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你在期限内替我寻回失窃的天王玉玺!”
庭州都护府宽敞华丽的大殿里,北庭节度使龚易洲正大发雷霆,原因是他珍藏多年的玉玺被盗却迟迟未能追回。
他目光阴鸷、面色铁青地对立于门侧、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黑鹰说:“安东、平庐二都护府对你评价甚高,平定凤凰山盗贼你功劳甚伟。如今本都护信任你,允你利用小儿生辰诱敌,希望你不负黑鹰之名,尽快寻回玉玺!”
“卑职定全力而为!”黑鹰颔首。因站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约略看得出他有付副颀长的结实身躯。
“给他!”头一扭,龚易州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身后的侍卫。
黑鹰张手接过侍卫递来的东西,在他摊开的掌心内,放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纯金腰牌。
“带着它,你可在我的辖区内任意行走并寻求支援。”龚易洲站起身,冷冷地说:“本使等着你的好消息!”
语毕他转身往右侧矗立的屏风走去,黑鹰注视着那跋扈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五指收拢成拳,那黄澄澄的金光蓦地被大掌掩盖。
走出大殿,站在都护府大门的台阶前,他眺望四周,明亮的阳光照射着他俊挺的五官,却无法温暖他面部的任何一根线条。他方正的下巴结实而有力,墨黑的双目如点漆,炯炯有神,挺直而饱满的鼻梁是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他总是紧抿的嘴也很耐看,给人虽然冷漠但很稳重的感觉。
此刻,他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飘着彩旗的草场,那里将是明天龚易洲为他儿子举办生辰庆典的地方。虽然现在看起来空荡荡的,但他知道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前来观看表演,也会有很多府兵部署在那里。
既然龚易洲接受了他的建议,那他就得好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捉贼!
他沉思着走下台阶,转进距离都护府不远的官驿馆。
庭州是北庭都护府所在地,这里城墙高筑,建有角楼和观敌台,分内外两重,两城间是深达数丈的护城河,外城驻府兵,内城住官民商贾和外来游客,城内街市塔庙密集,店铺比邻,衙署相连。
关门上炕,他伸手往被褥下一探,取出一个长形包袱来。
解开包袱,一把饰有七彩珠、九华玉的赤色剑鞘露了出来。他拇指轻弹,薄如蝉翼、寒光逼人的宝剑出了鞘。
轻抚着剑身上清晰镌刻着的“赤霄”两个篆字,他思考着要如何布这个局。
一月前,恶名远播的八煞公然闯入戒备森严的北庭都护府,打伤多名守卫后,抢走了都护大人龚易洲密藏的天王玉玺。北庭都护府几经追捕不得,随后向安东都护府借调黑鹰帮忙,于是他来到庭州协助找寻失窃宝物。
思及眼下复杂的局势和十多日来追捕窃贼的经过,他的心情格外沉重。
“八煞”原是安禄山的部属,他们以日、月、水、火、雷、电、风、云命名,自称“八神”,个个身怀奇功、出手狠辣。由于他们行恶不善,人们便称他们为“八煞”。安禄山死后,他们怕祸及自己而逃离中原,投靠了吐蕃王子沙陀罗,成为他的八大护法。
吐蕃族早有与回纥人争夺吞并北庭的野心,如今他们趁朝廷元气大伤之际占据了许多城池,而六大都护府虽有心抵抗蕃族攻势,却又各怀私心,难以共抗外侮。
此次北庭都护府失宝,明知与吐蕃王子脱不了关系,可是因为惧于对方兵力,只得寄望于武功高强的黑鹰在暗中追寻失窃宝物。而他除了听命行事外,也想藉此机会探探八煞底细,寻找杀父仇人。
他本是中原人,当年押镖出关遇劫失镖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然而从来没人知道他滞留关外的真正原因,就连他唯一付出过感情的前未婚妻叶儿也不知道。
十年前他舍她而独留关外成为捕快不是为了名利,更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寻找杀父凶手。十年了,爹爹胸前血肉模糊的血洞仍时时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噩梦不断。那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刀法,多年来在办案寻凶时,他刻意关注那些武功极高的刀手,但从未找到会使那种怪异狠绝刀法的人。
累积多年的仇恨,让他只有在对不法之徒的追捕拘拿中,心灵才能获得些许安慰。
如今虽不确定八煞是否就是杀父凶手,但他们作恶多端,不仅手段残忍地劫杀无辜百姓,而且还屡次潜入官府重地盗窃珍宝,因此他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可让他懊恼的是,在追捕八煞时,他常被两个武功同样不弱的女子干扰。
就像数日前,当他在骆驼峰追到八煞中的雷、电、风、云四煞,并从雷煞手里夺得这把赤霄宝剑时,她们突然再次出现缠住了他,而四煞也趁机反扑,害他不得不放弃追捕,先行撤离。
事后细想当时打斗的情形,他发现无论四煞还是两女,似乎都对这把宝剑有浓厚的兴趣。因为当他夺得宝剑时,本来一直想逃离的四煞都不逃了,还紧紧缠着他欲抢回宝剑,而那两个蒙面女子也在那时现身夺剑。
既然他们都急欲夺剑,那他就以此剑做诱饵,将其一网打尽!
