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月气红了秀颜。“不必勉强,秦王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别的上头。”
“比方什么?”李隽很虚心地求教。
在开口之前,昙月再次试图挣开他的怀抱,这次李隽选择放手,不再企图轻薄她,免得昙月以后不敢太靠近自己。
“比方说立刻劝谏皇上,不要为了享乐而听从太子的意见,除了田赋之外还开征青苗税、地头钱,这让百姓的负担更重,百姓会对朝廷反感失望,要知道前朝之鉴不远矣。”
李隽不禁在心里取笑昙月太过天真,她的本意是好,可是问题没那么简单。
“你怎么以为父皇会听我的?”现在的他只怕父皇看了就生气,根本不会耐心等他把话说完。
“所以秦王得先在皇上面前有个好表现,让他可以另眼相看,这样秦王说的话皇上才听得进去。”昙月自然想过这个问题。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李隽兴味地问。
昙月沉吟了下。“我正在想。”
“那你在这儿慢慢想好了。”李隽随意的披上干爽的袍衫,衣衫不整地就往外走。“我要去找酒喝了……”
见李隽积习难改,让昙月不禁气结,也让她更想要他戒掉酗酒的毛病,她不会就这么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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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昙月匆匆忙忙地赶回掖庭宫,偏偏在半路上就这么凑巧地让正在和赵尚宫说话的宫正逮个正着,想躲也躲不掉了。
昙月忍不住多看了这位赵尚宫一眼,记得以前曾听父亲说过,赵尚宫当年原本也是个宫女,后来得到皇上宠幸生下了四皇子,但因身份卑微,只被封为尚宫,四皇子也交由王淑妃抚养,可惜的是四皇子在十岁那年因意外落马而过世了。
“你跑去哪里了?”宫正用着相当严苛挑剔的目光瞪着昙月,很不高兴昙月竟敢无视她的处罚。
“我只是突然想到有点事必须去办,不是故意要违抗你的戒令……”昙月明白挨一顿骂是在所难免了。
“不是故意,又偏偏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扰乱宫里的规矩?要是其它女官,甚至是那些宫女都像你这样不服从命令,那不是天下大乱了。”宫正咄咄逼人地数落。“要不是看在你是长孙大人的女儿,又会念书习字,才让你这么快当上女官,结果你却处处惹麻烦……”
不想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昙月试图为自己辩护。“我只是提出不同的意见,希望能提供参考,并不是要惹麻烦。”
“我看你做错了事还不肯认错,我看还是跟上头禀报,说你不适合待在宫里,在惹出更大的事之前,让你早点出宫去……”宫正恨不得来个下马威,让昙月知道自己的厉害。
一旁的赵尚宫在这时开口了,虽然已近中年,还可以看得出年轻时的美丽。
“有话直言也是一项优点,总比笑里藏刀来得好,我倒欣赏她这样的性子,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没人听出她话中的无奈。
“可是……”宫正有些不满,不过在赵尚宫面前,还是把话吞回去,不想得罪了,就暂时放昙月一马。“还不快回房反省?”
昙月先向赵尚宫行了礼,也表达了谢意,这才快步离开,心想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座皇宫,因为没人肯听真话,说了真话反倒容易得罪人,但是假话人人会说,却和她从小所受的教养相互违背,她实在难以苟同。
想到这儿,昙月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在决定进宫之后,娘还试着阻止她,说她的个性绝对会吃亏。不过,她倒是想着,若是能想办法将一些不好的规矩导正过来,吃亏又何妨?只要能待在宫里一天,她就要去做认为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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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当昙月打了洗脸水进门,正想要泼醒李隽,却发现房里没人在。
“这次你可淋不到我了吧。”
带着戏谵的男嗓在昙月身后响起,待她转过身,便瞅见李隽双臂环胸,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笑娣着她。
为想让李隽太过得意忘形,昙月慧黠一笑地点醒他。
“才不过两天,秦王就能这么自动自发的早起,真是太好了,看来秦王再过不久便能整个人焕然一新了,我这么辛苦也算有了代价。”
闻言,李隽仰头大笑,笑声低沉而愉悦。
“我上当了。”原以为能将她一军,想不到输的变成自己。
昙月忍着笑意,有些不以为然。“怎么会上当呢?秦王能够自动自发可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你还真是难缠。”李隽发现自己很期待她的到来,既不能露出马脚,让昙月看出自己的伪装,可又想让她认识真正的她,两者之间得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反倒成了一种乐趣。
“多谢夸奖。”昙月欣然接受这句赞美。
李隽又笑了,黝黑的双瞳掠过欣赏的眸光。“早起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和太子作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存心刁难地说。
“因为秦王怕死?”
