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完没完呀!要杀到什么时候,杀太多人了,我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什么三、五天就能回去天水城,这场仗一打就是大半个月,胡人没日没夜如同不要命似地不停攻城,一波接着一波,前头的人死了,后面的又补上,如蝗虫般不知后退。
嘉言关有二十万守城兵士,可对方人数看来有三、四十万名,兵力是他们的两倍,一次来十万,一日轮四回,车轮战也把人操死,他们根本没多少休息时间,眼才一闭又要开打了。
看着已染成墨红的赤焰九尾鞭,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梅双樱在心里咒骂胡人的卑鄙。原本药材送到她就可以离去,可是一见伤兵就眼发红的林芷娘不肯离开,非要将所有人都诊治一遍才愿意跟她走。
因此她先打发了其他武师回天水城,再让人带话给她爹和弟弟,她与大师兄会多耽搁几日,勿忧。
谁知临了他们两人却走不了,因为胡人一反常态持续增兵,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闹。边关告急,已向京城求援,他们至少要撑上一个月才能等到京里来的援军,否则城破兵败,后头的陵山县、天水城也保不住,迟早被乱马踏平。
“手给我。”看她气色不佳,面容寒肃的漠生又冷了几分,自责没护好小师妹,让她受到他的拖累。
“大师兄,你受伤了,不用再管我。我没事,一会儿就好。”她就娇气,不想受罪,才嚎两声出气。
“手。”他冷声道。
“大师兄……”梅双樱表情委屈,将握鞭的手伸过去,但手一抬高,剌痛感痛得她哀呼一声。
“以后不许逞能,这里是男人来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一会儿到伤兵营给林大夫当下手。”她再凶凶得过胡人的兵马吗?要不是因为他,她怎会奋不顾身护住他的后背。
看到她手背上两寸宽的刀痕,长期握鞭而肿大的虎口,和日渐消瘦的身形,他不知有多心痛。
“才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说好形影不离的,你不能……噢!好痛,你轻一点,我手要断了。”痛死了,又麻又酸,整条手臂无一不痛,感觉连骨头也痛到不行。
两人躲在背风的暗壕,和换防的交换位置,他们先稍事休息,换另一批人去打,等人撑不住了再换。
“你还知道痛。”漠生忍不住责备。
她赌气的噘起嘴。“人没死当然会痛,等我哪天不痛了,再去乱葬岗辱我……”
一只大手忽地捂住她的口。
“再敢使性子诅咒自己,回头饶不了你。”他作势要巴掌伺候,被宠坏的人不能再纵容。
你打呀!你打呀!我看心疼的人是谁。她仰着脖子凑上前,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宝儿,我把你看得比我的命还重,不要再让我担心了。”他真的害怕,怕一个错眼没护好她,胡人的长刀砍向她,瞬息间便没了气息。
一听出他话里的恐惧,梅双樱低下头撒娇。“大师兄,人家也在意你呀!要是没瞧见你的身影我也会怕,你不能丢下我,我会把自己弄丢的。”
她很聪明,把自个儿说得很无能,好像没有他她什么也做不了,会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不知该往哪儿去,让一向宠她的漠生听得既心酸又有一丝难受,感觉没把她带在身边是最大的错事。
自己的女人自己护,谁知道在他没瞧见的时候她会不会出事,对于太会惹事的她,走到哪里都不能叫人安心。
即使看到她唇角扬起的淘气样,知晓又被忽悠了,已被吃定的漠生仍是心头一软,没法对她冷脸。
“世上有几人逮得住你这滑头,你是坑人的小祖宗,我甘愿被你坑。”他扶着她的手轻轻揉捏,手掌发热将堵塞的小硬块一一揉散。
又痛又酸的梅双樱忍着不哀叫出声,但实在太痛了,晶莹的泪水一不小心滑出眼眶,顺颊而下。
蓦地,冰凉的软肉一覆,卷走了珍珠般的泪珠,她一怔,觉得更痛了,滚滚泪珠儿纷纷掉落。
“娇气。”漠生好笑又好气地再次吮吻她的面颊。
“你宠的。”她怪罪他。
“是,我宠的,所以我自作自受。”他一脸无奈,眼中却诉说着无限情意。他还会继续宠下去,直到日头不西落。
被当心头宝宠着的梅双樱破涕而笑。“大师兄,我任性了,谢谢你总是包容我,没让我的孩子气给气着。”
他摇头。“你的坦直和率性一直为我所喜,这是我身上所没有的,我做不到和你一样人人皆可为友。”
因为小时候的遭遇,他对人极度不信任,除了她,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教他武功的师父。
人都有弱点,一有弱点便容易被出卖或背叛,小师妹的性情带点邪性,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让人威胁一丝一毫。
“大师兄,我还是很痛,你是不是借机欺负我。”她的手臂如针剌般疼痛,一抽一抽的。
被冤枉的漠生很无言,他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了,可是她还是娇不受力。“忍着,不准叫疼。”
“忍不住怎么办?”她又想哭了。
“再忍。”他一推一揉搡,额头的汗珠冒出。
“忍不了。”她嘟着嘴。
“忍不了就下去。”他激她。
梅双樱用脚踢了他一下。“我杀了三百六十一名胡人,你休想抢我的功劳,你看我的赤焰九尾鞭都被血染黑了。”
流出的血太多,一层一层的渗上鞭身,人血干了之后会变黑,她一洗再洗还是有些残血留在倒勾上,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浸染,赤焰的艳红不再,只剩下近乎墨色的深红。
“饿不饿?”
