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命石 第六章
作者:夏娃
  入冬不久,天气在秋冬交替之际,寒意未深。

  冬阳普照,晨曦的露珠已干。

  「余姑娘。」房伯修来探望连若梅,昨夜留宿在此,方才在书竹院和连掌鸣聊了一会儿,才走出来见余烟匆匆跑来,他正愁找不到机会私下和她聊,赶紧上前。

  「房公子,早」余烟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在一片竹林下眼巴巴望着才差几步就到的书房大门,不知道掌鸣还在否?

  「早,托姑娘之福,若梅康复有望,在下不胜感激。」房伯修深深一揖。

  「哪里,我也要恭喜你,你和若梅婚期在即,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她笑着道,很为他和若梅高兴,他们终于能在一起。

  虽然连若梅每天只戴了一个时辰的养命石,不过三个月下来,长年久病大有起色,白日不再昏卧病榻,夜里呕吐、咳嗽的症状也已有减轻,整个人愈见丰腴,气色好了很多。

  连若梅对自己的身子能恢复至此,内心对余烟充满感激,,口口声声向她称谢。

  上个月连掌鸣已经同意房家的正式提亲,三媒六证,婚期在明年初春。

  「多谢余姑娘……但是若梅随我前往京城,此后与养命石无缘,倘若病情复发,京城离此千里之遥,远水救不了近火。」房伯修望着她,忽然又深深作揖,乞求道:「余姑娘

  ,在下明白养命石价值连城,天下至宝,不敢求姑娘相赠,但求姑娘借与若梅一段时日,待京城生活适应,若梅身体康复,在下立即亲自送还给姑娘。」

  他为连若梅折腰不起,余烟顿时不知所措。

  「房公子!你不必如此啊,我不是在意养命石的价值不肯借给若梅……我另有苦衷。你快别这样吧。」不好承受他大礼,她赶紧闪到一旁。

  「在下听说了,是小佟姑娘遇令尊显灵之事吧?余姑娘,恕在下无礼,此荒诞无稽之事,难以服人。余姑娘,在下来此之前曾求得德亲王同意,德亲王玉石房里奇珍异石无数

  ,若有姑娘中意的,愿赠与姑娘,只求姑娘相借养命石一段时日。」

  「房公子,你真的误会了,我对玉石没有兴趣,我也很希望能把养命石借给若梅,甚至送给她都可以,但是……我真的有苦衷啊。对不起。」她低着头,为难脸色有更多的无

  奈和不得已。

  房伯修沉默好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仍好修养地拱手道:「余姑娘,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这段时间对若梅的帮助,在下铭感五内,多谢姑娘……告辞了。」

  余烟低着头,直到房伯修离开书竹院庭外,她才抬起头,啾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她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两步……

  「掌鸣。」

  他站在门边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两人的对话他也都听到了。

  「伯修来找我,也是为了养命石之事。他的着色和忧虑全是因为他心系若梅,冒犯之处,你别放在心上。」他负手而立,脸上若有所思。

  她望着他,忍不住问他:「……你呢?你会以为我是为了养命石的价值而不舍吗?」

  连掌鸣蹙起眉头凝视她。他心里自然不做如此想,房伯修对她不了解加上心急失了分寸,他也为房伯修的失言说话了。

  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还问他这种话,令他相当不悦。

  「掌鸣?」

  他走出书房,绷着脸离开书竹院。

  「掌鸣,等…」她上前一步想拉住他,眼前忽然又是一片黑暗,耳朵轰轰,身外界关了起来,一瞬间她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立在那儿,无法动弹。

  连掌鸣走了几步,总管匆匆来报,忧心仲仲地看了余烟一眼,低头向连掌鸣说了一串话。

  连掌鸣脸色一白,回头望着她,只见她动也不动,他上前紧握她细肩,轻轻摇晃她,呼唤她,「余烟……」

  她挥着双手搭上他的手臂,像是在绝望之中好不容易抓到了希望,她紧紧抓着他。她看不见,她听不见了~~

  「我……」她惊恐地开口,忽然闭锁住的耳朵开了,她又恢复听觉。

  「你振作点!人死不能复生,你过度伤恸,令堂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一道白光刺了眼,她一眯,又看得见了……连掌鸣严肃的脸庞近在眼前,他的脸上带着肃穆和怜悯,两手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神无比复杂,仿佛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你说什么……谁……」人死不能复生?谁死了……令堂在天之灵……莫名的恐惧带来无比的恐慌,她瞠大眼望着他,却是一脸茫然,一脸莫名,表情呆滞。

