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快陪宥恒回丰原玩了几天;最后一天,她看着他在祖先牌位前跟他阿嬷说:「阿嬷,我就要实现您的心愿出来开店了,能这么快实现梦想,都是这位苏阿快小姐帮忙的。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让您和苏小姐失望。」
阿快听完,当场又是一阵感动。
原来他知道她偷偷要帮他的心意。这样慎重的跟他阿嬷和祖先告知,真教她有些不好意思。
回台北后,她更加积极的进行开店的装潢工作。
忙了几天,她一时兴起打电话给阿恒问店里的装潢进度。
「不知道怎么搞的,师傅们都说很不顺利。」阿恒压低声音说。
「不顺利?怎样不顺利?」阿快问。
当宥恒正要解释,忽然又听见她说——
「算了、算了,电话里讲不清楚,我过去现场看看好了。」
她一到现场,承包师傅和阿恒迎了出来,一脸神秘兮兮的说:「苏小姐,对面五十公尺处,有一间茶艺馆,我们过去聊聊好吗?」
三人在茶艺店里坐定,阿快和宥恒听见老师傅说:「小姐,我就直接说,你不要介意嘿。」
「好,你讲。」阿快说。
「苏小姐,我做装潢三十几年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那店面不干净。」老师傅说。
阿恒以为阿快会吓得脸色发白,没想到她的表情冷静得像对方只是在讲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一般。
「怎样不干净?」阿快反问。
「我们进场十天了,等一下这个师傅电锯没电,等一下那个师傅好好的工具不能发动;木板靠在墙上,竟会整排掉下来;没风,门却自己关来关去。我请的师傅都不来了。这个事情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又挺严重。我把事情跟你明说了,你要找专人来处理才好,没处理好,我们就不进场了。这十天的工钱,我也不跟你拿了。」老师傅说。
「谢谢你,我知道了。但你人都出门了,不拿工钱怎么可以,你也要养家,拿着吧,这也许只是误会,等我将事情调查清楚后,再通知你来上工。」阿快说。
「好。」老师傅答应着。
这女人真有胆识,竟连一丝惊讶的神色都没有,他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等老师傅走远后,阿恒问她:「你相信那位师傅说的话吗?」
「信啊,干嘛不信?」阿快说。
「咦?」那她的冷静是怎么回事?
「阿恒,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那店原先的主人是个老奶奶,她在自家店跳楼自杀了。」阿快看着阿恒的眼睛说。
阿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阿快。
「你会怕吗?」阿快又问。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把事情解决啊,还能怎么办。」
「怎样解决?」
「我姑丈是个修行多年的老道士,我们去找他帮忙吧。」阿恒说,拉了她的手走。
「你会怕哦?」在车上时,宥恒这么问。
「当然有点毛。」
「一点毛而已哦?那你怎么表现得那么镇定,好像不怎么相信装潢老师傅的话似的?」阿恒忍不住调侃她。
「如果我不稍微装一下,要是他出去乱讲,没有的事不就传成真的?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做生意?」阿快解释。
「嘿,这时候你又挺聪明的。」
「谢谢夸奖喔。」她本来就聪明,只是买这店面的时候,有一点点意气用事而已好不好。
☆☆☆ ☆☆☆ ☆☆☆
当阿快见到宥恒的姑丈江临风时,没想到他的年纪会这样大,头发都白了,整张脸严肃中带有一股英气,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很有精神。
让阿快好奇到不行。
「你姑丈怎么这么老?」阿快偷偷问。
「他才五十岁出头,头发那个是少年白。」宥恒解释。
阿快坐进宥恒的车,准备前往她新买的店面和「前屋主」沟通。她望着后视镜,宥恒的姑丈正开着宾士车跟在他们后面。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姑丈还是成衣厂老板?」阿快又问。不是说他姑丈是个老道士吗?
