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回去把这一季的销售报表看完,外头传来一阵吵嚷躁动,他临时调转方向,开了门询问外头的助理:“外面在吵什么?”
“总经理。”秘书恭谨地起身,如实回报:“是您的堂叔及堂婶,约好今天来与财务部经理研拟债务协商的事宜,但他们似乎不满意讨论出来的结果,嚷着要见总经理,亲自与您谈。”
严君临蹙了下眉:“我交代过,一切公事公办。”
“是,我知道。外头有拦下来,但他们坚持双方是亲戚,见面三分情,您会给他们一点薄面。”
薄面?严君临冷哼。
那他们家穷困潦倒时,谁给过他父母薄面?
家里出事时,他已经十六岁,比弟弟们都还要清楚所有的细节,那些亲戚的嘴脸,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拿他们当瘟疫一样避之唯恐不及,他不怨,毕竟每个人都要过日子,谁也不想与麻烦扯上边,但看父母受尽冷嘲热讽的屈辱,他却是没有办法忍受。
世情冷暖,他在那段时间就已经看透。
他懒得理会,转身要回办公室,外头的严清源已经由透明玻璃外看见他,抢先一步闪过拦阻,推门闯了进来。
“君临哪——”
严君临凝眉,对方逾越的行止,令他倍感不悦。
“呃……”见他脸色一沉,严清源搓搓手,顿时有些无措:“那个……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如果是与财务有关的问题,去找我的财务经理谈,他会给你很好的建议。”
摆明就是不卖任何人情的意思。
当下碰了个软钉子,严清源窘了窘:“别这样,大家好歹是亲戚,你就给堂叔一点方便……”
“亲戚?”让他算算,这亲戚关系有多远?大概要追溯到他爷爷那一代去了吧,了不起就是叔公生的不肖子,只会败家产与玩女人。
他还记得,当初父亲向这位堂叔求助时,他也没念在堂兄弟情分,话说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说他们的父亲当年在分祖产时可是分得清清楚楚,别自己没本事,败光了家产就想耍无赖占他们的便宜……
有钱在外头情妇一个包养过一个,却对一个遭遇困难的亲戚极尽嘲讽之能事,严君临至今仍记忆犹新,无法释怀,现在居然还有脸跟他提“亲戚”这两个字?
严君临懒得跟他翻旧帐,那是浪费时间,爷爷不在了,叔公也不在了,维系两边亲族关系的尊长都已仙逝,他毋须卖谁面子,这种恬不知耻的亲戚,往后能不往来就最好不要有任何瓜葛。
正欲把人打发走,眼尾余光瞥见小弟静立在门口:“小五,先进去,大哥很快就处理好。”
向来乖顺的小弟,反常地没有把话听进去,目光定定地望向某处。
他在看什么?从没见他如此专注的神情,严君临好奇地顺着视线往玻璃窗外看去,然后,严君离有了动作——
缓慢地,移动步伐往门边走去。
严君临没阻止他,静静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出了那道门,一步、一步走向外头,那个被随手搁在椅上的孩子,应该还未满足岁吧。
他蹲下身,与小娃娃清亮的大眼睛对望了好一会儿——
严君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怎会看见,小五微微弯起唇角笑了,抱起那个孩子,启唇发出轻细音浪——
“小恩。”
坐在他的办公室内,严君临依然呆怔得回不了神。
看着眼前的小弟,他还抱着孩子,很轻巧、很珍惜地一下下抚着婴孩的脸蛋。严君临从来没有见小五露出过这种表情,送了他再多的东西,都不曾见他这般欢悦,珍爱万般地碰了又碰。
“大哥,我要他。”
还记得,稍早前,小五抱起孩子走到他面前,劈头便说了这句话。
当下的震撼可想而知。
比起小五向他讨了什么,他开了口、生平头一回喊出的那声大哥还要更教他欣喜若狂。
这是他们家小五头一回笑、头一回喊大哥、头一回向他提出要求,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五失望,即便那是个未足岁的婴儿。
于是,严家夫妇被请了进来。
努力收摄心神,敛去了情绪的平板容色,转向严氏夫妇:“你们都听到了,我家小五要那个孩子。”
“呃……对,可是……”那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呀!童言童语能当真吗?
