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家门,灶间传出香喷的烧菜味,矮桌上已经有一陶罐豆叶汤,一碟腌蔓青,一盘绿薤,尤三娘还遵照姜凌波的嘱咐,替陆善蒸了个蛋羹,在加上买回来的肉火烧、酱鸭,算是丰富异常了。
阿奴进门就自动自发的去给尤三娘打下手端盘、烧火,等姜凌波去给看似困顿的陆善净手、擦脸回来,热饭菜都已经上了矮桌。
对姜凌波的大包小包血拼行为尤三娘颇为赞赏,还嫌她丝棉买少了,只顾着给孩子和阿奴扯布料,她自己呢?
姜凌波专心的用手撕着酱鸭肉和肉火烧,陆善长的还是乳牙,太坚硬的食物不只咬不了还不好消化,但如果撕成细细一小片也是能吃些的。
一见吃食,小陆善的睡意飞了精光,不只吃了半大块夹了满满肉馅的肉火烧,蔬菜也都乖乖吃下肚,不过要姜凌波喂食就是了。
不由得要说小家伙真的是吃多了,那肉火烧一个就有人脸大小,皮薄而软,羊肉里的肥油滋润到葱花和馅料里面,鲜香可口,王府里这样的平民食物别说吃,连听也没听过,因为新鲜,他吃得肚滚溜圆,坐也坐不住了。
姜凌波赞美了他几句。
没有在王府养成什么吃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坏习惯,只要送到他嘴里的食物都会乖乖咽下去,真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
至于积食的问题,待会儿小院子溜溜就是了。
姜凌波才想去溜儿子便听见有人敲门,听喊叫声,是卖牛人把母牛送来了。
她让阿奴拿钱去把余款付了,把牛牵进小院里。
阿奴好一会儿没进来,原来卖牛的人姓叶,也是个实在人,卖牛还附赠了几捆新鲜牧草。
他深知像姜凌波这些住在城里的人家,别说去哪给牛找饲料,恐怕高梁秸秆还是牧草都不知该去哪找,这才送了几捆牧草,不想凌波让阿奴多给了他四十文钱,吩咐他隔两天就送些新牧草来,她愿意用每捆十二文给他买。
牧草乡间随便割就一大堆,不值钱,老叶大喜过望,没想到还能换钱,直称会按时把牧草送过来。
院子小,除了晾晒衣物,倒也还放得下一头牛,除此,剩下走道,其它就没什么余裕了。
知道姜凌波买牛的用途后,尤三娘一本正经的说了句,「是有点人家娘亲的样子,还算可以。」
姜凌波脸皮抽了抽,她这娘是有多失职啊,连尤姊都要削她。
小家伙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庞然大物,又见它有双十分温柔的眼眸,倒也不怕,还奶声奶气的学着哞哞的叫了好几声,逗笑了大伙。
夜还没深,星星月亮什么的看来看去不就那个样,至于越夜越美丽的夜生活,您就别逗了,这国家可是有夜禁的,再说了点油灯费钱,没那财力,何况对她们这种每天一早就得早起干活的人来说,还是早睡早安眠。
卖吃食,事前要准备的活儿跟小山没两样,尤三娘和姜凌波起的比鸡还早,平常不到寅时两人就在铺子里忙活开来了,等到刚刚可以喘口气,就该开门等客人上门了。
这么早能开门营业,自然平时是免不了要给巡卫们点好处的。
等鸡鸣,那还做不做事了?
因为多了个陆善,阿奴自告奋勇要顶替姜凌波去铺子帮忙,她兴致勃勃的,也不知多早就起床,烧好了早饭,洗妥了一家人昨日换下的衣物,又晾晒好,甚至还把院子打扫了一遍,喂饱了母牛,这才跟着直摇头的尤三娘去了铺子。
谁都不知道她还熬了夜,将姜凌波买回来那两块布料都裁了,打算晚上再继续后续的工作,不用多久小少爷就有柔软舒服的小衣穿了。
「是阿奴做的不好吗?」尤姊怎么直摇头?她做错了什么?
