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昌离开之后,东方荷一夜辗转反侧。一来是心疼记挂着夏侯昌、二来也是因为知道夏侯昌不是那种会轻易放手的人,怕他会对梅非凡不利。
况且,她的行踪曝了光,之后,总是会有夏侯昌的人跟着,她便得小心别让夏侯昌的人发现梅非凡的真实身分。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交代了喜鹊别提昨晚的事情之后,便匆匆拉着喜鹊和昨晚不知在男宫招惹了谁,浑身腰酸背痛的梅非凡离开客栈。
三人先在路上找了间酒楼用餐,东方荷原本想趁此吃饭机会好好休息一番,谁知道这间餐馆的素菜却彻底惹毛了她——
这满嘴的油腥味,是要人怎么吞得下去。
没睡好再没吃好,她隔天就垮了。
于是,东方荷挑剔了几句,梅非凡拿了银两打点好掌柜之后,她便领着喜鹊登门入室到酒楼后方的灶房了。
使出这几年夏侯昌让人教她的武艺赶走一名嫌恶女人的厨师之后,她挑了几样菜让喜鹊到一旁清洗备用着。
要不要再多做一点,好让人带去给夏侯昌?她知道唤出隐身暗处的护卫们的口哨暗号。
夏侯昌面颊削瘦,铁定是吃得甚少。这人嘴刁食欲不佳,就只有她做的饭菜,偶尔还能吃下一碗。
会不会是当时当药人时,被各式的药弄坏了肠胃?不爱吃肉,应该也是因为那时被迫茹毛饮血吧……
东方荷一想到这里,心便全拧成一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伸向一旁的冬笋,准备多做一道夏侯昌爱喝的香链冬笋汤。
就在她手里忙碌之际,外头说话声大了起来,隐约听见掌柜的说——
“……公子可曾听说不久前盐城的命案?”
“命案?”梅非凡说。
“是啊,几名姑娘被杀,衣衫都被剥过。这一、两年来,这事也不知道是第几件了,不知是哪个罪大恶极的人做的啊!”掌柜说。
“又是月圆之夜吗?”梅非凡说。
东方荷停下切东西的动作,皱起眉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东罗罗的凤皇追杀前凤女罗盈的举动,始终没停止过。
“没错没错,现在自家有闺女的,全都风声鹤唳……”
“官差找人!”
东方荷被门外的一声大喝,吓到将手里的刀子落至桌上。
一阵不好的预感闪过她的心头,让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东方姊姊。”喜鹊也被那一声“官差找人”吓得挨到了她身后。
“嘘。”东方荷心脏狂跳,脸色变得惨白。
她和梅非凡行走江湖这么久,从没遇过什么官差找人。怎么昨天才遇见夏侯昌,今日就碰上了这事?夏侯昌不会真的对梅非凡出手吧?
“各位官爷有什么事?”掌柜说。
“朝廷特使辛大人来查办女子被杀事件。”官兵说。
辛大人?东方荷心头一惊,就怕真是那个辛清风。
“一定是那个辛大人找来了。”喜鹊抓着东方荷的手,全身不停地发抖。
“没事,有我在。”东方荷把喜鹊揽在身侧,安抚着她,仔细听着外头的状况——
“是你这个小子!”
“辛清风大人,好久不见。没想到咱们又碰面了。不是说您即将登上宝船去宣扬东罗罗国威吗?怎么这么快又见到您了?”梅非凡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响亮地在客栈内回荡着。
果然是辛清风!梅非凡是在警告她们别出去啊。
东方荷抱紧喜鹊,后背频频冒出冷汗,恨不得剁碎自己的舌头——若不是她当初为了逞一时之快,辛清风又怎么会认得她们。
“我一遇见你这个瘟星就没好事。”辛清风说。
“辛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小的可是来这灯城花银子的。”梅非凡说。
“我在福城时,隔壁水城出过人命。你到灯城,隔壁盐城也出人命。这事铁定有问题!”辛清风大声说道。
“东方姊姊,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就由我来扛。喜鹊多谢你们的照顾,我从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你们都是大好人,我不能害你们。我出去跟辛清风走,你和梅公子快逃……”喜鹊泣不成声地说,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现在出去,他一样不会放过梅非凡的。”东方荷牢牢地扯住喜鹊的手腕,但她自己的身子却不停地颤抖着。
辛清风的言下之意,是想栽赃给梅非凡啊!
