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准之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此刻他额上青筋快要爆裂,龇牙咧嘴,两团火球几乎要从眼底蹦出,那火,可将人烧成焦土。
接连数日,他总是起一大早打理门面,整肃仪容,仪表堂堂地展现男子潇洒风采,满怀信心的准备喜迎佳人欢颜,欲诉情衷。
可谁知佳人看到他却像见到鬼似的,身侧的丫鬟更像接到指令般立即关门上闩,他就是隔着门想说上两句,都会听她开口闭口的「紫衣说」,内容不用想也知道是不能跟他在一起,无论他好说歹说,她都只相信那个风紫衣。这是他头一回惨败,别说一夺芳心了,他仅能匆匆一眼充当一日慰藉。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振作,绝不能轻易被击倒,一个风紫衣算什么,他不信他会斗不过她,他可是祁家大少的挚友,到时大舅子都搞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啊!
今日再度出师不利,兵败如山倒的金准之气急败坏地冲进书房,面色铁青地寻求支援。
「天昊,你不能再袖手旁观,枉顾自家妹子一生的幸福,像我这般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良夫佳婿打哪找,你不为己也要为小喜儿着想。」
好一会没听到回应,金准之的火气更大,「喂!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你家那个丫鬟实在是太过分了,坏人姻缘不说,还不时踩我痛脚两下。」
不为所动的伟岸男子全神贯注,锐利双目紧锁平摊桌面的一张老旧牛皮,上面斑剥的字迹模糊不清,似河似山的图形已看不出原貌,隐约可见这是时日已久的「山水画」。而他聚精会神地以指描绘图上的纹路,顺着河川入山,虫咬的痕迹断了山口处,像井又像洞的圆石堆下被打上了「×」记号。。
「……够了吧!你到底在看什么宝?眼皮掀都不掀一下。」气极的金准之迁怒于好友,没管他到底在看什么,一把抢过就要掷往地上踩。
「准之!」祁天昊倏地出手,快如闪电地攫住并高举他手臂,使其动弹不得。
「啧!终于肯看我一眼,我当你石化了。」
「放下。」祁天昊抬眸一瞪。
「不放就不放,除非你尽快替我想个办法,不然我就撕烂它。」
「准之,你看看你拿的是什么。」暗叹一口气,怎么他身边尽是一些做事冲动的家伙?
「有什么好看的……」不会是要骗他松手的诡计吧,不就是在看画吗?就是些山山水水……咦——这是……这是……蓦地,他睁大眼,震惊地肩骨微微颤动。
看他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祁天昊连忙警告,「小心捧着,全天下就这张图了。」闻言,面上一惊的金准之二话不说的轻手放下图,并细细抚平皱痕,大气都不敢喘地屏住气息,战战兢兢的乖乖站在一旁。吓死他了,他刚刚拿的就是这张?真不敢想象它如果毁在自己手里,祁天昊会怎么玩死他。
「你……你怎么不收好?吓死我了。」他咽了咽唾液,背脊一阵战栗。
他们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还不算之前好几次出外寻找的时间,就是为了找它,还因此误了归期。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我正在研究图。」思及此,祁天昊的神色十分凝重。
可惜,他回府后,不管怎么研究都看不出这图里画的地方,这真是红月皇朝的土地?
闻言,金准之也难得一脸严肃,「紧迫?对方有消息了吗?」
「嗯,他们最近动作频频,时常化名来往朱雀城,想必是想找出这张图的下落,或是来探地形的,不管怎样,我们的动作都得加快,偏偏……我还是看不出所以然……」他实在不得不担心,如果被对方抢先一步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要是没办好,泄了一点消息,会给祁府招来祸事?」金准之难掩担心神情。
以往,他认为这是好友的家务事,祁天昊能处理好就好,但现在,他头一个担忧的是过于纯真、毫无防人之心的小喜儿。
「我知道。」祁天昊微微隆起眉心。「所以这事我只让你知道,你可别说漏嘴,连灵灵都别说。」
这些年,虽说金灵灵经常跟着他们四处跑,但他只让她以为他们玩心重,四处搜罗珍品宝物,没说其实他们找的是一张地图。
通常他回府后仍会持续跟金准之交流情报,由于金准之随性贪玩,这会要不是天喜在府中,这家伙肯定也不会住进祁府,宁可在外风流,所以以往都让金灵灵负责转交信件,加上很多情报由女子询问较不可疑,他们才会让她跟着。
「这还用说,她是我亲妹子,我不会让她惹上麻烦。」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不然真出了什么事,灵灵也会有危险。
不过天下有守得住的秘密吗?就算他们口风再紧,总有伺机而动的人在暗处等着,要是让他们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麻烦就大了。「你知道利害关系就好,我们还是越快找出藏宝地点越好,早一步移走……」以绝后患。
「等等,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金准之眼皮一跳,惊声打断他的话。
眼眸一挑,祁天昊冷冷瞧他一眼,「你想置身事外?」
抚着额,他呻吟地以足勾过木椅落坐。「当初只说让我帮你找图,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想害死我,这算什么兄弟?」
「少来,有热闹不凑违反你的本性,我若没算你一份,你大概会怨我到死吧!」他这才是为兄弟着想的典范,避免他无聊死。
「你……」怒眸一抬,金准之恼极地瞪了他两眼。「真是我的八拜之交。」一说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一扫恼意,满脸无奈又不甘心地横了好友一眼。
「谢金大少抬举,我知道你这是感激我的意思。」
「天昊,你是我见过最阴险的小人,拉人下水还要别人心存感激。」他认了,谁要他就是无法安分,哪儿有新鲜事就往哪儿钻。
「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一想起搁在心头多年的人儿,严峻的面容不自觉放柔。只可惜……她还是避他避得紧啊!
