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多事?你明日就要离开。”
韩元殊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另一个厨房入口进来,他这一出声,所有人全转身看向他,“这些人中,在今晚之前,不知有多少个巴不得你快走,这会儿,却又在心中暗自庆幸,你跳下来替他们扛责受罪。”
语毕,不少人因被说中心事而脸色涨红,尴尬的不敢看向唐翔。
“脸皮似铜墙铁壁,半点情义都不顾,这些人哪值得你义气相挺?”
“韩元殊,我只想帮忙,我有能力啊,我娘说过,施比受更有福。”
她这一说,在场羞愧的人更多了。
但他还是不想让她帮忙,只是唐翎坚持起来也很倔强,她直言慈幼庄园的人口众多,每次上桌人数少则二十、多则五十,要她一次办上十桌菜也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她向韩元殊证明他真的小看她。
唐翎是真的有两把刷子,先确定那几个皇族喝什么酒,迅速决定了快炒快煮的菜色,井然有序的吩咐谁该做什么?谁负责什么?甚至谁擅长什么?
韩元殊坐在靠窗一隅,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真的没想到忙于学习的她竟然还有空观察其他厨子擅长的部分。
也因为她的指挥,每个人不再像无头苍蝇,听唐翎的专注在手上的工作即可,闹烘烘的厨房顿时不再充满焦躁不安的气氛,接着,每道完成的佳肴,她一一看过、闻过、品尝味道,确定色香味俱全才让跑堂送上桌。
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等处变不惊的掌控能力?真令他刮目相看。
这一桌筵席也完美的满足那些纨裤子弟挑剔的嘴,终于过关,在吃饱喝足后,各拥一美人回房翻云覆雨。
但在厨房的众人并未因此而放松,除了唐翎外,每个人脸上仍是一片愁云惨雾。
因为还要侍候那几个年轻大爷两天,可是唐翎明儿一早就要离开。
要是那几个贵族不满意,依他们的权势地位,要将唐心楼夷为平地有何难?唐心楼可是甘城最大的青楼及酒
楼,在这里干活的不下数十人,他们每月领的薪饷可得养家活口,唐心楼万一没了,全家人不就得喝西北风?!
每个人对她动之以情,请求她再多留两天。
一向心软的她,看着一张张拜托央求的脸孔,就连孙彰也在内,对他,她还是歉疚的,再也不忍心拒绝,她点头了,只是,在众人感谢之际,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窗下的空椅,咦?韩元殊刚刚还坐在那,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哦喔……嗯嗯……”
上等厢房里,一对赤裸男女男下女上的在纱帐内翻云覆雨,男粗喘、女呻吟。
此时,窗外飞掠进来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靠近吱嘎作响的床铺。
油头粉面的郑富威正享受销魂激情,双手在美人儿丰满的胴体来回搓揉,突然间,美人儿软趴趴的倒卧他身上,他皱眉看她,竟见她双眸合上、鼻息均句,睡着了?怎么在兴头上就睡了?!
他火冒三丈的将她推离身上,甫坐起身,猛地看见一个杵在床铺旁的高大身影,“搞什么?”他先是抽气怒骂,但眸子蓦然瞠大,接着,脸色随即一白,“二……二爷!”
韩元殊黑眸冷冽,如果可以,他还真想一掌打死这个游手好闲的蠢货。
他更气唐翎当滥好人,让那群厨子得寸进尺。
他承认她今晚的表现令他惊艳,但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她像陀螺一直转,还得连转两天,可以想象她会有多疲惫!
