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班,陈以希穿上外套,拎了背包就拉电梯跑去。
几个小时前接到芝慧的电话,说她母亲去市场买菜返家时被一台货车撞了,急救无效,她得请丧假,还想请她帮忙代她的班,所以和阿长报告过后,阿长已请了几个学姐和她轮流顶芝慧原先的班。
她想她和芝慧虽说认识不久,但两人确实很有话聊,加上因为芝慧知道自己与那人的关系,常常也会问起她与那人的进展,两人的友情就因此更进一步,所以她想赶去医院陪芝慧,毕竟她就一个妈妈和她相依为命,现在人就这样突然离开了,她一定很茫然、很需要安慰。
戴上安全帽,她发动机车,一路赶往医院。到达医院进,她拨了电话给芝慧,问清楚后便往她所在的地方跑去。她寻到了助念祷室,在门口就见芝慧神情哀痛地正在听一名男子说话,手中还拿着手帕不时在拭泪;和她说话的男子很年轻,白衬衫和黑长裤,感觉应该是葬仪社的。
「芝慧。」她唤了声,走过去。
「以希……」林芝慧侧眸见到同事,马上抱住她,哽咽出声。
陈以希只是揽住扑过来的同事,拍拍她的肩。「调班的事情阿长都安排好了,你安心力后事,别担心工作。」
「呜……就是难、难过……她昨天说我上大夜这么累,最近大姨妈又刚走,所以她要去市场买只鸡回来炖四物给我吃,结果、结果就这样走了。他们说把我妈送到医院时……她、她就没气了……她走的时候我还在睡觉,我连她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她脸、脸脸颊被撞……撞凹了……右手掌断了……」思及母亲生前已受癌症所苦,死后尸体又不完整,林芝慧放声大哭。「她什么、什么话都来不及交代……」
陈以希只是拍着她背心。这种事情需要发泄,不是她一两句「不要哭」就没事的。她静静让她靠着,她想,芝慧现在最需要的安慰就是一个肩膀。
良久,哭声渐渐停歇,陈以希才问:「你有没有通知其它家人?」
林芝慧吸吸鼻子。「我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就剩下舅舅和我阿姨,他们都住花莲老家,我已经通知了,他们说会……会过来。」喘了口气,又哽着声嗓道:「医院有配合的礼仪公司,我请他们先帮我妈缝右手和处理脸颊,不过因为我妈是、是……是意外死亡的,要先请检察官验过后才能处理。而且礼仪公司说要等死亡八小时后才能缝,现在、现在就要先等检察官过来验过后,礼仪公司才会派人帮我妈缝。」
「刚刚跟你说话那个是礼仪公司的?」陈以希目光看了过去。
「嗯。刚才跟我提了一下整个流程跟价位,我觉得可以接受,我看了下环境也很好,最主要是这里也有冰柜,我妈……我妈就不用移来移去的,而且和医院配合的还是杨大哥的公司。」
「……啊?」杨大哥?是皇岩?「这么巧?」
林芝慧呵出一口长气,呼息较顺了些。「我也是刚刚那个人拿名片给我,我才知道的。」她摊开手心,里头有张名片。「我跟他说我认识杨大哥,他说他会问他老板后再告诉我价钱,应该能更便宜给我的。」
便宜?陈以希突然想起那人代他老板和芝慧相亲那日说的话。他说过要便宜给她什么有的没的,现在想来,不知该说是世事难料还是那人真的乌鸦嘴。
她觉得时芝慧有些抱歉,便说:「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尽量告诉我,我的存款虽然不是很多,可是我可以回家跟我爸妈借。」她知道芝慧在经济上的压力一直很大,最主要的花费便是她妈妈的医药费。
「啊?」林芝慧愣了下,才道:「谢、谢谢你。」
一旁站了许久的男子似乎因为看见林芝慧将手中名片给陈以希看的行为而靠了过来。他先是客气颔首,才拿出名片递给陈以希。「你好,请问是林小姐的家属吗?我是皇岩礼仪公司的礼仪师助理。」
陈以希接过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名字。邱兴坤?回去再问问那人。「你好,我是林小姐的朋友,我想请问一下,现在是要等检察官验过后,你们礼仪师才会帮忙进行缝补的工作是吗?」
「是的,检察官验过之后,没问题的话会开证明给家属,有这份证明我们才能领大体办后事。领了大体后,也要往生者死亡满八小时以上,才能进行缝补的工作,因人死亡的八小时内是她灵魂正在脱离躯壳的时候,她会相当痛苦,这段时间别去触碰她对她是比较好的,免得增加她的苦痛。我们诵经的人员已经在里面助念了,就等检察官来验,拿了证明后就可以把往生者移到洗穿化敛室,接着我们公司会派出经验丰富的礼仪师帮往生者缝断手和做脸部填充的工作。」