抓住八煞是他寻回宝物的唯一途径,而抓住那两个一再破坏他计画的蒙面女子,则是为了查明她们到底是敌还是友。
她们让他感到久违的挫败,这种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了。自从四年前凤凰山盗贼随着“天爷”的消失而消失后,他就一直很轻松地当他的捕快,抓捕人犯从来没有失过手;可如今,这两个蒙头盖脸的女人一再坏他的事,这不能不让他气恼,他得抓住她们,弄明白她们一再与自己作对的原因!
*
翌日,风和日丽,都护府前的草场上果真热闹非凡。
有六妻八女的北庭大都护龚易洲官运亨通,财源滚滚,可惜多年来膝下无子,直到新进门的小妾于日前产下一子,终于遂了他的愿,他焉能不大肆庆祝一番。
善体上意的下属们数月前就开始为这个此事张罗忙碌,戏班子、杂耍团、摔跤武士、骑射高手等纷纷来到庭州,府衙前的草地被装饰得醒目张扬。
面对这份热闹,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暂时忘记了生活的重担与恐惧,随着快乐的胡琴琵琶和欢快的歌声展露笑容。
“很好!很好!赏!”坐在看台上看着眼前的表演,龚易洲赞声连连,他身边盛装打扮的六夫人更是一脸喜色,而今日的主角——小寿星并未出现在看台上。
黑鹰站在看台一角,冷然的目光注视着草地四周,眼角则时时留意着看台右上方的横柱。那里,正悬挂着将成为今日最高奖赏的赤霄宝剑。
为了悬挂这把宝剑,他还跟龚易洲发生了一场争执。
“你夺得宝剑就该上缴本府,怎可自行做主赏予那些江湖艺人呢?”
当看到他要将宝剑悬于梁上时,首次见到这把剑的龚易洲立刻不满地指责他。
真是个贪得无厌的贼官!看着他垂涎欲滴的模样,黑鹰不屑地想,但嘴里却平静而不失坚决地说:“如果没有这把宝剑,就无法引出都护大人的天王玉玺!”
“你真要将剑赏给今日赢家?”龚易洲贪婪的目光无法离开那光华流转的剑鞘。
“那要看赢家是谁!”黑鹰冷漠地说着,将宝剑毫不犹豫地挂上大梁。
他的态度让龚易洲很不悦,但又无法左右他,只好心怀怒气地看着那把绝世宝剑被悬挂在梁上,展现于众人眼前。
此刻,歌舞乐曲伴随着喝采声回响在草地上,但无论是龚易洲还是黑鹰,都有鱼儿正在上钩的感觉。
果真,就在马术表演至高潮时,一声锐利的长啸划空而过,如晴空惊雷,穿石裂木,激荡得在场众人无不血脉贲张,大吃一惊。
随即只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由远处飞射而来。
“看,雪岭双娇!”有人大喊。
“没错,是她们!”更多的声音附和。
近来侠义仁慈、乐善好施的双娇已成为当地人谈论最多的话题。人们不知道她们来自何处,姓甚名谁,但由于有人曾向她们购买寻常人无法猎取的雪鸡雪貂毛皮,便判断她们来自雪岭,故而称呼她们为“雪岭双娇”。
两人虽然出道不久,但她们仗义疏财、执剑锄恶的义举让当地人津津乐道。她们从不示人的面貌让人浮想联翩,她们变幻莫测的武功更是被人们越传越玄。
此刻吵杂起伏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赞美传到黑鹰耳里,他知道这正是他要找的蒙面女子。于是他发出一声轻啸,跃下看台迎上前去。
“快送六夫人回府!”龚易洲命令卫士将惊惶失措的六夫人送走。
黑鹰在半途上就被从另一方忽然窜来、曾在骆驼峰与之交手的四煞堵住。
“黑鹰小子,你今天不把宝剑交出就休想活命!”