“天底下有谁不怕死的?”李隽哼笑。
昙月看着他半晌,接着说道:“韩非子里头有写道,夫有材而无势,虽贤不能制不肖,秦王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说来听听。”李隽就算知道,也要明知故问,因为他开始喜欢听昙月引经据典地教训自己。
“意思就是说如果有了才能去却没有权势,那么即使是贤能的人也制服不了无能的人,秦王怕遭到太子的毒手是正常的事,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得到更大的权势,让太子不至于明目张胆地陷害你。”昙月道出自己在想法。
李隽用手掌抚过下巴上刚冒出的青色胡髭。“长孙策实在不该让你念这么多书,他不怕害死你吗?或者他是把你当儿子来养?”她也太不了解太子了,只要是太子想杀的人,可不管对方有多大的权势,就跟皇后一样,这对母子对于碍着自己路的人,下手绝对不会留情。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唉,权势可人会从天上掉下来,谈何容易。”李隽径自从她带来的食盒里抓了块胡饼就吃。“怎么没有酒?”
“因为正好有人看着,所以没办法偷一壶酒出来。”昙月敷衍两句,其实根本不打算再给他酒喝。
“真的吗?”李隽才不相信。“这可是你亲口答应,一天要送我一壶来给我,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了。”
“我当然记得……”昙月见李隽囫囵吞枣的粗鲁模样,秀眉一钻。“坐有坐相、吃也要有吃相,坐着才能好好地用膳。”
“不用了,太麻烦。”李隽就爱跟她唱反调。
“坐下!”
“唉!”李隽叹了口大气,想笑又不敢笑,也佩服自己居然能忍受,还乐在其中。“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昙月也跪坐下来,倒了杯茶给他润喉。“那秦王就得先有大人的样子,别人才会这么对待你。”
“意思是你也瞧不起我喽?”李隽佯叹一声。“算了,我早就习惯了,反正被人瞧不起也不会死。”
听了,昙月秀颜一沉。“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不是秦王该说的,别人瞧不起你,你更该做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小看了你。”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才会这么替我着想。”李隽故意在口头上占她便宜,其实也是想知道昙月对他有没有心。
“谁喜欢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昙月小脸发热地娇悴,就因为金陵王是她最崇拜的英雄之一,所以那天在麟德殿上看到李隽跳着-兰陵王入阵曲,仿佛真的见到兰陵王再世,震动了她的心扉,这也是昙月十七年来,头一次有个男人紧紧抓住她的目光。而这样的心动就是喜欢吗?还是只能算是一种移情作用?可是却也是让她决定接近李隽的重要原因。
“只是什么?”李隽就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她搪塞了一句。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但至少不讨厌李隽,否则就不会帮他了。
“好吧,那就先不想了,但你也只不过是个女官,依照身份,我可不是你能随便喝斥,你这种行为可以说是愚勇。”李隽可不想等她惹上大祸就太迟了。“你进宫这么久了,还不了解这儿有一定的规矩,不容许有人打破?”
“不对的规矩总要有人去当那个打破的人。”昙月明白他的话,可是不对的事就得说出来,否则大家都是遵循错误的规则,一路错到底。
李隽将昙月递来的茶水饮尽,一脸失笑。“你根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就叫愚蠢,要是让太子知道你在帮我,会有什么下场,你心里明白其中的严重性吗?”