原来是这样。陈以希点头后,又问:「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基本上,在这八小时内,除了助念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算缝补、入冰柜、放手尾钱或是拜脚尾饭这些,都等八小时后再开始。刚才已经和林小姐大略介绍过我们服务的方案,她决定用一般宗教方式进行,也选择大化。那么这段时间可以请林小姐先选张照片让我们放大修片,做遗照使用,也可以先请你们熟识的老师看日子入敛和灵骨安厝方位,或是林小姐可先做休息,因为接下来要忙的事会很多,像守灵等等的。」阿坤面无表情地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陈以希向对方致谢后,搀着林芝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芝慧,我看你先休息一下好了,等你阿姨舅舅他们过来后,我再陪你回去挑照片。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我去帮你买点什么。」说完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我吃不下……」林芝慧拉住陈以希,头靠上她肩头,她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以希,我想睡一下,也许可以梦见我妈妈……」
「好,你睡一下也好,我在这里陪你。」陈以希轻轻拍着她的背,听着她浓厚又微哽的声音,心头泛酸。
她想着自己和芝慧,才发觉自己竟是这样幸运,双亲健在又疼爱她,隔壁张妈妈疼她像疼女儿似的,还有待她如亲妹的启惟哥,然后是最近关系更进一步的那人……她能拥有这么多,怎能不好好珍惜?
自己快两个月没回二水了,等帮芝慧把林妈妈的后事办完后,她一定要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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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希没想过自己和张启瑞成为情人后,两人第一次闹不愉快竟是为了林芝慧。这几日除了自己原来的班,还帮芝慧代两天班之外,她有空便去医院陪芝慧;下午她赶在四点上班前绕去医院,芝慧一边折莲花,一边说林妈妈未曾托梦,她很想见林妈妈。
芝慧是个乐观外向的女孩,这几日却变得憔悴不已,她看了心疼,很想帮她做什么,偏偏好像什么也帮不上忙;正当她感到心有余力不足时,突然想起那人可以见到灵体,所以下了小夜班便赶了回来,不过他还没到家。
洗过澡,陈以希坐在客厅等待,迷迷糊糊间,好像睡着了,但迷迷糊糊间,又好像嗅到咸酥鸡的香气,就在她鼻端萦绕着。她缓缓睁眸,朦胧间就见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在眼前晃啊晃的,她隐约能见到袋里的吸油纸袋……她意识突然清醒过来,就见那人半倾身子站在她身前,拿着散出香味的塑料袋在她眼前晃动。
「启瑞!」她完全清醒过来。
张启瑞挑了挑肩,眼底满是戏谑神色,道:「叫了好几次醒不来,拿咸酥鸡在你鼻子前晃,你才醒得来。」
陈以希两手捧着那袋还热着的炸物,道:「味道很香嘛。」她低眸拉开塑料袋一看,笑说:「有三角骨!」她最喜欢三角骨,但不是每摊成酥鸡都会卖。
一见到爱吃的,反应完全就像个小孩,他见她叉了一块吃,一脸满足样,摇头叹问:「怎么在客厅睡着了?」
「嗯……」他这一问,她想起正事,努力吞下嘴里食物,抽了面纸擦嘴后,道:「我在等你。」
「等我?」他轻讶。即便进展成为情人关系,两人因着工作关系,也无法每天见到对方,等谁这种事是极少发生的,除了偶尔他能早点下班时会去医院等她下班之外。
「嗯。」她点头,坐正身子。「是芝慧的事。」
原打算去洗澡,见她一脸认真,张启瑞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是要问她母亲后事的事吗?我问过阿坤,所有流程细节都和她讲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是芝慧说她一直没梦见她妈妈,这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他扫她一眼,拿竹叉叉了块肉串放进嘴里。
