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趁机尝到点子肉汤了,幸福得周颂深夜就算在帐篷里睡着了都会傻笑醒过来。
但是也有不大好的后果,就是他家宝贝儿接下来防他跟防狼没两样,只差没随时拿辣椒水喷他了。
辣椒水他不怕,但他确实怕她真的发火。
周颂坐在笔电前,接连开完两个跨国会议,并且理直气壮地把杜特助操成了狗,还毫不客气地把周氏集团由他掌管的部门事务丢回给他老头子。
气得周董事长打电话来狼狠痛批了他一顿,最后还是只能嘴硬心软地问了一句——「别的先不说,你这个年总要回家吃团圆饭吧?」
「看看吧!」周颂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小鸣答应原谅我了,我就有那个心情回去过年。」
「你你——」周父在电话那端抚着额,太阳穴突突剧痛,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他瞪着手机那头「嘟嘟嘟」的断讯声,有些疑惑地喃喃:「啧?老头子这次这么干脆?」
不过这样也好,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自家老爸还来凑热闹搞事。
处理完一些紧急公事,周颂再把unlimited年底的报表迅速审视浏览过一遍后,就转发给阿瑟去做后续的处理,包括优渥的年终奖金该如何按公平比例来做分配转。
手机再度响起,他劈手接起,听了几句话,神色严峻了起来。
「继续查。」
说完这三个字后,周颂有些烦躁地起身在客厅来回踱步,看着楼梯边那扇紧闭的房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干嘛?」鹿鸣神色不爽地开了门,难掩一丝戒备之色。
他冷峻的眉宇瞬间柔和了下来,「我的人找到了林妲这几天藏身过的山洞,但他们慢到了一步,看里头蛛丝马迹,她应该是今天凌晨离开的。」
「山洞?」她心里一咯噔,总觉得他不是单纯只想告诉她这件事,却迟疑犹豫再三……「什么蛛丝马迹?」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想隐瞒她,也许让她知道真相,就能让她理解到林妲现在究竟有多危险和……邪恶。
或许这样小鸣就会愿意跟他回台北,住在他门禁森严如铜墙铁壁般的房子里,接受他最严密的保护。
「山洞里有一些鼬鼠野生貂被啃咬过的尸体,」他神情有点难看。「是人类的牙印。」
鹿鸣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脸色渐渐白了,忽然有些后怕起来。
难道林妲真的变……残尸了?
靠!她的生活要不要搞得这么诡异刺激险象环生啊?这不是在拍「红衣小女孩」好吗?
她越想越恼火,脑子蓦地闪过了一个念头——难怪林妲住宿的那几天一直独自在房里,只请她帮忙买吐司和泡面,却从来不到楼下吃喝。但明明房间内并没有可以煮食泡面的锅具……这是不是代表林妲根本不能吃热食?
等等,难道是……附身?
鹿鸣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脚软地靠在门框边,脑海里疯狂飞闪奔窜过从小到大,姬摇阿姨在教她大巫三印二咒时,有简略地提到过关于鬼魂的二三事……
古人认为魂为阳,魄为阴,《太上除三尸九虫保生经》记载:七魄者,阴邪之气为鬼也。能使行尸,惶贪妒拓。恶梦咬齿,令人口是心非。遗精好色,慕恋奢淫。全无纯朴,只以鬼行。
七魄可以说是人的种种欲望,支持人身体运行,但却必须要对其时时加以制衡,所以道家才有「制七魄」之说。
而魄中的和魄及力魄若是散了,就容易鬼上身。
她觉得自己隐隐约约间彷佛摸到了些许脉络——一开始的林妲确实是正常人,当时中年男鬼一直跟着她,久了之后渐渐侵蚀她的阳气,所以她身体逐步惊悸忽崩坏,身躯就像是门户大开的空屋子,轻易就能被更强大力量侵占成为宿主。
应该不是那个中年男鬼,因为如果是他成功把林妲「带走」了,林妲不可能还可以在外面「溜达」……至少,她可以清楚感觉到,林妲还没死,她起码还有一半是活人状态。
那附身在林妲身上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要来找她?
