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还寒。
江夕荷躺在房里窗边的竹制躺椅上木木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天空,脑袋似在放空,又好像有些卡卡的转不动。
她已经整整想了三天,脑袋也整整转了三天,但还是想不透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到底是在作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梦呢,还是真被老天给耍了?一世的穿越重生还不够,竟然又来第二世的重生?
是在开玩笑吧?
她闭上眼睛,希望眼前这一切都是场梦,再睁开眼时,不管是回到第一世的江夕荷也好,又或者回到穿越前那一世的李荷也行,就是别让她二次重生为江夕荷,因为这实在是太像恶梦一场了。
可惜,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天空还是原本的天空,就连天边那朵云的形状都没有改变。
她依然还躺在她未出嫁前的闺房竹椅上,房里的一切、她身上所穿着的衣裳,还有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也没有一丝变化。
她依旧还是十四岁的江夕荷,又一次重生在十四岁的江夕荷身上,连重生点都和上辈子刚穿越过来时一模一样。
前世十四岁的江夕荷在大病一场后香消玉殒,让原本身在现代病逝的李荷魂穿重生在江夕荷身上,用江夕荷的身分在这个古代世界里重活了一世,只是那一世的她却活得畏畏缩缩、窝窝囊囊的,吃尽了太多的苦楚。
江家其实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只是一个普通的五品官之家罢了,可是接连三代出了一个进士两个秀才,江家的进士老爷又正巧被派回故里做了五品官,便让江家人自诩为书香世家,架子摆得十足十。
在有样学样的薰染下,江家人从爷字辈到孙字辈不管男女老少都骄傲得不行,又爱与人攀比,间接也格外重视教养与规矩,毕竟这可是关乎到面子上的问题。
上一世,李荷刚穿越而来,怕外来的身分曝光被当作妖,便很认真的学做古人,读《女诫》,学礼仪,从父命,遵孝悌,怎知结果却得不到一个善终。
江家父母薄情,兄弟寡义,先是为自身利益将她秤斤论两给卖了,而后见她没了利用价值还来踩她两脚搧她两巴掌怪恨她没用,这就是她的家人,她江夕荷血浓于水的至亲。
上一世她对江家这些人最后的感触真的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那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问她不恨吗,只是心死而已吗?
其实她倒是想恨,可是她有什么权利去恨呢?她又不是真正的江夕荷,而是一个借屍还魂的外来者,而江家人的所作所为在这男尊女卑、卖女求荣的世道中更是习以为常,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要如何去恨?
上一世乖乖做江夕荷的她,仅活到三十岁便被那个宠妾灭妻的浑球连同他身边的贱人给害死了。
临死时她既没有遗憾也没有怨恨,有的只是解脱,因为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留恋,没有家人,没有儿女,没有喜欢或在乎的人,一个人安静地来,安静地走,挺好。
可是他妈的,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死后竟又再度重生回到十四岁的江夕荷身上?
为什么?
Why?!
江夕荷觉得既郁闷又无力,因为她已经连续观察了三天,终于确认她真的又一次重生了,而且还是重生在上一世的那个身子上,又一次成了薄情寡义的江家二房中的长女江夕荷。
她真的很无言,只能告诉自己,不幸中的大幸是,前两世的记忆她都没有遗忘,也就是说,这回她根本不需要再像上一世那样担心自己会因格格不入,而曝露自个儿是个冒牌货的事实,更不会再傻愣愣的任人摆布,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这一次,她不会再畏畏缩缩、窝窝囊囊的过一生,她要做自己,要活出属于自己的锦绣荣华来!
没错,既然老天又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而且还是这种可以预知未来、作弊般的重生,她若再不活出个精彩人生的话,肯定会被天打雷劈。
江夕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觉得整个人精神了起来,身子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感觉轻盈了许多,就像突然挣脱了许多无形綑绑在她身上的链条一样。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侧,想寻找那链条,结果当然什么也没见到。
她微微一笑,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像有些傻气,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这是她由李荷穿越重生变成江夕荷之后,就从未感觉过的一种类似无拘无束或无忧无虑的轻松感受。
莫名其妙穿越变古人,还身处在这种男尊女卑、人命贱如草芥的世道,对她来说真的是压力太大了,这才会让她绑手绑脚,枉费老天给她重活一世。
她会再次成为江夕荷该不会就是老天极度不满意她上一世的表现,这才要她再重活、重当一回江夕荷吧?她心想着。
所以,这是惩罚也是机会吗?
「没错。」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江夕荷吓得猛然坐起身来,左右张望的出声问道:「谁?」
房里一片静默,没人应声。
「谁?出来!」她又出声喝令了一回,但房里依旧是静悄悄的。
她倏然一僵,后知后觉的发现到一件事,那便是刚才那句「没错」,并不是从她耳朵传递给她,而是从她心里……不对,从脑袋?也不对,感觉就像飘飘渺渺又实实在在的从四面八方,或由内而外的突然间就冒了出来,就像神谕一样。
神谕?
那句「没错」该不会真是老天给她的回答吧?
老天!
江夕荷有些神色不定的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又转头看看四周,最后伸手搔了搔头,决定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她都能穿越重生又重生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呢?
