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倚嫣趁着萧陌进宫面圣,终于可以“清醒”过来好好吁出一口气。
她家侯爷整个很不对劲儿,但这股子不对劲儿中又显出事事有条有理,像都安排好步骤,不是发疯乱来。
她已得知那近百具的黑衣客尸身被“倒”在萧侯府门内一事,此骇人听闻之举,她家侯爷目无法纪般说干就干,另一方面却也知道得抢先进宫将事情缘由禀报皇上。
她好歹头上顶着一个“太后义女”的天家名号,有人敢对她不利,便是与天家作对,相信萧陌定会好好运用,不教他们定远侯府吃亏。
所以她家侯爷是“很冷静”地发疯,矛盾无端却杀伤力十足。
太医被奉上一笔重金请回,乔倚嫣左小臂的伤还是用了自个儿的药,芳姑姑红着眼眶帮她上药包裹,让她宽慰了好久才勉强露笑。
她趁着萧陌不在,不仅帮受内伤的素心和丹魄行针,也去确认封大进一家子的状况。
封大进是在被挪回定远侯府途中醒来的,完全丈二金刚摸不到脑袋瓜,幸得李氏没被吓坏,对丈夫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得还颇详尽。
安顿好封大进这边,乔倚嫣还帮忙治了几名内伤伤势较严重的护卫,又吩咐老罗总管和云起阳,一切遵照老大夫医嘱,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银子不用省着花。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她家侯爷不知何时回府,人就站在她身后。
果然持续不对劲儿中,发疯症状还没消除,就在她傻笑想着要不要再次假装昏倒,萧陌竟一个箭步靠近,在管事、护卫、他的亲兵以及府里仆婢的众目睽睽下,将她拦腰横抱,抱得非常之紧。
等等!她又没晕!噢……不,她快晕了,脸热到发晕。
众人愣了几息后纷纷调开头、撇开眼,他则抱着她走回寝居,一路上遇到的府中仆婢都是一个样儿,先愣住接着撇开头,嘴角偷偷抿笑。
见侯爷抱回自家夫人,芳姑姑点燃烛火将寝居弄得温暖明亮后,很快便退出去。
乔倚嫣被仔细放落在锦榻上,脱去绣鞋,萧陌没在榻边落坐,却是放好她的一双鞋后就直接坐在低矮的踏脚台上。
想了想,不想让他担心,乔倚嫣遂老实招供——
“妾身其实……没有昏倒,唔……那是装的。”
“本侯知道。”萧陌头微抬仰望她,目光幽深。“当下自然不知,之后就知道了。嫣儿想让我看着你、听着你,想从我手里把人救下,才使那样的伎俩。”
她听得鼻头一皱,随即轻笑。“什么‘把人救下’?侯爷如此用字遣词,妾身都觉自个儿真佛心呢。那位姓袁的萧侯府教头若被毒聋毒哑,挑断手筋、脚筋废去一身武艺,一辈子困在奇岩谷当个哑仆,侯爷且说说,他会不会觉得今日我真是救下他了?”有种活法,叫“生不如死”,她想请那位袁教头尝尝。
见他眼神幽然,乔倚嫣垂下双眸,菱唇一勾。
“妾身就是小心眼,就是睚訾必报的性情,对方不犯我、不伤我的人那一切好说,若犯我,虽远必诛,且还要加倍奉还,侯爷算是娶个毒妇进门了。”
她的报复心强,手段凶残,男人都喜欢温柔似水、善良和软的小女人,可惜她假装不了,两人一旦相处久了,真性情便掩藏不住。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怕?
现在才来懊恼像也来不及,欸欸……咦?
她的一双秀腕忽地落入男人大掌里。
萧陌默默地拉着她的手,粗糙拇指一下下摩挲她腕间,挲得她两肩微缩,十根脚趾头都悄悄蜷曲了。
像是顾及她左小臂上的伤处,他没敢有太大的动作,忽闻一声沙哑叹息,他将面庞埋在她两只绵软的掌心里。
乔倚嫣先是吓了一跳,跟着心头发软,若不是被他轻握双手,她都想将十指探去抚摸他低垂的脑袋瓜,彻底弄乱他的发。
等等!
