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夙升从来就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可他知道自个儿这回是真的太过冲动了。
可他既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姬家众人的阻拦带走了姬君吟,那么他向皇上请旨指婚一事,便变得刻不容缓。
所以还不到四更天的时间,他在侍从的服侍下打理好仪容,准备出门上朝。
人才踏出了门坎儿,便见姬君吟立于门外,那虚弱的身子,在天将亮未亮之际,看起来特别单薄。
见状,他连忙上前,想都没想,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然后手上巧劲一抖,披风便落上了她的肩背。
面对他这夹如其未的举动,姬君吟连忙退后一步,想要避去他伸出来想为她系绳的手,怎料他人高手长,即刻将她扯回面前。
局促不安地任由他为她系好纤细颈项上的绳结,她的呼吸顿时变得紊乱。
“天都没大亮呢,你身子不适,该多歇歇。”
一句话说得四平八稳,语调几乎没有上扬,可是姬君吟就是可以感觉得到他的不悦。
“我也不想撑着快散了的身子起身。”姬君吟颇为无奈地说道。
“既然不想,又何必勉强自已?”
对于她的直言,居夙升不禁感到一丝惊诧,习惯了女人的扭扭捏捏,她这般的直来直往,倒真教人另眼相看。
“今儿个侍郎大人要上朝,我怕侍郎大人当真会向皇上请旨赐婚,所以特地前来等特。”不想兜来转去,她这句话更是说得直白无比。
“为什么阻止,你不乐意?”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虽是为了救她而迫于无奈才说出要请皇上赐婚,可是他也没有想过她会拒绝,毕竟当初是她先以救母之思求亲的,所以他压根就觉得她会很乐意。
“是的!”姬君吟毫无犹豫地点了点头,虽然事情是她起的头,可是在经过了这一番的纷纷扰扰之后,她早已没了嫁他为妻的想法,情慷仍在,但她却深知自己万万不能这么做。
不想强求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姬家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的灾难,尤其是因她而起的灾难。
之前皇上才因为丞相长孙承音、侍郎居夙升和将军柴折霞的弹勃,让她爹陷入了差点被罢官的灾殃,好不容易事情才平息了,如若又惹上了十七公主,那么她爹在朝堂的地位,只怕要更为艰难。
所以她不能嫁他!
“为何不乐意?”伸手,他态度强硬地执起她尖细的下领,逼着她的目光从她的绣鞋上移至他的脸。
“因为不想!”
她给了他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却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答案,自然,她这样的转变也勾起了他想探究的心绪。
他承认,昨儿个他兴许有些故意,这样大张旗鼓地救她,多少是想借着她的存在,好断了公主的苦心纠缠。
这两年多来,但凡与他稍稍亲近一些的姑娘,都会受到龙幕云这样的对特,对于这点他忍无可忍。
难道她的拒绝,是出自于对他如此做法的不满,不想被人当成一颗棋子?
“我知道昨儿晚是我鲁莽了些,但我对你并不单纯只是利用。”居夙升向来磊落,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反而大大方方地朝着姬君吟点头致歉。
“昨天是你救了我,这点我铭感五内,就算你曾经欠过我什么,也在你昨日的出手相救之后,两不相欠。”
寒风飒飒中,她虽然披着他的暖裘防寒,可如今她身子未愈,身形又单薄,吹久了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轻颤。
“你……”瞧她左一句不想嫁他、右一句两不相欠,他那两道宛若飞入云鬓之中的剑眉,结结实实地纠缠在一起。
可他向未是个意志坚定之人,哪有可能这样便放弃。
只见他抿唇不语地上前一步,逼近靠在往子旁的她,他那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狂霸气息,转瞬之间将她笼罩。
“你要干什么?”
