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闪进祁府的后门,暗自庆幸下人聪慧,果然替他留了一条路,接着他左顾右看,确定没有异状,心里踏实了点,人也敢挺起胸膛走路了。
「二少爷,你想上哪儿去呀?」一道轻柔的声音突地从男子脚下传来。
古人有云:守株待兔。记取老人家的智慧总没错,她忙里偷闲逮了个空,就为了这只将近十天未回巢的兔子。
祁天欢闻声往下看,吓得倒退一大步,「吓!紫……紫衣,妳蹲在后门做什么?」吓……吓死了,他三魂七魄掉了一大半,尤其是她还不叫他的名字,恭恭敬敬的一声「二少爷」,代表他玩完了……
「拣菜呀!你没瞧见命苦的丫鬟在准备晚膳的菜肴。」她边说边捶肩,一副不胜辛劳的模样。一只竹编菜篮,不满一把捉的豌豆苗,去头去尾还去嫩叶,只剩一根根看起来被摧残得很惨的根茎,宛如在宣告某人过于放荡的下场。
冷抽了一口气的祁天欢是未打雷,先缩头,心虚地笑得嘴角僵硬,接过菜篮帮忙提着,臂弯挂着圆木板凳,好生狼狈地跟着不及他下巴高的丫鬟。
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当起小厮,大气不敢吭一声,小心翼翼地陪不是,这看来有几分可笑。
但是祁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都不以为意,毕竟对他们而言,祁二少爷要是胆敢「犯上」,那才是一大奇闻,同样的情景已经不只一次,见多也就习惯了。
「呃!紫衣,听说我大哥回府了。」走了一小段路,祁天欢先下手为强,想找些安全的话题,趁机拖延挨罚的时辰。
「是呀!二少爷的『听说』可迟了好些时日,大少爷十分挂念你。」真不简单,躺在花娘床上,他还有心思听别人说些什么。
「是吗?那我先去找大哥聊聊,两年多不见了,我们应该会聊很久……」祁天欢一脸见兄心喜,迫不及待秉烛长谈的样子。
「等一下。」素手一抬,拉住汗湿的后领,似笑非笑的风紫衣力气是不大,可祁天欢也没敢动,垂头丧气地转回身,两眼低视一双大黑鞋。
「咱们也该谈一谈了,譬如『梨花院』这笔帐如何?」她拿出一迭欠款单,张张都有他亲笔签上的大名。
他吶吶的笑着,试图以笑颜缓和气氛,「呃!那个……呵……我忘了带银子嘛!就先欠着,等下个月月银发下来再补齐。」
「可惜你下个月没月银了。」她也学他笑,但笑起来却是寒气逼人。
「什么?!」
「是啊,不只是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总之你六个月内的月银全扣光了,你真是好大的气魄呀!」一口气挥霍上千两银子。
心一惊,他慌乱地直问。「紫衣,我没用那么多吧?总有剩下一些零花……」
一笑。「二少爷。」
「嗯!」他听得心惊,冷汗直冒。再笑。「你要不要自己数一数,看看这里有几张你不看数字就签下的风流帐?」一壶酒五十两,他喝的是琼浆还是玉露,再好的女儿红也不过十两一坛,而青楼的酒能有三两就算极品了。
「我……我喝多了……」哎呀,这些花娘好不够意思,真当他是肥羊宰没关系,但害他现在被老虎抓了,实在说不过去。
「是闻多了脂粉香,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儿在你耳畔一呼气,你这身硬骨头就软了,人家说什么你只会傻呼呼的应好。」她,又笑了。
三笑之后,空有男儿身的祁天欢真的腿软了,他知道接下来将是惨无人道的酷刑,而他别说要笑了,恐怕连哭也哭不出来。
果然,风紫衣不笑了,眼一沉,面一冷,手叉腰际成茶壶状,指着他鼻头开骂,「二少爷好大器呀!睡女人睡到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银子不够还用欠的,祁家有几座金山银山,你有本事挖出来让我瞧瞧,到时候你想玩几个女人我就替你纳几个小妾,反正祁府大得很,盖几间青楼绰绰有余……」
祁天欢的汗越流越多,人也越缩越小,半声都不敢应。「当然啦!先决条件是你没死于花柳病,说来你祁二少爷的品味也奇怪,想想,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口朱唇万人尝,谁晓得上一个客人是杀猪的阿旺,还是城南长满疙瘩的流脓财,你抱过的女人别人也抱过,你亲过的女人别人也亲过,你确定没喝到朱老爷的口水?」
脸色倏地发白,他捂着喉口吐出一大摊酸水,面色惊惧地直抖咚嗦,脑子里出现的画面是一头过重的猪强压海棠,背后的脓包有碗口大。
从没想过这事儿的祁二少是全身发冷,作呕的反胃感让他跌坐在地,这次是真的吓到了,惨白的面容不见一丝血色,浑然不知有道顺长身影走近,就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老树下。
「二少爷不用担心,紫衣已请人看好风水,帮你挑了块视野极佳的墓地,等你不幸英年早逝后,我会在坟上栽满花,让你日日夜夜与美丽的花儿作伴。」省得他老念着丹桂清雅、石榴艳美,左拥琼花右抱白莲,要什么她给什么,她是最护主的丫鬟了。
「……不……不要呀!」祁天欢惨叫一声,连忙抱住她的大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紫衣,妳不要再说了……」
不气也不恼的风紫衣拍拍他的头,像个慈母般,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如此。「不要怕,人死了就毫无知觉,就算虫子咬你、蛆爬满你全身,肚破腹裂流出肠子,你也感觉不到痛,因为你已经死了。」
「哇!紫衣,饶过我这回,我真的要修身养性,再也不涉足花街柳巷,我不要死啦!」他哇哇大叫,像极了不懂事的孩子。
「真的?」
「真的,真的,绝无虚言!」他点头如捣蒜,惊惧地展开双臂想抱住她。
他的举动并无涉及男女情爱,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来驱走所受的惊吓,对他而言,紫衣就是祁家人。
不过,他这次,甚至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碰到她了,打直的手臂才一举高,人就如同破布娃娃,整个被扯飞十步远,还差点跌落植满新荷的深湖。
撞得两眼冒金星、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祁天欢忽地被抓住手臂提高身子,正对上一双黑得深幽的厉眸,他昏头的以为得救了,欣喜地咧开嘴。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咦……好像不太对劲?在他脚离地的瞬间,后知后觉的祁天欢终于发现情况有异,这大哥怎么举着他?
