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廷坚开车来到一家幼儿园,已经有不少家长等在门外,附近没了停车的位置,他只能把车开到比较远的地方。梅施找了个好位置下车——能清楚地看清幼儿园门口又不容易被发现。
阮廷坚和那女人走过来,没有交流,梅施太熟悉阮廷坚了,他那张平静的俊脸上有一丝紧张。阮廷坚甚至把玩具拿下车,看来打算在见到孩子的时候立刻献宝。
家长们起了骚动,孩子被老师一个一个地喊名字,叫家长接。
女人从人群密集处领出一个小男孩,弯腰嘱咐着,走到阮廷坚面前。阮廷坚甚至失态地愣了几秒,女人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把玩具送给孩子。孩子很高兴,向他道了谢。梅施看见他蹲下身,平视孩子的脸,女人站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旁边,偷偷擦着眼泪。
这场面太经典了,梅施简直要笑出来,这不就是活脱脱的狗血言情小说吗?俊美总裁在N年后重遇自己的初恋,发现她已经为他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于是旧情复炽,破镜重圆。
她没笑出来,却有点儿想哭……她似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坏女配,破坏人家大团圆结局的那种。
一家三口走向阮廷坚的车,一路不少人投去羡慕的眼光,俊男美女再加漂亮的爱情结晶,开着豪车,淡然离开,怎么看都是奔向幸福生活去的。
梅施呵了口气,形成一道飘渺的白雾,这是什么感觉呢?像被抛弃的小狗,又像发现画皮的书生。一时间搞不清现在是做梦,还是几小时前甜蜜的生活是做梦。
大概是因为有个负心成瘾的爹,从小见惯了这种戏码,她没有痛哭流涕的意思,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嗤笑了一声,灰姑娘过了午夜12点后差不多就是这样吧,破衣衫还是破衣烂衫,南瓜还是南瓜。不知什么时候,她觉得沾沾自喜,那么好的男人归了她,还觉得是摊上那样的爹,老天爷给了她一个好男人来挽救她对男人的绝望。
显然,她并没那么好的运气。
晚上九点阮廷坚才回家,梅施抱着膝,靠在床头看着他,“今天很忙?”
阮廷坚脱着外套,自然地说:“是啊,应酬很多。有点儿累了,我先去洗个澡。”
他甚至没有发现,一直等他的梅施没开电脑也没以开电视。
他洗完澡出来,梅施仍旧保持同样的姿势,瞪着大大的眼睛问:“今天陪的什么人?”
阮廷坚顿了顿,“C市的李总。”
梅施微微一笑,“李总啊……”
阮廷坚看了她一眼,“认识?”
梅施的笑容加深,摇了下头,“不认识!”
梅施默默盯着阮廷坚看,显然他心里在想别的事,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注视。梅施看着他自然而然地躺在她身边,太自然了,梅施都怀疑今天发现的秘密是自己胡乱做的梦,他一定是在吻了她以后认真去上班了,和李总应酬到现在才回来。
“阮廷坚。”她抿了抿嘴唇,突然想把今天看见的一切直白地问出来,那女人是谁,那孩子是谁。
“累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阮廷坚平躺着,双眼静默地阖拢,幽暗灯光中,他的侧脸异常俊美。
他的平静硝烟不起地击败了梅施的汹汹好奇,如果她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平静的他,她能看出什么破绽吗?不能,她不会为他的劳累心疼。她又想起之前几个他显得疲惫的夜晚,她还故作讨好状地为他捶肩按摩,她还说:难为你这么辛勤地养活我。当时他轻轻地笑了,那笑容让他像喝了甜酒,甜蜜而晕眩。
或许,那个时候他的疲惫就是因为重遇了初恋,面对了意想不到的难题,又或者,他也像今天这样,和那对母子欢聚用餐后,以这样平静而疲乏的样子面对她。
细细回想,对她“热情似火”的阮廷坚已经有段时间没出现了,她被他带来的安定舒适生活所迷惑,只觉得处处称心如意,对他的“冷静”也心存侥幸,像从苦差中解脱了一样窃喜。
之前看得婚恋贴子说的显然都是真理,男人对女人的厌倦从床开始。
