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群身着黑衣的男人正在围攻一名全身是血的男子,他身上烟水蓝长衫已染成红衫,寡不敌众连连败退,眼看着就要身死剑下。
「莫云,撑住,我来了——」
一听见杜巧乔的声音,莫云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既是欢喜,又不希望看见她过来,他个人的仇恨不该牵连他人,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要她永远笑着,平安快乐,不要被肮脏污秽沾上身。
「你不该来……」他苦笑。
一个举剑欲刺向莫云胸口的黑衣人忽然倒下,胸前多了三寸长短箭。
「我不来你就死定了。」她边用臂弩射杀靠近莫云的黑衣人,边用三棱刀杀向阻拦她的拦路虎。
有了杜巧乔的帮忙如虎添翼,莫云的神情一松,又有了对战的气力,他忽略血流不止的伤口,反手一刺,刺向黑衣人。
「杜巧乔,我若不死,定娶你为妻。」他早就想这么说了,可是家仇未报,他给不了承诺。
闻言,杜巧乔脚绊了一下,差点被剑削了左肩,她猛一扭腰避开,狠狠的瞪了一眼。
「呸!本姑娘丽质天生,貌美如花,你这吃软饭的臭小子有脸求娶,作你的春秋大梦。」
吃软饭……莫云想了想,还真有点像,吃她的、用她的、睡她的……呃!是住她家。
「小心后面!」他大喊出声。
「搞偷袭?我让你手残!」杜巧乔一回身,手往树身一放,近在咫尺的黑衣人被树扫了出去,撞上另一棵树,当场胸骨断裂,口吐鲜血。
「杜巧乔,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用,你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吗?」气急败坏的莫云急着想起到心上人身边,可是伤势太重动作不便,一直被黑衣人被拦下,始终无法与之会合。
她冷哼一声。「顾好你自己再说。」
「你……」
「趴下——」
杜巧乔一喊,莫云立即就地一滚。
轰然巨响瞬间响起,一群黑衣人倒成一片,有的死了,有的抱着断肢哀嚎,无一人站立。
「你这是……」他耳朵还隆隆作响。
「以后再解释,先把这些人解决了。」不是她心狠,人都是自私的,为了弟弟妹妹她愿化身修罗。
两人合力把所有黑衣人都杀了,莫云正担心十几具尸体该如何处理,绿草如茵的地面一高一低的蠕动,手臂粗的树根从地底伸出,将尸身卷起往地下拖,埋入深处。
「巧乔,你又……」他一张口,一颗雪白药丸滑入喉间,他顺势一吞咽,顿时药香溢满口腔。
「你这人没安好心,居然想让我当寡妇,血流光了直接埋,省得满嘴花言巧语。」伤得这么重,都快体无完肤了。
杜巧乔边骂人、边上药,看到一身狰狞伤口,女汉子也眼眶发涩,心里一抽一抽的心疼。
「你愿意嫁我了?」他咧嘴一笑,却又嘶地一疼,某个小心眼的小女人下重手按压伤口。
「伤得不够重是吧!我不介意帮你早死早超生。」黑衣人的血溅在她脸上,看不见面上浮起的红晕。
「我说的是心里话,你该清楚我对你的心意。」他不说不代表她感受不到,两人只差没说破而已。
她避而不谈转移话题。「大弟呢?他没事吧!」
莫云眼泛笑意的看着她。「勤哥儿还在考场,我没牵扯上他。」
「你怎么被盯上的?」她扶起他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说到这事,他黑眸一冷。「早些天我就发现被行踪可疑的人跟上了,所以我一直在外面兜圈没回去宅子,怕将人引过去,今早想出城避开就被直接缠上了。」
「……老爷子的百岁辰还是去看看,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他一怔。「不是说了不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没说村里的家也遭到袭击了,不想他自责。
闻言,他眼眶一红。「我不叫莫云,我本姓皇甫,皇甫漠云,忠义侯之子。」
一句「谢」字难以表达他心里的感动,欠她的,他用一辈子来还。
「出来了、出来了,考生出来了,快找找大哥在哪里,他肯定饿瘦了,饿得没力气走路……」
考场的大门一开,陆陆钻续有考生从考场走出来,一个个面容憔悴、精神不济,气色很差,胡确都长得能当武器扎人,萎靡不振的像饿了许久的难民,走路的双脚都打起摆子了。
有人直接晕倒在考场门口,有人被小厮、家人扶着走,有人走得摇摇晃晃,要倒不倒的撞到人。
三场九日成了这副模样,原本欢欢喜喜来接人的杜巧瓶都着急,在马车上引颈眺望,担心自家大哥也瘦得不成人样,她得赶紧跳下车搅扶,万一摔得鼻青脸肿还见人不?
