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是一锅稀饭、花生米、洒上葱花酱油的豆腐、烫熟的青菜,和几颗荷包蛋,很简单,但这是韩暮、韩远的心血结晶。
瞧瞧荷包蛋,半点焦都没有,瞧瞧豆腐上的葱花,刀工多棒,那青菜……多烫一分太熟、少烫一分太生,生熟之间的拿捏容易吗?
才刚吃完让人满意的早饭,朱家大门被敲开,星星意外,来拿画的竟是楚诚璋。
收下七十五两银子,陪着他把新家里里外外看一遍后,他道:“你比我想像的更会持家。”
“我只是擅长花钱,这幢宅子用掉不少银子,这点我得感激楚东家的慷慨。”
三十两画作,她拿走二十五两,锦绣画坊对她仁尽义至。
回到厅里,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再加上地龙,厅里暖洋洋的,让人不舍得离去。
星星帮他倒茶。
楚诚纬笑道:“我估计,过完年会陆续有人上门求画。”
“选秀要开始了?”
“大家会提早作准备,要是画师画得不尽理想,才有时间另谋画师。”
“理解。”
“听夏掌柜的说,你不再上街卖艺了?”
“对,我想把时间空下来做点旁的事。”
“想做什么?有我可以帮忙的吗?”,“想画点漫画书。”她手边有一点钱了,前世老妈没当成藤子不二雄,就让她在古代帮老妈完成愿望。
“漫画书?那是什么?”
“等画好后再请楚东家给点意见。”
“没问题。今天我特地过来,是想请姑娘画几张仕女图像放在画坊里,先做第一波炒作,之后便以排号方式接画稿,初一排序号,每月只接二十幅,若是有人不想排队可以喊价,价高者优先排序,届时所得银两,我与姑娘五五分帐,不知朱姑娘意下如何?”
喊价?这位楚东家真是号人物,要是炒作得当,抽号码牌的肯定会越排越后面,最后流为形式,再者每月只画二十幅,这叫饥饿行销,楚东家竟然懂得,不得不夸他一声商业奇才。
“就照楚东家说的做。”她端起杯盏,以茶代酒。“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喝过茶水后,他轻咳两声。“上回……”
“上回……”星星与他异口同声。
两人都笑了,摇摇头,再次开口,没想到说的又是同一句。“对不起。”
“让我先说吧。”楚诚璋道。
“请。”
“我不知道钱媒婆对朱姑娘说了什么,不过我猜应该是很不中听的话吧,朱姑娘才会这么生气。”
她连“结亲不成反结仇”这种话都说出口了,肯定不满意到极点。
是啊,确实教人挺生气的。“我回的话也不好听,楚东家别放在心上。”
“我要是放在心上就不会来这一趟。”
他倾身向前,将她颊边一缕散发撩到耳后,动作很轻,没碰到她的身子,但动作温柔无比,只是他靠近,又是让人皱眉的脂粉味儿,星星下意识往后退。
星星不会梳医、不会盘发,不会把自己摆弄出千娇百媚,她只会绑最简单的马尾,没错,连辫子她也不会绑,整天顶着一根马尾巴到处跑。
秦寡妇同她说过好几次,她都没放在心上,幸好她长得够美、出手够慷慨、人缘够好,否则早被村人私下议论了。
星星道:“那就好,放下心结,往后还要继续合作,我不想把气氛弄得奇怪。”
点头,他同意。“但我是真心想要求娶朱姑娘。”
啥?还以为钱媒婆闹过那场,两人会退回原点,然后彼此绅士淑女地假装船过水无痕,星星没料到他会旧事重提。
“为什么?”星星直觉问。
“姑娘有才能、有本事,性子爽朗大方,又有一副好容貌,喜欢姑娘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灼灼目光盯在自己脸上,要不是她有一颗千年宅女的老心脏,说不定小鹿会被撩得砰砰乱撞。
如果不是让人痛苦的脂粉香,如果不是满后院的妾室姨娘,也许他会是个不坏的选择,反正六个小正太的娘都当了,再多养两个闺女,似乎不太困难。
只是……她并没有刻意想像,郑远山身上的竹叶清香却像一剂疫苗,直接往她脑袋注射,让她产生抗体,让她对别人的眼光、气味有了反弹现象。
招蜂引蝶啊,这个娘真真是教人不省心。
从楚诚璋给银子、星星双眼闪闪发光的同时,韩岁就绷紧神经。他的第六感很少出错,星星不管脾气或本事都招人喜欢,尤其那张脸,凡是男人,有几个能把持得住?
