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昙月,你要去哪里?”听到后头的叫声,提着食盒的昙月转过身,看着同样在尚食局担任掌酝的银杏朝她跑来。
“我有点事情,很快就回来。”她只是想送吃的去给李隽,让他能早起练武,这样对身体也好,最好能快点把酒戒了,让头脑保持清醒。
“昨晚宴席才结束,你就不见人影,大家都以为你躲在哪里偷懒了,问你又不肯说,宫正才会罚你这五天要待在房里反省,还扣了俸禄,要是知道你又乱跑,可是会加重处罚。”银杏叹了口气,实在拿她没辙。
银杏忍不住又叨念道:“你这人就是这样,老是说不听,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干涉得了,只要能够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就很好了,你就偏爱多管闲事,现在好了吧,要是哪天被赶出宫去怎么办?”
昙月耸了下肩头。“就算是这样,我也认了,明知道不对的事,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可是比死还痛苦。”
“你还笑得出来。”银杏瞪眼慎道。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我这个性就是这样,想改也改不了。”昙月一笑置之。“好了,我去去就回,免得让宫正撞见了。”
“昙月……昙月……”银杏见昙月还真的走了,想要拦下她。
昙月没有理会身后的叫声,知道其它人都抱持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态度,就算是女官,也不过是皇宫里的仆役,又能做些什么呢?可是昙月就是不想那样,既然有能力去改变一些事情,为什么还要考虑那么多,于是她决定付诸行动。
心里这么想着,昙月已经加快脚步离开掖庭宫,提着食盒往两仪殿的方向走去,当她走进承庆殿,里头静得像是没有人住。
当房门被人推开,原本熟睡中的李隽警觉地掀开眼皮,然后又闭上,想先确定来人是谁。
“秦王!秦王!”昙月见李隽就这么睡在坐榻上,连昨晚淋湿的袍衫也没换,于是放下食盒,唤了两声,见他还是没醒,于是出去打了盆水进来。
待李隽又被冷水淋了一身,想要再装睡也没办法了,于是好不狼狈地跳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这套衣服好不容易干了,这下又全湿了。”
“那正好,反正都是要洗的。”昙月打开衣箱,找出一套干净的圆领袍衫。
“快点把袍子脱下来,换上这套。”
“不用这么麻烦,待会儿就干了。”李隽伸了下懒腰,又打了几个呵欠,还想倒回去睡。“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了。”昙月见不得他这么散漫,于是一边回答,一边执起放在食盒里的酒壶,瞬间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好香……这是……三勒浆?”李隽被那酒香给吸引住,马上一副精神都来了的表情,那模样真的像个酒鬼。“快给我喝……”
“想喝是不是?”昙月当着李隽的面,很刻意地将酒倒在地上,让李隽看得到却喝不到。
李隽惋惜地大叫。“这样太浪费了,还不如倒进我的肚子里……”一把抢过黑釉瓷酒壶,就将壶嘴对着口,咕噜咕噜地一干而尽。
“你……”昙月很想把酒抢回来,却只能告诉自己要有耐心,听说自从窦贵妃在五年前过世之后,秦王更是成天抱着酒坛不放,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所以想一朝一夕就把这坏习惯改变过来是不可能的事。“不能光是喝酒,我还准备了汤饼和胡饼,先填填肚子。”
“我只要酒……”
“快吃!”昙月将食物摆在矮几上,冷着脸娇斥。
“吃就吃。”这女人还真当他是个孩子似的管教起来,李隽失笑地心忖,可是被人管教的滋味还真是不错。
见李隽还算受教,昙月脸色才好一点。“秦王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浪费吗?那就是明明有能力,但却又忽视它,不愿将它表现出来。”
“你是在说谁?”李隽装傻。
“当然是你了。”
李隽哈哈一笑,笑到眼角都泛出泪光,仿佛她说了个天大的笑话。“我有什么能力?难道你不知道所有的皇子当中就属我最不争气了?要说能力,拼酒的能力倒是有,要灌几坛都没问题。”
闻言,昙月挑起秀眉反问:“你连试都还没有试,又怎能断定没有?”
