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粉蝶漫舞,天空蓝得不见一丝白云,赤阳艳光四射,炽热的光芒毫不留情的照在周紫芯莹白如雪的面颊上。
她抬起柔若无骨的小手拂去额上滑落的香汗,一手紧抓包袱,吃力的走着崎岖不平的山路。
前阵子下大雨,那双纤细莲足下的绣花鞋,被一层又一层乾涸的黄泥覆盖,早看不清鞋面上头绣得精致的荷花。
不仅如此,她梳得精巧、柔顺如缎的及腰长发,也因连日大雨而纠结、凌乱,飘然摇曳的淡紫色纱裙下摆溅上大小不一的黄泥污渍,繁城第一首富的千金周紫芯,此刻看来是那样的狼狈及落魄。
即便如此,她的美丽仍不受这种种因素影响而失色,依旧美得扣人心弦,气质高雅出尘。
雪凝的肌肤、粉嫩如花般诱人的小巧红唇,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宝石般璀璨的美眸,那灵动双瞳覆在如羽扇般密长的黑睫下,坚定且固执的直盯着前方。
日阳逐渐攀升,停在正上方,有如火球般毫无保留的散发着它的热力,将她身上的汗水蒸发入空气中。
慢慢的,她坚定的步伐变得缓慢,一不小心绊了石块,她身形踉跄,随即又勉强的稳住,雪白双颊愈来愈红,那双坚定的眼瞳,亦无法控制的益渐恍惚。
好几次,她的手都快要抓不住肩上的包袱;好几次,她脚下的虚浮都快让她跪倒在地;好几次,她的视线都快对不准前头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的昂藏身影——
「唔!」
听着后头传来的闷哼声,楚天凛暗叹口气,抿着唇,脚跟一旋,转进一旁有树荫遮蔽的林子里。他挑了块大石坐下,狭长俊眸不着痕迹的瞥了那抹由泥地上爬起,正缓步朝他走来的纤细身影。
看着她膝前衣料渗出点点殷红,那双浓淡适中的眉峰微拧,却没多作反应,只是探手由包袱里拿出方才在路上摘取的鲜果,往衣上擦了擦就啃食起来。
周紫芯见他似乎打算在此休息,暗自松了口气,也由包袱里拿出她仅剩的半颗乾硬的馒头,缓缓的啃咬着。
微风吹拂,凉爽的风吹散了她体内的燥热,也吹散她脑中的昏沉,让她的意识再次清明。
她抓着肩上的包袱不肯放,美眸恢愎之前的坚定,紧紧盯着楚天凛的一举一动,就连位子都不肯挑得离他太远,而是坐在一块明明不舒适,却仅离他五步之距的凹凸石块坐下。
这般屏气凝神,连稍微眯上眼休息都不敢,就是怕他会突然起身离去。
周紫芯紧迫盯人的视线和他们之间沉默的气氛,对两人而言并不陌生,毕竟这样的相处模式几乎天天上演,且已维持近半个多月。
此时,楚天凛将双腿搁在石块上交叉着,环着双臂,视周紫芯为无物的闭上双眼,倚在树干旁兀自休息。
但周紫芯却不敢休息,依然睁着眼,目光湛然的盯着他。
半个时辰过去了,风儿清凉,吹动他垂在胸前的乌发。
又半个时辰过去,顶上的日阳慢慢西斜,金光透过树缝,照在她渐渐感到冷的身子上,带来一丝暖意。
时间慢慢流逝,周紫芯的眼皮也在这样柔暖的午后感到沉重。
美眸又瞟了眼那张俊容上紧闭的双眸后,她才安心的闭上。
她只眯一会儿,真的,只要一会儿就好——
几乎是在听见那匀称细微的呼吸声,楚天凛俊逸的双眸便倏地睁开。
看着她沐浴在金阳下的清丽脸庞,他没趁她熟睡时离开,而是静静的凝着她。
打出生至今,他还未见过像周紫芯这样固执、不死心的女人。
半个月前,他收到同门但不同师父,却硬是被他唤为师弟的厉天行一封飞鸽传书,远从蟠龙山尽速赶到繁城,却意外被卷进周府的财产纠葛中,还在无意间帮周紫芯报了父仇,救回她一条命。
他楚天凛可是大名鼎鼎的「毒阎罗」,从来只杀人不救人,而这辈子就救过这么一次——不!该说是「半次」,竟就让对方给缠上了,且这女人的固执与缠功远远让他始料未及,怎么甩也甩不掉。
那日,他奉上由蟠龙山取来的「奇凤花」给厉天行当药引之后,便独自到繁城各处玩乐去,十日过后,他再上周府,和厉天行及他未来的弟媳拜别,谁知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周紫芯便风尘仆仆的赶来,说什么他是为她报了家仇的大恩人,她愿为奴为婢侍奉他,以报大恩。
当下,他整个人傻眼,要她别开玩笑,说明他不过是摘了朵花给厉天行当药引,压根不是什么劳什子的救命恩人,要她回去找厉天行,岂料,周紫芯像是没听见似的硬是要跟着他上路,不论他一路上如何好声相劝、或是拉下脸怒斥她,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甩也甩不掉。
不仅如此,周紫芯那张绝色容颜还常为他惹来许多麻烦,他很想硬下心肠不理却做不到,他天生对女人就多一份怜惜,无法视而不见,只能暗暗出手为她解决麻烦。
他自由惯了,性子逍遥放荡,想去哪儿就上哪儿,一个人多轻松呀!何必多个女人绑手绑脚?再说,他流连的地方也不是寻常女子能去的——
总之,他不会收留她。
俊眸又瞥向她沉睡的娇颜。他不是没想过偷跑,只是这里荒山野岭,白日怕山贼出没、夜晚野兽横行,周紫芯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出山,更遑论是回繁城了。
因此就算他想甩开她,也只能挨到下一个城镇。
望了望天色,他刻意咳个几声。
他一出声,周紫芯瞬间便清醒,拉过滑落的包袱,再度紧盯着他。
楚天凛舒展筋骨,站起身拂了拂微皱的衣袍,拎起包袱,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上路。
一旁的周紫芯见他一迈步,她也跟着起身小跑步跟上,和前几日一样,和他维持着一定的距离,紧紧跟随着他。
「明日下山有个城镇,我会雇辆马车让你回繁城。」以枯枝翻动烧红的柴木,楚天凛淡淡的朝坐在不远处的周紫芯说道。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窜扬的火舌,抿紧粉唇。
「不答话,我便当你默许。」其实就算她答话,这结果也是不变,他只是意思意思有「参考」过她的意愿罢了。
听他这么说,周紫芯才像是回过神,视线缓缓由艳红的火光,转凝着楚天凛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俊颜,轻声说:「我不回去。」
回到繁城,她能去哪?