总之,立定目标,她这一世一定要活出自我,活得精彩,不再枉费人生就对了!她暗暗发誓着。
带着这一世必定要活出自我的坚定决心,江夕荷躺在躺椅上,细细思索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心想事成。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与确认,她可以肯定除了她之外,周遭的一切人事物都还是照着上一世她所记得的原轨迹在走。
这些日子,在她卧病时前来探望她的人还是那些人,所说的话也和她记忆中的差不多,负责服侍她的奴仆们没变,而这些一一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性情也一如她前世的记忆,虚伪的、嘲讽的、猫哭耗子的、敷衍了事、假情假意的,全都还是那副嘴脸没错。
因为她年纪还小的关系,这些人暂时不会来威胁她或迫害她,因此现阶段可以置之不理。
不过其中有一个吃里扒外、心思不正的丫头倒是可以先处理掉,免得天天看了碍眼。
「姑娘,该吃药了。」
一名穿着淡绿衣裳的丫鬟,端着一碗药汤走进房里。
她是迎夏,江夕荷身边的两大丫鬟之一,长得有些黑有些胖,性子沉默寡言,但是做起事来却是手脚俐落、有条不紊的,因而才能成为江夕荷的两大贴身丫鬟之一。
江夕荷从躺椅上坐起来,接过她递来的药碗,仰头一口气将那碗苦涩浓郁的药汤喝进肚。
她得快点将身子养好才行,这样才有大展身手的力气。
「姑娘吃颗蜜饯去去嘴里的苦味。」迎夏贴心的捧来一盅蜜饯。
江夕荷随手拿了颗渍梅丢进嘴里,甜中带酸又带咸的滋味立刻将满嘴的苦涩盖去,让她紧蹙纠结的眉头也跟着被抚平。
「姑娘已经在这躺椅上待了一个多时辰了,要不要奴婢扶你回床上休息?」迎夏柔声询问。
「今日天气好,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就躺这里休息吧,不回床上去了。」江夕荷摇头道。
确定她身边不需要留人服侍后,迎夏带着那只空了的药碗告退离开。
江夕荷在竹躺椅上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天空,继续先前被打断的思索。
原主江夕荷在生前一直以来都是个没啥主见的乖乖牌,所以她上一世穿越来后,才会学做乖乖女,认真的扮演好江夕荷这个人,结果却将自己给坑了。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再照着原路走,做一个认命的乖女儿。
其实在认清了江家人的薄情寡义与自私自利后,她就没再把江家人当成亲人了,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把卖女求荣这种事做得这么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而且还全家上下齐心的冷血人家也是少见。
她这辈子若要寿终正寝而非不得善终的话,唯有离他们愈远愈好。不过在她还有利用价值之前,江家人有可能会放过她吗?
江夕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对江家人来说,她除了听话之外,有张漂亮脸蛋是唯一可取之处,也是她最大的价值,难道她要用毁容的方式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再过七个月,她的婚事就会在她满十五岁的当天被正式提起,然后在短短一个月内,那个毁了她上一世人生的混蛋就会雀屏中选,只因为江家看中了对方家族在京城中的人脉,期许以姻亲关系让江家能更上一层楼。
这门亲事对江家所有人来说,除了她这个受害者之外,可以说是乐见其成。
江家老太爷之下共有三房,江家大老爷负责掌管家族事务,江家二老爷辅佐,江家三老爷是江家的骄傲,也是江家唯一的进士老爷,任五品知府,为现任的怀州太守。
江家三房中,大房掌家,三房为官,在家中皆有一定的说话权,唯有二房势弱,只有靠卖女儿为江家的未来铺路这个方式来刷存在感,而这种刷存在感的方式,明显一致获得江家所有人的认同与肯定。
对江家人来说,三老爷在仕途上若能更上一层楼是大好事,对江家二房来说,能让三房感恩,又能让大房因三房而不敢轻忽怠慢二房,绝对是件双赢的事。除此之外,还能平定二房后宅里的内乱,可谓一箭三鵰。
江夕荷是二房的嫡长女,其母王氏在生下她之后亏了身子,养了好多年后才又有孕生下嫡长子,可是在此之前,二房里的三位姨娘却早已先后为二房添了三名庶子与四名庶女,并且还个个才貌不俗。
为此,二房妻妾之间斗得极凶,王氏这个二房主母的地位一直都不太稳固,直到她为自个儿的女儿找到一个家族势力极大的夫家并敲定婚事后,她这才得以翻身,稳固主母的地位。
至于这门亲事适不适合她心性胆小怯弱的女儿,又或者女婿的品性为人优劣好坏,她从未关心更未在乎过。
总而言之,如果要江夕荷弄个江家人厌恶度排行榜的话,她的父母亲绝对是榜上有名,而且还是名列前茅,也因此她对他们的孺慕之情早已在前世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上一世她就这样被江家人为自身的各种利益给卖了,至于这一世,那些人别想再得偿所愿。
现在,她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江夕荷静静地躺在竹躺椅上,闭目思索着该如何闯过半年后的这一关时,原本宁静的四周却让一串脚步声给打破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的停在她身边,接下来响起的是丫鬟迎春的声音。
「姑娘,你睡着了吗?」
迎春是江夕荷的另一名贴身丫鬟,性子和沉默寡言的迎夏可谓是南辕北辙,不仅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还冰雪聪明、蕙质兰心,是她上一世最为倚重的心腹,也待她情同姊妹。
可是,谁会想到她根本就是个吃里扒外、狼子野心的蛇蠍女呢?
上一世害她早死的凶手一共有三人,宠妾灭妻的混蛋是一个,被那混蛋捧在手心的贱女人是第二个,最后一个便是眼前这个恩将仇报、背主求荣的贱丫头,也是她第一个要铲除的祸害。
江夕荷缓缓地睁开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我即便是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奴婢知错。」迎春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不见任何一丝认错知错的表情。她接着说:「二夫人身边的喜雀姊姊刚来过,说二夫人午膳用得极少,姑娘要不要过去关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