“因为再怎么试也比不上太子,太子懂得拉拢人心,懂得怎么让父皇高兴,这点我可办不到。”李隽故意贬低自己。
“如果是用财物来拉拢人心,那并不是真实的,那些人的心也并不是完全靠向太子,一旦遇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便宛如朝露,被阳光一照便蒸发了,你大可不必学。”昙月不认为太子的做法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善于利用金钱权势来要别人服从,并不可取。
“你倒懂得真多。”李隽在心里为她说的话而喝彩。
昙月没有半点骄傲。“因为我常听爹说这些事,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若非太子是皇后所出,依照传统要由嫡长子继承皇位,我爹早就建议皇上另立太子。”
她还记得爹有好几次槌胸顿足地感慨,说窦贵妃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该有多好,还说若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他希望当今太子永远没有即位的一天,否则将会是生灵涂炭,大难临头。
“那么长孙策觉得哪一位皇子适合?”李隽一面嚼着胡饼,一面问道。
“自然是你。”昙月坦白地说。李隽委实怔住了,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来。
“莫非……你是要我造反?”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要是对大唐和百姓有利的事,造反又何妨?”昙月说话的口气毫不退缩,秀眸绽放出耀眼夺目的野艳火光,透露着她不同于常人的想法和远见。
此刻的她出奇的美丽,美得让李隽为之目眩神迷。
“现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秦王还看不出来?他眼中只有权利欲望,无法采纳忠言,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天下苍生,这样的太子将来若是真的登基,只怕遭殃的是黎民百姓,还不如趁早换人来做做看。”昙月相信爹的心中也会这么认为的。
好一个野女官!听完昙月说的话,李隽先是在心里大声喝彩,他喜欢有野心和企图心的女人,而昙月的野心和企图又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他和大唐。他沉寂已久的心扉从没被人这么撼动过,原来他们的心有同样的共鸣。不过,他决定故意吓唬她,想要确定昙月是否真能坚持下去。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你不怕我去跟太子告密?”以为昙月只是想法不受传统礼教管束,想不到她却敢说出别人一辈子都不敢说的话,这样的女人……真是太合他的胃口了,让他想要独占。
昙月脸上没有一丝惧意,慧黠地反问:“你真的会去告密吗?”若秦王真的站在太子那一边,就不会一个人守着这座承庆殿了。
“难道在你眼中,我会比太子强?”李隽很想知道。
“我爹说他打秦王一出生开始就从旁观察,说秦王自小就聪明过人,只要念过的书就能过目不忘,还有着一颗懂得体恤别人的心,看似刚强,但又有温柔的一面,只可惜窦贵妃的死让秦王大受刺激,才会镇日与酒为伍,不再力图振作。”昙月再正经不过地回答。
闻言,李隽再度捧腹大笑,不想这么快露出真面目,他还想再多玩一会儿。
“原来长孙策也有老眼昏花的时候……什么聪明过人?什么体恤别人的心?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还有酒最好了,还有没有?就只有壶太少了,去多拿几壶来……”
“就只有一壶,再多没有了。”昙月没好气地道。
“唉!”李隽叹了口气。“只有一壶根本不够喂我肚子里的酒虫……明天你若是还要来,就多带几壶。”
昙月慎瞪了他一眼,决定先不计较。“先把袍衫换上!”
“你就跟你爹一样啰嗦……”李隽在那双秀眸的瞪视下,只好脱下身上那件已经皱得不象话的紫袍,瞟见昙月有些羞窘地转开眼,不敢多看他一眼,不由地莞尔,还以为她不是那种会遵守礼教规范的大家闺秀,想不到也有像小女人般脸红害羞的时候,她毕竟是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家,而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李隽抓到了把柄。
“还不过来伺候?”他假装没看见地嚷道。
“你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自己穿。”昙月横睨了他一眼。
“那就别穿了,反正天气这么热,打赤膊也凉快些……”李隽毫不在意地袒露着身躯。
昙月又羞又气,只好小心避开不该看的地方,服侍他着装,这让李隽在心中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
“我看你是白费功夫,别再跟我耗下去了,不如去找鲁王或者是齐王,他们的能力一定比我强。”
“鲁王和齐王等几位皇子都以太子马首是瞻,还有样学样,养成豪奢自私的堕落习性,已经改变不了。”这是昙月进宫两年来的观察结果,让她很失望,也为大唐的未来感到忧心。
李隽待昙月帮自己穿好袍衫,盘腿坐在席上,佯叹了一声。“原来我是你最后的人选,还真是委屈你了,其实我也同其它人一样,只要每天有吃有喝就好,和太子作对简直是自找苦吃。”
听完,昙月也跟着坐下,那灵慧的双眼仿佛要看穿李隽营造出的假象。“那么秦王为什么不跟其它皇子一样想办法去巴结太子,从太子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反倒是成天把自己灌醉,让这儿变得冷冷清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就是她昨晚想了一夜,却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总觉得另有原因。
打了个饱嗝,李隽这才反问:“那么你猜是为了什么?”
