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象征两大企业结合的贵气婚礼,虽然权贵众多、名流云集,但是整体而言,反而比隔壁一般民众的婚宴来得低调、朴素,又乏味一些。
像是摆在会场门口的婚纱照相本和谢卡,凌初日和夏予兰没有,因为他们不想拍;开席之前供宾客取笑……不,更有参与感的成长、交往影片,他们也没有,因为他们才认识短短的一个月,连见面都是在凌初日的公司里讨论事情,根本没有私下约会过。
最尴尬的是,婚宴进行到一半时,不知情的司仪曾用开玩笑的语气起哄,要这对新人当众亲吻,让宾客们见证他们之间的甜蜜。
结果新娘子不仅没有脸红、娇羞,只是呆呆的傻笑、装死;新郎则是冷冷的瞪了那个不识相的司仪一眼,差点把他手中的麦克风给吓得掉到地上,只能假装若无其事,硬生生的把话题给转开。
事后则听说有人见到饭店经理和司仪一起站在凌初日面前鞠躬道歉……
更别说在婚宴的短短两、三个小时里,凌初日有多少次丢下新娘子,迳自走到一旁去和其他人说话、处理事情;而看似被冷落的夏予兰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连他坐回她身边时,也没问他去了哪里、跟谁说话、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她这副安然自若的模样被一些长辈称赞为娴静大方,但明白她个性的人都知道,夏予兰只是又困又饿又无聊,所以才会显出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果不其然,等到婚礼结束,一切整理妥当,准备回凌初日的家时,她一坐进车里,原本挂着的放空微笑便直接化为一个大大的呵欠,垂着头就打起瞌睡,让负责开车的助理看得目瞪口呆。
而毫无心理准备就成为已婚妇女的夏予兰,原以为婚后的生活跟之前不会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多了个室友,但是实际相处之后才发现其实还是有些不同。
想起那个“室友”,分占了书房一个角落的她微微转过头,望向那个正在专心看文件的男人,那副聚精会神的认真模样让夏予兰看得心思有些荡漾,目光也不自觉的在他身上驻留得久了一些。
在婚礼之后,两人的关系虽然随即转变,但是彼此之间的气氛却依然显得疏远而冷淡,确实就如同她所希望的“室友”一般——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
一开始她还有点紧张,深怕凌初日会突然兽性大发,如同两人初次见面那样扑过来,结果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别说是扑到她身上,婚后这半个多月里,他连看都很少多看她几眼,除了在餐桌上吃饭时还会跟她聊个两句,其他时间不是在看新闻;就是待在书房继续做他未完成的工作。
这样的他,让原本神经就很大条的夏予兰不禁放松戒心;在渐渐习惯了跟他生活在一起之后,注视着他的时间也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
至于凌初日,也不晓得有没有发现她的打量,照样将注意力放在自己面前的工作上,直到一只白皙的手掌伸进他的视线,让他微微皱起眉,抬眼看向那个站在桌子后方,朝他伸长了手臂的女人,完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有什么事?”
“我要去度蜜月,给我钱。”
她说得理直气壮,他却听得莫名其妙。“度蜜月?现在?”
“对。”
“我不记得有这件事。”如果要度蜜月的话,他难道不算“当事人”之一吗?她不是该先跟他商量一下吗?
其实他会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因为她也是临时起意,夏予兰耸耸肩,“那……要一起去吗?”
盯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加上她那不怎么真心的随口邀请更是让凌初日感到不悦,但是转念一想,她想去哪里是她的自由,两人原本就说好井水不犯河水,她想去哪里、做什么,其实他都没干涉的理由。
只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他仍然稍微感到有点不是滋味,却也没心思去分辨自己究竟是不喜欢事情脱出他掌控的范围,或是希望她能多将她的计划说给他听。
见他沉默着,迟迟没有应声,夏予兰抿了抿嘴,搞不懂他是在挣扎些什么,干脆绕过桌子,伸手将他那本厚得似乎她一辈子都看不完的文件摆到桌上,随即抓起凌初日终于空出来的手,朝他咧开一个调侃的笑容。
“一起去吧!顶多花你半个小时,就当作是饭后散步。”夏予兰轻松的拖着他往外走,“别忘了带钱包,我身上没零钱。”
虽然看起来是她在强迫凌初日就范,但她心知肚明若非他暗自默许,她这个娇生惯养、缺乏锻炼的女人,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还嫌抬举,有时连夹只鸡腿都会手滑,哪里拉得动他这个大男人?
