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航打开小门,把机车移进有著植栽的庭院。
这栋别墅未附停车位,但庭院够大,所以她的机车会放在庭院里,而黎础渊偶尔回来过夜时,也会把车子开进来庭院放。
牵著机车,才一进小门,就见到黎础渊的车子……他回来了?
她很意外会在这时间见到他的车,停在他们共有的家里。他不是说他昨夜值班吗?那么他怎么不干脆留在医院,然后直接在八点半就开始进行门诊?
昨天下午和心心约了在她工作室见面,她们聊了整个服装秀的大致方向,也和化妆师讨论发型和彩妆风格。直到整个讨论结束后,时间也晚了,心心开口留她,她想了想,反正回来这里也是一个人,于是留宿在心心的住处。
她打算在上班前,回来换掉昨日的制服,却没想到他已经回到家了。
昨天中午的不愉快,她想来仍感到微微伤楚。记忆中,当年那个础渊哥哥虽然脾气不大好,虽然很骄傲,虽然很霸道,但还不至于不明是非。为什么她现在看到的他,却是一个爱对她乱发脾气的男人?
她好歹、好歹也还是他的妻子,她没计较他夜夜不归,他却处处找她麻烦。是不是他觉得她已经嫁过来了,他离成功已不远,所以可以这样待她了?他真这么现实?
打开大门,陈可航一踏进客厅,不意外见到冷肃著面孔,坐在沙发瞪视她的男人。她关了门,没打算和他说话,迳自越过他身侧。
“你去哪了?”当他是陌生人吗?黎础渊从沙发上起身,喊住她。
“我去心心的工作室。”她止步,语声仍是和缓,但没有回身看他。
“工作室?这么早去工作室能做什么?什么样的工作室需要这么早开门?”清晨值完夜班,他没如以往值夜班那样,直接待在医院等门诊时间到,也没去找曼丽吃早餐。他想念的是她的清粥小菜,他赶著回来,却是一室冷清。
以往这个时候回来,她早就做好早餐,坐在餐桌上用餐了,但今天他却没见到她,这让他很不习价。一个为人妻的,不是该乖乖待在家,等著丈夫归来吗?
“我昨天中午就过去她那边了,因为讨论事情,时间晚了,所以留在她那里过夜,她的工作室楼上就是住家。”她转过身子,看著他。
“你一整晚都没回来?”他瞠大黑眸,诘然的瞳底渐涌厉色。还以为她是一大早出门,料不到……
“嗯。”她淡应了声。
“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不回家过夜,像什么样子?也不怕人家笑?”他不以为然道。
“我有重要的事情和心心讨论,不是故意不回来过夜。”他说得好像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她微微抬眸,有些受伤地看著他。
她那样的眼神让他心头一悸,偏过面庞,他语声转淡。“什么事情那么重要,需要彻夜不归?你别忘了,你已经结婚了,你的重心是这个家庭,不是外面那些阿猫阿狗的朋友。”那样的眼神教他有些不忍,好像受了他多大欺负似的。他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心心不是阿猫阿狗的朋友,她是对我最好、最爱惜我们这段感情的好朋友。我需要她,我喜欢她,而且她也帮我找了新工作,我待在她的工作室,就是在商量新工作的事。”她的语气略显激动。
“新工作?”他转淡的声嗓提高了。“你在康生好好的,要找什么新工作?别忘了,你的辞职信我可是撕了。”她真不喜欢跟他同处一个工作环境?否则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掉?
“我会再写一份正式一点的辞呈给你。”她态度严谨,像在面对上司。
他额际青筋突起,胸口一团郁气生成,他深深呼息,勉强压下那团气,语声沉且寒:“我不会准你离职,你写一份辞呈来,我撕一份,你写两份来,我撕两份。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不管你再写几份辞呈来,我会全部撕掉。”
“为什么?康生有规定不能离职的吗?”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坚持?她在不在康生,对他来说根本设有任何差别呀。
为什么?是了,为什么?她这问题可真把他问倒了。她在不在康生工作,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缺了她一个,再征新的护理人员就好,他何必坚持要她留在康生?
因为她在康生,他可以天天见到她--不,这个答案有些好笑了,他与她没有感情,怎么可能想要天天见到她?