若不是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太子绝对会对他起疑心,怀疑他为什么没有和其它人一样常在东宫走动,整整过了一年,他才总算让太子降低了戒心,相信他嗜酒成瘾,是个没有用处的废物,太子对他暗中监视的情况才慢慢少了。
“就是猜不出来才要问。”昙月横了一眼,不过还是说出自己的猜测。“但也由此可见,秦王不是同流合污之人,或许……只是看不惯太子的作风,但又惧于他的权势,所以只好用酒来麻痹自己。”
李隽凝睇着昙月秀雅清丽的素颜,跟昨天初见面一样,没有在脸上做太多的妆饰,这也表示她不盲从,有自己的主张和独到的见解。他的确喜欢昙月这副素净的模样,胜过那些在脸上画得五颜六色的女人。“唉!想不到你这么聪明,这么快就让你猜中了。”
“秦王难道不认为与其惧怕,不如先让自己能跟太子的势力并驾齐驱吗?”昙月狐疑地斜睨,想从李隽眼里看出这话有几分真实性。
“要我和太子的势力并驾齐驱?那我宁可庸庸碌碌的过完这辈子,也不想和太子为敌,保命才是最重要的。”李隽装出怯懦,没有骨气的口吻,就因为他拥有最大的封地,才更容易成为太子的目标,生怕他会起兵造反,因此李隽才不得不这么假装。“你若真不想活命就去找别人吧。”
“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昙月昂起下巴说。
李隽听了这句话,心中一阵悸动,很欣赏她这种不肯轻易服输,也不循规蹈矩的个性,更想知道昙月接下来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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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天——
卯时才过,冷水准确地淋在李隽头上,让他跳了有半天高。
“长、孙、昙、月!”李隽咬牙切齿地低吼,虽然已经听到昙月进门的脚步声,他故意赖着不起来,但她用叫的变好,没必要每次都来这么一招。
“这样会清醒的比较快。”昙月也不把李隽的怒气当一回事,要对付他就得狠一点。“早起练武,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会很好。”
“又不是打仗,练武做什么?”因为怕让人窥见,去向太子告密,自然没让人知道。“我还想睡……”
“好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昙月作势要把剩下的冷水再淋下去。
“你……老是往这儿跑,不怕又挨骂了?”李隽真是好气又好笑,甩去满脸的水珠,看来她真的打算跟他耗下去,非要他有番作为不可。
“那也是我的事,秦王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昙月于是去捧了一套洗好的袍衫过来。“先更衣。”
李隽一脸‘你帮我脱’的表情。“要不要随便你。”
见李隽这么耍赖,昙月气瞪一眼,只好伸手去脱他身上半湿的袍衫,不期然地,被一只男性大掌给扯过去,她娇呼一声,就这么被拉上坐榻,跌进一具男性胸怀中。
“放开我……”她羞愤交织,奋力地想要挣脱。
“我就算再没用、再没出息,到底还是个男人,你不怕跟我共处一室会有危险?”李隽就是要吓唬她,要让昙月知道完毕是可以让她随便管教的。“还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把我当男人看待过?”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昙月面红耳赤地挣扎。
“是这样吗?”李隽抱紧她的纤躯,感受到昙月正微微颤抖着,不禁好笑,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还是你认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没这么想,就算明知会有危险,我还是愿意冒这个险。”昙月娇喘几下,知道比不上男人的力气,索性停下来,不再挣扎,然后试着转移他隽的注意力。
“只要能够说服秦王振作起来,能为百姓挺身而出,出面纠正太子的行为,那么这一切就值得了。”
李隽俯视着怀中的女人,明明害怕他有进一步的行动,但眼神却又如此勇敢,只怕连男人都比不上。
“为什么要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嗤笑着问。
“总得有人做。”昙月说。
“那可不包括我在内。”李隽渐渐相信她,知道昙月接近自己只是希望有人能和太子对抗。他大可以老实说出早有计划,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还不宜轻举妄动,但是他又不想太快跟昙月坦白,很想看她怎么努力让自己成为[有用]的男人,毕竟这是头一回有人愿意为他这么做。
昙月一脸恼怒。“难道每天把自己灌醉就是件容易的事?难道就可以一点是非观念都没有?秦王的良心不曾不安过吗?”
“的确是没有。”李隽故意气她。
“你……放开我!”原来她真的看错人了,昙月气急败坏地娇嚷。
李隽咽下滚在喉头的笑声,耍起无赖,大掌在昙月的胸腹之间游走。“这一切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不是我强迫的,不过……你实在太瘦了,要胸没胸,要臀没臀,我还是喜爱丰满一点的女人,摸起来有肉的感觉。”
“我没要你喜爱。”昙月顿时恼羞成怒,因为她一向吃得不多,和现今妇女崇尚的丰腴体型可以说相差甚远。
“不过勉强可以接受。”李隽啧了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