他不愿意,也不准她那么累,他只允许她替他掌厨!其他闲杂人等,都给他滚得远远的。
“二、二爷……”看着俊美的容貌转为狰狞,郑富威惊恐万分,顾不得全身赤裸,连忙下床跪下,“二爷要我做什么,我一定照做。”
“明日一早立刻给爷滚出甘城,包括你那群酒肉朋友,不然,爷也不敢保证你们会发生什么意外。”
此言充满威胁与警告,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颤抖着声说:“是、是。”
“还有一件事,不准将今晚发生的事,还有爷在甘城的事说出去,否则,”韩元殊冷飕飕的看着他,“你仗着国公爷外甥的身分在这里风流快活的事,爷是一点也不介意上禀皇上,让皇上治治你爹跟国公爷对你放纵欺压百姓之罪。”
“我绝不会说的,二爷,求求你别跟皇上说,国公爷跟我爹若被治罪,他们会先打死我的。”郑富威头皮发麻,怎么也不敢对他耍威风。
论家世,两人其实不分轩轾,但其他的外貌、才识、人品就天差地远,光拿韩元殊受皇上宠信一事,就足以压死他。
韩元殊锐利的黑眸一扫向他,“行!爷就看你如何表现。”
翌日。
“韩元殊,你说的是真的?天才蒙蒙亮,那群凶神恶煞的贵公子就急急上了马车离开?还丢下百两银子,这太奇怪了。”
唐翎愈来愈迷糊了,她昨晚在房里等着他回房,等着等着,她不小心睡着了,直到今早醒来,她才又看到他,没想到,就听到恶客要离开的消息。
其实不只唐翎,唐心楼上上下下,包括厨子、伙计,连李凤芝都觉得奇怪,但韩元殊没打算解释,只看着她道:“那群人走了还不好吗?去备早膳,吃完我们就出发。”
韩元殊不想让她再留在这是非之地,他几乎是押着她到厨房备早膳,吃完后,再让她去看看傅老,他知道不让她去,她也会吵着去的。
唐翎谢谢傅老教导的恩情,还眼眶泛红了。
“去去去!谢你娘吧,她给了我一笔优渥的学费,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傅老说得很绝情,但却是背对着两人,想来也是不舍。
世界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唐翎也明白,她也一一谢谢厨房里的每一个人,有的人依依不舍,有的则是松了口气,李凤芝对她极冷,倒是看向韩元殊充满哀怨,总之,每个人表情各异,而唐翎十五岁的人生其实也已习惯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有对某个人,她真的有些舍不得。
片刻之后,她跟韩元殊已经坐在一辆舒适的马车内,这马车是韩元殊买来的,还请了车夫驾车,至于她的小敬,韩元殊则是吩咐一个中年男子骑乘,对她困惑的目光,韩元殊也仅说了句,“我自有安排。”
她知道他们都将回京,所以一路上同车不奇怪,然后他进京城,她转往京城郊区,他们势必要分道扬镳,届时,她骑小敬,他坐马车,这肯定就是他的安排吧。
可是,她怎么有点——不,是很多的依依不舍?还有很多的担心?他的嘴巴那么刁,没她在身边,他吃得好吃得饱吗?
她突然伸手捶捶自己的头,她傻了?京城里有多少好厨子好食馆,她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思绪百转间,韩元殊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开始写吧。”
她顿时回神,“什么?”见他手再一指,她才注意到马车内的小桌上竟准备好了文房四宝,但更吸引她目光的是摆放在砚台旁,两张略微泛黄的食谱。
韩元殊见她眼睛一亮,飞快的拿起来看,愈看她眼睛愈亮,然后一脸难以置信的问:“你怎么有这个?天啊,我好想试试,这是哪来的异国食谱?我从没见过。”
“爷府上还有很多,你想去看看吗?”
“想想想,想极了!”她兴奋的直点头。
“那就到我府上当厨娘。”他说。
“好啊,好——不行啊!”她先是答应,又急急摇头,“我得回去慈幼庄园,我出来都快三个月了。”
“知道我是谁后,也许你的答案会有不同。”他将自己的身分告知。
她是真的傻了,她知道他非富即贵,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来头这么大,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跟她窝在青楼后院生活这么久?!
她其实也曾多次到京城的餐馆、客栈习艺,每个大厨都会提到“二爷”这号响当当的大人物,还说要讨好他的嘴简直难如登天,但也因为他对美食挑剔无比,再加上他又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有不少皇亲国戚想攀关系、巴结他,所以,投其所好的送上好酒好菜加好食材。
但冷酷二爷全拒收,唯一会看上一眼的也只有食谱,但也非来者不拒,而是得特殊、珍贵、鲜有人知,符合几个要件,他才会付出重金买下,绝不欠一丝人情,再加上,他也会利用各种机会或关系收集食谱,这些大厨们都说,武林高手想要各派的武功秘笈,但他们只想在有生之年,看看二爷的收藏,大开眼界。
当时,她就在想,要是有机会能见着二爷,不知能否跟他套关系?让她看看那些珍藏的食谱……
“你是他!你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二爷,天啊!天啊!”
