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殊跟唐翎这一趟从甘城前往京城,约耗时十日,期间因山路较多,他们也仅能找个山中小栈、或是转入另一个城镇的客栈入住,然后再绕远路的往京城前进。
这中间,那名前往慈幼庄园送信的中年男子还前来与他们会合,送来唐翎娘亲的回信,接着,在唐翎点头下,他再骑着小敬返回慈幼庄园,将小敬留在庄园。韩元殊说白了,她住侯府用不上小敬。
这一点,她认同,但另外一件事就不认同了。
她觉得他们乘坐的马车已相当宽敞,内有小桌子、软垫、被褥,桌下还有暗格,内有茶叶、壶杯、点心等等,两人就算一左一右的睡在马车内,也很舒适,但韩元殊就是不肯,一定要住店。
“爷又不急着回京,何必屈就睡在车上?何况,又是谁的娘说——对别人好,要对自已更好,懂得爱自己的人,才有能力爱别人?”
什么嘛,拿她娘的话来堵她,她只能闭嘴。
想想,她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这天底下嘴刁出名的男人有几个?她怎么从没将二爷跟韩元殊放在一块儿?
离开唐心楼后,已表明自己身分的韩元殊也不吝让她知道他的嘴到底能有多刁,要是食物不合他的胃口,他只勉强吃一些,再以控诉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他会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全是她的错,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出门在外,有客栈、有店家,怎么也轮不到她掌厨嘛,但见他吃得少,她还真的舍不得他挨饿,所以后
来她只好客客气气的向店家借厨房、运用现有的食材,再替他张罗一顿吃的,韩元殊自然是要付钱的,而且,给的一点都不小气,让店家是频频哈腰点头,谢谢声不断。
不过,要是有哪个店家不长眼,想进一步挖角,韩元殊就会把俊美的脸孔一板,冷鸷的表情让店家吓得连连摇头摆手说:“没——我们什么也没说。”
像这会儿,两人回到马车内,某人的表情还是很臭,但唐翎就不同——“人家只是对我的好厨艺惊艳,希望我留个几天,展展厨艺,又没真的要我留下来干活。”
韩元殊瞧她那双璀亮明眸有着踌躇满志的光彩,神情上尽是骄傲,他勾起嘴角一笑,“你很开心?”
“没有人不喜欢被赞美的。”她是得意洋洋。
“你有把握我的家人都喜欢你的手艺?”他刻意问。
她脸上笑意先是一僵,随即又放心一笑,“你这么难缠的都没问题,他们哪会有问题?安啦。”
“你说什么?!”他黑眸倏地一眯。
她这才发现自己未免也太过诚实了,干笑两声,“嘿嘿,实话总是难听。”
他再瞪她一眼,但能怎么办?
即使他的身分变成大名鼎鼎的冷酷二爷,她对他的直率态度一如往常。
若要说有什么改变,就是她偶尔会自言自语的傻笑,“我遇见二爷,二爷就在我身边,他有好多食谱哦,呵呵呵……”
韩元殊不想回想她那副傻样,突然开口,“我饿了。”
“谁叫你刚刚摆臭脸只吃一点,呃——可是——这在荒郊野外,算了!”瞧他那双浓眉一挑,冷冷眸光直射,她也不知怎么就妥协了。
总之,善良的奴性再度发挥,只是这回是由驾车的小厮到附近山野人家买了食材,她煮了一顿好料,让刚刚因那不识时务的店家而食欲大减的韩元殊饱餐一顿。
接下来,随着他们离京愈来愈近,唐翎硬是缠着少言的韩元殊告知他家里的成员有多少,她才知道要备多少食材?煮多少量。
其实,韩元殊根本就不打算让她为其他人烹煮三餐,但一家人住一起,还是有机会同桌吃饭,所以,他还是将家中成员告知,除了他父母外,他有一个嫡出大哥,两位庶出的弟弟,还有一位庶出的妹妹。
