭。
“回去了。”
“不用抱啦!我有脚,快放我下来。”
南若临直瞅臂弯里的她,蓦地振臂举步,牢而稳健地走下山坡。
“不必这样安慰我啦,拍拍背什么的就够啦。”
他眉目清煦,唇如弯月。
“你是我的妻子,值得这般对待。”朗朗一笑。“晓笙今日就依了我吧。”
唔,她怎么觉得幸福得都要炸开了……
她冲动地揽住他脖颈,得他舒佣一笑。
似乎不该再执着爱不爱的问题,得夫如此,该满足了、再要求会得天谴的。
她向来知足常乐,老天给她的这个怀抱够好够暖了。
事实上,好到教她觉得此生无憾了啊!
这头祭拜完,一行人花了两天日程回金虎园,结果才刚歇下,南若临又带她走过小径回纪宅,因为爹娘牌位在那儿。
真是比她这女儿要用心了。
甜甜想着,再看他持香闭眸喃喃对爹娘说话,暖呼呼的满足又起。
真的够了,她不要求其它了。
在他身旁是她最企望之事,而今已成,无需再求。
纪晓笙持重捻香,跪到他身边。
“哥哥先去绕绕吧,我想独自与爹娘说话。”要感谢爹娘,跟他们说她如们遇见这男子,如何看尽他的怡人惇厚,如何芳心沦陷,如何幸运得到他。
“在三歧坡还说得不够?”
“你也知道我啰嗦嘛……”
他笑。“也好,财婶酿了一壶梅酒要给我们当新婚礼,我正好去瞧瞧。”
“梅酒哇,财婶酿的酒我爹娘生前很爱喝呢,滋味好又香醇,你定会喜欢。”
“嗯。”他起身,临出祠堂前回眸望了眼。
这回该是不会哭了。他没办法看到她的泪,从最初就没办法。
替她掩上门,他负手惬意走动,来到一处棚架。
原该碧翠的丝瓜因为乏人照料,藤蔓枯黄,然而两年多前他初到这座府邸时,却是花黄叶绿,一片鲜艳。
那时,他远站在回廊,看见一个娇美姑娘唇边挂着银丝,歪头在瓜棚下打盹,岂知那日的绿荫黄衣粉嫩风景,竟从此留在脑里……甚至,成了他的妻。
回想从前至今,南若临不禁笑开。
他仰头看碎光洒落,缅怀够了,找财叔夫妇拿酒去。
回祠堂已是半时辰后。
南若临一哂,因为妻子趴在圃团上睡着了。
依旧是两年半前那香甜模样,令人备觉宁馨。
他扶起人,低换了声:“晓笙?”
“唔。”只嘤咛,眸未睁。
“累了?也对,婚仪加上归宁,连日奔波,难怪会累坏你。”漾出薄薄笑意,捞起妻子单薄娇躯,把当年那个小佳人带回他的宅,他的楼。
为人妻后,纪晓笙稍稍收敛惰性,自动自发接连画了几天图。
“夫人,您要不要休息会儿?您自早上画到现在都没停过呢。”
“呼!也好。”满意地端详作品,眨眼时却觉微刺。“唔,红玉,给我煮点枸杞茶来。”
“枸杞吗?可最后的一些您作日当零嘴吃完了,还没去补……”
“糟……”越揉越模糊啊。她天生目力较常人差,也易酸涩,先前都服用枸杞调养,但近日似乎越来越不管用。“看来得另外拿药了。吩咐备轿吧,到顺安医馆找刘大夫瞧瞧去。”
红玉去准备,半时辰后纪晓笙裹着披风进医馆,出诊室时却撞见铁石,他身后椅上,不是南若临还能是谁。
南若临合上簿子,牵住她柔荑,让她坐到身旁椅上。
“我在外头就瞧见轿子,你哪不舒服?”
“眼睛。画图画太久,回头睡它几个时辰就好了。”
“除了休息,也得按时用药才能好啊。”刘大夫抚须而出,不忘调侃。
“刘大夫。”南若临微一颔首,再转向纪晓笙。“你又拿红玉熬的药去浇花?”
“咳,那个?是倒在茅坑里?臭药入臭坑,物以类聚嘛?”
“这不行。刘大夫,晓笙吃两年药也倦了,或许换食补一类的方法?”
“这……也行。就当换个方式入药。回头我写份食单,南二爷再差人来取。”
“多谢大夫。”温目回到她面上。“我还要与刘大夫商量兑票子的事,你若累了就先回去。”
“兑银?”先前他与大哥似乎就在谈这个。“刘大夫要用钱吗?您年纪一大把了,不留点养老金可不行啊。”
“是用在好的地方。刘大夫要再兴一间医馆,邻近西郊,为此最近忙得分身乏术,迟至今日才有空见我。”
“我底下可没南二爷这样的干才,要有就不必奔波啦!”
南若临自谦几句,见她要等,只好尽快与刘大夫把事情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