「我和妹妹也没把你当外人,家里事就这么多,三个人分摊着做也就一会儿的事,往后时日还长,不要这样。」这丫头还是把自己当奴婢,巴不得将所有的事都揽来做,就怕做少了会没饭吃似的,真叫人心疼。
「阿奴是娘子的奴婢。」
「她不是把卖身契还给你了,那表示你是自由的,我瞧她那态度也不像是把你当丫头看。」
「所以阿奴更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傻丫头!」这种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的,大概是和姜凌波相处的时间久了,自己竟然也逐渐受她影响,觉得人与人之间并非一定要分出个高低,她们两人说起来什么血缘上的关系是没有的,但是却能情如姊妹的生活在一起,这样不也很好。
两人渐渐走远。
送走两人的姜凌波伸了伸大懒腰后,认认真真的在院子练了一套咏春拳法,咏春的小念头是意念拳法,以手型入门,以意念去发挥,她的脚如今不利落,但是并不妨碍从念头上下功夫。
待她活动完毕,刚用帕子拭了额汗,就听见屋里传来跶跶跶的脚步和呜咽声,「……凉,凉……凉你在哪?哇……」
头发乱蓬蓬的陆善抱着布兔子,赤脚带着稚嫩的童声,扑上前便来抱住她的大腿,「凉坏,善儿以为你又不见了。」
他一醒过来就发现床边没了人,这下吓掉了心肝。
「没事、没事,娘不是在这。」看着他边掉着大颗泪珠边紧偎着自己,磨蹭不放,姜凌波安抚的摩挲着他的背,直到他止了哭泣。
这么深的不安全感,还以为自己昨天让他赖了一整天应该稍微可以安抚一下他的心,结果今早没和他一块起床就天崩地裂了,看起来是该跟他谈谈了。
姜凌波用手指慢慢梳理陆善的软发,一直等到他哭完,只剩下抽噎的时候开口了,「善儿相信娘吗?」
他嗫嚅了下,不知本来想脱口而出的是什么,但发现娘亲用那双好看又清澈的眼睛瞧着自己,很快发现自己若是说不相信娘亲,肯定会伤了娘的心,但是要说违心之论又不能,他是真的怕娘又丢下他不见,到时候他就会变成没人要的孤儿了。
凌波见他忽闪忽闪着大眼睛,还因为内心挣扎含起了大拇指,看起来她这便宜娘在孩子面前还真的没有信用可言。
她把小家伙搂进怀里,看着他的眼睛。
「相信娘一次,娘不会再无缘无故把你丢下,娘是大人了,平时有许多事要做,你要是没在床上看见娘,那么娘也许在厨房给你捣鼓什么吃的,也许在院子扫地,你别慌,仔细找找一准能找到娘,如果娘要出门办事,也会事先告诉你,不教你担心,你说这样好不好?」
「那要打勾勾,谁叫凉以前欺负善儿小,说话不算话,离开就不回来了,她们说是因为善儿不乖,所以凉不要我了。」他伸出小小小指,奶声奶气里居然有着心酸。
「是哪个混帐讲的话?娘去打她屁股!」是哪个长舌的在孩子面前造谣,虽然……好吧,那个朱紫薇是真的扔下孩子……应该是寻死去了,大人的一意孤行哪想到会给孩子心灵上留下阴影裂痕,唉。
「是秀蓝姊姊……」
「秀蓝以后不会回来了,还是你喜欢她伺候你?」她勾起了小东西的手指,一大一小,很认真的勾了手指,还盖了章。
「善儿不喜欢她,她老是不在,总忙着和其它丫头说笑,吃东西。」他的事情总是被排到最后。
姜凌波心疼的把他抱上大腿,双手推着轮椅往房间去。「你看这样赤脚跑出来,要是着了凉怎么办?我们先去穿鞋,娘再替你梳个好看的发髻,然后咱们一起去吃饭。」
他可爱的缩缩脚趾,有些害羞的笑起来,雨过天晴,终于笑开了。
因为心情好,陆善吃了一小碗小鱼蔬菜粥,一碗姜凌波煮过的牛乳。
虽然生牛奶的营养价值要比煮沸过的好上许多,但是这年头要是肠胃不适应,拉肚子也会要人命的,这险还是别冒的好。
母子俩一起吃饭不是头一遭,姜凌波以为还要像昨晚那样喂他,不料,也许是得到了她的保证,陆善小包子居然坚持要自己用汤匙挖粥吃。
他没有将饭桌弄得一塌糊涂,用餐礼仪标准又优雅,看着他细嚼慢咽的模样,差点跌坏了姜凌波的下巴,她觉得要订正一点,王爷,小女子冤枉了您,您还真把咱家包子教得很不赖。
这颗包子也是聪明好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