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被一名小厮领着送出定远侯府的邵大娘站在侯府的高墙大门外,略方的褐脸上还有些茫茫然,彷佛不敢相信自个儿真办到了,不敢相信那样高贵的侯爷夫人什么刁难也没有,问完话,看了她家巧妹的脸,笑笑对她说好。
好。我治。这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没什么!
她家巧妹那张健康可爱的脸,才几天就烂到流血流脓没一处好肉,怎会没什么!
可定远侯夫人确实是那样说的,不是吗?这没什么的……这没什么的……
对!她还吩咐了,明儿个就能来接走巧妹啊!
“邵大娘……大娘你还好吗?”
“你怎么也是萧侯府里的下人,求诊求到这儿来,那定远侯府里的人没为难你吧?”
“啊!瞧你额头都磕伤膝盖还渗血呢,能站得住吗?”
今日她拉着闺女儿跪在定远侯府前“闹事”,被不少对街摆摊以及路过的百姓瞧见,有些还是认识的熟人,见她此时出来了,有几个从头看到尾的人已围上来关切。
“大娘就别求了,之前那么多达官贵人想求诊,听说都得去皇帝老儿面前求圣旨呢,但也没听过谁求成了,加上你的主子是那一家姓萧的,定远侯夫人哪会轻易答应治你家闺女……咦?你闺女儿呢?”
“她答应了!”邵大娘蓦地张声,两眼发亮。
“……咦?什么?”
“嗄!”“当、当真?”
流着泪,邵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当真当真!千真万确啊!定远侯夫人说好,她会治好我家巧妹,她没有迟疑、没有刁难,她点点头对咱笑,说好。”
闻言,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不可思议。
那大娘晃着脑袋想事,是一件极其紧要的事,是定远侯夫人方才亲口交代她的呀,很重要很重要,不可以忘记,夫人跟她说……跟她说……
“她还说,咱们萧府里既然还有十多名中毒伤患受苦,她愿治……她说,她愿意过府到咱们下人们住的院子里,帮大伙儿诊治,她要咱回去禀报主母夫人,说……说她过府帮咱们看病时,如有余裕,是可以顺道帮我家夫人和四小姐拔毒治脸,用不着再去求圣旨,反正也求不到了……”
之前萧侯府与定远侯府闹成那般,满帝京的百姓可都看在眼里。
如今萧侯府树倒猢狲散,勉强来说虽还是大户人家、吃穿不愁的富户,但到底是失侯夺爵被丢出天朝世家大族的排列中,与如日中天的定远侯府相较根本是云泥之别。
邵大娘今儿个携女来求,早就有所觉悟,不管求得成或求不成,她这件事若被主家知晓了去,回去准没有好果子吃,打死都有可能。
她不知定远侯夫人是否替她考量到这一点竟托她回去传话。
虽然说“如有余裕”才会“顺道”诊治,但那也给了主母和四小姐无限希望,而且……
好像府里那些莫名其妙被害中毒的下人们变成主角,主家们还得仰赖他们才勉强让定远侯夫人妥协,愿意过府诊疗。
如此一来,她是有功呢,既然有功,主家也就不会随意打残打死,毕竟她明儿个还得来接走巧妹,毕竟定远侯夫人是认得她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矮壮粗鄙的萧府仆妇。
她擦掉限泪,又哭又笑,即便尚未见到巧妹被治癒的模样,一颗心却已稳稳落回原处。
“咱得赶回去告诉下人院子里的那些人,要他们别担心,有救的,全都有救的,那没什么的,定远侯夫人说到做到,大伙儿都不用担心……还有咱外家夫人和四小姐,她们也可能得救,全都乖乖的,一切都会好的……”
邵大娘笑弯两只眼,朝原是怜悯她的几人充满精气神地握拳点头。
跟着她撩裙快跑,长年劳动的身躯锻链出好体力,她朝几条街外的萧府跑回,好似膝头上跪破皮的伤根本不存在,因为看见满满的希望。
就在邵大娘从茫然到抓回头绪,兴奋奔回萧府告知众人的同时,定远侯府内,乔倚嫣已开始对巧妹施展一连串手段。
既已夸口要人家心焦如焚的娘亲明儿个过来接走闺女儿,她当然不能砸了自个儿招牌。
巧妹是个乖巧能忍的,胆子是小了些,然知道一些手段是诊疗必需的过程,倒也颇能忍痛,沾创时生生被刮掉一层脓血都没哀叫求住手,让乔倚嫣很是刮目相看,用药便也特别大方,外敷的—好后,乔倚嫣亦替她行针,后又让丹魄帮忙熬药令其内服,多管齐下,待巧妹如当日的封大进那般进入深眠,已是疗程最后一步,昏去、深睡、醒来,身体在沉静中痊癒。
忙完巧妹的事,乔倚嫣又与老罗总管谈了会儿府中事务,把大小杂务交代过后,转回后院寝居时已都亥时正了。
小室里早早备妥一切,她在婢子的服侍下卸尽罗衫,全身上下用自制的澡豆和皂角洗得香喷喷,然后舒舒服服浸在有着八分满热水的大浴桶里。
中间一度觉得口渴,素心还端来一杯温水喂她,之后……欸,她睡着了。
她泡澡泡到眼皮沉重,脑袋瓜直点,可能只睡去一会儿而已,因为水温还算热,而之所以醒来是因为萧陌正撩高两袖把她从浴桶中抱出。
他先将她放在摊好大条棉布的石台上,简单裹住她的裸身后,再用另一条棉布擦拭她的发。
“唔……”乔倚嫣傻笑了下,颇喜欢这种被自家侯爷伺候的亲昵感觉。
花了会儿功夫将她弄好后,萧陌再次横抱她,将她直直送进寝居内房。
房里的烛火细细跳动,案上的小铜炉里燃着安神清香,一片慵懒宁祥。
“素心不在,丹魄也不在,也没瞧见芳姑姑,侯爷是一进屋就把她们遣出去了吧?你偷偷想对付我一个呢,侯爷说吧,是要劫财还是劫色?”被男人抱在怀里坐在榻边,乔倚嫣从棉布里探出两条粉嫩嫩玉臂环上他的颈,不在乎酥胸半露。
萧陌瞳心微湛,因她的问话嘴角一勾,不答却道——
“早该把你逮回来歇息,那位邵小姑娘的病可以缓着治的,不是吗?”邵大娘携女被带进府里,他虽未现身,事后老罗总管全都仔细禀报了。
乔倚嫣咧嘴一笑。“缓着治就缓着好,那太没震撼力,妾身就是要快、狠、准,其他大夫束手无策的病症,交到妾身手中可以痊癒得又快又好,咱们既然没法子低调过活,那就只好张扬到底,侯爷以为呢?”
