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音依指示直接到三楼的精神科挂号,心里发寒--多出的数字?身体其实没有大碍,却又出现种种症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精神科,她见到的徐医师是女的,不知怎地竟大大松了一口气。
“什么样的幻觉?”
湘音尽可能仔细地描述,但她说得越是真确,就越感觉到那份真实的恐惧,全身微微地颤抖,连自己都没有发现。
“你说得像是历历在目,不像是幻觉。”徐医生仔细地审视她。
“不是幻觉……你的意思是这些是真实的?”湘音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谓的幻觉,是一般人从客观角度来诠释的。真正有精神分裂倾向的人,并不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坚信那是真实的,因为他们感觉自己是真的临场经验到了。譬如我现在跟你说话,你觉得是幻觉吗?”
“当然不是--”
“但你很清楚看到的那张脸是幻觉。”
湘音握紧了濡湿的手。“那是逻辑上不可能存在的。每次都是在大白天、旁边有人的情况下,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如果你能清楚分辨真实与虚幻,还能解释为什么不真实,那么你的症状即使存在,也是极其轻微的。”
湘音咬着下唇,思考着医师的话。“但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
“如果精神上的压力太大,有时会扭曲我们的感官运作。幻象可以有很多来源,譬如想像、作白日梦、外来的资讯,甚至是记忆的延伸。”
“但我并没有什么精神压力。”湘音摇头。“我工作确实很忙,却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烦恼……”
“那张脸,看起来熟悉吗?”
这个问题,让她心里一突!“我……我个人确定……”
看了太多次、天天都看到。即使现在闭上眼回想,也能毫无困难地清楚看见……这样,还能不熟悉吗?她实在无法确认在幻觉开始之前,自己是会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那张脸对你有非常强烈的情绪反应,这表示和你个人经验有关联。”
湘音怔忡了。她的过去中,曾有这样一个人吗?那为什么她在真实生活中,没有印象,只能在虚幻世界里看到?
“你说这个幻觉已经消失,那就不必太担心了。”
“但如果……”湘音说。“我对某个人在生理上有极度排斥的反应,甚至一接近就会发病,是不是仍然……很不正常?”
“听起来你对这个人也有强烈的情绪反应。”
“但……我根本不算认识他。”
“那么我建议你好好去认识他,才能找出原因。”
离开医院,湘音觉得心里更乱了。为什么医学不能给她一个更明确的答案?为什么反而引发出更多疑问?
医生们说她身体和心理都没有出大问题,那么,所谓的巨大精神压力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毫无征兆又没有理由?
至少,恶梦没有再回来……她很感激。这一个排除掉了,那对延特助的怪异反应不管是为什么,她也一定能在心理上突破的。要她去认识他吗?
为什么这个念头,会让她从头冷到脚底?
隔天,她提前一小时到公司,想要加紧学习工作上的事。进了办公室,看到自己桌上有高高的资料,想必是延特助交代的,她不敢有什么想法,坐下来就开始苦读。
延特助准时进来,她站起身来打招呼,鼓起勇气看他。
他冷冷瞥她一眼。“医生怎么说?”
她没预料到他劈头就问这个,慌了几秒后才说:“呃,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多注意就好--”
“注意什么?避免和某人太接近?”
她脸上红白交错。“没、没有的事。说是精神上压力太大,要我放松一些。”
“那是我给的精神压力?”他咄咄逼人。
她咬着下唇。他太过犀利,不会让她顾左右而言他。“精神科医师说我有必要了解……呃,让我紧张的对象.”
他交抱起双臂。“你终于说了一句不算废话的话。”
她根本没办法看他,头已经疼痛起来,她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轻触太阳穴。
“你以前有这样的病症吗?”他的声音降到冰点。
“没有。”
“你觉得延唐怎么样?”
她惊得抬起头来。“什么?”
“形容这个人给我听。”
她结结巴巴地说:“……人似乎很好,但……我根本不认识他,没办法说什么。”
“人很好?”他轻笑了声,让她不由得一缩。
“长相呢?”
“也很好啊。”她越答越不知所措。
“那我呢?形容一下我。”
她两手绞在一起,口中又干又涩,还有种奇异难忍的甜味。
“医生不是说要你认识我?就从形容我开始。”他不留情地命令。
她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坚持--
“你……很讨厌我。”她冲口而出自己确信的事实。
他沉默地注视她好一晌。“没有错。还有呢?”
