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娘皮,还逮不到你落单吗?落到咱们燕山四虎手中,有你苦头吃!”恶霸老大一步步逼近,其余三人亦随之动作,形成前后包夹之势。
“大哥,今晚咱要让她好看,非得倒吊着她、鞭她一顿方能出了这口恶气!”被谢馥宇弄伤一手的恶霸老二恶狠狠发话,暗夜中烁光的目底宛若淬毒。
脸上仿佛一直带笑的恶霸老三笑笑道:“不可啊不可,二哥这口子恶气不能那样出,那未免也太不解气。瞧啊,这位姑娘身材既修长又曼妙,脸蛋似漂亮少年郎结果却是个俊俏姑娘,加上脾性还挺豪爽喰辣,据说扶黎和西夷人最好这一口,咱们逮着她卖给蛮族当女奴,让她一辈子遭那些蛮族人蹂蹒,如此才叫大快我心啊是不?”
很快就要被卖给蛮族人当女奴的某位小爷听到傻眼。
这什么……什么燕山四虎的,听都没听过,以为四个堵她一人便如瓮中捉惊稳操胜算了吗?
诶,竟还当着她的面大剌剌讨论起她今后下场,太不给地头蛇面子了,真的不可原谅!
拜托啊,她酒灌得太急又喝得太多,今夜差不多是把自个儿泡酒缸里了,这会儿她醉酒醉得晕乎乎还要忙着怒火中烧兼冷笑,心很累好吗?能不能别这様为难人?
飕地一声,袖中箭陡出,她冷不防开打抢先机,暗器射中四虎中身形最为高壮魁为老四,一声粗嘎哀嚎划破暗巷中的清寂。
柿子先挑硬的捏,她首招就是除掉敌对四人中看似最具威胁的那一个。
绝不给对方喘息机会,她猛地揉身欺上,戳眼、劈喉、撩阴、踹膝,整套操作下流得如此行云流水却无端地俐落好看,如同美人舞春风一般。
等到四虎中的老大、老二和老三皆被踹倒跪地,三名壮汉的高度恰好方便她使上双风贯耳,直贯得三人当场眼珠子吊高、口吐白沫。
“吼啊啊——”暴怒吼声从她身后扑来!
不好,失算了!
以为那支袖底暗箭正中四虎老么的左胸,够教他乖乖躺下,莫非她射偏了?
在漕帮众家兄弟姊妹中,她发暗器的准头即便不是第一、第二,那也勉强构得到第三或第四,今夜大失水准,只能说贪杯果然误事啊误事……
谢馥宇脑袋瓜中胡乱跑马,本能回首,不及回挡亦不及避开的身袭已准备好接受来自背后的这一击。
一道银光疾掠,倒映在她瞠圆的一双瞳仁儿底,暗处窜出一人,千钓一发间替她挡,卜来势汹汹的重拳。
不!不仅仅是挡下而已,那人手中似能削铁如泥的短匕挥出银辉,瞬间砍下攻击者的单掌。
于是呼痛声再次大作,那身材高壮得像座小山的四虎老么握着自个儿的断腕往后颠了好几步,最终砰地一声不支倒地,再无动静。
谢馥宇一时间说不出话,眨着醉眸直看着那人转过身来、收起短匕,然后抬眼迎向她的注视,与她静默相望。
对方的沉默不语如同一颗大石砸入心湖,让她心发颤头更晕,气息都不顺了。
“傅长安……”低低唤了声,很可能太醉了,脑子都不好使,连说话都会打结。“……傅、傅长安,怎会出现在这儿?你……你不高坐在衙府大堂上受众人奉承,吃吃喝喝一块热闹,你不待在那儿……来这里做什么?”