思及此,夏予兰唇边的笑意不知不觉加深,心也莫名的雀跃起来。
而因为一时犹豫就半推半就的跟她一起出了门的凌初日,也没多问什么,只是一声不吭的走在她身后大约半步的距离,垂眼看着她自然而然牵住他的手,这让他平时总是沉冷锐利的目光,此时却显露出一股带着疑惑的温和。
对于她突如其来又不知所以然的行动,他原本下意识的就想开口拒绝,只是没想到自己稍微思考得久了一点,主控权又再度回到她的手上,他又再次被这女人带着团团转。
而且在见到夏予兰那愉快的笑脸,以及毫不退却犹豫的将她柔软又温暖的手掌握住他的时候,凌初日的心里竟然有些震动,一时之间竟无法将她推离身边。
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他只能跟在她身后,等着看她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
反正他确实也很好奇她口中所说的“蜜月”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他带钱包出门,是因为她身上没零钱吗?她带着他这个丈夫出门“度蜜月”,只是为了要他付帐吗?
前方的夏予兰一直愉快的迳自往前走,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察觉到身后那人的沉默,她回过头,恰好看见凌初日的目光正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以为他不怎么喜欢她的亲近,赶紧将手放开。
“抱歉,我忘记了。”
是谁要她放手了?手中突来的空虚感让凌初日直觉的皱了皱眉头,随即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口转移话题,“你要去哪里?”
“把你卖掉。”她则是很不正经的笑答。
他也很不捧场的冷哼一声,“卖得掉吗?”也不看看他的身价,标签上头的零搞不好多得写不下呢!
谁买得起?
“你也知道自己的卖相不好,那就别老是板着一张臭脸啊!”夏予兰也不知是迟钝,或是故意,误解了他的意思后又很不怕死的吐槽回去,然后还不顾凌初日气结的模样,熟门熟路的转进一条巷子,踏进一家简陋的甜品店面。
“婆婆,我又来罗!”她示意凌初日找个位子坐下,自己则挨到柜台边,亲热的唤着正在里头整理餐具的老妇人。
他默默打量着这间简单却打理得整洁的狭小店铺,墙上张贴着手写的价目表,虽然价位便宜,但是在晚上八点多这种人潮未退的夏夜时分,店里却意外的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不明白为何她要带自己来这里,凌初日随即又将视线转向走回他面前坐下的夏予兰,等着她开口解释。
察觉到他目光中的疑问,夏予兰想了想,笑着说道:“这里的豆花很好吃,我本来是打算帮你买回去的,但是出来走走也不错嘛!”
“我不喜欢吃甜食。”凌初日马上唱反调。
“我知道,所以我帮你点了柠檬爱玉。”她则再度画错重点。
“你——”
还来不及抗议,她又再度起身撇下他,迎向端出碗来的老婆婆,主动伸手接过。
老妇人好奇的看向凌初日,笑咪咪的问道:“小兰,你带朋友来啊?”