周府的奴仆她早已遣散,并将家中所有产业交予周府总管叶宗良代为管理,她的弟妹也跟着「鬼医」厉天行一同返回蟠龙山。在繁城,她可说是毫无亲人,回去有何意义?再说,楚天凛的那份恩情,她还未报呢——
他拧起眉头,看着她道:「不论你回不回去,我都不会再让你跟着,这儿荒山野岭,所以我才没扔下你,但一到城镇,你就得走。」
「不!」对上他那双足以魅惑人心的双眸,她坚定的说:「您是我周府恩人,怎么可以未报恩就离去?紫芯一介女子,无法为您做什么大事,只能跟随着您、伺候您,当您身边的奴婢,终生奉您为主子。」
终生?心脏被这个字眼一震,楚天凛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也没细想,扬眉便道:「我说过,我自由惯了,不需要奴婢,更不需要人服侍,还有,我也从来不是你周府的恩人,这我说了不下百次,我不过是送了朵花过去而已,至于洪俊启,我也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无意间杀了他,况且,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会毒发身亡,你何必如此坚持?」
这周紫芯当真是个怪人,明明能在繁城当她周府的千金大小姐,过着奢华的生活,却执意追随他,跟在他身边找罪受。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张口说:「若是没了那朵花,紫芯这条小命便会不保,若是没有主子意外插手,设计周府的洪俊启及王丽芸也不会死,那么我爹大半辈子打拼下的家产便会枉送他人,因此,不论您当初是有意抑或是无意,您就是周府、是紫芯的大恩人,这份恩——奴婢非还不可!」
听她以奴婢自称,楚天凛那双眉拧得更紧,却又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遇过许多缠人的女子,也自有一套法子应付,但一望进周紫芯坚定且诚挚的双眸,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那些方法根本无法套用在这女人身上。
暗叹口气,他唇角无奈的微垮,「总之,一下山你就得走,我不想再和你争辩这个问题。还有,别主子、奴婢的叫,我不爱听。」
这件事他已提起过不知几次,每一回都没结果,再争下去,也只是浪费唇舌,还不如闭上嘴,好好用餐。
他撕下烤得油亮香脆的鸡腿,用油纸包起递给她,「吃吧!我知道你的粮食吃完了,不想饿肚子就拿去。」
周紫芯抿着粉唇,盯着那只香味四溢的鸡腿,她才发觉肚子真的饿了,于是伸手接过食物,朝他轻声道谢。
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啃着鸡腿,楚天凛也撕下另一只,豪迈的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便啃完,拿起搁在一旁的水袋灌了一大口的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动作,又将另一只水袋递给周紫芯。
「这给你。」他想起她的水也在午时便喝尽。
咽下口中软嫩的鸡肉,她忙伸手接过水袋。「谢谢!」
比起充饥她更口渴,她立即打开袋口往嘴里灌,直喝了好几口才停住,有些诧异的问:「这水怎会是温的?」
她不记得他有烧水呀!
瞥了她一眼,他道:「前方有座热泉,那水可以净身也可食用。」
「热泉——」周紫芯双眸微亮,一听见能净身,她觉得连日来的疲累似乎在瞬间消失。
接过楚天凛又递来的鸡翅,她不再说话,专心且快速的解决手上的食物。
夜色渐深,在添了足够撑过今夜的柴火之后,楚天凛忽然站起身往林中走去。
见他起身,周紫芯马上抓起包袱就要跟上。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有些无奈的回头看着她,「我去解手,你也跟?」
闻言,她俏脸微窘,这才发现他的包袱和水袋还搁在原地,并不是要离开。
咬着唇,她有些尴尬的垂着头,快步走回火堆旁。
见她不再跟来,楚天凛才露出苦笑,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