“饿。”早就饿扁了。
漠生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嫫嫫,对半撕开,一人一半。“快吃,冷了会变硬,你又嫌咬不下去。”
“大师兄真好,世上第一好。”她大口一咬,膜馐不够细软还是让她顿了一下,勉强用牙咬住撕开一角。
其实味道并不好,就是耐嚼,嚼久了会有些面香,但牙口不好的人真的不行,会梗在喉咙。
“只对你好。”他又拿出水让她喝上两口。
“嗯!”那是当然,她就是他,对她好便是对自己好。
“小口喝,别噎着了。”她性子急。
“大师兄,我好像闻到烤鸡味。”是幻觉吧?城里已限粮好几日了,举凡粮食都得照分额。
水不够喝,上游的河水被下了毒,只能以井水止渴,烧水煮饭的用水都要计算着来。能不净身就忍着,十天半个月洗一回就好,谁知道要撑多久才有援兵,省着点用总没错,仗还有得打。
而食物也短缺,城外兵临城下,百姓出不了城收粮,一日日的嚼用也是吃不消,只能少吃点,维持基本的消耗量。
“狗鼻子。”他轻笑地一点她眉心。
她喜出望外。“真的有?”
“没有也要想办法给你弄来。”漠生变戏法似的手上多出油纸包住的东西,油纸一打开,是还在冒热气的鸡腿。
“大师兄怎么变出来的?”她轻咬一口,久未尝到的滋味让她感动得快要落泪,太好吃了。
她的“久”只有四、五天,城里的鸡吃得差不多了,要看陵山县和天水城能不能及时送来补给。
“我趁敌军没注意在城外小山头捉的,我烤了一半,另一半炖了汤,晚一点让你补身。”他说得像在自家后院捉鸡,伸手一捞就有,让人感觉不出丝毫的危险性。
咬了几口的梅双樱把鸡腿往他嘴边一放,要他咬一口她才吃。“有福同享,我才不会独食。”
她是护食。
漠生笑着一咬,知道他不吃她绝对不会吃。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光,没人问一半炖汤,另一半除了鸡腿,其他的肉去了哪里。
至于另一头啃着鸡头、鸡胸、鸡翅、鸡脖子的莫不还是一脸错愕。
为什么只给他骨头,肉呢!他最爱吃肥到流油的鸡腿。
“换你们挡一下,我们撑不住了。”
满身是血的陈校尉带了十余名伤势不轻的残兵往战壕中一躲,整个人像面团似的瘫软,林芷娘组成的医护兵立即上前医治。
“好,我们上。”
长鞭再度上扬,破空声一响,刚靠近一些的胡兵被挥落七、八个,伴随着正前仆后继的兵士,一串肉人压上另一串,众人忍不住暗忖一定很疼。
“三百六十二、三百六十三、三百六十三个半,补一腿,三百六十四……三百八十一……大师兄,你不能输我……”她的落樱三十六鞭不是用来杀人的,可是死在鞭下的人不计其数。
只是她再怎么杀,胡人好像都不见少过,万头攒动有如一只只黑黝黝的蝎子,高举着有剌的尾巴向前扑击。
梅双樱怀疑她能不能杀得完,援兵再不来,嘉言关都要成毒蝎子的巢穴了。
“都给你,当你的功劳。”他用不着。
“好。”
如此坚持了五天,两人都脑晕目眩了,一会儿上阵、一会儿休息,身上又多了好几道伤。
其实他们可以从旁边的小城离开,无须为守城流尽一身血。可是漠生做不到眼看亲舅力竭而亡却置之不理,而林芷娘不走,梅双樱又怎好出城,于是留下来继续血戦。
“大师兄,我好想睡一下。”困极了,眼皮沉重。
“不许睡,再撑撑。”等换人。
“可是我好困……”蓦地,她眼睛一眨,看向远方。“大师兄,是不是我太困看到海市蜃楼了……”
顺着她目光看去,漠生眼中出现异彩。“你没看错,是威扬武馆的旗帜,是师父带人来了。”
“爹来了……”真好。
话一落下,震耳欲聋的声响轰然而起。
“咦!那是什么?”
很多人都在问,但没人知晓。
陵山县、天水城共两万兵士、两个民防团,加上威扬武馆的武师和弟子,以及会武的热血百姓上万,浩浩荡荡的挺进嘉言关,由梅承勇手中的黑丸子开路,炸得轰声四起。
“爹呀!女儿想你了。”梅双樱快步走向父亲。
“宝儿,爹也……”又被这丫头带歪了,自己分明是来骂人的。
“爹,你那个黑黑的挺厉害呢,给我几颗。”太好玩了。
他得意的炫耀。“是你高师叔无意中炼制出来的,是天雷子,跟打雷一样吓人,你师叔只给我一百多颗……”
她一把抢过,登时一点困色也没有。“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