他在韩暮耳边咬咬喳喳说过一串后,拿着书册进入客厅,寻了张椅子坐下。
看着韩岁的举动,星星不解,读书怎么不去书房?不过现在有更需要担心的事必须先解决,她没空理韩岁。
“我们只见过两次面,楚东家并不了解我,轻易说喜欢,会后悔的。”
当不成情人,她还是想与他做朋友,毕竟未来生计掌握在对方手里,她哪舍得将人给得罪狠了。
瞄一眼突然出现的韩岁,楚诚璋觉得奇怪,但……就是个孩子,他懂什么?
楚诚璋在笑,是带着浓浓荷尔蒙的笑法,笑得女人的骄傲自信突飞猛进。
“朱姑娘,我是个商人,商人眼光精准,而我信任自己的眼光。”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牵涉到的不仅是眼光问题,而成亲这种事,除喜欢之外还要考虑是否合适,楚东家,我们并不合适。”这是她能够挤出来最委屈的拒绝了。
“请教朱姑娘,我们不合适的理由是什么?”
这点……很难具体回答。
要说没Fu吗?说他不是她的菜?说他身上的香味让她受不了?星星正想不出要如何开口时,韩岁握住拳头放在唇边咳了几声。
星星连忙转头,她怕死了这年代的医疗品质,尤其在听说小儿夭折率居高不下之后,再小的毛病都必须高度注意。
星星跑到韩岁身边,试试他额头温度。“不舒服吗?”
“胸口闷。”
“我去找大夫?”
“大过年的,医馆没开。”
这种现象非常不好,应该立法,每个医馆都必须辟出急诊室,否则过年期间有紧急状况怎么办?
“要不让韩暮煮姜茶,你多喝几杯。”
“姜茶怎么弄?”
“把水烧开,姜和红糖放进去煮就行。”星星说得一口好菜,却连热水都烧不开。
“阿远肯定不会,要不娘去煮。”
娘?楚诚璋心头一震,是……开玩笑的吧?朱姑娘的年纪,哪生得出这么大的孩子!
他才刚想提问,郑远山就抱着韩边进屋,看见星星立马开口,“星星,小么的尿片全用光了,怎么办?”
全用光?怎么可能?她整整了买五十尺棉布呢,是拉肚子吗?夭寿,一个个生病,这大过年的……
“我看看。”她急着道。
郑远山把韩边交到她手中,星星试试他额头温度,没发烧啊……
这时,两颗小萌包一蹦一跳进屋,一人一边抱住星星。
一个说:“娘,哥哥欺负我。”
一个说:“我没有,娘别听弟弟乱说。”
韩暮跟韩远也在此时进屋,韩远问:“娘,秦婶婶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让你过去一趟。”
这时,没人注意韩岁和韩暮对上眼,两人嘴角一勾。
韩暮照大哥所言——联合次要敌人对付主要敌人。他好不容易才说服郑远山作为幌子,用来逼退楚诚璋。
看着几个孩子夸张的演出,郑远山低头抿唇,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笑。他们和他一样,使出最有能耐的一招——狗狗占地盘。
听着这群孩子一口一个娘的叫着,楚诚璋看着“一家人”,突然发现自己跑错地方。
所以,她早已嫁作人妇?成为别人的继母?
有点失望、有点难受,有点……求而不得的气闷,但楚诚璋有风度,他笑着起身,拱手道:“朱姑娘,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好,我送楚东家出去。”
星星把孩子放回郑远山怀里,陪楚诚璋往外走。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打开门、楚诚璋跨出去那刻,他突然转身问:“有件事,想向姑娘求证。”
“楚东家请说。”
“钱媒婆转述姑娘的话,说姑娘想嫁个没儿没女的头婚男,还说你痛恨小孩,看到孩子就厌烦,这话是钱媒婆无中生有,或者是……”
啪!她被狠狠打脸了。
“姑娘说过这话吗?”楚诚璋再问一次。
鬼使神差地,话没经过大脑就直奔唇舌,星星道:“真爱无价嘛。”
真爱?心上被扎,楚诚璋明白了,苦笑道:“恭喜姑娘。”
呃……她刚说了什么鬼话啊,耳朵悄悄泛红,揉揉鼻子,面对楚诚璋的恭喜,她无法回应,总不成回答“同喜”吧。
送走楚诚璋,疙瘩抹去,星星准备回屋,却见张奶奶拿着几颗红蛋走来。
张爷爷是个石匠,星星托他给家里打个石磨,张奶奶生了三个儿子,老大已经娶媳妇,老二最近在相看,星星盖房子期间,趁着农闲,一家四个男人全上门挣钱,星星工钱给得高,他们大赚一笔,再加上正在打造的石磨,张奶奶对星星印象可好的咧。
“张奶奶好。”星星笑盈盈地同人打招呼。
“孙子满月,请大家吃红蛋。”张奶奶把红蛋往星星手里送。
“张嫂子生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刚搬来那会儿还看张嫂子下地整菜呢。”
“可不是吗,生了个小子。还得感激朱姑娘,今年家里攒了点钱,媳妇有花生猪脚吃,奶水可足的呐。”
奶水足……“够喝吗?”星星忙问。
“当然,再多来两个小子也够。”
“既然这样,张奶奶,能不能麻烦您同张嫂子商量,往后我每个月给张嫂子二两银子,请嫂子给韩边喂奶行不?”