父亲只纳一妾,但在生庶妹时难产过世,除了大哥与大嫂与家中父母同住外,两位庶出弟弟皆已成亲,但父亲让他们兄弟移居河北,那里有韩家产业,就近全交由他们管理,一年也只有父亲寿宴及过年才会回京,而庶妹远嫁江南,所以,备膳的话包括她就是六人。
“哪能包括我?我是厨娘,哪有主子跟家仆一起吃饭的。”她马上提醒。
“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吃什么,你当然也吃什么,我坐哪里,你就坐我旁边。”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你不是也说了那不过是一顿饭吗?再说,一码归一码,我有求于你,我要看你的食谱啊,还有,你是重金礼聘我当厨娘的,我娘也说,什么身分就做什么身分该做的事,”她也很坚持,“总之,救命恩人一事就别跟你家人提了,我反而会不自在。”
“你很吵。”他在对她好啊,笨蛋!他没好气的拿起桌上茶杯就喝。
“我吵?!韩元殊,你说过你不介意的,不管,你再说说,你家人都喜欢吃什么?你不知道?那至少厨子煮
了什么你知道吧,你说说,我也好照他们的喜好开始开些菜单……”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说着、问着、烦着。
韩元殊头都要疼了,但她能满足他的胃,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勉强的有问必答,却没想到她的问题如滔滔江水,一波波的问个没完没了,像是不喜辣那一点点小辣行吗?有鱼刺的鱼不吃,但有些鱼刺虽多却极为美味,还是炸酥了……好不容易问完,她开始想菜单,还要与他讨论。
这回京一路上,他耳根不得清净,她却认真的在马车内,就着马车内钉着的桌子写起菜单,或许费心太多、说太多,这家伙写着写着,一颗小脑袋又摇晃起来。
真受不了!他蹙眉看着她趴在桌上熟睡,他跪坐着,低头将她抱起后,挪动双脚,再弯着腰将睡到打呼的她放在软垫上,蓦地,他的唇不经意的划过她的脸颊,柔软却有弹性的触感令他一震,他怔怔看着躺平的她,那感觉像一份上好牛肉,诱他以唇品尝——他浓眉一皱,他怎么会有这样诡谲的想法?不过,她睡得真熟,一张清丽容颜沾了点墨汁,却像一道美食在引诱着他,才想着,他带茧的大手似有自我意识的抚上她的脸颊,明知此举不合礼数,但碰触的刹那,他却不舍收手了,好嫩、好有弹性,滑不溜丢的,她的脸怎么这么好摸?
“嗯……”睡梦中的唐翎以为有什么虫子飞到她脸上,她伸手挥了挥,迫得他不得不收回手,但瞬间,她又沉睡。
他见她垂落在他腿上的小手,跟练武的人一样有着硬茧——“不行,我还要再切十颗,我会好好练习,真的……我会做得很好的……”
他凝睇着说梦话的她,黑眸闪过一道不舍的光芒。
“好吃……”睡梦中的她突然又以舌舔舔唇,嘴角上扬,粉粉嫩嫩的脸蛋漾起幸福的笑容。
乍见她以舌舔唇,他黑眸蓦地一沉,心跳更是莫名加快了些,他的手像有自我意识的,再度伸手轻抚她触感极好的容颜。
“我一定会学得很好的,娘,我会煮给你吃,让你开心……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要努力努力的对你好……娘,好吃吗?娘……”她喃喃呓语。
黑眸浮现一丝怜惜,真是个蠢丫头,只是——他对她也不错不是?怎么没梦到要对他好,还是她的娘要求太多,让她连梦里都无法安睡?!
莫名其妙的,韩元殊竟然对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生起气来。
“哈啾!”
远在几十里外的唐姗姗突然打了个喷嘻,她柳眉一蹙,谁在偷骂她?
真是的,她正对帐本上面的盈余数字相当满意的说。
叩叩,田云敲门走进书房,“我听到庄主在打喷嘻。”
“没事,鼻子痒而已,”她停了一下,不解的看着田云略带苦恼的神情,“怎么了?哦,是白岳,他不肯走?”