「我姑丈深具传奇色彩,他十八岁开始义务帮神明办事,但他没靠这个吃饭,他自己有事业的。」宥恒说。
「喔。」也许她今天可以大开眼界了。
当他们到达目的地,阿快开了店门。
「我先进去,你们跟在我身后。记住,我没开口问你们话,你们一句话都不要说。」宥恒的姑丈交代。
两人很有默契的点头同意,随即跟在姑丈身后。
只见宥恒的姑丈一进门,比着一个奇怪的手势,直接上到二楼一个靠窗的大房间门口,站定不动。
真的很奇怪,明明门窗紧闭,可是他姑丈的道袍下摆却不停的翻动着。阿快看得全身起满鸡皮疙瘩。
「你过来,对着中间那扇窗把买卖契约先念一遍,然后把它放在这张椅子上。」说完,他踢一张高脚椅到她面前。
阿快好不容易念完契约书内容,也依照吩咐,把契约书放在椅子上。宥恒的姑丈又说话了。「夫人,这个女孩确实是合法取得这屋子的产权,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你们素昧平生,她也无从得知你的想法,如今木已成舟,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明说,只要能力所及,我们定会帮你完成。」
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只听见三人的呼吸声。
「生命都结束了,为什么不将生前的苦痛都放下呢?你的先生已经来接你很多次了,快随他去吧。」宥恒的姑丈又说。
阿快见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只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
「阿快。」
「啊!」宥恒的姑丈忽然唤她的名字,把她吓了一大跳。
「这位夫人有三个愿望希望你能帮她,她便同意离开。」
「请说。」阿快聚精会神听着。
「她的子孙没依照传统方式来引魂,所以她没办法回到她夫家的祖先牌位里去,你要去找她那个和你打契约卖楼的儿子,要他重新办好引魂的工作,并替她办理超渡法会。这是第一点。」
阿快眼睛瞄着那个契约书上卖方的住址。「照这个地址就找得到吗?」
「可以。」宥恒的姑丈看着窗户,对阿快说。
「第二点,她说这楼你买便宜了,她要你每个月捐款给慈善机构,只要你照做,以后谁在这里做生意,她都保证会生意兴隆。」
「这点我也答应。」阿快又说。
「第三点,她说她的晚年过得冷清又寂寞,她要你好好照顾这楼,努力让这一、二楼店面热热闹闹的。」
「我也很怕冷清,这个我自然也答应。」阿快猛点头。
「但是,如果我们去找这位夫人的儿子,他不相信我们怎么办?」宥恒问。
宥恒的姑丈望着窗户片刻,然后说:「她说她自会打点好一切,只要你们两人一起去告诉她儿子说,你们是林奶奶要你们来的,他就会信了。」
「喔。」两人都明白了。
宥恒姑丈对窗边点点头。「我会盯着他们把事情圆满解决,法会的事我也会出面协助。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三人步下楼。
「姑丈,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林奶奶的儿子?」宥恒问。
「明天下午三点就得到他家,不然他后天一早又要出国了。」宥恒的姑丈说。
「但是,姑丈,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阿快问。
「因为我看得到她,也听得到她。」他说。
「啊?」阿快吓死了。
「姑丈,你好神喔!」阿快忍不住又出言赞叹。
「真的吗?」宥恒姑丈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这间店很不错,你要好好做。」宥恒的姑丈拍拍他的肩。「我先回去了,明天的事不要忘了。」
「是。」宥恒、阿快两人不约而同的应着。
一周后,阿快终于完成了林奶奶交办的第一件事。
宥恒开的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在林奶奶回儿子家后,顺利完成所有装潢工作,也顺利开幕了。
连原店长都让阿快想办法给挖过来了,挖角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阿快走进美容沙龙,见店长李安娜就坐在柜台里怔怔发着呆。
阿快见猎心喜,沉着的将一只手臂搁在柜台上,环顾店面里的景象。「最近客人少很多哦?老板给你很多压力哦?」
「唉,别提了,自从阿恒走……」说到这儿,店长猛一抬头,看见是苏阿快,马上把原先说的话吞下去,没好气的反问她:「你又来干嘛?」
店长听说了,就是这个坏女人把阿恒拐出去开店的,没来由的对她就是有一股浓浓的讨厌。
「还不是阿恒的店里太忙,新聘的店长又没经验,既不会招呼客人,也不会训练新人,连排个班表都排得乱七八糟的。阿恒那天把新店长辞退后,一个人坐在柜台里善后,喃喃自语的夸说还是你能力好,做事有条理,以前在店里除了替客人剪、烫发,就不用再管别的,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有点想念那个店长。」阿快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真的?他真的这样说我?」店长心花怒放,飘飘然。
她暗恋他好久了,只是他一直都很冷淡,原来他也会在背后肯定她的能力。
啊!听到这些,就可以完全抵销掉自他辞职后,老板终日要她想办法提升业绩的种种痛苦和压力了。
阿快好笑的看着店长的表情。
她不过随口掰一掰,这女人竟陶醉成这样子,真有意思!