人走得差不多了,在最后一拨考生中,一道修竹般的身影缓缓走出,襟口绣着翠松月白云锦长袍十分显目,看来气色不错的俊秀少年左右张望,捎着竹制书箧。
「大哥、大哥,这边,我们在马车上,你快过来,我们等你好久了……大哥、大哥!」
迫不及待的杜巧瓶从车窗探出头,不停的招手,双生弟弟杜南崖更是猴儿一般地从车上跳下,直奔二哥。
见状的杜南勤开心地笑了,弯下身抱起朝他跑来的弟弟,虽然有些承受不住弟弟飞奔而来的冲力,他眉头皱了一下还是挺住,听着弟弟叽叽喳喳说着家里琐事,不时回应一两声。
「大姊。」从来没有和家人分开这么多天,乍见大姊清妍面容,杜南勤忍不住哽咽了,压抑的思念一涌而上。
虽然说是来考童生,毕竟才十四岁,在几百名考生中他年纪最幼,犹带稚气的脸是对大姊的孺慕。
「考完了?」
「嗯!」他一点头。
「上车,大姊煮了一锅人蔘川莒鸡汤和白果炖猪膀给你补一补,吃完先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放松。」她不求他金榜题名、三元及第,只盼他走自己想走的路,一生顺遂。
「好。」
杜南勤一上车就被弟弟妹妹包围住了,宽敞的马车上只有杜家姊弟,不见其他人,他脑中闪过一个疑惑,为何少了一人,莫表哥怎么没在,他不是一直在他们身边吗?
但是连日的考试实在太累了,他才接过大姊笑着递来的汤一饮而尽后,浓浓的睡意袭来,趴在大姊腿上便睡着了。
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完全陷入无知觉状态,可见是真的累坏了,考试太伤脑,把人的脑子挤了又挤,挤出落在一张张白纸上的墨迹。
杜南勤一醒来,屋里的小几上放着小火煨着的肉糜粥,他动容得眼底发热,一口一口慢慢的吞咽。
吃完了,饱了,养足的精神回来,他走到大厅找人,不意看到一道离去的背影,他心生狐疑,「大姊,那不是张叔吗?他来做什么?」
走的那人的确是张远山,以年纪来说,杜南勤喊他一声叔没错,可是对杜巧乔而言,张远山反而是「小辈」,要喊她「小师姑」。
「没什么,他代老头子来游说我上京,老人孩子气,说我不去就不办百岁辰。」实在太任性了,明明是他不想被人当长寿王八看热闹,非要把自己的矫情推到她身上背锅。
「不是说了路途太远去不了?」童生试一过,他八月还有一场考试,为期三天,上了榜便是秀才。
免税三年的荒地快到期,一旦他有秀才功名在身,家里那些地不用缴税金,继续免税。杜巧乔看了他一眼。「我决定去了。」
「啊?」他讶然。
「咱们都去。」一个也不落下。
他眼露诧异。「为什么?」
一定是出事了,不然大姊不会骤下决定,她热衷赚银子,最看重的是生机勃勃的茶园,还有近万亩的田地也到了春耕季节,她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不亲自盯着不放心。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杜南勤还是有一定的观察力,以他对大姊的了解,她最讨厌与人虚与委蛇,叫她看人脸色,她会先揍上几拳再说,没法对人弯腰。
她常说,京城是是非之地,能不去就不去,京官多如海,纨裤满地走,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跟米粒一样多,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到了那里,只有任人踩的分,别想有活路。
她还是喜欢当个藏富的地主婆,数着银子过日子,蜗居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谁也踩不了她。
「因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大姊能陪你的就这几年,考上童生接着是秀才、举人、进士,你的路会越走越远,所以先走走看看,让你的视野更辽阔,以后才不会走错路。」瞧!多好的姊姊,为弟弟设想周到。
「大姊,我要听实话。」她说得越多越表示她心虚,想借着言语来掩盖满嘴不实。
啐!这小子越大越不好糊弄,太较真了,一看有洞就挖,非追个究竟不可。
「实话是……老头子威胁我,他说我若不去的话,他给我准备的药草种子就会『断货』。」
理由充足吧!