  谁死了~~

  「有人亲捧余夫人的骨灰来找你,人在前庭,手上还有令堂的亲笔遗书等着与骨灰一并交给你。……你能走吗?」

  「娘……」娘死了?……娘死了?……她才离开多久,娘死了?「不,骗人,我不信……是骗人的!」

  「余烟!」

  她要去看看是谁恶作剧,竟拿娘来开玩笑,太过分了!

  余夫人不慎坠谷,身受重伤难以医治,临终之前托天崖山下平时和余家有往来的居民把尸骨火化,骨灰和遗书要亲交到余烟手上。

  夫人遗书有两封,一封写了余烟与连掌鸣成亲后才可拆阅,另一封交代了后事,写明将她的骨灰携往京城与丈夫合葬。

  连掌鸣想陪她走一趟,但是睿阳城内临时发生了些事情,他无法走开,因此余烟要他留下来。

  房伯修要回京城,自荐当保护者,连掌鸣也派了侍卫随行,另外指派李总管陪同前往,帮助余烟处理丧葬事宜。

  时过月余,一趟京城回来,余烟整个人消瘦了,脸上不再有笑容,始终安静地待在房内,连每天早晨期待的书竹院也没去过。

  她上京之前不是这个样子,她难以接受余夫人骤逝的消息,大哭了好几回,离开睿阳城之前也还是紧紧抱着骨灰哭哭啼啼,他都不知如何安慰。

  听小佟说,京城路上,余烟慢慢变得沉默,可能悲伤过度,她后来变得不哭不笑,异常安静。

  他给了她半个多月的时间整理情绪,却始终不见她走出悲伤,他终于走进她的房间。

  「余烟。」

  天冷,房里门窗紧闭,显得阴暗,她坐在卧榻前,手里拿着余夫人的玉翠簪,低头盯视不语。

  「……要出去走走吗?」他站在她面前,低声问她。

  她只是摇头,眼里无神更无他。

  连掌鸣揽眉,伸手拿走她手里的玉翠簪。

  她没有任何反应,两手维持在那儿,不言不语。

  连掌鸣把簪子交给小佟,拉起余烟的手,把她拖出房间。

  「好冷……」

  她被一股穿骨的寒意冻醒了意识,望着眼前一片结冰的湖面。熟悉又陌生……这是哪里?

  「冬天的柳阳湖。」连掌鸣把她从马上抱下来。

  她张口望着他。

  他拉下披风绕上她的脖子,帮她把绳子系好。

  她望着他,他严峻的脸庞看似无情,为她缠绕绳子的双手却有无尽温柔。

  他拉起她的手,大大的手掌包覆她冰冷的小手,牢牢的握住,牵着她走。

  他的步伐很慢,刻意配合她的脚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她仰头凝望他沉默的背影,许久、许久……

  寒风拂面,泪水早已模糊了眼,哽咽在喉咙的酸楚通过一股热流融化,她呜咽,默默哭泣,一手抹去了泪,泪水又不停流淌。

  他始终无语,但是拉着她的手不曾放开过,牵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

  她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掌鸣……我没有娘了……我没有娘了……呜呜……」

  他把她搂入怀里,给她支撑的力量,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怀抱,他温柔地拥抱着她,给了她最大的温暖。

  窗外下了雪,满地的白耀眼刺目。

  她终于接受了失去亲娘的事实,一一的把娘的遗物小心摆放进箱子里。

  睹物思人,最是痛苦,她必须先暂时把这些东西封箱收藏,停止悲伤,等到心情平静后再来思念她的娘。

  「小姐,这封信呢?」小佟帮忙整理,最后拿着余夫人要女儿成亲后才能拆阅的信。

  余烟拿过那封信,呆望了半晌……

  「娘在世的时候,我老是让她提心吊胆,惹她愁烦……总不能她过世了,我还不听她的话。她凄楚一笑,把那封还不能拆的信一并放入箱子里,决定等到与掌鸣成亲后再来拆。」

  小佟红了眼眶,想到夫人生前待她的好,如今提起夫人,她总是哽咽落泪。她赶紧别过脸,抹掉眼泪,免得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小姐见状伤心。