“若是怕了,一开始就不会做,既然做了就不怕。”
听昙月口气铿然有力,李隽不禁怔住了,怎么也无法骂她无知蠢笨。一个看似纤弱的女人,却有着无比有胆识,这是李隽从来没见过的,正因为如此,才让不曾在女人身上用过心的他想好好探究一番。
昙月被他这么盯着猛看,觉得他的注视里多了股不寻常的热力,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在看什么?”她故作冷静地问。
“我在看……要是现在有个女人躺在身边,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该有多好。”
李隽故意笑得不怀好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毛遂自荐?”
闻言,昙月满脸羞愤。“除了酒和女色,你还懂什么?”
“嗯……似乎真的没有。”李隽抚着下巴深思着,藉以掩饰快要咧到耳后的嘴角。“人生在世,我只要这两样东西就够了。”
“你……”
就在昙月想要好好教训他几句,一向耳力极佳的李隽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而且就快来到寝房门前来,心头猛地一惊,马上将昙月按倒在身下,攫住那张微张的小嘴,不让她发出声音来。
“嗯……”昙月又惊又怒地挣扎,想要摆脱压在身上的男人,可是双手马上被男性大掌扣在头顶,怎么也抽不走。
李隽吞去她的抗议声,很快地扯开昙月身上的手臂,大掌罩住束胸上的隆起,然后听见房门被人推开。
“啊……不知秦王正在忙,恕小的无礼了。”来人是东宫的太子詹事,见到房内这一男一女暧昧的姿态,不用想也知道打断了什么好事。
“你打扰到我的兴致了,还不快点出去?”李隽用自己的身躯遮住昙月,让对方看不见她的长相。
太子詹事也只窥见女子的裙倨,心想多半是宫女,这种事在皇宫里头早就司空见惯了。“小的是奉太子之命,想问秦王下午要不要一起骑马射箭?”
“不去……不去……”李晨已经许久没有假借机会派人来承庆殿查探了,看来还不是完全对他放心,李隽在心中暗自忖道。
“是。”太子詹事见秦王只会喝酒、玩女人,便安心的回去跟主子复命了。“小的告退。”
待房门又关上,脚步声走远,李隽才回头觑着被他用手捣住红唇的昙月,在她的怒瞪下,于是将手掌移开。
“如果你要我道歉的话……”昙月一脸羞愤地拉好手臂,撩起裙倨的一角,气呼呼地夺门而出,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李隽也跟在她后头跨出门坎,瞅见昙月已经消失在转角,这才露出一抹苦笑。
“虽然希望能把她气走,免得将来连累到她,但也不想用这种方式……她必定恨死我,说不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好几次李隽想要追上去跟昙月解释他是逼不得已,只是做做样子给太子詹事看罢了,但最后还是忍下来,因为还不到说出真相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还要忍耐多久?
李隽随兴的往石阶上一躺,因为阳光太刺眼,于是将右手手肘横在额头上。他心里盘想着,若师出无名,就是造反;若要用正义之军来加以讨伐,就得眼睁睁看老百姓到了“冻无衣、饥无食”的地步,教他情何以堪。
其实他并不是非夺嫡不可,若李晨能当个贤德的太子,处处为百姓着想,将来登基之后必可再创大唐另一盛世,那么他宁可一辈子当个没用的秦王,抛弃两位兄长的死所引起的仇恨,甘心辅佐李晨,可惜事实正好相反。
李隽自然看得出身为太子的李晨已经急了,急着登上皇位,急着执掌天下,当了将近三十年的太子已经无法满足。
父皇若真将皇位交给心胸狭隘、自私残忍的李晨,不只非百姓之福,更可能断送大唐江山,那知夺嫡是势在必行的事,若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命运,那么他告诉自己,他不会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