「天欢,没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教弟不严,兄之惰,以后他会「好好地」教导他何谓行之有礼。
「呃!大哥,你要不要先放我下来,脚不着地的感觉很不踏实。」尤其对方的手劲似乎重了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下次再让我瞧见你抱府里任何一个丫鬟,别怪我当场打断你的腿。」尤其是不能抱他的丫鬟,不然就是亲弟,他也会当场让他当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我哪有抱……」两道凌厉的目光一射,他气弱地失去声音。
「大少爷,我想二少爷得到教训了,你可以把手松开,勒死亲弟有损你的名声。」看够了戏,风紫衣才出声劝阻。
其实,祁天欢是浪荡了些,但本性跟祁天喜一样,都是天真良善之人,她也知道,他去青楼,大多是陪清倌们吟诗弹琴、跟朋友喝酒聊天,累了睡花娘的闺房,倒不一定真会有什么,那些个欠条,想也知道是他半推半就签下的。加上他颇有才华,一篇百来字的文章,他瞧过一遍便能琅琅上口,再多瞧一眼,倒背如流不成问题,这些赋诗作曲的功力颇有名气,不少名妓花娘爱慕他,只是总不若家里其它兄妹有出息,才会坏了名声。
「妳替他求情?」祁天昊话中似有不豫,冷冽的黑瞳转向拍着衣服皱褶的丫鬟,又回头瞪了亲兄弟一眼。
「我是替你着想,算了,要是你想杀人偿命也无妨,我已经买下一大片坟地,不愁多躺几人,要是你有需要,兄弟比邻也不寂寞。」
「那妳最好造口大棺,我缺个人陪葬。」神色阴鸶的祁天昊重重地甩开手中的重量,未闻坠地的痛呼声,他眼里只看得见她,微恼她出言偏袒天欢。
其实他也明白,她对天欢并无男女之情,这些年来都是像家人一般的关心,但这些天她避他避得紧,两人几乎无一刻的独处,叫他越来越气闷,不免急了。
他对她有情,她却总是迥避,好像这两年多一别,两人过往的亲近皆消散,重回主子丫鬟生疏的关系。
……他不懂,原以为像之前一样,回来后多花点时间安抚她便成,这次她却连安抚的机会都没给。
秀眉一拧,她避开他的眼神,「我晓得大少爷看我不顺眼,可是不必表现得这么伤人。」
「我什么时候看妳不顺眼?」他瞇起眼,神色骇人,这丫头居然再次逃开他的探问!
祁天欢不会看人脸色,连忙在一旁点头作证。「大哥肯定是看紫衣不顺眼,对了,大哥上次不就是趁紫衣生病的时候出游,当时紫衣病了月余没好,还得管理商铺,病又拖了好久,偏偏你没如期回来……」
「你闭嘴。」风紫衣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他别再提往事。
当时是她傻,真以为祁天昊待她是不同的,但在她生病的时候,他仍坚持要跟金灵灵出游便说明了,他不过当她是妹妹,现在也只是说些暧昧的话逗逗她,只是为了要恢复以前的关系罢了。
可她见了他就没法自在,跟他吵不起来的时候,就只好避着他。
「紫衣……」祁天昊眉头蹙紧,他不知道她当时的病拖了这么久……
不等他问清楚,祁天欢又径自插了嘴,「大哥,你不能这样,紫衣虽然凶了一点,没有青楼姑娘的娇羞柔媚,可毕竟是自家人,还是要多关心她。」
「天欢你……」像是故意不让祁天昊说话似的,风紫衣抡起拳头扣了祁天欢的脑袋瓜一下,「你说谁凶了一点?你向老天借了胆吗?我等一下就让你知道我有多『娇羞』!」
闻言,祁天欢哪肯乖乖被打,连忙跑开了,风紫衣也不甘示弱,从后就追上,这一打一闹,祁天昊想问什么也无从问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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