二两银子,大户人家里雇奶娘也就这个价,想挣还得抛下丈夫孩子,现在媳妇在家便能赚上这笔,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呐。
“行,这事儿我作主应了。”
“多谢张奶奶,但我想还是得跟嫂子商量一下。”
“你别担心,不过朱姑娘既然这么说,我就回去跟她讲讲。”
“多谢张奶奶。”
目送张奶奶离开,星星脸上带起笑意,韩边的口粮解决,众韩们肯定不会找她麻烦。
星星摸摸怀中银票,踏着愉快脚步返回厅里,只见几个正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重大事件的雄性动物们,在看见她进门同时,韩岁用拳头圈住嘴巴,以两声轻咳作为信号,其他人接收到提醒,立刻坐正身子,会议戛然停止!
她皱眉问:“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没有。”
雄性生物一致摇头,节奏同拍、弧度相似,不管大只或小只。
他们……达成某种共识了?不舒服感加重加深,房客先生在短时间内成功掳获众韩,与们形成联合阵线?那她这个供吃供穿供住的女主人算什么?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这回更狠,几个小伙子同时举高右手,做出发誓动作。
这么喜欢发誓?行!“把誓言说出来,如果有的话,将来生儿子没屁眼。”
这么遥远的誓言?到时候老天爷都忘记这条了,小只的这么想着,因此毫不犹豫抬手,但那只大的,为难地看向几个同盟,拒绝星星的提议。
“不敢?”星星看向郑远山,亮亮的大眼睛里充满挑衅。
“这种誓言有辱斯文。”开玩笑,他怎能出卖战友,怎能告诉星星自己被授命为“临时爹爹”,以便日后再有男人上门表达爱意时,提大刀斩断星星的红线?
“无妨,我出生乡野,我爹娘和姥姥、姥爷常说。”
这时,身在京城的孙家长辈不约而同地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寒颤,孙相爷还抬头望天,问:“要变天了吗?”
似笑非笑的嘲讽目光朝几个大大小小逐次扫去,很明显地,小只的没打算主动招认,她只好把压力施加在大只的身上。
郑远山不自觉地握住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两下。
这动作……和方才韩岁做的一模一样,他们不但形成联盟,郑远山还成为他们的模仿典范?
眼看自己的地位再下一层,星星吃味吃得更凶。
郑远山想办法解危。“我在跟他们说,早上与你谈论过,要请师父教导学业的事,他们很高兴。”
谁信啊,如果是讨论这件事,干么看见她立刻闭嘴。
“娘,你哪来红蛋?”韩为在大哥的眼神示意下,跳出来卖萌。
发现韩岁的示意,星星摇头,算了,不想让她知道就别知道,看开一点,假装那是女人无法加入的Men's talk。
她把红蛋放到桌上。“张奶奶的孙子满月,我同张奶奶说好,要请张嫂子给小么铁奶,如果张嫂子不反对,往后你们再不必担心小么的三餐。”
众韩一听,全都笑弯眉毛。
星星不满,瞪郑远山一眼,小么有奶喝,姓韩的开心,姓郑的跟着高兴什么?这是在表态,他们才是一家人?
更教人恨的是,分明五官长相差很多,为什么笑起来时,不论大小,七只的眉毛眼睛像成那副样儿?没天理!讨厌!