他摸摸她半干的发丝,五指探进轻轻帮她晾发。
“我以为……嫣儿是想尽快治癒一个案例,好送给萧府里的那些人看,不管是中毒还是没中毒,待那些人亲见邵小姑娘恢复容颜,等你踏进萧府看诊,人人必对你百依百顺,乖乖任你下手,自可避掉不少麻烦。”
她挺身亲了他下颚一记,脸容娇俏。“侯爷说对一半,可还有另一个原因呢。”
他嗓音轻沉,徐徐道:“另一原因就是……你还想玩。”
对景春萧氏的人她还没玩够。
她先将一样因中毒而毁颜的巧妹治好,只花一日就治癒,让这样的事迅速在萧府传开,而且她还要过府替其他中毒毁颜者诊治。
事有轻重缓急,病况亦然,但众人到时必定听她安排,不争不吵不闹不斗,全听她的,因为她是那些人唯一希望。
她愿意诊治萧府的下人们,却把何氏以及萧咏贞扔在最后,且还不一定会治,说什么“如有余裕”可以“顺道”为之,其实治不治端看她心情。
她这是登门入室赏主人家巴掌,景春萧氏定然恨得牙痒痒,却是哑巴吞黄连。
萧陌又被妻子亲上一记,大大的香吻落在唇上。
“侯爷还真像种在我肚子里的蛊虫……呃,这比喻恶心,换一个,侯爷与妾身真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呢。”她明白他是看出来了。
他摩挲着她裸露的肩臂,在这初夏时节的夜里,他的掌心热烫,她的肌肤清新微凉,引着他抚过再抚,爱难释手。
他仿佛叹息,低声道:“我己不在乎当年被除族谱、赶出家门,景春萧氏那些人,我也没放在心上,都无所请了。嫣儿可懂?”
萧廷盛被夺爵,手里可充当剌客的护卫几在竹林那场打斗中被他杀尽,景春萧氏可说无权亦无势,要想再伤他心尖上的人已不能够。
他仅想妻子好好的,其余都不在乎。
结果,乔倚嫣好认真地点头。
“我懂啊,所以玩完这一回后恰可把事情了结,俗话说‘罪不及妻孥’嘛,何氏当年虽是侯爷嫡母,到底隔着一层肚皮,她护着她自个儿的崽,对你不好,让妾身玩到现下也差不多了,然后是萧咏贞,娇气过头又蠢了点儿,她年岁小,妾身也不想跟她计较,所以干脆势拿邵大娘,巧妹来求诊一事作筏子,把何氏和萧咏贞的毒一并治治啰。”一顿,皱着巧鼻补充——
“但前提是,萧家母女俩可别又惹恼我,若惹得妾身火大,何氏和萧咏贞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见残不救。”
萧陌忽地低声笑出,收拢臂膀将她拥得更紧。
“侯爷笑什么?妾身说错什么了?你对景春萧氏放下了,妾身也玩够了,自然跟着放下,有什么好笑?”嫩颊微鼓。
“没有错,嫣儿半个字也没说错,我放下,而你也玩够,一切就够了。”说完,他寻到她的唇,轻轻浅浅吮吻着。
乔倚嫣玩着他的发,与他相濡以沫,用来裹身的大棉布突然被抽掉,她本能惊呼了声,香息全吐进他口里,藕臂才攀紧他,人已被他带进床帏内。
……
在彼此怀里歇了好一会儿,萧陌神魂渐定,有些昏昏欲睡,一只大掌仍下意识来来回回摩挲女子裸背。
突然,他怀里的娇躯动了动,以为她已累到睡去,结果并没有。
她蹭啊蹭的,蹭到他耳边,软软朝他耳里吐息——
“我的大将军侯爷,妾身这辈子誓死追随你了,哪儿也不去,我就跟着你奋斗到底、百战不殆、至死不渝……欸,你听到了吗?这样总成了吧……啊!”
他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薄唇拉开深深笑弧,再次发狠将她搂住。
那些曾在他心间来回穿梭吹了许多年的寒风,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