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地震得这么大,他也不会打通电话问问你有没有事?”
“你不要帮他说话啦,什么叫他不知道?噢,拜托,刚刚新阆报导震度有六点三级耶,是六点三不是三点六级耶,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睡死了哦?”
“就算他不打给你好了,连你打给他,他也不接,这不就表示这男人很无情了吗?都还没当上院长,就已经这么无情,要真让他拿到院长的位置,他不就马上翻脸不认人?”
“可航,你不要再这样迷恋他了啦,他根本就不爱你。以前就不爱你,结了婚也不爱你,所以你更别指望他得到他想要的之后,还会爱你!”
“什么日久生情在别人身上也许会发生,但在黎础渊身上根本不可能!”
“你自己明明比谁都清楚,这场婚姻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跳板,是个可以让他得到地位的工具,你怎么还这么盲目,相信他会给你爱情?!”
“可航,要对自己好一点。你想想看你为他付出了多少,但他给了你什么?你觉得这样值得吗?你要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
“可航,我明明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兴趣在美发设计,你怎么不考虑回去做这个工作?”
“你因为他念医学系,就勉强自己去念护理系。好,现在真让你跟在他身边做事了,那又如何?他会感激你吗?”
“人要为自己而活,不要为了别人而活。想想你爸和你妈,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每个晚上都等不到老公回家,他们会多为你担心啊?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一天,你和黎础渊的情况一定会被大家知道的。”
“这样吧,可航,我两个月后有一场发表会,模特儿的发型设计就交给你负责如何?你来试试看,也许你会因此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标,而不是汲汲营营于一份爱呀!你何必为了那种男人,连自己的兴趣都要放弃呢?那个冷静沉稳,做事有条理的陈可航跑去哪了?”
可航、可航、可航……昨夜与心心促膝长谈,她不断喊著自己的名字,语重心长的。
因为一个地震、一场停电,她麻烦了好友;因为嫁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她让好友为她如此担忧。她是不是该认真思考接下来的生活了?
抬眼看著对面号志灯号的秒数显示,她跟著前头的骑士,重新催动了油门。
她一直都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能不倚赖谁,就不倚赖谁,能靠自己,就靠自己。但现在为了黎础渊,她已让自己的死党如此担心,她难道还要等著见父母为她烦恼吗?
她不能再这样傻傻等著他来爱她,她不能再被他影响自己的人生,她应该把生活重心转移。
对,就如心心所说的,她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想做的事,不能一直等待著他来爱她。
加入心心的设计团队吗?好像也挺不赖的,人生总要多方尝试,也许她会在这过程中,找到什么乐趣,或是成就感。
打了方向灯,陈可航把机车骑上医院外的骑楼,停妥机车后,拿下安全帽,她甩了用头,那头俏丽短发舞动出弯弧,活力十足的。
她看著后照镜中的自己,片刻,像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她对自己笑了笑,充满信心的小声道:“陈可航,加油。”
然后她拿著包包,精神抖擞地踏进康生大门。
她觉得,黎础渊好像在整她?
是他心情不好,所以才处处找碴?还是她早上不搭他的车,他白跑了一趟,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不对?
明明已经中午,门诊休诊了,出去吃饭的出去了,叫便当的也都聚在一起吃便当了,他还独独要留下她,叫她整理那些病历。
早上她轮到问诊处去工作,她不管在病历上写了什么,没多久,跟他诊的同事就会拿著病历出来,说她写的症状和黎医师看诊的症状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可能不一样?明明是患者对她说了什么症状,她便详细列在病历上,哪里不一样了?
像手中这份,她记得患者说要改吃药,他却说纪录少一样外用药膏。她记得很清楚,患者没说要使用药膏的……
“还有这份,你写了什么?字这么潦草,你以为我看得懂?”她还在想著,他就出现她身后,把另一份病历丢在她面前。
“至于这个,你有没有看仔细?她距离上次的抹片检,已经隔了一年三个月了,为什么设有要她填资料,顺便在今天也做个检?”黎础渊又丢了一份病历在她面前。
她瞪著那份病历。是这样子做事的吗?如果她开口建议该做检查,但病人不愿意,她能强迫人家一定得做吗?她记得她问过患者,但患者说下次再做的。
看著面前那几本摊开的病历,她沉沉吐息,然后拿起修正液和笔,将资料略作调整,以顺他的意。
以前在医院实习时,就曾听学姊说过护士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病人找你抱怨、家属不高兴就凶你、连医生也没事就吼你,但名声和金钱地位都是医生的……
想想果真是如此,那么,她稍早前的决定是没错的。
她自认不是什么有爱心的人,什么济世救人这种想法她从没有过,念护理、考护理师,不过是为了和他匹配,不过是期待有一天能待在他身边帮忙。然而,她现在真在他身边了,却感受不到快乐,那么,她又何必勉强自己继续这份工作?