田云轻叹一声,“是啊,白岳跪在外头,说一定要见到庄主,不然他不会离开。”
唐姗姗点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田云去而复返,身后多了一名发须皆白的老汉,一见到唐姗姗坐在长桌后,他涕泗纵横的跪下,“庄主,老汉在这里已待了两年多,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傻事,请庄主再给老汉一次机会,老汉不想离开啊,老汉只有一个人,能去哪儿?”
唐姗姗一脸漠然,“我说过,我此生最恨背叛者,出去!”
“我不是故意收店家的钱,是一时贪了,才将庄主如何种植出那么好吃又好看,不会被鸟或虫子吃的温室种植法说出去,但我只说一半。”
“不是说见到我就可以离开了,还不出去。”
不管老人家如何苦苦哀求,唐姗姗还是面无表情的让人备了包袱、给了一袋银两让田云把他逐出慈幼庄园,因白岳哭到几乎寸步难行,还命人扶着他出去,但扶他出去的人也忍不住开骂。
“你真是恩将仇报,也不想想两年前,你只是个餐风宿露的老乞丐……”
慈幼庄园里卧虎藏龙,说不上三教九流皆有,但怀有技能的不少,什么都会做的工匠、匿名的江湖高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愿意分享,有的只放心底,身为这个庄园大当家的唐姗姗,心里也有一段不愿提及的往事,所以,她善于倾听,不问个人过往。
唐姗姗年纪虽只有三十岁,但处事相当有原则,被她收留到庄里的人都很清楚,她不是个滥好人,她不收留不做事的人,即便是老人或女人也得干活,只要住在庄里就要帮忙经营庄园,她也不吝惜请人教他们,培养技能,帮庄园赚钱,养庄园里的老弱妇孺,她直言,只要对庄园有贡献的人,就可以留在庄园里养老。
将白岳赶出去,田云知道唐姗姗也不好受,所以,她留在书房静静的陪着她。
其实,唐姗姗对每一个人一视同仁,只要认分、认真工作,她包吃、包住,还让他们有钱可领,唯一的禁忌,就是绝对不可以背叛自己人。
“我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唐姗姗突然叹声道。
“若无严惩,就无规矩,庄主又如何服众?”田云直言。
唐姗姗揉揉额际,是啊,每个人都服她,她种植的稻谷蔬果、养殖的鱼儿,不管在种植、饲养或买卖上都有一套既定流程,这全是她一人设定,她也亲力亲为,层层管理的掌控品质及利润,只可惜总会出现一些心存侥幸的贪心人,例如白岳。
不过,在这世上最伤她心的人——不!她一点也不愿再想起那个名字!
“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田云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但还是点点头,退了出去。
唐姗姗吐了口长气,走到窗边,凝望着漫天的彩霞。
老天爷,难道她不能平静的度过这一世吗?一场地震意外,让她成了穿越女,来到南楚王朝,她自认聪慧精明,照着穿越小说走,却没有如小说的快乐结局,让人利用完,一脚踢开不说,深爱的男人还娶了别人,她只能窝囊诈死,改回在现代的名字,意喻重生,却又很俗辣的躲到这城郊半山生活,过起种田文的平淡生活,却时不时遇到些乌烟瘴气的事。
她将身子斜靠在墙上,静静的看着霞光缓缓的消逝。
“叩叩叩——”敲门声陡起。
她直起身子,缓缓转回头,就看见高俊挺拔的傅炆千身着织有云纹的伫丝纱罗紫袍站在门边,田云站在他身边,古典美的脸上带着某种暗示的暧昧笑意。
但看到年轻帅气的傅炆千,她一点都不想笑,美丽的脸上明白透露出她的无奈。
她朝田云使个眼色,偏偏田云挺外人,先行进来,在黄昏余光下,为显得有点昏暗的书房点上灯后,微笑的转身离开。
原来最大的叛徒是她!唐姗姗腹诽着,但还是对站着不动的傅炆千弯身行礼,“傅王爷安好。”