长发乱须,自称“雷神”的大汉吆喝着挥拳而上。宝剑是在他手中丢失的,为保性命,他得夺回来,因此一出手就是极其毒辣的看家功夫“雷极拳”。
见他发须飞扬,黑鹰知道他是豁出命来夺剑了,因此一招一式也不敢怠慢。
当他俩一交上手,其他三煞立即往看台上窜去。
明白他们想趁乱夺剑,黑鹰立刻将鹰头剑劈空一划,逼退雷煞,拦阻三煞。同时眼睛余光瞟到他事先布置伪装成老百姓的府兵们已经将白、红二娇困住,于是略感安心,放开手脚对付四煞。
草场上兵戈相击,草舞尘飞,更多的捕快赶来协助黑鹰。
四煞中自称“风神”的女人忽然胳膊一挥,袖子陡增数丈。黑鹰和众捕快没有防着,都被长袖扫到。
“屏住呼吸!”嗅到一股异香,黑鹰提气跃出战圈并高声提醒同伴,但为时已晚,周围捕快摇摇晃晃地倒地不起,一旁看热闹的百姓纷纷逃散。
黑鹰虽然及时屏住呼吸,但仍觉得胸口郁闷,知道也有轻微中毒,当即跌坐于地,闭目吐纳化解毒素。
见大批府兵涌入草场,四煞无暇查看他中毒的程度,只顾着夺取赤霄剑。
可是宝剑此刻已不在横梁上,而在龚易洲手里。
想当然耳,四煞不过数招就摆平了龚易洲及其护卫,轻松夺回了宝剑。
宝剑一到手,他们无意多留,立刻呼啸着以诡异的身法往北面山林逃窜,而在他们身后,立即出现一道红色身影紧随而去。
身陷重围的云珊深悔自己过于大意。当看到师傅的宝剑悬挂于前方看台上时,她的注意力就只在那上面,没有注意到草场四周早已埋伏了一群等待着她们的恶狼,那些闪烁的目光正像注视猎物似地注视着她们。
要对付这些人本不难,但云珊和云彤无意滥杀,尤其当围攻她们的人是以老百姓装扮出现时,她们更难开杀戒。
于是,在缠斗中,她们一直是防守多于进攻,她们的目标只是那把宝剑。
“师妹,快去,我挡着他们,你去取剑!”云珊对与她背靠背的云彤说。
“好,我去!”蒙着红色面纱的云彤身形一展,往看台掠去。
可是宝剑已先她一步落入那四个丑八怪手中,这让她怒火中烧,立刻紧随其后而去。寻找一年有余的宝剑今日终于现身,她焉能让人夺走?!
失去云彤的配合,云珊孤身面对数百个虎视眈眈的对手,虽然这些人武艺平平,但一身蛮力也让她不能不小心对付。
她本可以脱身,但为了给师妹夺剑创造机会,她继续跟这些捕快们缠斗。而被层层叠叠的人墙遮挡着,她根本看不到师妹已经随着八煞离去。
“不许伤害她,抓活的!”
因失去宝剑而气怒交加的龚易洲,看到体态曼妙的白衣娇娃打得他的手下伤的伤,喊的喊,一片狼狈,不由对她的勇气和武功心仪不已,遂发出不得伤她之令。
听到他的命令,府兵们好像被人从身后抽了一鞭子似的,号叫着扑向云珊。云珊闪避不及,被其中几个抱住,立即有数双强壮的手粗鲁地将她按倒在地上。
“白娇娃果真功夫了得!”龚易洲冷笑着走来,一把将她脸上的面纱扯去。
随着一阵吸气声响起,龚易洲的眼睛发直,人也僵住了。老天,这个女人可真美!肌肤胜雪,明眸皓齿,秀丽端庄,美艳中还带有一股英挺之气。
“放开她,这是我的女人!”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大声宣布。
“呸!我就是死也不会成为你的女人!”站起身来的云珊不屈地反驳。
龚易洲大笑。“本府阅人无数,还没有过你这般倔的。好,本府喜欢!”
他得意地摇头抚须,失去宝剑的懊丧情绪因为得到美人而一扫而空。但他没想到,就在他得意忘形时,看似柔弱的美人忽然一掌向他拍来,幸好身边的卫士推了他一把,才让他躲过这一击。
“刁蛮女人,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看着倒地不起的卫士,龚易洲脸色兀沉。
但云珊哪管他高兴不高兴,她稍一提气,身子跃入半空中,越过将她团团围住的人墙往外飞奔。
她的步履快捷,身形灵活,一式“流云步”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直看得身后众人目瞪口呆,半天后才在龚易州气急败坏的吆喝声中追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