“侯爷……”她被他吓着,手心好像……似是……沾染了湿湿热热的什么。
“该是我护着你才是,该要护你周全才是,可我没有办到。”再一次记起她身上染开大片鲜血、容颜苍白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死死扭绞,几乎不能呼吸。
在她昏倒那瞬间,他尚未察觉她是假装,那一瞬间对他而言不啻是天崩地裂,终才深深体悟到她对他有多么重要。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求那样的缘分,如若往后的日子无她,再也无她,他无法想像自己将会如何,许成了行尸走肉一具,茫然若失,也可能发疯癫狂,走火入魔。
乔倚嫣有些无措,软软又唤了他一声。
他缓缓抬头,眼中闪着光,嗓音略哑——
“我都知道的,何氏与萧家四小姐为何在赏花宴后毒发,脸被毒烂,我知道是夫人的手笔。你在春日赏花宴的那一日其实对与宴的众人全都下毒了,连太后、郡王爷以及清怡长公主等天家成员,你一个没放过。”见妻子眸心陡缩,他不禁勾了勾唇,了然般又道——
“解药是那杯酒。太后向众人宣告收你为螟蛉义女,并要在场所有人敬你一杯酒,现场仅有何氏以及萧四小姐没饮那酒,终才导致毒发。”
乔倚嫣咬咬唇,脸蛋略赭,讷讷道:“侯爷事前既都瞧出了,怎没阻我下毒?就不怕妾身一个没拿捏好,把当日与会的众人全都毒死吗?”
“本侯说过的,夫人想玩就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眼神幽深,彷佛只看得到她。“就算把我玩死,死在夫人手里,那也很好。”
这是……这是情话吧?
眼前男人竟在对她说情话!
乔倚嫣双腮上的红云更明显,小手反过来轻抓他的指,轻声问:“那侯爷希望妾身替萧侯夫人和萧四小姐解毒吗?想来萧侯爷已求到皇上面前,皇上若不想接这烫手山芋,大有可能推给你,要你点头。”
萧陌道:“前几日萧阳因求医不成,拿御赐之物为凶器砸伤你一事,当晚我便将被砸毁的几件小棺材饰物上呈到皇上面前,萧侯爷亦来得很快,带着萧阳跪求面圣,皇上是接见了,但怒气难消,不管萧阳如何推诿解释,动手的人确实是他。”
“皇上当夜就有旨意了?”她那时还想着,打算回门过后再来好好跟萧阳算那笔帐。
萧陌颔首。“皇上气得来回跺方步边骂边下旨,由秉笔太监代笔,罚萧侯爷一年俸给,萧阳大杖二十、在府闭门思过半年。”他剑眉忽地微敛,沉吟几息又道:“萧侯爷原还想求皇上圣旨,用圣旨命你过府诊治妻女,然被萧阳这件事一搅,皇上正在气头上,即便开口讨恩典,怕也讨不着好。”
乔倚嫣想了会儿,想明白了。
“所以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派出他萧侯府中私养的精锐侍卫来抢人。反正皇上那儿已求不到,若能杀尽我身边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绑进萧侯府,届时不怕我不妥协。”
轻叹口气。“这位萧侯爷也算个人物,从萧阳出事到我在竹林里遇袭,短短不过三日,他还挺当机立断也够狠绝……”
“对不起。”他蓦地吐出一口气,眉间郁抑。
“侯爷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与萧侯爷早就没相干了。”她用力捏捏他的指,鼻子不通般哼了声。“这世上跟你最相干的人是我呢,其他的阿猫阿狗都给我滚边去,就算是皇上都不让蹭……妾身决定了,替不替萧侯夫人和那个萧咏贞解毒,我自个儿看心情办事,不需侯爷的宝贵意见了。”
像把她惹恼了,因他不自觉想代替萧侯爷向她道歉,而她着恼的表情是如此可爱,连说的气话都像情话。
乔倚嫣瞪他一眼。“侯爷盯着妾身直瞧,是想看出一朵花吗?那可难了,妾身彻头彻尾就是毒妇一枚,你以为我精通的是医术吗?实错得离谱,在奇岩谷所学,医为辅,毒才是我引以为傲的强项,侯爷信不?”
眼前男人没有立即答她,却是从踏脚台移坐到榻上,两人的手还相互抓握着。
他低声叹息,上身向她倾去,额头遂抵着她的额心。
乔倚嫣就是这么容易取悦,如果取悦她的那人是他的话,仅小小一个亲昵举措都能让她身子发软、心尖直颤。
她安静下来,听着他微哑嗓音缓缓荡开——
“记得不?春日赏花宴那日,有人拿你为由头将我拐到小池畔,那时何家小姐揪着我,我脑中想着事并未避开她的亲近,你后来问我,那时我在想什么,我一时答不出,便把你惹怒了。”
她略抬头,鼓着两颊。“自然要怒啊,都、都那样被妾身撞见,还一句解释也无,岂不恼火?”