“你该回房休息了。”
他有的是时间说服她,可是现下的她瞧起来是这般苍白而茬弱,让他觉得很碍眼。
“除非你答应我不向皇上要求指婚。”水亮的眸子漾着满满的倔强,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与他耗在这儿,断不轻易退让之意。
“若是我不答应呢?”挑眉,居夙升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挑衅,深邃的阵中,倏地闪出一丝精光。
这女人显然极尽所能地在挑战他的耐性,向来对任何事都不轻易上心的他,却因为她三番两次的圣欲逃离而恼怒。
“我……”
仰望着像座山一样高大的男人,姬君吟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好对抗他那不明所以的固执,可是从他的面无表情,她分不清此时的他是喜是怒,所有的话顿时都兜在舌尖,半句也说不出口,就怕又惹得他不悦。
“侍郎大人何必膛进这挥水之中,公主既然心仪于你,自该好好珍重这份情意,如今我已是名节半毁之人,大人的执意倒显得可笑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居夙升是想藉由她未摆脱公主的纠缠,若真是如此,她不会真的不乐意,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
只是她担心这样不但不能让他摆脱纠缠,反而会因为与她牵扯,陷入更大的困境和难堪之中。
就是因为这样的优心,所以她宁愿强撑着虚弱的身躯、顶着寒风站在这儿,不顾一切的想要阻止他的冲动。
她不怕被当成棋子,只怕成为他的负累。
面对他的执意成亲,她不是不动心,只是不能动心。
所以她冷着脸,当着他的面说他可笑。
“这世上没有藏不住的秘密,不出三日,姬家惹上皇室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你以为到时还会有哪个男子可以坦然的接受你?”
娶一个妻子不能有所助力,反而还会成为阻力,正常的男子都不会做出这么吃力不讨好的选择吧。
而她之所以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他得负大部分的责任,良心不容许他眼睁睁地瞧着她被人唾骂。
娶她,是最好的方式,能够同时解决他与她的问题。
“就算真是这样,居侍郎也不用委屈自己。”她并非不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是……她不想被他用这样的方式怜悯,她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一股酸楚在心底弥漫着,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她心之向往,如今她虽然依旧想靠近,却觉得已然没有资格。
深吸了一口气,掩去心底的不舍,再抬头望着他,她的眼神情澈若水,再没有一丝的犹豫。
朝着凝着自己的他,她缓缓伸出手,然后说道:“我拒绝成为你的妻子,如果你真的觉得欠了我,我希望你给我五百两。”
说完这番话,连姬君吟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勇气从何而来。
她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成为他敬重和深爱的女人,不是姬家的长女、不是他娘的救命思人,只是纯粹是她。
她不肯成为他的妻子,却这般大刺刺的跟他索讨五百两,老实说,这种事当真出乎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深邃的眸子愣愣地瞧着她,却琢磨不出她这么做的原因。
“为什么?”
“既然你想报恩,而我想自立于姬家之外,你我的需求不是一拍即合吗?”