他听见了她那轻浅的叹息,像是无奈。
是,他知道有的病人不一定愿意做检,他知道她的字很清楚,他知道开不开药膏根本与她无关,是他自己无聊,居然这样刁难她。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也许是希望能勾出她更大的反应,和他反驳也好,和他吵几声也好,就是别用那种无所谓他怎么对她的态度来面对他。
小时候的自己,受尽嘲笑,别人笑他是杂种、是私生子,所以他一被收养,就下定决心要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他认真读书,是人人称赞的模范生;他长相俊美,是女人急著亲近的最佳长期饭票;他是医生,是很多家属病患尊重的对象。他要的就是这种安全感,那会让他觉得很踏实,一种什么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成就感。然而,为何这个女人像是不在乎他似的?
“黎医师,已经都改好了。”陈可航起身,将依他指示修正后的病历交到他手中。
他接过,翻了翻病历,心思却不在上头。片刻,他合上病历,抬眸看著面前那正等看他指示的女人。“晚上有班吗?”他平声问著,表情一贯高傲,看不出其中蕴藏的心思。
陈可航楞了下,多看了他一眼。“没有,今天就只有早班。”
他看著她,不说话,良久,久到她差点开口说她想先下班时,他总算掀动那张性感薄唇。“我晚上值班。”
她瞪大了那双明莹的瞳眸,眼底满是惊讶。
在康生这家医院,妇产科医师要轮值夜班,这她知道,但教她意外的是--他这是在向她报告他的行踪吗?为什么?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也张得大大的,好半晌,她才开口:“我明天,一样只有早班,我一样自己骑车上班,你明天早上不用赶著回家接我。”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向她报告他的行踪,她只好礼尚往来。
黎础渊闻言,一双浓眉向下压沉,他语声沉冷:“我明天早上要不要回家,那是我的事。”说完,他阴沉著面庞,转身走进诊间。
陈可航愕然他的态度,感觉他又生气了,她却无从得知他的想法。若是爱他要这么无所适从,要时时去臆测他的捉摸不定,其实也很累。
她轻呵口气,弯身收拾自己的物品,然后拿了皮包打算离开。离去前,想起什么,她又匆匆坐下,撕了张便条纸,迅速写下几行字,然后在抽屉里找出信封,将纸条塞进信封后,走到挂号柜台,她拜托一位同事把信封交给黎础渊后,便走了出去。
她踏出康生大门,走到机车旁,才想将皮包收进置物箱,就听见皮包里的手机响了。
看了来电显示,她按了通话键,都还没出声,对方的声音已窜进她耳膜。“可航,黎础渊那个变态有没有凶你啊?!”
陈可航笑了声。“心心,你别担心,他没凶我。”
“没凶你就好,他要是敢乱骂你,记得跟我讲,我一定帮你出头,不然他都把你吃死死的。”
“是我自己甘愿嫁的嘛,这也不能怪他。”想起方才他那说变就变的态度,她感到万分委屈,偏偏这婚姻是自己选的、自己要的,她能向谁吐露这些心事?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他也不能对你不闻不问啊,连那么大的地震,他都可以当作没事喔?啊呀,不说了啦,说了你又心伤……”何心心嚷了嚷,又道:“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你来帮我,顺便也见识一下什么叫走秀呀。”
陈可航想了想,方才踏出康生前,已经拜托同事把信封交给他了,他应该会允许吧?!“好,你要是不嫌我没什么经验的话,我--”
“陈可航,你讲什么屁话啦,我嫌你什么啊?!”何心心又嚷叫了几声。
陈可航把话机拿远,笑了几声后,才又把话机贴上耳朵。“知道你对我好嘛,我就怕我做得不够好啊。”
“知道我对你好就好。那你什么时候有空,约出来谈一下细节啊,今天有没有空?”