「所以呀,我偷偷过来问你,」阿快再压低身子,几乎靠近她的耳边说:「你有没有兴趣过去阿恒那边帮忙?待遇和福利保证比这边高喔。」
「嗄?」阿恒竟想邀她过去长相厮守吗?
经过这段分离,他是不是已经发现她的好了?
见阿快还在等她的回答,店长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这件事我会慎重考虑考虑。」
「喔,那当然。我们随时打开店门等候你的加入。但是,别让阿恒等太久喔。」阿快低声交代。
「知道了。」店长承诺。
「那我先回去跟阿恒说这个好消息。拜。」阿快忍着笑,快步走出店门去。
走出大门,坐上自己的车,车都横越了三条街,阿快还在笑。都说我是花痴,我看这个李安娜也差不到哪里去!
笑到嘴酸,她总算停住。
等一下得先去店里跟赵宥恒讲一下,免得这件事穿帮。
他那个人可是非常正经八百的,要是知道她扯谎把店长给这样挖过来,他铁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她还是比较喜欢他笑,所以先过去打个预防针。
几经思量,她决定一进店门就跟赵宥恒说:「李安娜店长自他被挖角后,不堪老板终日给的业绩压力,决定辞职,我一时冲动就邀她过来加入我们。」
然后,她模仿赵宥恒的神情和男人的声音自我回答:「嗯,这样呀,这件事说来我也有点责任,那就让她过来吧。」
她对着镜子,有模有样的开心玩着,竟一个不小心去撞到消防栓。
她下车察看,一手插着腰一手抚着下巴。「嗯,这到底算是说谎的报应,还是应了那句,乐极生悲?」
但,就算得多花一笔修车费,阿快也不觉得心疼,因为跟完成宥恒的心愿那种快乐相比,这小小的意外根本不足挂齿……
想着想着,阿快把思绪重新拉回眼下!
仔细想想他们在一起的这五年,尽是美好的回忆,连一件不愉快的事都没有,所以听到他要走,她第一次感到来自心底、很陌生的慌。
但她有什么理由不让他走呢?
没有,真的没有。
于是,她只能问身旁的他:「为什么忽然要去上海呢?发型工作室的生意明明很好。」
「上车吧。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宥恒轻轻推着她的肩,往门外移去。
在车上,阿快不死心,继续追问下去。「你不告诉我原因,我怎么吃得下去?」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
五年来,她一直将他当成挚交好友,一边无私的对他奉献她的友谊,一边不停地谈着她的恋爱。
他一边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的温馨快乐,一边听着她的失恋故事。
明知自己不是她的菜,他不敢向她表白,怕毁了那条界线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是,不停地看着她在爱情道路上跌跌撞撞,他的矛盾和不安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折磨。
这就是他的两难。他像是一只蚱蜢,对阿快复杂的感情是一条看不见、绑着他的线,教他只能独自在原地面对自己的痛苦,不管想逃离或向她靠近,都痛。
他不知道阿快会不会累或倦,但他累了,现在只想把这份感情好好放在心底,然后去外面走走看看。
但她还在等他回答。
他只好试着解释——
「我姊夫到大陆开美发公司多年,一直叫我过去看看,我拒绝他很多次了;这次他胃出血住院,要我过去帮忙,我不好不去,毕竟他和我大姊一直很照顾我。」宥恒说。
「这样啊。」听起来真的很合情合理,她只好努力地保持微笑。
天知道她的微笑有多难看!
真没道理,她明明很难受,干嘛还要笑?
因为做人要有风度,她知道。
真是天杀的,去他该死的风度!听到他要走,她的难过指数比她十五次失恋加起来还要多很多。
她真的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