“他不是我朋友。”夏予兰直觉的否认,随即发现自己好像回得太快,下意识瞥了他一眼,看见凌初日又打起结的眉头时,笑得有些尴尬,“他是……我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对外人介绍自己的丈夫,感觉有点别扭,因此即使感受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灼热目光,夏予兰还是故作无事的别开头,打算装死带过。
“哦!你先生长得很帅喔!你们很登对。”老妇人又笑呵呵的跟她聊了几句后,伸手指了指通往屋内的另一扇门,“我去看梅梅的功课写得怎么样,你们慢慢吃。”
小小的店里又恢复一片宁静,只有电扇嗡嗡的细微响着。
夏予兰坐回凌初日对面,迎向他审视的目光,随即又低下头,一声不吭的拿起汤匙开始吃她的红豆豆花。
“我不晓得现在有这么崭新的度蜜月方法,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冷飕飕的询问飘过她的耳际,配着口中冰凉的豆花,让她体会到沉默自然凉的新境界。
“蜜月不就是新婚夫妻一起去某个地方放松游玩,享受愉快和甜蜜的气氛吗?无论是去夏威夷、去峇里岛、去巴黎、去日本,重要的是跟身边的那个人在一起,心中的小花就会开成一大片。
“那我们来这里吃甜点其实也是一样的啊!晚餐之后出门散个步,连续吃上一个月豆花的话也称得上是‘蜜月’……”
夏予兰滔滔不绝的歪理在见到凌初日依然冷静的凝视之后,原本就不大的声量也渐渐微弱,最后干脆住了嘴,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比较喜欢一般那种蜜月旅行的话,我也是可以配合啦!”
“不需要。”凌初日没多作考虑,直接拒绝了她看起来就很勉强的配合。
别跟他说什么一般不一般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蜜月这回事。“你常来这里?”
瞧她们聊天时的熟悉模样,那位老太太甚至放心的将店面放给她照顾,对他来说,若不是有了一定程度的熟识和信任的话,休想要他将工作交到摸不清底细的家伙手上。
“就前几天出门买菜时,在回家的路上乱逛时发现的。”她一边说,一边将汤匙伸进他的碗里舀了一口柠檬爱玉,完全无视他发现她们相识不深时的震惊神情。
“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嘛!就一边吃,一边跟阿婆聊天,这才知道她女儿离了婚又不肯拿赡养费,为了生活就把小孩托在她这边,自己去找工作;但是薪水不多,没办法给她们太多生活费,阿婆只好跟朋友租了店面卖这些甜汤,可是生意一直不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很好吃啊!为什么没有客人呢?我们一天吃个四碗,也不晓得有没有帮上一点忙……”
凌初日没开口,只是听着她叨叨絮絮的琐碎闲聊,看着她平常总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却因为他人的困难而跟着蒙上浅淡却明显的不解与忧虑,让他发觉这个看来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妻子,其实有一部分的心地很软,很容易为了别人的困境而皱眉烦恼,但对自己的处境却像是怎样都没关系似的。
他甚至可以猜想得到,当初她大哥对她提起这件婚事时,大概也是纠结着一张苦瓜脸,再加上夏予兰对婚姻抱持的想法,自然是乐得“舍己为人”,大方的奉献出自己的人生。
一直以来,凌初日都只觉得这个妻子莫名其妙,完全不积极去了解她的想法,而现在不经意的察觉了她和自己印象中不同的部分,即使只是一点点,却也让他的心里荡起了涟漪,悄悄泛出一股陌生的温柔,缓慢而确实的消解着他对她筑起的疏离。
“所以你带我来,是为了帮她们吗?”还用度蜜月的名义来欺骗他的感情!
夏予兰哈哈一笑,脸上满是诡计被拆穿的淘气笑意,“没错,我是带你来劫富济贫的!”
听着她清脆的嗓音说出怪异的话语,凌初日闻言一愣,原本松开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什么?”
和她在一起,他似乎总是很难立即抓到她想表达的是什么,这种情况有时会让他既无奈、又烦躁,有时却会像现在一样,虽然莫名其妙却又带着一丝好奇。
“有钱人,快把钱包拿出来,给我一百块!”夏予兰敲了敲桌子,努力想要装出凶恶的模样来吓唬他,自己却又隐忍不住笑意,让那句恐吓听来反而像是在撒娇,滑稽得让一向不苟言笑的凌初日也不禁勾起唇角。
“劫富济贫……亏你想得出来!”他又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终于低下头去舀那碗已经被夏予兰偷袭了小半碗的柠檬爱玉,品尝那酸甜冰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