以为仅是自个儿酒醉后的胡乱呢喃,却听到正经八百的回话,她听到他略沙哑道——
“香香起身离去,那座衙府大堂再如何热闹便也索然无味了,我自当追着你来。”
“追着我来……哈哈,你说你……追着我来……”谢馥宇干笑两声,静了会儿忽地理解过来,兀自颔首。“是啊,是的,当然得追着我,从帝京远赴东海……你这一趟是専程为我而来,来寻仇的……”
本就喝得太醉,遇袭不得不拚劲一搏,此刻惨惨笑着松懈下来,她身子前后微微晃了两下蓦地往前倒。
“香香!”傅靖战一个箭步冲来,拿胸膛承接她的上身,稳稳托住她。
“呵……小爷我连站都站不稳了,长安要寻仇,也得送我回去再寻。”她说着胡话,一抬臂搭上他的宽肩。
如同年少时候勾着肩、搭着背时不时勾揽他颈项那般,只不过如今的她身长矮他一截,欲曲臂勒住他的脖颈便也不容易了。
傅靖战抿唇不语,很快调整好两人的姿势,一手握住她搭在肩上的手,另一臂从她身后探去环着她的腰,承担她大部分的重量,让这只醉鬼还能拖着蹒跚脚步与他同行。
之前曾尾随过她,遂知道她目前的居处,傅靖战撑扶着她绕出暗巷。
“那……那什么四虎的,倒在暗巷中……得去报官先行处理,要不明儿一早被人瞧见,要闹风波的。”谢馥宇喃喃说着,眼前景象却出现重影。
她忽然坏脾气般诅咒了一句。“该死!难得喝得尽兴,好不容易把烦心事抛下,干么这样欺负人?偏要这时候跳出来堵人?可恶……可恶……”
傅靖战由着她发脾气,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倒在暗巷中的那四人,我的人自会善后,无须挂怀。”
两人相靠的影子落在脚下,亲密无端的姿态令谢馥宇一时间有些恍惚。
明明想笑却也想哭,明明对他深感歉疚却又觉得他让她无比烦躁,总搞得人思绪混乱心也凌乱。
此际,他带着她弯进另一条较宽敞的葫芦巷,一路到底,那里有一处石板矮墙围起的家屋,家屋是以石砖夯土建造,外表朴实无华却十分牢固,且冬暖夏凉亦抵得了海风夜夜的吹袭。
两人进到矮墙圈围起来的小前院,谢馥宇忽地口气不耐地问:“今晚你既来寻我,却只晓得暗中尾随,你到底意欲为何?”
是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又有何打算啊!
面对如今的傅长安,总觉自个儿内心好似吊着十五只桶子七上八下的,又像脖子被套住一条颈绳,绳头就在他的掌握中,她随时处在动荡边缘,下一步是动是静、是死是活皆由不得自己作主。
傅靖战直接将人带到家屋的廊前,放她坐在木阶上,终才沉静答道:“我怕你见了我心中不悦,因此踌躇……可最后也顾不得了。”
他“最后也顾不得”的意思谢馥宇一听心头陡凛,一下子便明白。
她遭那四名恶汉围攻,最后难以避开四虎老么那一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能现身替她挡厄。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啊!
他到底想要她怎样?她又该拿他怎么办?
眼底有热气漫开,不争气的玩意儿威胁着要涌出来,但哭有什么用?
如她家阿娘血统纯正的鲛人来哭的话还能化眼泪成珍珠,可惜她谢馥宇没那能耐,所以眼泪不值钱,所以干么哭?