“你可以开出条件。”
“任何……条件……都可以吗?”彭秀卿有些犯傻,总算见识到严家兄弟宠小孩宠到什么地步了。
“说说看。”
严清源约略算了下目前的资金缺口,怕他反悔,飞快说了一个数字。
严君临眼也没眨,翻开支票簿,开出八位数的面额连犹豫都没有。
夫妇俩傻了眼,见他如此干脆,不免有些懊悔太过嘴快。
“那……我积欠的那些货款……”
这对夫妇贪求无厌的嘴脸,让他有些厌烦,如果不是为了小五,他根本不想再和这种人沾上一点边:“我会交代下去,行了吗?但我话说在前头,跟你们往来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让你们取货,往后你们自己看着办。”
钱能打发的都算小事,他不想未来让这人坏了自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招牌形象。
“但是,你知道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当妈妈的总是……”
要真舍不得骨肉亲情,刚刚条件开得飞快的人又是谁?
“要孩子还是三千万,你们自己决定。”
话才刚说完,严清源迅速抽走他手中的支票,担心对方反悔,瞪了婆婆妈妈的妻子一眼。
夫妻俩没敢再罗嗦,收了钱就要闪人,连多看孩子一眼也没有。
身后,一只小手扯住彭秀卿,她止了步,回头见严君离站在身后,将孩子递还她。
“这?”她一脸阴晴不定,抬头请示地望向那个出钱的老大。该不会反悔,不想要了吧?
“小五,你不是要他吗?”
严君离点头:“小恩还小,需要妈妈。”虽然很舍不得,但是他知道,小恩要在真正的亲人身边,才会幸福。
严君临神情复杂,上前抚了抚小弟脸庞,满心疼惜。
喜欢,不是绑在身边独占,而是将他放在最适合的地方,让他快乐幸福的成长。他们家小五还那么小,就懂得爱与割舍之间共存的道理。
“既然我家小五说了,就先寄放在你们那里。对了,他的名字?”
“严——”严清源才开了口,另一道声音轻轻地,却无比坚定——
“小恩,他是小恩。严知恩。”
“好,那就叫小恩。”管他之前叫什么名字,这一刻起,他就是君离的小恩。
收到严君临的眼神示意,彭秀卿连忙抱回孩子。
头一回看人把小孩像买宠物一样的送给弟弟,一切孩子说了算,这什么世界啊?居然有人这样宠孩子的。
“你们……要好好照顾小恩,很疼、很疼他,有空再带他来看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懂我懂!”严氏夫妻再蠢也知道这里谁才是真正的老大,哪敢得罪这个镶钻的小祖宗。
严君临又交代了几句,才打发他们离开。不必多说,彼此心里都清楚,从此严知恩已属于君离,是他花了钜额买下,讨小五欢心的一个礼物,谅他们也不敢稍有亏待。
当办公室只剩下兄弟俩,严君临拉来弟弟坐在身边,轻问:“小五,可不可以告诉大哥,你为什么非要那个孩子?”
“因为他是小恩。”他找了好久的小恩。
“……”换个方式:“好,那要来之后呢?”
“要一起。”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的,不分开。
“……”半边脸不小心僵了一下。想走光源氏养成路线是没什么不好,问题在于——“他是……男生吧?”
“对。”
“……”所以,他们家小五的性向……
严君临很难不让自己的脸色完全僵硬:“……大哥另外找个可爱漂亮的小女娃给你好不好?”
严君离摇头:“我只要小恩。”
“但……”还想试着劝导,脑海忽然涌现那名陌生女子的话。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成全他,别拦阻,他会不快乐。
那个孩子,让小五懂得了笑、愿意开口说话,这一点,七年来没有人成功过。
同性就同性,有什么关系呢?都什么年代了,没有人规定非得一男一女才能得到幸福。
他摸了摸小弟柔软的发丝,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软与疼惜:“好。只要你开心,大哥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