傅炆千微笑的走近她,大方打量,她一袭桃红丝裙,一双柳眉,圆亮慧黠的明眸,再加上粉嫩无瑕的如玉肌肤,怎么看都不似年已三十的姑娘。
他黑眸闪过炽烈的火苗,“不是说了,私下见面不兴此礼。”
那你刚刚干么杵着不动?想是这么想,她说的又是另一回事,“傅王爷怎么这么闲?三天两头到这儿来。”
傅炆千对她语气里的抱怨没有太多不悦,对她还是叫他“傅王爷”也没强求,反而显得气定神闲。
“天下太平、京城富庶,再加上几名手下强将为本王爷分忧解劳,我这负责京城安全的执行官是闲了些,无处可去,也只能一再前来你这里叨扰。”
他早年在外驻军,这几年才奉皇令接手京城安全,而当今圣上是个贤主,这个公职说得上是个凉缺,也是皇上体恤感激他征战多年所做的安排。
唐姗姗看着这名高自己太多,颜值亦高,偏偏年纪小自己四、五岁的男人,“我也说了,这湖光山色非我唐姗姗一人独有,王爷只要在慈幼庄园外围,要去扰山扰水,都可随意,要真太闲,成亲生子也就不闲了。”
又来了!傅炆千在内心叹息。从两年前,他为了抓叛党不小心闯进慈幼庄园,踩坏她的农田作物让她狠狠训上一顿后,他就喜欢上直言又敢言的她,这两年来,他追她追得辛苦,但她不肯接受他,老是想将他往外推,偏偏他的心只为她跳动!
其实,他父母早亡,又是独子,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染病早夭,就有传言,他有命格克亲,所以即使因军功封王,有威望又颇得君心,仍是孤家寡人,毕竟财富吸引人,生命价更高。
傅炆千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反而她别扭了,“瞧什么?叫你去成亲生子!”
“你嫁吗?”他问的直接。
她直接翻白眼,“傅王爷是要我去敲衙门大鼓,告王爷骚扰?”
“好了,不提,翎儿呢?算算日子,她应该回来了,我还特意带来上好食材。”他和善的微笑示好。
“那丫头到宣平侯府去干活儿了,”她边说边坐下,径自倒了杯茶喝一口,再道:“她做的菜合二爷脾胃,二爷给了丰厚月饷,但最让丫头动心的是,二爷收集不少食谱,将会悉数交给她学习,她就抛弃我这娘了。”
他露出纵容的笑意,也走到她身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道:“京城二爷无人不知其挑嘴,珍藏的食谱更是许多御厨眼中的无价之宝,翎儿会去,我不意外,也难怪你这吃货忍得住不让翎儿回来露几手。”
这男人语气居然如此亲密?!但怪得了谁?她自诩吃货一枚,也这么称呼自己,庄里上下谁人不知,只是,她什么都吃,就对男人敬谢不敏,这事,傅炆千也是知情的,可就是不懂得放弃。
她一双明眸在他英俊的脸上滴溜溜的一转,唉,明明是小鲜肉一枚,还老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喊着吃我、吃我,偏偏她啃不下去,说来,都是某个烂家伙害的!
“还是你想进城看看翎儿,快马来回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事,我与二爷同朝为官也是熟识的。”他温柔的说。
不要!她一点也不想踏进某人住的城里,与他一起呼吸一样的空气!她压抑内心的嫌恶与愤怒,摇摇头,“我生性懒,翎儿知道的,既然你很闲,在京城时你就代替我多去侯府看看翎儿。”
“那是自然,我一直当她是我的女儿。”他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混蛋!你这是在占谁便宜啊!唐姗姗忍住到口的脏话,却忍不住翻白眼,“走吧,去看看你带什么食材来,我能有什么口福?”
还是让傅炆千嘴巴塞食物,免得又说些让她吐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