虽然心里难过,但听到他承认了,她心里突然稍微定了定。
他好像是不说假话、实事求是的那种人,她做人也是宁可这样的。
“听说你是所有员工爱戴的上司,还是……是个美男子。”她窘迫地挤出口。
“你觉得呢?”他接着警告,“说真话,假话我听得出来。”
不得已,她只好说:“我相信你应该是这样的,只是对我有意见。”
“什么叫听说我是个美男子?”
她哽住了,这要怎么解释?
“就像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那样,很多反应好像都不太正常,因为我看到你……没有什么美或丑的感觉。”
他眼中闪过某种异样的情绪。“那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小丑,为什么会让你想吐?”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想弄明白。”湘音恳切地说:“我可以很清楚看到你的长相,只是没有美丑的感觉。而且不是你的脸让我有这样奇怪的反应,只要想到你--”她说不下去。
“那我们扯平了。”
他的话让她呆住。她看着他,直到晕眩的感觉再起,赶紧闭上眼别过头去。
他冷酷地说:“你必须习惯我的存在,如果真的必须搞清楚原因才能对症下药,那你就得忍住。”他的话不容异议。“工作以外,你也必须随叫随到。”
“什么?”叫到哪里去?
“你难道不想早日解脱?”他语气嘲讽,“还是你工作不想要了,宁可换工作来躲我?你不是说很想弄明白?”
她哑然。他偏头示意桌上堆成山的文件。“在最短时间内上轨道,有问题就问我,以后我出席的会议你都得在场。”
他开始工作,不再理会她。她埋头在文件里,想用无止尽的数字和资讯排除她心中每一个无解的问题,和那排山倒海、几乎要淹没她的惊慌与恐惧。
第一个会议并没有太惊天动地,至少她没有出丑。
延潇要她坐在他身边,她每分每秒都得强迫自己专注在会议上。除了自己的身体因如此靠近而更加不舒服,更糟的是她感觉得出他周身上下忍耐的张力,明显地不愿接近她,却又要勉强自己这么做。
她昨晚想过是否辞职算了,至少不会干扰到人家。他话中的意思,的确是他也莫名其妙地对她有极端的反应,对吧?
虽然延潇无故讨厌她,她并不怪他,甚至觉得应该为了减少对他的影响而单方面抽身。她是新人,而他是公司的重臣。
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不会就这样让她走。
如果他要赶她走,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却摆明了要把她拴在身边,直到谜底揭晓为止。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懂。
会议上还有更多的挑战。第一是全室的人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
那其中有艳羡、有嫉妒、有忖度,还不时在延潇和她之间打转。但毫无例外的,无论男女--特别是女同事--给延潇的眼光一律是仰慕。
但对于延唐,态度就大相迳庭。女同事显得警戒,男同事则是敬畏,而且是畏多于敬。
延唐则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还频频给她鼓励的微笑,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到底有没有看错这整个状况?最近,她是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了。
“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介绍我们公司的新人--禹湘音小姐。”她的思绪猛然被延唐的笑语打断。“她是我的新特助,也会是延特助的最佳拍档。”
在掌声中,她有些不稳地起身,大大地鞠了个躬,有些人笑出声。
延唐很快宣布别的事,她暗中感激他没有叫她开口说话。
会议结束后,延唐把两人留下来。
“第三天了,适应得怎么样?”延唐笑得如沐春风。
湘音觉得他笑得实在好看,不知不觉回他一笑。“大家都对我很好,谢谢延襄理。”
“大家都对你很好吗?”延唐打趣似地望向延潇。
湘音赶紧说:“是的。”不敢看延潇。
延潇冰冷低沉的声音传来:“禹特助,把会议记录存档,等一下还要去东区分公司视察。”
“是。”她赶紧逃回办公室。
“怎么样?”延唐一等她离去,就双眼闪亮地盯住延潇。
“你在公司怎么玩随你,不要玩到我头上。”延潇有些无奈地说,手上开始收拾随笔记录。
“你命令起她来好像已经很上口了嘛。”
“是谁把她丢给我的?”
“她很好用吗?”延唐一语双关地问。
延潇叹息地瞥他一眼。“今晚的宴会,你不去的话,自己看着办。”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