回过神后,她兴奋至极的像个孩子拉扯着他的袖子,双眸闪闪发亮。
见她孩子气的反应,他强忍着笑意,故作一脸淡漠,“没错,所以,只要你愿意到爷的府上当厨娘,食谱可以任你阅览试做,包吃包住,且外加月银五十两。”
她杏眼圆睁,举起五根手指头,“五、五十两?”
其实,光是食谱就足以让她心动了,现在再加这笔重金——慈幼庄园虽然月月也有收入,但有这么一大笔,上上下下可以过得更好。更重要的是,娘喜美食,昂贵食材动辄百两,虽然奢侈,但只要娘想吃的,她都想买来做给她吃,因此,她点头如捣蒜,“好,我去,我去。”
他微勾嘴角,“你写封信,不需提及这几个月的事,只说我在唐心楼尝到你的厨艺邀你入府掌厨。”韩元殊主张不提,是他相信唐翎的娘跟他的大嫂都是个人精,他不希望这事多生枝节。
“好。”她双眸亮晶晶的捧着宝贝食谱,他说什么都好。
“我会让人快马带信去给你娘,咱们一样上路,我的人会再回头将你娘的回复送来给你。”他又说。
马车辘辘,唐翎兴高采烈的伏案写信,一写完,韩元殊立即将信交给那名骑着小敬的中年男子,让他办事去了,套一句韩元殊说的,他自有安排。
京城郊区,慈幼庄园处在半山腰、依山而建,远离繁华,但又没离繁华太远,种植的农作物送到城里贩售,仍能保持新鲜青翠,而这里淳朴安静,对唐姗姗这名穿越女来说,也是个疗情伤的好地方。
此刻,她正坐在亭台一隅,仰望苍翠欲滴的山峦,享受庄园中的宁静,偶尔,只有奴仆们扫着落叶的刷刷声。
蓦地,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划破寂静。
有人到访?她转身往书房走去。
甫踏进到书房,田云后脚也到,拿了一封唐翎的亲笔信交给她。
她展信一看,微微一笑,再将信递给与她情同姊妹的田云。
田云看完后也笑了,她的目光再看向天生丽质的主子,一张有如桃花般艳丽的姿容,再加上擅医的她熬制的多款嫩白乳霜,谁也看不出主子已是三十岁的女子,“庄主会允了翎儿吧。”
唐姗姗走到桌前坐下,一手支撑着头,笑看着站在前方的田云,在她眼中,有着一双丹凤眼、好肤质的田云,就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只是美人的命都不好,跟她同是难姊难妹!
“我记得你说过,韩侯爷府里的嫡二公子可以与我结拜,因为他与我相同,在美食上的要求宁缺勿滥,宁可熬出病也不肯吃觉得不好吃的东西?”
田云微笑点头,“是,二爷虽然是御前侍卫统领,但身边不喜有小厮随侍,也鲜少在宴席上露脸,但他的挑嘴却是远近驰名,翎儿能与他在唐心楼相遇,也是有缘。”
闻言,唐姗姗精锐的眸子闪过笑意,“在我的家乡有个词儿叫“磁场”。”
田云露齿一笑,知道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主子又说些新鲜的“家乡话”。
“简单说,就是某一类人特别会吸引到一种人,翎儿吸引我这种刁钻吃货,也一定会吸引到挑嘴的二爷,不过,这样的人收集到的食谱肯定不凡。”
她愉快的拿了毛笔沾了墨,很快的写了封信,交给田云,“我让她放心的去学,反正她离我们也不远,当厨娘也有假日的,不是?”
田云笑着接过手,再转身离开书房,主子虽是女子,却有着男人的果决,当年的她若是也有这样的果断,如今的生活也不该如此……
田云心里有诸多感慨,但没多赘言,她将信交给送信来的男子,再拍拍乖顺的小敬,目送人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