他薄唇像似偷悦地扬了扬,决定老实招了。
“那时我先是想,自己怎这么轻易被拐?跟着又想,原来事情牵扯上你,我连脑子都不好使了,也是那时才彻底明白,嫣儿于我而言非同一般……然后接着又想,何家小姐与萧家四小姐将我拐去,萧咏贞便罢了,毕竟与我有血缘关系,但何绮此人若想利用男女之防出个什么‘意外’嫁祸给我,那我岂不是太憋屈?”
乔倚嫣听得小嘴微张,都忘记要眨眼。
萧陌继而又道,语气更沙哑——
“最后不得不想,自己是否要先下手为强?小池就在眼前,池子尽管不大,但深度是够的,足够淹没两具姑娘家的尸身,我把她们俩了结,再往另一边翻墙到另外的院子里,若无其事回到赏花宴上……正想着,嫣儿就来救我了。”
他神情淡定,一切是那么从容。
既从容又无比认真,他不是讲假话。
“瞧,本侯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随意就能动起杀念,夫人说自个儿是毒妇,毒妇配恶徒,那是天生绝配了。”
乔倚嫣从脚底麻到头顶心,又从头顶麻到四肢百骸。
如果那时她没有现身,她家侯爷为了杜绝一切意外发生真会开杀戒,莫怪她烧着一把心头火撞见他跟何绮“亲近”,他朝她而来的表情会是如释重负。
他那时定然松了口气,以为什么意外也不用发生,却未料她会跟他闹。
再有……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也、也太撩人心弦啊!
她怦然心动,眸眶泛红。“……什么毒妇配恶徒……天生绝配的……侯爷越来越会说情话,都不知打哪儿学的?”
他粗狂掌心探上,抚着她的头、她的颊、叹道:“嫣儿知道是情话就好了,这样的情话,这辈子我也只会说给你听。”
道完,他偏首去寻她的唇,一掌托着她的后脑勺,一下子攻进那绵软芳腔内,大有要将她一口吞进肚腹的火热激切。
乔倚嫣呜呜咽咽着,喜极而泣的泪颗颊滑下,那些温烫液体不是被他拭掉,就是被他吮去,她的气息里尽是他,看到、嗅到尝到、碰触到的,全部是他。
他留意着她臂上的伤,拥着她躺下,高大身躯虚悬在上方,护住她也困住她。
“嫣儿那时惹得我好生气。”说话的同时,他松解了彼此的腰带,生着无数茧子的手掌慢腾腾滑入她衣衫底下,那一身水润清肌令他再三留连,而他更爱的是她细细颤颤的轻吟。
乔倚嫣想逮住他的手,想让自己能好好听他说话,但不能够……她带伤的左臂一直被他扣住,右手一贴上他发烫刚硬的身躯,便着迷般一直抚摸下去。
她喘息,眸光蒙胧,下意识辩着。“我那么乖,才没有……没有惹你生气……”
“你有。”斩钉截铁,语气微忿。“你说要把我拱手相让。”
“……啊?”有、有吗?
“还敢给本侯装傻!你说我若有喜爱的姑娘,喜爱到想把人迎进府给名分,你就把定远侯夫人的位置拱手相让……试问本侯还能喜爱谁?除了你乔嫣儿,还能喜爱谁?”
他根本还没正经开骂,她怔怔望他,眼泪已啪啦啪啦地流。
“你哭什么哭?”忙着帮她抹泪。
“你、你说的……说喜爱我……”连鼻水都哭出来了,还好她家侯爷眼明手快,抓来丢在枕边的一条素帕立时擦了过来。
萧陌粗声骂。“废话!”
“呜呜……可是妾身就是……就是想听这种废话嘛,侯爷愿不愿再说?”
渴望的眸光、红彤彤的鹅蛋脸,粉嫩唇瓣逸出俏皮却带乞意的话语,彷佛很坚强的神态却透着可怜兮兮的气味儿……他的妻,面对她所认定的“敌方”时,可以极度剽悍凶狠,却总在他面前流露出女儿家的模样,既柔又软,好欺负得很,也太容易招人心疼。
他再次深吮她的嫩唇,不知这一吻是否能传达他深抑在内心的情。
他是如此拙于言语、拙于表达,但为了她,且放手去试了。
热切的薄唇挪到她耳畔,吮着那可爱的耳珠,低柔带哑地倾吐——
“嫣儿,我心悦你,非常非常,此生……怕已不能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