“我已经下班了,下午和晚上都没班,你想约--”
“那不多说,就现在啦,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吧?”择日不如撞日。
她看了看机车。“心心,我有骑车,看你想约哪里,我自己骑车过去。”
“那你来我工作室。”
“好,我现在过去。有想吃什么吗?我顺便买。”朋友不用多,知心一个就够了,这是她现在最深刻的体会。
她想著爱情,等著爱情,却忘了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很多等著她去留心的。结了婚又如何?当她受伤的时候,还是只有心心在身边。那么嫁给他,和不嫁给他,对她而言,究竟有什么分别?
“不用啦,我叫外送就好,你人到就行。”何心心语声很愉悦。“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顿,从你结婚后,我们都没有好好一起吃顿饭。”
“好,那你等我喔。”她笑了声,按下结束通话键,才想把手机收进皮包,一只从她身后冒出的手掌猛然抢过她的手机。
她惊呼了声,转身看著来人。“谁--是你?”在看见对方的面孔时,她瞪大了眼。
“和谁通电话,嗯?看你这么开心。”黎础渊按著她的手机功能键,寻找著通话纪录。
他早在门口注意她好一会儿了,当他看过那封护士转交给他的信件时,他一个恼火就追了出来,却见她愉悦地,站在机车前讲著手机。
那个信封里,只塞了张便条纸,上面随随便便写了“我要离职”四个字。
她打算留下四个字,就要离开?她这算哪门子的离职方式?她当康生是什么?
说走就走?
他找到了通话纪录,看见了何心心的名字。“心心?就是早上送你回家那一个吧?”他晃晃手中的手机。
陈可航见他晃动她的手机,才猛然想起他抢走了她的手机。“你、你怎么可以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看我的手机?”
“我难道不该知道我的妻子要去哪里?打算见什么人?”他把手机还给她。
“那你也不该用抢的。”她收好手机,睨了他一眼,语气略有委屈地反问他:“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不是吗?你不是说婚后我有绝对的自主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黎础渊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说过那样的话,因为当时的他一心想要的,不过是院长职位,结婚只是一个跳板,他自然不会去干涉她的行踪。但现在……现在他想要的还是没变,只是为什么他竟然想要知道是谁和她相约,让她如此愉悦?
他没办法为自己解释,五官沉了沉,顺著话题转移焦点。“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你连离职这种大事都能随随便便就决定?你想离职就丢了封乱七八糟的辞职信给我,也不想想医院人手是不是足够。”
“你可以再找新护士进来。”她眨了下眼,觉得他的话有些牵强。
“再找?你以为我说再找就能随时找到?好,就算找到了,不用一个人去带她吗?”他语声略提。
“那你的意思是?”他这样凶她,到底想做什么?
“不准!我诉你,你这封离职信写得不够详尽,随便写了四个字就要离职,我是不可能允许的。”他抽出放在白袍口袋里的信封,当她的面,将之对撕,再对撕。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见他也是瞠著一双黑眸,目光沉冷地紧锁住她面容,她积压多时的委屈涌了上来,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你--你真过分,怎么可以撕掉我的离职信?你要是觉得我写那样的内容不够正式,你可以告诉我……”她努力压抑那份委屈,憋得满脸通红,还哽咽了声。“我可以再重写一份就好,但为什么你就是要用‘撕掉’这种动作?”
他再度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他今天究竟是哪条筋不对,为什么尽做一些他平日不可能会做的举动?
“那是因为你太随便了,随便写上四个字,随便要个人把信交给我,关于你想离职这件事,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随便,那么我撕了它有什么不对?”他反应极快,马上找到话反驳。
她又睁大了眼,惊动眼底凝聚多时的泪,终于滚了下来。“那我重写一份,明天亲自交给你,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刁难我。”她说完,转身去牵动机车,她坐上了机车,戴好安全帽后,又对他说了句:“黎医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催动油门,她的身影逐渐在他眼中淡去。
他怔怔看著她离开的方向,想著她离去前的那番话,还有她眼尾那轻烁莹光的泪。
她觉得很委屈是吗?委屈到就这么急著逃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