厌倦?她在幽暗中无声地念了念这个词,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盼阮廷坚厌倦她,各平与她分手的梅施走丢了?现在的梅施,似乎从没想过阮廷坚会厌倦她,她以为自己是阮廷坚的宝,他对她好是老天规定的。
梅施关了灯,紧紧闭住眼睛,她要怎么面对这件事呢?没想到,她竟然会犹豫……梅施苦涩又自嘲地笑了笑。按她的脾气不该立刻揭发出来,追根究底,然后明确做出决定吗?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没有爆发,竟然还默默躺在阮廷坚身边。或许——她是迷恋这种生活吧,生怕她一提,阮廷坚又用那种淡漠冷静地表情说;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孩子是我的。然后呢……她再理直气壮,再忿忿不平,失去一切的那个人还是她。
这一夜到底漫不漫长……梅施也说不清楚,好像永远也熬不到尽头,可想着想着却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不是个能存住秘密的人,无论结局如何,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她起身去洗了个澡,换了外出的衣服,说不定……一会儿就要愤愤离去。
梅施听见熟悉的铃音,她的手机在响,包放在卧室外的小厅里,她出去接,顺便瞥了眼时间,才六点多。电话是梅国华打来的,梅施一接起来,梅国华就尖声怒斥说:“你问问阮廷坚到底怎么想的!”
梅施愣了下,爸爸居然会用这样的口气提起阮廷坚,以前可客气热络得很呢。
“他过河拆桥,你是我女儿,你就一声不吭?!我白养你了!”梅国华气急败坏,事情也没说清楚就挂断了电话,让他一大早的兴师问罪显得莫名其妙。
梅施握着电话,发了会儿愣才打给妈妈。
“你爸昨天晚上听见了消息,气得一夜没睡,我劝了他很久,他才忍到早上打给你。”赵舒元冷淡的口气里始终带了一抹卑微,让梅施顿时十分难受。
“到底怎么了?”她追问。
“阮廷坚一点儿都没和你说?”赵舒元显然有点儿不相信,梅施沉默,赵舒元毕竟有求于女儿,只能继续说下去,“给你爸爸批项目的那个官员被人举报了,审查中牵扯到了国元。阮廷坚之前一直表示,作为合伙人,他会积极协调,我和你爸就信了。毕竟鼎亿的能量比国元大得多,阮廷坚是幕后老板,又算我们的准女婿,我们当然就放下心了,也没和你提起,总以为会顺利解决。没想到昨天你爸爸收到消息,阮廷坚向调查组表态,他会立刻项目里撤资,而且对你爸爸的行为毫不知情,鼎亿划拨给国元的资金,纯属个人关系。国元拿到项目后,他只是作为合伙人签的合同,事情成了这样,他也是受害人。”赵舒元的声调越来越高,说到最后十分愤怒。“他现在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是打算车保帅,抛弃国元。国元垮了不说,你爸会坐牢的!”
梅施木然按断了电话,她不想听妈妈再说下去了,她已经听得够清楚。
阮廷坚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梅施走向看见他,也没被他吓一跳,她全部的神经都变得很麻木。
“施施,情况很严重,国元已经没有挽救的价值了。”阮廷坚皱眉,说得非常诚恳。
梅施静静地看着他。
“没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也没想到……”阮廷紧似乎有些懊恼,“你爸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梅施突然笑了,“你一直把我们一家人瞒得很好,我爸还傻等你帮他把问题解决了,其实你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舍弃他,舍弃国元了吧?”怕她爸有自救的人脉,还用了缓兵之计,生生让爸爸拖得无力拘回,只能顶了这个大罪。
“施施!”阮廷坚凝重地看着她,“我也尽力了,不光是国元,这个案子牵扯到了很多大企业大集团,已经震动了最高层,严厉惩办的文件都下来了,救国元就像往火里扔钱,没有半点作用。|”
他说得很有道理,分析起来态度也冷静明智,可她就是接受不了!“没作用……你就打算让我爸去坐牢,国元被查封?”