  余烟把娘的遗物全放入箱子里,怔仲地看了好久,才缓缓盖上……

  「小姐!」门外,小翠从雪地里跑来,不小心跌了一跤。

  小佟赶紧出去将她扶起。

  「小翠,怎么了?」余烟一见小翠,第一个想到连若梅,猛然想起自娘过世后,小佟和她都忘了把养命石拿去给连若梅。如今小翠匆匆忙忙跑来,难道……

  「小姐,我家小姐虽然不许奴婢来打扰您,但是自从小姐没有戴养命石之后,健康每况愈下,尤其这几日寒意逼人,她天天咳嗽呕吐,方才已经昏了过去……」

  不等她说完,余烟已经跑出去。

  「小姐!」小佟赶紧抓了件轻裘追上去。

  眼看再过一个多月,冬天过后春花开,就到了她与房伯修的婚期。

  谁知道,一个多月未戴养命石,她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丰腴已经不见。

  余烟把养命石挂上她的脖子,摆上她的胸口,颤抖的手抚摸她消瘦苍白的面颊,满心疼痛,满脸羞愧。

  「对不起,对不起,若梅,都怪我疏忽了你,我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对不起……」

  连若梅缓缓放开眼睛,握住她的手,「……我听哥哥说,你还难以平复伤痛,我要小翠别去打扰你的,她还是把你找来了。余烟,你还好吧?」

  「嗯……没事了。」她猛点头,紧握着她的手。

  「那就好……」她牵起嘴角,给她鼓励的笑容。

  余烟心里一股暖热涌了上来,忍不住说:「若梅,你应该让我知道的,为什么要让自大病成这个样子?我真希望可以把养命石……」

  「小姐!」小佟出声制止了她。

  余烟叹了口气,回头望她一眼,「我知道……只是希望。」她转过头,一脸歉疚,「若梅,对不起。」

  连若梅浅浅一笑,「说到希望,余烟,因为你的到来,你带来养命石,让我重新看到希望。所以你不要说对不起,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若梅,从今天起,我一定遵守时间,每天把养命石拿来给你。」

  「谢谢你。」连若梅感激地望着她。

  余烟摇摇头。……她想起来了,她后来身体不再出现状况,就是因为养命石不曾再拿下来的缘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望着小佟。

  小佟一脸空白,回望着她。

  昨夜才下过一场雪,放眼望去,无尽的白,每天早晨熟悉的景色都覆盖了一层白雪。

  她没有来的这段日子,绿色竹林早已穿上了雪白大衣……

  她停在庭院外头。

  来到睿阳郡王府以后,她和小佟住进牡丹阁,要从牡丹阁到书竹院,弯弯绕绕也有一段距离。

  她望着书竹院在上无雪,转回头才发现方才一路走来,一条路上积雪都已清,仿佛昨夜那场雪是一场梦般。

  是掌鸣吗?但他并不知道她今早会过来。

  难道他下令让人每天早晨都为她清出一条路,只等着她可能过来?

  她走进书竹院,打开那扇门,一如以往,他坐在案前。

  「早。」连掌鸣抬头瞥她一眼,面无表情,手正挥动着笔,身旁一把空的椅子已经拉开,桌上一本书摆在那儿。

  「早安,掌鸣。」灿烂的笑容又回到她脸上,眼眶热红着万分感动。

  这就是连掌鸣啊,她深爱的连掌鸣,从来不太多话,但总是默默的为她做许多事,包容她的鲁莽,忍受她的率性,明知若梅需要养命石,在她丧母伤恸期间也忍住不打扰她。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侧首凝望着他,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他终于脸上泛起一层薄红,缓缓放下了笔,转过脸来。

  「看够了吗?」

  「不够,我要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直到你脸皮皱,发苍苍,齿松动握不稳;我要看着你,牵着你的手,跟你一起老白头;我要为你添香火,为你开枝散叶,将来子孙满堂…