他思量甚久,却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良久,那抿直的薄唇才慢慢掀动。“我娶你是为了坐上院长的位置,现在院长还是我爸,我若让你离职了,他会怎么想?你不留著,我怎么让我爸履行承诺,把康生交给我?”就是这样,这个才是他不愿她离开康生的原因,他这么告诉自己。
“原来,是这样……”陈可航闻言,感觉全身力气像被抽掉一样,她腿膝软了软,赶忙用双手握住楼梯扶手,撑起自己的身体。
是这样没错,他从头到尾想要的就只有康生,从来没有她。他的答案很明确,她也早该知道。但为何,从他口中说出来,她仍感到心酸不已?
她的如意算盘真打错了吗?他真的无法对她日久生情?他真感受不到一点她对他深藏多年的情思?
一股热气冲上鼻梁,再窜上眼眶,她眼睛一热,感觉有什么就要掉下来。
还记得新婚时,他还会揶揄她、戏耍她,怎么直到现在非但没有日久生情,还出现愈来愈多的争执?相爱,真的没有想像中容易吗?
她陈可航很糟糕吗?入不了他的眼吗?她陈可航对他而言,就只是一样有利用价值的工具吗?
转过面容,她呵了口气,等待眼眶的湿润慢慢沉淀,她深深呼息,缓缓偏过有些惨白的脸蛋,扬睫看著他。“既然这样,我会继续留在康生,陪你把戏演完。”
盯著面前那张泛看愁思的小脸,他喉头滚了滚,想说些什么,偏又挤不出一个字来,他曈底跳动著复杂,若有所思地直瞅著她。
他这样强留她,错了吗?
见他不说话,她轻叹了声,很淡、很轻,仍是入了他的耳。他眉尖一动,眼神愈显沉郁。
“没事的话,我去换衣服了。”他面色愈来愈难看,她不懂自己又是哪里惹了他。她转过身躯,步履沉沉。
上了几阶,忽而想起什么,她陡然止步,转过身子看向他。“什么时候,爸才会退休?”
他眉一蹙,不明白她的用意。“你问这做什么?”
抿了抿唇,像在思虑最恰当的说词,然后,她看著他,菱唇轻启:“你不是想要康生院长的位置吗?爸不退休,院长怎么可能轮得到你?能不能请他……快点退休,把位置让出来吧。”这是不孝的言论,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感觉自己爱他的那份信念,正在逐渐消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黑眸一眯。
“我的价值之于你,不就是让你成为院长吗?等你接手康生了,我就能功成身退,不是吗?”她带了点无奈的语气。“爸要是能快点把康生交给你,我们彼此都能早点获得自由,不必再守著这段婚姻。”
“你就这么急著想要逃离我?想要撇开关系?”他黑眸再眯。
“你难道就不想恢复单身,和曼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甚至是结婚吗?”
“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过问。”他迟疑了会,才给她答案。不是因为考虑自己和曼丽的关系,他本来就没想过要和曼丽结婚,他迟疑的原因竟是……他听到恢复单身时,并没有任何一点喜悦的感觉。他向来不都崇尚自由的吗?他应该很期待回到单身的生活的。
“好,那是你的事,我不过问。”她垂下眼帘,轻道:“但能不能请你有机会时,催一下爸,请他快退休,他年纪也大了,该是享福的时候了。”她神情似带了点绝望,像要放弃什么似的,让他心头一紧。
“不用你催,我也很想快点坐上那个位置。”见她点点头,转身就要上楼,也不知自己慌著什么,他又喊住她:“陈可航,我告诉你,我和你现在还是夫妻,你身为人妻,该做的事请你要做好,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一大清早才进家门;还有,别再想离职的事,我绝不会答应!”
陈可航没回头,只是静静听著,她轻应了声,落寞地上了楼。
反正,走到这里,她已对她从小的爱恋,没有期待了。
才走进餐厅,他便听见她咳嗽的声音。
浓眉一沉,想走过去厨房看看情况,她已端著两碗冒看白烟的粥走过来。
“起来了?可以吃了。”看见他,她淡声说看,然后把一碗热粥端到他面前。
黎础渊看了她戴著口罩的面容一眼,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她将筷子递给他后,自己也坐下来,拿下口罩,她捧起饭碗,吹著热粥。
“感冒了?”他吃了口葱花蛋,低低问。
陈可航抬眸看了他一眼,语声很轻。“没有。”
自从上回两人较激烈的争执后,他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对她依旧冷淡,但他常回来用餐,也时常用一双耐人寻味的眼神看她。他是怕她又留宿在心心那里,要被人知道了,他会很没面子,所以才这样时常回来用饭,顺便监督她吗?