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笑,姬君吟向来不是一个会自怨自艾的女人,她习惯在逆境中寻找希望。
“嫁给我,居家虽然说不上是金山银山,倒也算是富贵之府,到时那些银两你自可随意支配。”
他不是一个会对女人小气的男人,如果她成为他的妻子,府中中馈之权必定由她掌握,就算不能给她夫妻之情,至少他会给她应有的尊重与地位。
“我不想再靠任何人了,往后的生活我想靠我自己。”
对于他的慷慨,姬君吟虽然感激,却不肯接受。
她要的,现在的他给不起。
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有些事她想情楚了。
还好那时他并没有答应她冲动的求亲,否则两人若在两情不相悦的情祝下成了亲,只怕终究成为怨偶一对。
“你一个姑娘家想做什么?”听到她志气十足的言论,居夙升冷不防地又皱起了眉,用那种像是看着调皮孩童的眼光盘着她,沉声问道。
“我做什么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一旦你付了银子,咱们就算思怨两清了。”
幽黑的眸光在天色薄亮之际,微微闪灿着一种光芒,他的眼神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能力,让人下意识想要回避。
姬君吟不争气地撇过头,避开他那审视的目光,正想再开口,耳边却先一步地传来他那温润低沉的嗓音。
居夙升缓慢却坚定地说道:“既然以身相许是你曾经开过的条件,那便反悔不得。”撂下了话,他伸手招来被派到她身边伺候的丫翼,低声命令道:“姬姑娘今儿个体虚,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乖乖特在屋里,好好休息。”
听闻,姬君吟既气且急地抬头想要让他收回成命,可再抬眼,却只见他快速远去的身影……
瞧着这一室不俗的摆设,一眼望去虽称不上是富丽堂皇,但无论是墙上装裱着的画,还是几案上的琉璃饰品,个个都是不俗之作。
若是换了平素,向来爱好这些玩意儿的姬君吟,只怕一见到这些东西便已喜不自胜,可如今她的眉心却怎么也无法舒展开来。
脑梅中不断浮现的是他踩着坚毅步伐离去的模样,只看那背影,她便知道居夙升这个固执的男人并没有被她说服分毫。
她究竟该怎么做呢?
姬君吟思未想去,怎么样都想不出一个好法子可以让她挣出这样的困境,她烦躁得想要起来走走,才一起身,便整个人僵住。
正站在门边的老太太,不就是居老夫人吗?
虽然有过几面之缘,可是因为曾经对老夫人有过不好的心思,所以每回见了老夫人,她总是显得局促。
相较于她的不安,老夫人却是满脸漾笑,不等她依规矩迎上来扶,老夫人已经利落地拄着拐杖迈过了门坎。
“君吟向老夫人请安!”姬君吟朝着居老夫人屈膝为礼,诚心请安。
“丫头,在我的面前不用拘束。”
可没忘了当初姬君吟是怎样的舍命相护,居老夫人对她自是另眼相看,语气亲切得完全没有半点架子。
闻言,姬君吟勾唇一笑,很自然地伸手扶住老夫人,让她坐到屋子中间的圆桌前,执壶斟茶,态度恭敬可人。
“丫头,这回可被折腾得不轻吧?”
虽然深居府邸,可老夫人打自居夙升十岁便寡居,能将儿子拉拨到位居正二品的位置,自然不是个单纯无知的妇人,当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早在昨儿个居夙升莽撞地将一个大姑娘家给带回来时,她就已经派了伺候的大丫鬓出去查情了情祝,得知姬君吟被向来心仪儿子的刁蛮公主给折腾了一回。
再加上她曾经豁出性命救了她,所以对姬君吟的遭遇,她可是有着浓浓的疼惜之情。
“回老夫人的话,君吟没事。”
虽然经过昨日和大情早的折腾,姬君吟现在挥身痰惫得像是骨架子要散了似的,可是为了不让老夫人担心,她只是浅浅含笑,要老人家安心。
“怎么会没事,瞧瞧你那烦上的青紫,好好一个姑娘家,要是破相了可不好,这十七公主也太过刁蛮了些,竟然仗着身分,登门踏户地欺凌你,你那一身的虚疲,让人瞧着可心疼了。”
闻言,姬君吟对于老夫人对事情的了若指掌感到惊讶,心中更是夹然涌起了一股子的暖意。
关于公主欺人这件事,连她爹娘也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倒是居家母子给了她抚慰和温暖。
她懂爹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她爹身上背负的是姬家上上下下几百条的人命,可便是因为这样,居家母子的关切与收留,更是让她感激不已。
“老夫人,我并不想牵累居侍郎。”
但见老夫人的态度和蔼,姬君吟索性不拐弯抹角,居夙升听不进她的话,总听得进他娘亲的话吧!
居老夫人欣慰地颔首,可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大出姬君吟的意料之外。
“说什么牵累,要真说牵累,那也是夙升无端牵连了你,我倒觉得你这丫头挺适合那孩子冷淡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