“大人,这事没什么问题。我人在福城及盐城时,你人也在那里,为何不说你也和命案有关。”梅非凡说。
“大胆!我可是朝廷特使!”辛清风说。
“我若愿意,花个银两买个县令或像你一样的朝廷特使,再从百姓身上剥削银两,此事又有何难。”梅非凡说。
“本官何时从百姓身上剥削银两了?来人,把这刁民给我押下,搜身!”
东方荷一听到搜身,双膝一软,就要往地上坐下。
“东方姊姊。”喜鹊快手搀住了她,把她扶到椅子上,两人全都屏气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对话。
“不用搜了,我身上一张银票也没,不过就一些给我女人们的首饰。”梅非凡说。
“总之,你这人老是出现在发生命案的附近,本官一定要仔细盘查。来人!把他给我押回去。”辛清风说道。
“不……不要拷问她……”东方荷脑子一阵晕眩,把脸埋到双膝之间。
“你们甭押,我自己走就是了。还有,请辛大人看清楚了——”
一阵沉默之后,东方荷跟喜鹊听见了辛清风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你……”
“没错,我是神官后代……”
东方荷一听到梅非凡这么说,猜到她刚才必然是亮出了手腕上的太极纹身。
“我朝律法明订,神官后代不下鞭刑。民间百姓也知道,害死神官血脉者,三代都会穷苦潦倒,辛大人可不会知法犯法吧。”梅非凡说。
东方荷的眼泪夺眶而出,因为知道梅非凡的太极纹身至少能保着她不受鞭刑。但是,鞭刑之外,能打死一个人的方法还少吗?
“哼,对付你这种恶徒,不用鞭刑,本官也能叫你招。”辛清风说。
之后,门外再没人多说什么,只是不停传来吆喝、踢踹桌椅的吵杂声音。
每一声声响,都让灶房里的两个人随之心惊不已。
终于,外头落了平静。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喜鹊蹲在东方荷的身边,扯着她的衣角哭了起来。
“不,是我的错。”是她太莽撞多嘴了。
东方荷抱住喜鹊,就这么相拥而泣着。
“姑娘,不好了,你家相公被押走了!”掌柜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一看到她们两人泪流满面,也不禁叹了口气。
东方荷缓缓地站起身,拭干了泪。因为脸色惨白,一对杏眸更显得乌亮无比。
“掌柜的,烦请你告诉我,这灯城的大牢在哪里?您可认识县令或狱卒,好让我去打点申冤?”东方荷朝他递过一锭小碎银。
掌柜的也不客气,直接收下了银两。
“我有个侄子在狱里当差,我带你去找他吧。这个年头,只要有银子,死刑都能用银两赎回,你也甭太担心。只是这辛大人说是什么朝廷特使,需要的银两必定也不是少数……”
“多谢掌柜。”东方荷想着怀里唯一一张银票,手掌不由得握成死紧。
她知道夏侯昌可以让人放了梅非凡!
但是,会不会梅非凡被抓走,正是因为夏侯昌的命令?
“姊姊。”喜鹊握了下她的手,挨近了她。“我也跟你一道去。”
“你别出面,免得再生事端。你回到我们刚才住的客栈里,就说要住我们昨晚睡的那间房。掌柜的应该还认得你,不会拒绝的。”否则她一时也想不到能把喜鹊安置在哪里。“等我办完了事,就过去找你。”
“姊姊……”
“没事的。”东方荷坚定地紧握了下她的手,而后便转身看向掌柜。“烦请您带路了。”
东方荷在抵达衙门前,已经先将银票换成了一锭又一锭的银子。
她只是没想到,不过就为了见到那个看守梅非凡的狱卒,银子就立即用去了一半。
而另外一半银两,就在狱卒说梅非凡才进牢里,就被拖去用刑,双手都被夹了板子,痛昏了过去,最好是送点银两请师爷到辛大人面前说点好话时,也就用完了。
如今,她两手空空,可她依然不知道梅非凡的将来是生是死。
她知道她该去求夏侯昌,可心里的那股怀疑与恨意却阻挡了她。若非夏侯昌动了手脚,事情岂会这么凑巧发生在梅非凡身上。
夏侯昌被折磨过,为何就不能将心比心,把别人的命也当成命呢?