「谁呀?」金准之一脸疑惑,英雄所见略同,他应该跟那人结交一下。
祁天昊轻扬唇瓣,眼神愉悦。「紫衣。」
「喔,紫衣……什么,是那个目中无人的丫鬟?」他讶异的睁大眼,表情极为错愕,他竟然跟仇人所见略同!
「她不是……」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见人推门走进书房,他动作极快的卷起地图,大手一挥便往暗柜里放,迅速流畅、神色自然。
原先急匆匆走进书房的风紫衣放缓脚步,脸色沉了沉。
虽然他动作很快,但她还是看见了,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这次回来,他又多了什么秘密不能让她知道?
「怎么了?」祁天昊面色一敛,装模作样的拿起一旁的账本,佯装正在核对。
金准之看气氛有些紧张,这次倒是很识相的先行告退,他可不想象上次一样,里外不是人。等他阖上门,她才缓缓道出,「宫里来了消息,天乐……不,是贵妃娘娘有孕在身,龙颜大喜,恩准她回祁府小住数日。」
「天乐有喜了?」乍闻喜讯,祁天昊脸上并无喜色,倒是反常地目光深沉。
对他的反应,她有些疑惑却没问出口,继续道:「宫里传话要我们做好准备,不得怠慢,几日内娘娘就会抵达。」
迎回出嫁的女儿和爱宠的妃子大有不同,前者是自家人的热闹,煮几道好菜闲话家常,百无禁忌笑闹打趣,别有一番趣意。
而身为贵妃娘娘,皇家娇人儿,起居饮食一点也马虎不得,排场要大,仆婢跪迎,所有用的、吃的都要顶级,稍有疏忽,其罪不小。
尤其是怀有龙种的妃子,更是娇贵万分,毕竟当今圣上子嗣甚少,若是一举诞下龙子,地位将高不可言,悬虚的后位也等于坐实了一半。
「有提及随行的共有几人吗?」祁天昊表情甚为严肃。
他很担心,对方会趁着天乐回府,府里人多又热闹的时候找麻烦,到时他防不胜防……天乐怎会选择有孕的时候离开皇宫?实在太胡闹了!「这倒没有,只是快马一匹先捎来讯息,刚接到消息我就来通知少爷了。」
「去查清楚,那些人来的时候,盯紧他们,等天乐回府之后,能自己来的,别让外人插手。」
「有什么不对吗?」瞧他颇为凝重的神色,心口一揪的风紫衣忍不住问。
「紫衣,妳知道宫廷里的嫔妃有多少人吗?妳知道有多少人无所不用其极想坐上后座吗?」祁天昊的脸上写满无奈。
如果不是皇上下朱雀城作客的时候,让直率的天乐所吸引,他又刚好不在城里,要不,他断不可能把自家妹子往龙潭虎穴里送。
先不说天乐在后宫得为了争宠费尽心机,就连他们也跟着受影响,一言一行都让众人检视着,一旦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就会被放大看待,甚至可能影响天乐在宫里的评价跟处境,实在难为。
所幸,皇上是真心喜欢天乐,天乐进宫这两年,不仅一下升至贵妃,还得到皇上专宠,只有这点叫他欣慰,但也因此他更担心现在有了身孕的妹妹,会为祁府跟她自己带来危险。
「我懂了。」她点点头。他一说,她就懂了,帝王家的饭碗更难捧。
这几年她忙着祁府大小事,偶尔接到天乐的家书,信中也尽是写些欢乐事、新鲜事,她倒忘了,天乐在宫中就算受宠,也可能遭遇很多危险跟委屈。
想起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大小姐,明明比她大又爱黏着她的天乐小姐……她突然有点感慨,她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
「妳懂了就好,所以帮我多注意她身边的人,毕竟我这大哥是个男人,不可能时时跟在天乐身边,就麻烦妳了。」
「嗯,天乐的事我会亲自打点,不让她受伤的。」风紫衣突然一顿,水灿的眸子睨了眼书桌下的方柜,委婉的问出口,「大少爷还有其它吩咐吗?」
他表情一松,「别让自己累着了,妳的身子骨可比小姐娇贵。」
她点点头,当是应答了,只是心中有些沉。
果然,他不愿意对她说……看她不说话,他抬手曲指敲了她脑袋瓜一记,取笑道:「怎么,不习惯我对妳好?我记得我一直以来对妳都很好啊。」揉了揉头,以前两人嬉笑玩闹的记忆又回来了,消散了些她心里的沉重,「有吗?你明明还笑过我的哭声像青蛙。」
「哭声像青蛙……」他闷声一笑,想起小时候有一回为了安慰弄丢鞋子而哭泣的她,嘴笨的他竟如此脱口而出,安抚不成反被她追着打。
「你还笑!」
「咳!我不是在取笑妳:……丫头,妳那什么表情?说到过分妳才是个中高手,我不过取笑妳哭声像青蛙,妳可是直接在我床上放蛇,要不是我……」
一提起幼时做过的恶作剧,抿唇的风紫衣神色一柔,噗啡笑出声,气氛缓和了不少。
可虽然她脸上笑着,心里压着的事却又往更深层的地方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