鹿鸣越想头越痛,脸蛋紧紧纠结……
下一刻,她被拥进了一个强壮温暖的臂弯里,头顶传来周颂低沉有力的承诺——「有我在。」
鹿鸣一呆。
虽然她不怕,但是他的怀抱和他的嗓音,依然令她騒动躁郁的心,不知不觉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在他怀里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一方面是抑不住的小小感动,有些不忍心这时候把他推开,另一方面则是她感觉到了他……微微在颤抖。
「你在害怕?」她仰头看着他。
他低垂的眸光里有着余悸犹存,温柔却苦涩地道:「是,我害怕那个怪物想对你不利,更害怕会失去你。」
她鼻头酸楚,心头热烫得难受……
鹿鸣当然知道,他真的很爱她,正如她还是无法口是心非的说,她已经不爱他了。
但情势走到这一步,她却是面都两难。
过去已未可追,未来会如何,更是谁都不可知,谁也不能保证。
她承认她的潇洒放手,其实也是因为她已经没有那个继续再耗下去的勇气了。
鹿鸣无声地叹了口气,坚定地推开了他,后退一步,无视他眼底闪过的黯然道:「那个山洞在哪里?我要看。」
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我想去看看,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线索。」她坚定地道。
「我的人都是最专业的,也已经有人继续追踪下去了,」他态度也异常强硬。「你不用去,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可以让他们把现场传回来给你看。」
「他们当中有人有阴阳眼吗?」鹿鸣挑眉。
「……」他一时语塞,神情有些阴郁地道:「总之,就是不行,那里太血腥了。」
「周颂,你讲点道理——」
「不讲!」他重重哼了声,有一刹那幼稚像个赌气的小男孩。「反正我是不可能会告诉你那个山洞在哪,所以你想看也没得看,就这样,我要去做饭了。」
她愕然地望着周颂气势汹汹地大步踏过地板,越过客厅直达餐厅,乒乒乓乓剁起肉来,还不忘气呼呼地丢了一句——「今晚吃水饺!」
鹿鸣眨了眨眼,明明想生气,可不知怎地却有点想笑……
当天晚上,鹿鸣做了一个梦——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穿着素服,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后面策马环抱着她的是一个披着厚厚兽皮大氅,豪迈英气勃勃的少年。
「哥哥,我回朝歌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
「一定不要忘记啊!」小女娃团子般粉嘟嘟的脸蛋被寒风冻得又白又红,大大的黑眼睛宛若子夜最亮的那颗晨星,闪了闪,又有些黯淡了下来,声音变小了。「父王就忘记了,他说要亲自带呦呦回去找母后的……」
少年沉默了。
「哥哥,父王什么时候回来呀?这几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父王追得上我们吗?」小团子天真期盼地望着身后的少年。
半晌后,少年猛然将小团子毛耷耷的帽子一压,把梨子般晶莹小巧的小脸蛋遮了大半,哼道:「戴好!等会儿起大风,就塞你个满嘴雪。」
小团子措手不及,忙七手八脚想把帽子往上拉一些些,可大哥哥给她穿的白熊大氅实在太大啦,简直可以装三五个圆滚滚的团子都没问题。
「别乱动,摔了不许哭。」少年警告地拍了拍她的头,力道却轻柔得像安抚,和他恶声恶气的话一点儿也搭不上。
「喔。」小团子乖乖回他怀里。
少年低头看着怀里这一小团,乖巧娇憨可爱得叫人心都软了,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还真想不管不顾就这样把小娃娃抢回去算了。
「哥哥呀……」怀里的小团子又忍不住叨叨絮絮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朝歌?朝歌大不大?父王说朝歌很好看很好看的呀——」
「呦呦。」
「欸?」她眨眨圆滚滚的大眼睛。
「我给你十年长大。」少年霸道地宣告。
「耶?」小团子满脸迷惑。
「十年后,你就是我的了。」
小团子一呆,随即猛然摇头,有点急了。「呦呦是父王的,然后,还有母后的,还有阿——」
「你就是我的。」
「不是呀,不是的呀……」小团子有些错乱,转身抓着他胸前的大氅,眼巴巴地嚷。
「你父王已经把你给我了。」他也跟她耗上劲儿了,腾出一只手在她粉嘟嘟脸蛋上一阵乱搓乱揉。「我的!通通都是我的!」
「才不是,哇……」小团子被弄得哇哇大哭。
少年一时间慌了手脚,期期艾艾地哄道:「别、别哭啊,哭什么呢?我又没有骗你……而且,你不喜欢哥哥吗?」
小团子泪珠晶莹滚满颊,抽抽噎噎地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呦呦……喜欢哥哥……可是呦呦要父王,我想父王了呜呜呜……哇……」
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与忧伤,不作声地默默又将哭得浑身乱颤的小团子抱满怀。
他紧紧抱着她,直到小团子哭累了沉沉睡去,才沙哑低沉地喃喃。
「——你父王不会再回来了,他一身皇家傲骨,不愿低头,可待我回转心意,大军行过幽水大河后再赶回去时,他已经率领周军星夜奔袭拦阻赤戎。」
「——呦呦,对不住,你父王斩下赤戎王头颅后已力竭垂死,他唯一惦念的是你,求我一定要送你回朝歌,回到你母后身边……」
「——当时暴雪袭来,我甚至连带走他尸首的机会都没有……」
「——他并没有把你给我,可既然是托付,那你就是我的了。」
「十年后,我必来朝歌求娶你!」
……鹿鸣醒过来时,昏昏沉沉的脑袋里首先冒出的是——哇操!古人好早熟啊,这确定不是恋童癖吧?