  …掌鸣,谢谢你。」这段日子以为为她所做的一切。

  连掌鸣望着她,嘴角缓缓上扬,一抹淡淡的笑容融化了严肃的脸庞。

  余烟讶异瞠眸,以为自己泪眼模糊看错,连忙抹去眼泪~~在笑,掌鸣真的在笑!他笑了……

  原来掌鸣笑起来好温柔,好迷人啊。

  她看得痴了,不知不觉向他靠近,搂住他的脖子,贴近嘴唇一口吃掉他的笑容……

  「掌鸣,我爱你。」她着迷地在他嘴上吐露爱语。

  他一脸红,眯起的眼里已然有情悻,没有拒绝她紧贴的动作,默默接受了她的吻,两手轻贴着她纤腰。

  她饱满水嫩的唇很甜,只是笨拙的吻从来没有进步过。

  他嘴巴微敌轻含她的唇引领她,,正要转为主动……

  「好,看书。」余烟两手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从他怀里滑下来,回到位子上,拉拢椅子,翻起桌上书本。

  他瞪着她,胸口起伏着一团火,两手紧紧握成了拳,长长吐了一口气,若无其事,重新拿起了笔。

  他注意到,她真的认真在看书了……

  当她文静的安坐着时,就像一般的大家闺秀。

  其实……她弯弯的眉,灵气的眼,秀挺的鼻,嫣红小嘴,白皙无瑕肌肤,绝色容颜,的确……很美。

  他并不讨厌她率真的性子,只是希望她的行为能够更成熟些,他才不用老是提心吊胆,担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可能又闯祸。

  我要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直到你脸皮皱,发苍苍,齿松动握不稳;我要看着你,牵着你的手,跟你一起老白头;我要为你添香火,为你开枝散叶,将来子孙满堂。

  其实,她的率真还满可爱的……

  余烟忽然把脸埋进书本里,格格笑了起来。

  「嘻嘻,掌鸣,其实你很喜欢听我情话绵绵吧?」书本下滑,露出她一双灵活水亮的大眼睛直望他。

  ……收回前言。连掌鸣绷着脸,回过头,提笔静心处理公事。

  余烟又把脸埋进书本里,这次直笑个不停。

  「……你再不肯安静,我要把你赶出去了。」  

  她赶紧端坐好,把书本摆得正正的,认真地看书了。

  雪融了,融成一地的水,大地恢复原貌,枯枝待春。

  迎亲的队伍还没到,婚礼尚有十天,房伯修先来了。

  他实在太过担心连若梅的身体,也顾不得礼俗了。

  重新戴上了养命石,连若梅的身子已有好转,许是将为新嫁娘,喜上眉梢,气色很好。

  他知道前一阵子连若梅没有养命石时,身体情况又变差了,最近总算又调养回来。

  「余姑娘!若梅真的不能没有养命石,在下恳求姑娘,将养命石借给若梅携往京城吧!」梅花阁里,连家兄妹在场,他不惜拉下脸皮,鞠躬乞求。

  连掌鸣面无表情,沉默无言。

  余烟低着头,悄悄移到连掌鸣身后。

  连若梅一脸窘迫,不想余烟为难。「伯修,你别这样子。」

  「若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反复忍受病痛折磨,我心如刀割啊。」房伯修对着连掌鸣,又对他身后的余烟道:「余姑娘,若梅善良体贴,不肯向你开口,但请你怜惜她,她

  受病痛折磨已经够久了,如今只要你肯借养命石,就能助她恢复健康。余姑娘,在下心知余姑娘心地善良,为何姑娘迟迟不肯点头?姑娘若有苦衷,请说出来共同解决。」

  余烟拉着连掌鸣背后的衣服,深觉无地自容。连掌鸣钻眉。

  「大哥,你也不忍心见若梅受苦,请你开口吧,余姑娘肯定听你的话。」房伯修转而请求连掌鸣。

  「伯修,你别再说了。咳、咳……」连若梅一阵激动,咳了起来。她推着连掌鸣道:「大哥,你带余烟出去吧。」

  「若梅。」房伯修扶起她,轻拍她的背,一脸忧心。

  「……你休息一下。」连掌鸣拉着余烟离开梅花阁。

  一走出来,他就放掉了她的手,忽然疑惑,「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若有所思地问他:「掌鸣,我该怎么办?我应该要怎么做才好呢?」

  他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若梅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渴望她能够完全康复,我希望……」

  什么……他说什么?掌鸣。渴望若梅康复,接下来呢?希望……希望什么?耳朵轰隆一声,什么都静止了,她看见他的嘴巴在动,听不到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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