不是她小人之心,实在是他以往的所作所为,只会令她这么想。他对她没有感情,不可能会喜欢和她同桌吃饭,但他最近确实常和她一道用餐,她只能猜测他想掌握她的行踪。
“我听见咳嗽的声音,还有--”他看著她搁在一旁的口罩。“你不是戴了口罩?”
“只是一点点咳嗽而已。”喉咙也有些发痒,但她不想诉他。
“等等上班时,先去儿科让林医师看一下。”
“不用只是一点点症状而已。”她倒了些肉松进碗里,拌了拌。
“小病不管,会成大病,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注视著她的举动。好几次,都见她会拌了些肉松进粥里,她喜欢这样吃?
“多喝水应该就会好。”她吹了吹还冒著白烟的热粥。
他没说话,但她听见罐头的条瓜在他口中发出轻脆声响。片刻,就听见他用著平缓的声调说著:“等等到康生时,我先帮你挂号。”
她低著眼帘,设有回应。
这男人就是这样霸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若反驳,大概又是换来争执。她已没有心力再和他吵,反正等到他的目的达到了,她就该从这场婚姻中退场,眼前能做的,就是为彼此保留好印象。
“心心那边的工作还可以吗?”最近,她变得比较沉静了,似乎都是他开口,她才会说话。他知道,如果连他也不主动说些什么,他们两人之间只会更疏远,而他,并不想这样。
但,为什么不想和她疏远?
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想要疏离的心开始感到惶恐,那一定是因为那个人对他很重要。所以,她对他很重要?她重要吗?
对了,她很重要,因为他的梦想还未达成。
绝对是因为她想要辞职的事,让他有了这种不要她疏远他的想法。虽然他并不准许她离职,但她有那样的念头,就表示她不想待在康生。
不想和丈夫同处一个工作环境,也对丈夫愈来愈冷淡,那是否代表这个妻子想要离开丈夫的心情?而他怎么能让她有离开的念头?康生还不在他的掌握中,这不就是他之所以和她结婚的原因吗?
在他尚未拥有康生前,他绝对不能放弃这段婚姻,不能和她走到相对无言的地步……然而,真只是因为要拿到院长一位,所以才如此担心她会疏离他吗?
若纯粹是为了利益,他先前为何那么在乎她在外面留宿?方才又怎么会去担心她是不是生病?
他的心绪有些混乱,像陷在一团迷雾中。
“还不错。”她仍是低著眼帘,跟著含入一口粥。
他不让她辞掉康生的工作,但她又答应了心心,于是她只能利用没有排班的时间,去心心的工作室做练习和讨论,试了几组彩妆和几个发型后,才决定了风格。
为了他不让她辞掉康生的工作,心心在私下气得破口大骂,说他变态,说他不爱她又要掌控她的行踪。
不过还好的是,他只是不让她辞了康生的工作,但也没反对她利用空闲时间去帮忙心心。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默许,总之,两人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就好。
“发表会是什么时候?”她有大略向他提过她要帮忙她好友的服装发表会,偶尔会晚点到家。他想,只要她不离开康生,不彻夜不归,她还想做什么,他也不反对了。
“这个星期日。”她一面说,一面举筷要夹起一片酥炸皮蛋,却和他的筷子相触。她一楞,收回手,但下一秒,那片他们一起碰到的皮蛋,被他夹起,放进她碗里。
看看碗内那四分之一片的皮蛋,她有些走神。
“在哪里发表?”他又问。
“嗯,在……”他的声嗓让她稍回神。“在S百货十楼。”仍是不大相信他会做出为女人夹菜的举动,但碗里那片酥炸皮蛋,偏又是证据。
他吃了口豆瓣茄子,才低低道:“我会去看。”
她闻言,明莹眸子瞠得老大,一双筷子掉下地也没发现。
他要去看?为什么?他对女性服装有兴趣吗?还是想起他方才夹了皮蛋给她的画面,他对她……不!她想什么呢?他还有曼丽呢,怎么可能对她存有什么心思。再说,他平时待她也很淡然,或许就是因为他平时的态度太疏离,所以现在他有了这样的举动,才让她不习惯吧。
“拿著吧,这么大一个人了,筷子还会拿不好?”见她筷子落地,他弯身拾起后,走进厨房换了双干净的递给她。
“唤,谢……谢谢。”她的脸蛋不争气地红了。
在心底劝著自己不要再对他有所期待,怎么他对她稍微好一点,她的心跳就不受控地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