她突然起身,起得太快不禁晃了晃,在傅靖战探手过来欲再扶持之前,她已抓住一旁的木头廊柱稳住身躯。
二话不说,她调头往家屋的边房走去,幸得才十几步路而已,加上心绪起伏甚大,让她每一脚都踩得颇用力,没怎么颠便走到了。
边房其实就是家屋的小灶房,即使没点上烛火,谢馥宇依然能熟门熟路地摸进去。
她站在灶房角落的大水红前,推掉木板盖子后,直接把脸蛋埋入水缸中。
及人腰高的大陶缸里蓄着满满的清水,她藉此醒酒,亦要逼退发烫的泪意以及满心烦躁。
傅靖战自是随她来到灶房,乍见此景,他本能想上前阻止,但下一瞬便止住步伐,仅怔怔然看着,不懂她为何突如其来这么做,不由得担心是否说出口的话又惹她不开心。
两人重逢,他想方设法欲靠近,她却总拒他于千里之外。
今晚在衙府大堂的宴席上,两人之间隔着重重人海,他无法不去留意她,她在那群漕帮帮众中人缘绝佳,混得风生水起,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觑见她拎着酒提早离席,他便也坐不住了,对那些围绕在身侧的地方官员们随便搪塞一个借口顺利脱身,他默默跟上她。
看她微颠着脚步边喝边走,心情颇好似的,又看她在卖馆钝的摊头落坐,与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再看她替弱小百姓出头,逼得四名恶霸当场认错气焰全消。
围观的百姓们赞她侠义,受她帮助的那对爷孙亦对她感恩戴德,不少人当场买酒相请,她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
一开始她喝得哈哈大笑,潇洒畅怀得很,但喝着喝着不知何时止了笑声,人散去了,留她一人在寂寥的街边角落。
摊上的炉火冒出团团白烟儿,锅子里的汤仍咕噜噜滚着,在那人间烟火中,那以碗就饮的独饮姿态竟若今夜那一弯孤月,弯弯的背脊微向前倾,单手支颐,眸子轻敛着,垂视着那碗中酒汁仿佛看到的是命中倒影。
畅笑与沉吟,张扬与寂寥,同欢与孤独,她谢馥宇是他傅靖战此生至今最无法解释的存在。
她究竟想些什么?
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愿意允他并行?如同年少时候那样在一块儿……不!不只是那样,他还要她……要她跟他……
啪!哗啦啦——
此时,将整张脸浸入水中以求清醒的人猛地直起上身,这一扬,清水被带起一弧水波,溅湿了一地。
谢馥宇根本不管发上、脸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她襟口都湿透了,衣袖和衫袜亦被溅湿。
一张开双眼就看到傅靖战立在灶房门边,后者那双深邃长目拢着太多令她一迎视就觉心烦的东西,那是把整个自己浸入深海中都没办法隔绝和忘却的某种意绪。
“傅长安——”硬声唤着,她忽地大步冲到他面前。
她那神情是恶狠狠的,是狼狈不堪的,却也是脆弱可怜的。
“咱俩现下就把话说清楚,你既是来寻仇,那该我谢小爷受着的我就受着,眉头皱一下就不是英雄好汉!但你这样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叽叽歪歪的,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要么就直接冲着我来,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尽管挥刀砍下就对了,给我一个痛快!”
傅靖战被她委屈的模样和暴躁的语气弄得有些迷茫,他喉结颤了两下才略迟疑道:“……不是的,我从未说过是来寻仇,我和你之间……怎可能结仇?”
谢馥宇根本醉犹未醒,还整得自个儿半身湿漉漉,而原就纠缠在心底的事儿此际更加剪不断、理还乱。
她挥着一双小拳头跺脚再跺脚,这通常是女儿家感到委屈、觉得忿忿不平时才会肯的行径,在她全然清醒的时候绝不可能使得出来,身为谢小爷的她也不屑这般为之。
最后她朝近在咫尺的男人骤然扑去,两只手揪紧他的前襟,醉着却闪闪发亮的双眸似带滔天怒火,她直视傅靖战的面庞沙哑道:“我对你那样坏啊,怎可能不是仇?咱俩这仇结得可深了,当年我对你干下的那些坏事,你莫非忘了吗?我对你……对你……”
她真的醉得够厉害也烦得够惨,一直纠结在混沌的现况中突破不了,于是恶向胆边生,生出某种破罐子破摔、近乎自我毁灭的心态。
眼前男人已忘却她当年为满足私欲所干下的恶行吗?
好啊,那就让她逮着他再重现一回!
脑子里烧成一团,鲜红热血在体内奔流,于是欲念再次破茧而出。
她放纵五感去享受和夺取,放纵了自个儿的这一具血肉身躯。
纵容着欲望的掌控,她顺从想望揽下他的头,同时仰高自己的脸蛋。
气息与气息相互交融,近近相交,她遂愿般似有若无一叹……不管不顾重重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