他一听,先是皱眉,继而舒展眉头的点头。「这些种子应该很贵吧!」
跟银子过不去的事大姊绝对不会做。
「天麻、黄英、白术、黄精、何首乌、人蔘、金线莲……你说贵不贵?」她故作痛心的神情,遇到不讲理的老头子还能一拳打死他吗?也只能咬牙切齿的忍了。
杜巧乔跟着张五杰学医,但不表示他那些徒子徒孙同样「和蔼可亲」,每回在药材的需求上多加刁难,还以无货为由拒绝供给,她不求人的个性也很直接,她有地自己种,日后看谁求谁。
目前她要用的药材自个儿能上山找,有花草树木为她指路,什么天材地宝找不到?大部分比圣心堂的还要好上几倍。
她不缺药草,缺的是尊重,若非看在老太爷的分上,她才懒得理会那些没本事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大姊,你真的要去吗?」以大姊的性子,事不惹她她惹事,遇见不公不平的事情肯定插手。
「去呀!」箭在弦上了,只能博一博。
「我们都去?」
「你不去?」她反问。
他一噎。「我们还要上课。」
「请假游学。」她一言堂。
「大姊……」能不能理智点,他八月还要考试。
「杜南勤,你以为你长大了就可以不用听大姊的话?」想得美,他活到九—九还是她弟弟,逃不开的宿命。
他表情一苦,大姊太任性,长子难为。「大姊,你成熟点,到了你这年纪都该嫁人了。」
「嫌我老?」
杜南勤之后的下场很悲惨,被他大姊一脚踢出去,硬是说他不敬尊长,长姊如母,罚他抄写《孝经》一百遍以示训诫。
「何必让自己当坏人,直接告诉他真相不就得了?」脸上带伤的莫云……皇甫漠云身轻如燕,悄然现身。
杜巧乔幽幽一瞟。「说得容易,他才几岁,我还不想让他太早接触这世间的黑暗面,知道太多对他没好处。」
「我十四岁时差点中毒身亡,当时我还对想害我之人感激涕零,言听计从,信之无疑,他说初一月儿圆我也信。」那时的他傻得可笑,从没想过最亲的人会往他心口捅刀,还一脸和气地说 「你死了就一家团聚,多好呀!」
可惜那一刀插在为他挡刀的魏伯身上,他逃走了。
「那个人是谁?」洗脑功夫不错,值得学习。
他苦笑。「我二叔。」
「你二叔?」他倒是倒楣。
「亲二叔,和我父亲面容相似的挛生兄弟。」他把二叔当成另一个父亲看待,从没想过二叔视他为绊脚石。
杜巧乔微吸了口气,双生子……「一是天堂、一是地狱,相爱相杀,至亲亦至疏,长得相像却容不下另一个人。」
这是心态扭曲了,既生瑜何生亮,光和影是相反的两面,若是有一人感觉受到不对等的对待,极有可能生出憎、怨、恨。
「巧乔,你其实不用跟我去京城,我一个人能面对。」这一去,他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然后帮你收尸?」让自己后悔的事她不会做。
「巧乔……」话到嘴边,皇甫漠云只觉如鞭在喉,他有千言万语想说,一开口竟词穷。
「令叔父的人都追到陈阳县了,若他们执意追下去,我和弟弟妹妹们能置身事外?」宫里的人都来了,唯有灯下黑才能制敌先机,谁也料不到他们会自投罗网,何况在天子脚下,真有人敢胆大妄为当街杀人吗?
「是我连累你们了。」要是他早早离开,不贪恋这一家人的温暖,他们仍是与世无争的小老百姓。
她摇头,说了句发人省思的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不死,他不会放手,为什么是你死而不是他死呢?他死了,我们就平安了,那么,你二叔就该死……」