阮廷坚有些疲惫地扶了下额角,“施施,做生意不能感情用事,现在放弃了国元,是无奈之举,将来可以重头再来。把扔进无底洞的钱用在重建国元上才是最正确,最理智的办法。”
她看了他一会儿,最正确,最理智……也许吧。“国元是我父母毕生的心血!”她瞪着他,哭都没有眼泪,“能帮你赚钱的时候,你就出钱出力,甚至当他们准女婿来加固合作关系。现在出事了,你就说放弃国元是无奈之举了,你既然知道情况为什么不早说?凭我爸的人脉,未必就保不住国元,你是早就打定主意让国元,让我爸去顶罪了!”
“施施!”阮廷坚皱眉打断她的话,“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好吧,你盥相信我之前真的尽力了,就说我没和你爸说明真实情况这件事!我是刻意隐瞒了,因为我怕他不听我的劝告,上蹦下跳的活动。这个案子已经成为高压线,你爸低调认罪反而是最好的举措,在处理的时候还能争取宽大。如果他到处活动,简直就是往人家枪口上撞,自寻死路!”
“你的决定就是最好的举措?”梅施反而笑了,笑意在唇角,失望在眼底,“牺牲了国元,牺牲了我爸,对你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别说的这么好听了,我还能相信你吗?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是不是你会为每一件明明只对你有利的事披一件‘最好举措’的皮?!”
阮廷坚明显被她惹怒,他再三的解释对她来说都是借口?她对谁 也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他气恼的眼神把锐利的刀,一下子划开了她的心。他竟然这样看着她,那么冰冷,好么冷酷。她忘了……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抓起包,梅施飞快跑出家门,初冬早晨的风异常寒冷,吹得她剧烈一颤。
真好笑,原本是打算理直气壮地质问他的三心二意,却搞 得自己像条丧家犬一样儿狼狈逃窜。
微微还有些雾,望着迷蒙的前路,梅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甚至连回家都失去勇气,父母正在怨怪她见死不救或者吃里爬外吧?
她急促地大口呼吸,好像就要被闷死了。冰冷的空气一入喉咙,立刻惹起一阵干呕。
是冷风导致的,一定是!最近他们夫妻生活并不频繁,而且都保护得当,不会是她怀疑的!梅施惊慌失措地安抚自己狂跳的心,隐隐有强烈的不安。在这之前,她也有所疑心,基于以上的原因,她并没重视。可她现在很怕,真的怕!
在24小时营业的药店里她买了验孕棒,到宾馆开了间房,当验孕棒出现两条红杠时,梅施觉得全身冰凉得连血液都冻住了。这个意外来的孩子,实在是挑了最差的时间!
梅施直愣愣地坐在床沿,心应很乱,但她的脑子确只剩一片空白。
保持这种混沌的状态,她未免有些刻意,因为一旦面对问题,她就窒息得像要在下一秒断气。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在静谧的室内着实吓了她一大跳,梅施不自觉地压着心口,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心脏,却迟迟没有接起电话的意思。
无论是谁打来的,她都不想接。房间里的纱帘没有绾起,光线朦胧,铃声一遍一遍焦躁地响着,梅施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是个离她很遥远的世界,她浑浑噩噩地置身其中,却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
手机沉默了几秒,又会再次想起来,梅施深吸一口气,她什么都躲不过。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反复几次拨打已经让赵舒元原本就焦灼的心情濒临崩溃,梅施一接起,她就立刻喝问:“你到底在干吗?!警察把你爸带走了!”
梅施觉得胸口一闷,事情恶化得比她想象中快得多,太突然了,她反而很麻木,静静地拿着手机听妈妈说话,无非是反复逼问她阮廷坚是什么态度,梅施无话可答。终于在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下,她淡然说:“妈,别对他抱希望了。”
赵舒元一下子没了言语,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哪儿?”
梅施觉得好像缓过了一口气,至少妈没再提阮廷坚,“在外边。”她甚至回答得有些轻松。
赵舒元顿了下,“先回来吧。”
梅施飞快挂断了电话,泪水汹涌地奔出眼眶,所有的假作镇定,都被妈妈这一句话击溃。这种时候,她还能去哪儿呢?不愿看见阮廷坚,又无法面对父母,幸好,还有妈妈要她回家。妈妈的口气说不上温情,颓唐中有令梅施辛酸的了然,这种对生活,对自己男人的绝望和无力,妈妈一生体会得足够深切吧,所以此刻的一句回来,对她来说,简直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