“我就说吧,多卢几次,娘就会妥协。”韩暮低声道。
“娘是个立场不坚定的女人。”韩为道。
“往后有类似的事,比照办理。”韩岁做出结论。
“她每次都这样吗?”郑远山问。
“不然你以为书房里的书打哪儿来?”韩暮道。
“对啊,不然你见过谁用拖把拖地?”韩远笑说。
这一刻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下一刻,筋骨还没松动,就心疼冰水把他们的嫩手泡坏,不但规定打扫清洁得用热水,还发明出拖把,要不是这阵子太忙,怕是连不用手拧拖把的木桶都发明出来了。
“娘以前给我们穿的衣服……啧啧啧,把我们搞得像小花狗似的,谁敢穿出门?多反驳两次就有正常衣服穿了。”
星星大翻白眼,什么小花狗,那叫动物装好不好,穿在身上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众韩不乐意穿,她把图稿卖给布庄,还换回十五两和五匹棉布呢。
“娘还给我们做围巾手套……”
“不好用吗?”郑远山问。
“好用,但我们是男的,男的!”韩暮郑重强调性别后,哀怨说:“她给我做花的。”
直到现在,他们只敢在屋里用,可惜了那么好的东西,要是能戴着出门堆雪人,肯定会让人羡慕到死。
星星咬唇,才几岁的孩子,有差吗?如果不是反弹得太厉害,她还想给他们做公主装呢。
越说越过分了,她叉腰,鼓起聴帮子,怒看众人。“老爷、各位公子,请尊重一下被讨论的人,我还在现场好吗?”
交头接耳的大小男性转身,好像这会儿才发现星星在场,尴尬笑开,他们确实……越来越没把她给放在眼里。
“我去准备午饭。”韩远最善良也最害羞,他抓抓头发,干巴巴笑开。
“我去洗菜。”韩暮道。
“我去烧柴。”
“我去备碗。”几个人在星星眼皮子底下,缩着脖子,一溜烟离开大厅。
郑远山走在最后面,经过星星身边时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问:“让孩子们害怕,是你想要的教养方式?”
厚,他真的很擅长点火燎原,几句话就惹得她火大气喘。
搞清楚啊,这片屋顶是她的,屋顶下的小孩是她的,他不过是个路人甲乙丙,凭什么评论她的教养方式?
更重要的是,他怎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记不记得,是谁一个眼神就让他们噤若寒蝉,让欢乐餐桌变成沉默羔羊?
有本事说别人,没本事反省自己吗?
“要不要把他们叫进来投票表决,看他们更畏惧谁?哼!”抬起下巴,她驴傲地抬脚进书房。
郑远山失笑道:“还需要投票?我对他们那么好,你拿他们当下人操……”
他一面说一面走出大厅,越说越觉得孩子们肯定更喜欢自己、信赖自己,肯定更不害怕自己。
郑远山的“肯定”让他在进厨房之前做出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右脚跨进厨房大门,他扬声。“问你们一个问题。”
他发誓,自己的口气温柔亲和、不带半点威胁,然而他不过是轻轻发问,几个小孩却像被点穴定身,一个个像在军队似的转身面向他,洗耳聆听。
这……咳咳,这不能怪他,实在是他不怒自威,天生带着气势。
“我和星星,你们更怕哪一个?”
几个小孩看看彼此,谁也不敢抢先作答,最后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大哥韩岁身上。
“你说!”郑远山指指韩岁,让他作答。
他酷酷地抬高下巴,回答,“我不怕娘。”
意思是害怕他?怎么可能,他比星星亲和的多,至少他不会逼他们劳作。
“你们呢,和韩岁一样吗?”
几个小的迫不及待点头,做出一致性回答。
郑远山气闷,他明明处处替他们着想,事事做得比星星好,他们怎会不懂他的好?
双肩垮下,走出厨房,但人未进客厅,想起也许该听听他们害怕自己的原因,或许可以从中找出方法改进,他又转身往回走。
没想到尚未走进厨房,他就听见孩子们的热烈讨论。
“我敢跟娘撒娇,可不敢跟郑叔撒娇。”韩客说。
“郑叔说一不二、没得商量,不像娘那么容易妥协。”韩为理性分析。
“同意,犯到娘手上,顶多叨念两声,如果犯到郑叔手上,肯定会少半条命。”韩远拍拍胸口,用动作表现他的认知。
“没错,在郑叔面前,大家还是乖一点,别说出真心话。”韩暮道。
身为大哥的韩岁做出结论。“不管怎样,现在我们需要郑叔帮忙,抵抗外男诱惑,不管心里有什么不满,都要忍耐。”
“大哥,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韩远叹。
“不知道,但我相信爹一定还活着。”并且为他们,爬也要爬回来。
“我不懂,娘那么好,爹为什么不喜欢她?”
“是啊,爹失策了。”韩暮道。
韩岁蹙眉,过完年才刚九岁的男孩,带上十八岁男子的忧郁。“对娘更好一点吧,把她的心牢牢拉在我们身上。”
郑远山站在厨房外,听着孩子们的密谋,频频摇头,他们对星星的喜爱,货真价实、不容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