“多谢师爷。”东方荷心里苦笑,却仍然对着马脸师爷盈盈地笑着。
“有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等着,老天爷不会让梅非凡早死的。”师爷乘机揉捏了几下她的手。“咱们大人和辛大人的交情不凡,而咱们大人就喜欢你这种知道进退、懂得打点的女人,不如你挑个日子亲自来见见大人,给大人捶捶背、捏捏脚,吹吹枕边风……嘿嘿嘿……那还有什么事成不了呢?”
东方荷忍住拿起身后铁锅揍人及胸腹间作恶的冲动,勉强陪着笑脸、抽回手屈膝行了个礼说道:“小女子奔波一日,狼狈不堪,烦请师爷在大人面前多美言几句,我明天再来拜访。”
“好好好,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快回去休息吧。”师爷掐了两下她的脸庞,这才嘿嘿笑着走进了衙门后方的小门。
东方荷扶着旁边巷壁,行尸走肉地往前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当她双膝一软,再也没力气往前时,正好下了一场大雨。
雨打得人满身作痛,她拥着双臂,双唇被冻得雪白,想找个避雨处,偏偏此处除了几棵大树之外,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
她拖着脚步,勉强倒在一棵树下,也管不得地上一片泥泞,就这么挨着树干坐下,努力地把身子缩成一团。
好冷好冷……她牙齿打颤地想起一年前,当她决定打开古墓里的东石门,大水冲进陵墓那一刻时的恐惧及冷意。
现在的冷,同样又是为了夏侯昌。
她真的没法子不相信梅非凡所遭受的这一切与他无关。
这男人为什么有本事这么混帐?为什么总能在她对他心软的时候,就又杀得她遍体鳞伤?
东方荷把脸埋进双膝之间。想哭,却因为太冷而流不出任何眼泪。
突然间,一件斗篷披上她的肩头,她呼吸到夏侯昌身上的味道,气得把斗篷往地上一扔。
抬头一看,一个穿着蓑衣的黑衣护卫正举着伞站到她面前。
“东方姑娘,请到马车里避雨。”护卫说。
“不。”东方荷双唇发颤地说。她要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她不要就这样屈服!
“雨势一时片刻停不了,东方姑娘若是冻坏身子,主人要担忧的。”护卫说。
“我没事。”东方荷背过身,谁也不见。
“你是在任性什么!把命弄丢了,就能救得了梅非凡吗?”
一只大掌蓦地揽起她的腰。
东方荷猛抬头,看见了铁青着脸的夏侯昌,站在大雨中瞪着她。
“你走开!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她找不到东西打他,又没力气抽出身后的铁锅,拳头于是如雨地往他身上落去。
“走。”夏侯昌拖着她的身子大步往前。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到梅非凡被放出来。”
她用了太多力气挣扎,竟然双膝一软就往地上跪去。
“我跪着求你,你会放了梅非凡吗?”她仰头看着他,双眼被雨水打得通红。
“胡闹!”
夏侯昌怒目一瞪,低吼一声,手掌用了几分力道劈向她的后颈穴,东方荷霎时昏了过去。
夏侯昌横抱起她,走向马车。
护卫见状连忙上前为他们撑起大伞,拉开马车门。
夏侯昌拿过一旁的皮裘为她覆上,取来布巾包覆她的湿发,并将一块裹在厚棉里的烧热砖头放到了她的脚边。
“今晚有一艘海牢船要出海,安排梅非凡上船,切记千万要保住他的命。之后,再让人找机会把梅非凡扔到轩辕啸的鬼盗船附近。”夏侯昌头也不回地交代道。
“是。”护卫应了一声,关上了车门。
“回到富贵客栈。”夏侯昌言毕,低头凝望着东方荷惨白的脸孔,知道她会希望梅非凡活着。但他一点都不希望梅非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动,当然要趁着辛清风此一栽赃机会顺便把梅非凡送到千里之外。
先把梅非凡弄到海牢上,再让轩辕啸有机会救人,把人给带回无名岛,就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梅非凡可以活着,但要活得离东方愈远愈好!
况且,梅非凡那日到灯城的男宫时,曾经误闯过轩辕啸的厢房,轩辕啸对其留下了印象,他认为轩辕啸不会对梅非凡见死不救的。
“你不是说梅非凡仁民爱物,以百姓之心为己心吗?那么就让那个梅非凡去感化无名岛上的那群海盗吧。”夏侯昌对着昏迷中的东方荷冷哼了一声,双手却将她揽得更紧了几分。
她是他的女人,谁也不许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