可下一刻,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心口,怎么觉得有点异样的疼……
鹿鸣在床上恍惚地躺了几分钟,才渐渐恢复清明,可就在坐起的刹那,她失声大叫了——「姬摇阿姨?!」
伫立在床脚,一身典雅白色展衣,花钗三树,面无表情苍白美丽的女子不正是失踪了好久,让她担心得要命的姬摇王后吗?
「姬摇阿姨……」鹿鸣忍不住喷泪了,气呼呼哽咽地道:「你去哪里了?我好担心你……都差点去报警协寻老人了,可是用膝盖想也知道警察一定会说我是疯子……你、你干嘛到处乱跑啊?就算你不怕坏人,万一被哪尊绕境出巡的神明遇上了,把你当孤魂野鬼灭了怎么办?」
看着她顶着头难毛似的乱发,睡衣还歪七扭八,却是又哭又笑又骂,不知怎地,姬摇王后忽然笑了。
温柔,慈爱,泪光闪动的笑容,美得令人屏息。
鹿鸣傻掉了。
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看见姬摇阿姨笑……
「姬摇阿姨,你笑起来美呆了。」她喃喃。
姬摇王后的笑容稍纵即逝,可尽管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冷淡,鹿鸣还是感觉得到自她身上浅浅释放的温暖。
「这些日子,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姬摇王后长睫毛低垂,掩住了所有心思,淡然地道:「我进不来。」
鹿鸣疑惑。「进不来?您指的「进不来」是没办法穿墙进来?」
姬摇王后默然不语,再抬眼凝视她时,眸底有着一丝隐忍、怅然甚至是忐忑,还有种更深沉的哀伤。
「姬摇阿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急了起来,「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啊,你说了我才知道要怎么帮忙解决,我是你从小看到大的,难道你还把我当外人吗?」
姬摇王后有些恍神……从小看到大?又何止呢?
这一生生一世世的……也不知是她亏欠了这孩子,还是这孩子亏欠了她?
「姬摇阿姨?」鹿鸣催促。
「你会恨我入骨。」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姬摇王后高贵傲然的美丽脸庞涌现了深沉如海的疲倦之色。「我只是在利用你。」
鹿鸣一愣。「才不会!从小到大,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你一直一直在保护我。姬摇阿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诋毁你自己?」
「本宫不是你的阿姨!」姬摇王后身子微微颤抖,声色俱厉。「你是大王唯一的血脉,本宫一直跟着你,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大王——你血脉不绝,魂魄不灭,大王就有机会能再转生降世……终能与我相见,你现下明白了吗?本宫确实在利用你,你对本宫而言,就只是——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鹿鸣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僵住了。
姬摇王后大袖猎猎如风狠甩,紧绷的身躯霍然背对着她,瞬间消失无踪!
「骗……骗人……」她拳头握得死紧,脸色涨得通红。
骗人!事情才不是这样!
明明……这二十年来,她虽然没有家,可是她有家人,姬摇阿姨就是她唯一的家人……
会面无表情的坐在她不远处,看着被老师罚写的她,一笔一画吃力的写着ㄅㄆㄇ,陪她到三更半夜……
会在舅妈嘲讽她是拖油瓶,打骂她多吃了一碗饭,说她是败家子要吃垮舅家的当天晚上,用冷冰冰的手掌紧贴在舅妈的胸口,然后第二天舅妈就重感冒引发肺炎住进了医院……
当外婆哭着拜托她搬出去,哭着说是他们对不起她,可是外婆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舅舅妻离子散,也是姬摇阿姨默默地陪着她坐上公交车,听她在后座里抱着行李袋,头深埋在袋间,藏住了小动物受伤的低泣哀鸣。
「我不是工具……我是你的亲人……」不知何时,鹿鸣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