「人死后不是都会回家看一看,或是托梦给家人吗?」她听说头七都会回家的。
「这不一定吧。」张启瑞搁下竹叉,皱着眉看她,他不明白她重点在哪。
「可是我听说一般头七那天都会回去看家人呀,你看电视新闻不也报导过很多案件都是头七那天破案的?」
他靠上椅背,双臂抱胸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能不能和林妈妈说,请她托个梦给芝慧,让芝慧安心。」
张启瑞像听见什么惊悚的事情般,膛大眼睛。「你说什么?!」
她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惊讶,道:「你不是看得到、感应得到灵体?我看芝慧那么想她妈妈,所以想拜托你去和她妈妈说,托个梦让芝慧知道她在另一世界的情况。」
他总算懂她意思了。「你要我去和她妈妈说?人都往生了你要我找谁说?」
「你既然看得到灵体,应该也可以看到她妈妈吧?」
张启瑞又膛眸瞪她,半晌才道:「小姐,你也未免太傻太天真了。你以为那是想看谁就能看得到的吗?你当我是牵亡魂的、还是在办观落阴的法师?我怎么可能有办法看到她妈妈。」
「但你不是看过张爸爸还有你好朋友?你不是也看过其它的亡魂?还有你说你上次去送肉粽时,你和那个上吊的灵体有、有……」见他低沉着浓眉,黑眸阴恻恻地瞪着她,她说不出话了。
「有什么?怎么不讲下去了?你想说我差点被上身的事吗?你认为那很有趣是不是?看我吐你很高兴吗?还是你以为跟灵体接触很好玩?或是你觉得我很乐意看见那些你们看不到的?」
她摇摇头。「不是啦,就是觉得你如果看得到,就帮芝慧一下……」
张启瑞扬声:「你听不懂国语啊?我说我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她妈要是不出现,我哪看得到?!就像你人在医院工作,我在公司上班,我看得到你吗?!」
愣了几秒,她懂他意思了。「那你知道怎么样可以见到她妈妈吧?你帮她一下啦!」
「我不知道,我要去洗澡了。」懒得解释,他起身准备走人。
想起芝慧颤着手指折莲花,悲伤说着没梦见林妈妈的画面,她心疼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说过她在男女情事上很随便,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她妈妈得了癌症,怕自己离开了剩芝慧一个人没人照顾,所以一直希望芝慧能早日找到对象结婚。你以为她随便,所以不欣赏她,现在也就不愿意帮她了是不是?」说话完,便感觉到自己说重了,可都说了,也只能看他怎么反应。
张启瑞顿了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转身看她,开口时,音线明显低沉带颤,似压抑着怒气。「我没有不愿意,我是没有能力帮『那种」忙。」向来是灵现给他看,不是他去寻谁的灵;阴阳两隔,终究殊途,哪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过重了,陈以希遂放软语气,道:「那你可以帮忙找有能力的帮她啊,你刚不是有提到什么牵亡魂的?还有上次你在麦当劳递名片给她时说了什么有需要可以打电话给你,你会便宜给她这些有的没的,我现在想来就觉得好像——」
「你是要说她妈妈会离开是因为我诅咒了她?」他面目罩寒,天生微翘的唇角还是翘弯弯的,却透着凉意。
原来是在怪他害了林芝慧的妈妈?这罪未免太重。那日他为了让林芝慧对他印象差劲,说话确实有失分寸,但也不至于因此就让林母意外身故,开车撞人的可不是他!
见他神色这般难看,像是气极、恼极,又像失望,她呼吸一窒,半张檀口说不出话了。并非觉得是他诅咒林妈妈,而是他那几句话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带有一种不吉利的感觉啊。
她唇动了动,想解释:「启瑞,我意思是——」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丢下一句,转身走人。他知道自己已在气头上,出口的话必然不好听,干脆冷静之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